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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长琴《太子的闺蜜》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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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4 17:3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琴《太子的闺蜜》全4册

{出版日期}2020/05/15

{内容简介}

蓝海E86901 《太子的闺蜜》卷一
穿成郡主秦雪衣,她什麽特权都还没有享受到,
就先经历被关禁闭、饥寒交迫、发烧晕倒等倒楣事,
好在因祸得福,被挪到「大公主」的宫殿里住,好吃好喝又有宫人伺候,
老实说她觉得「大公主」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冷绝可怕,
不仅让她回到自己宫里,还送了件高级华贵的斗篷给她,
只是和姨母德妃、表妹三公主同住一宫实在不是什麽好事,
她们母女不待见她,时常找她麻烦,就连其他宫人也狗仗人势,
凭藉穿越前的武功底子,她轻而易举的找回场子,
但没料到三公主不肯消停,故意使计要她在万寿圣节宴上出糗……

蓝海E86902 《太子的闺蜜》卷二
身为男人又有病在身的事不能轻易与外人道,
所以燕明卿当初才会顺着秦雪衣的误会谎称自己是宫婢清明,
如今谎言被拆穿了,秦雪衣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他没想到她一听说他身子不舒服,立即赶来主动要「陪睡」,
两人重修旧好之後,情况似乎渐渐脱离了掌控,
他发现只要她撒个娇,她提任何要求他都答应,
见不得别人欺负她,就乾脆把她带回自己宫中同住,
察觉到侍讲温楚瑜看她的目光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又常找机会和她攀谈,
他开始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叫做……危机意识!

蓝海E86903 《太子的闺蜜》卷三
秦雪衣觉得乐极生悲说的就是她,
她才刚得知燕明卿出宫建府,还就在她的郡主府附近,
正想着以後能天天去找卿卿玩,夜夜同卿卿一起睡,
哪晓得燕明卿紧急被召进宫,她只能自己落寞的回府,
没想到在马车上莫名其妙睡着了,再醒来人却被绑在青楼的床上,
回想出门前的种种意外……原来这竟是一连串的算计!
幸好燕明卿着大批人马来救美,她的清白是保住了,
但她先前被下了药,药性猛烈得她差点就把燕明卿给吃乾抹净,
不过经过这一晚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喜欢上卿卿了,可万一卿卿只把她当闺蜜,那该怎麽办……

蓝海E86904 《太子的闺蜜》卷四(完)
好不容易与傲娇大公主燕明卿两情相悦,
秦雪衣本应觉得幸福得冒泡泡,只是这会儿心却很慌,
因为她发现,心上人偷藏的「爱情动作书」居然都是一男一女,
和她俩情况显然不符,这让她如何参考着办了人家?
幸好她家卿卿即时用肉身证明自己的真实性别,才没让她闹出大笑话!
可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後宫腹黑大腕猛地出招捣乱,
不但迷昏并软禁当今圣上,更欲假传圣旨立稚龄皇子为太子,
偏偏这样的危急时刻,燕明卿也受困宫中,
为了心爱之人,她毅然决定勇闯禁区,却不想竟一脚踏进更深的圈套里……



第一章 一穿越就出事

秦心是被冻醒的,她打了一个哆嗦,突然间意识全部回笼,可这样一来,她越发觉得冷了,尤其是背部,一片僵冷,像是贴在冰层上。

她四肢都冻麻了,无法动弹,只能微微动一下手指和脚趾,试图驱散那种麻痹的感觉,身下的地面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她身上的热度,这样下去,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冻死了。

四周昏暗无比,秦心抬头只能看见一扇紧紧合着的窗,正在这时,有人声从那边传来,问道:「怎麽样,有动静没?」

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忙不迭答道:「没有,下午才哭过一遭呢,问她还是说什麽都不知道。」

前头那人顿了一下,没说话。

那尖细的人声又道:「长乐郡主平常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时候这麽硬气,都两日了,还是什麽都问不出来,问急了就哭,林侍卫今日来,是主子那边在催了吗?」

林侍卫道:「殿下派我过来看看,若实在问不出,这样拖着也不是回事。」

那人慌忙道:「是奴才无能,今日、今日奴才一定给殿下一个交代,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还请林侍卫帮着奴才美言几句。」

林侍卫道:「你手下拿捏着分寸,别闹出事情来,至於殿下那边,我自会如实禀告。」

那人连声应是。

等外面人声静了,秦心才有空思索现在是什麽情况。

她勉强扶着墙爬起身来,胃里一阵似火烧的饥饿感袭来,差点叫她又跪下去,她藉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什麽也没有,难怪她会躺在地上。

可是躺在地上之前的事情,秦心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她怎麽会来到这里?她不是准备去师父家的路上吗?师娘说给她准备了一锅小龙虾,她拎了两瓶酒,满心期待的就去坐公车了。

然後在公车上……秦心蓦然一怔,那些尖叫声和刺耳的刹车声猝不及防地再次袭来,紧接着便是猛烈的爆炸声,四周都是乘客们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脸,秦心的脊背上窜起一阵凉意,她几乎站立不稳,退了一步。

是的,她终於想起来了,她坐的那辆公车跟一辆油罐车相撞,然後就爆炸了。

最後她还是没吃到师娘做的小龙虾,师父也没喝到她买的酒。

她蹲了下来,紧紧抱着膝盖,然後感觉到有水滴落在手背上,她有些惊奇地用指尖蘸了一点,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了看,那水还温热着,竟然是眼泪。

秦心有点震惊,她虽然很难过,但是还没到要哭的地步,确切地说,她活了十五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的眼泪,从前师父还调笑过她,说女孩儿都是水做的,就只有她是铁打的,就是把她打折了也别想看见她掉一滴眼泪。

秦心听了之後,手上力道一个没控制好,不小心就把师兄的胳膊给打折了。

现在想起来那些旧事,秦心又忍不住难过起来,没想到眼泪也跟着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正在这时,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捏着一把不男不女的尖细嗓子说:「郡主,您可想好了没有?三日前去抱雪阁做了什麽,您实话说了,咱们也好交差,您也好回宫去呀。」

秦心哭着打了一个嗝,扭头看他,眼泪汪汪地骂道:「滚!」

她正哭得兴起呢,这人是有病吗?什麽郡主什麽抱雪阁?演电视剧吗?

那人惊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楚似的,回身问身後的跟班,「郡主刚刚说了什麽?」

小跟班老老实实地道:「郡主说,滚。」

「哎哟,」那人忍不住笑了,「这兔子被关了两天,也会咬人了。」他踏进门里来,上下打量着秦心,啧啧摇头,随意地拱了手,道:「郡主,您也知道现如今在这宫里头,风头最盛的就是咱们大公主殿下,您要是得罪了她,能有好果子吃吗?这大冷天的,您穿得也单薄,这里椅子都没有一张,可别冻坏了您矜贵的身子呀。」

他假惺惺地说着,秦心听了,那些难过都被压了下去,她止了眼泪,忽然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那人信以为真,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赶紧揣着手过去。

秦心仍蹲在地上,她骨架小,娇小玲珑的一个,仰起脸时,显得格外柔弱,因为才哭过,眼睛红红的,眉眼清丽秀美,看着倒真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兔子,叫人怜惜。

便是那审问的大太监也不由心生几分不忍,他细声细气道:「奴才过来了,郡主请说。」

岂料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自己的衣襟一紧,他完全没有设防,整个人就被拽得不由自主往下沉,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屋子都在他眼里倒了个个儿,「哎哟」一声,剧痛席卷全身,竟叫他一时间站不起身来。

秦心站了起来,红着眼睛骂道:「上一个敢这麽对我冷嘲热讽的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你算什麽东西!」

大太监还躺在地上呻吟,秦心抬脚就要走,那太监顿时急了,一边爬起身,一边冲着小跟班嚷道:「愣着做什麽?快拦着呀!她跑了咱们如何向殿下交代?」

那个小跟班也是个小太监,他刚刚亲眼看着弱不禁风的长乐郡主一胳膊就把人摔地上了,心里不免有些怕,但是又不能不听吩咐,两条腿都忍不住直打颤。

秦心瞧着面前这个小孩,脸还很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她从来不欺负比自己年纪小的,便喝道:「让开,老子不演电视剧!」

她常年在武馆里跟师兄师弟那些大老爷们混,说话也免不了沾了些江湖气,老子来老子去的,叫那小太监听得都愣住了。

大太监此时也爬起身来了,想去抓她,可是一对上她那双红红的眼,就觉得自己的脊背疼得紧,生出几分忌惮来,只敢指着她道:「长乐郡主,大公主殿下有过明令,您要是没交代清楚抱雪阁的事情,万万不能离开此地,您想清楚了。」

秦心不理他,迳自往前走,小太监拦不住,拚命向大太监使眼色,大太监见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免有些气弱,一扯那小太监,道:「走,先出去。」

门匡啷一声又被关上了,秦心慢了一步,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胃里那饥饿感又火烧火燎起来,像是包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酸水直往上冲,刚刚她才摔了那太监,此时已完全没了力气,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烫,手脚发软,晕乎乎的。

依照秦心的经验,这是要生病的前兆,要糟。

门外,大太监麻利地上了锁,小太监这才吁了一口气,道:「福公公,长乐郡主的力气好大啊。」

福公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着,恶狠狠道:「想不到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差事可真他娘的难办。」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道:「那现在要如何是好?殿下那边如何交代?」

福公公道:「还能怎麽办?今日的饭食送了没?」

小太监犹豫道:「还没,公公您吩咐早上不必送,我打算等会再去。」

福公公想了想,一双三角眼眯起,「不,今儿不送了,长乐郡主忧思过度,估摸着也没什麽胃口。」他顿了一下,又狠狠地道:「我就不信这样她还不肯交代事情。」

小太监惊了一下,道:「公公,昨晚也没送,今儿再不送,郡主还能撑得住吗?」

福公公发狠道:「撑不住自然就会交代了,她还能饿死自个儿吗?这都是些锦衣玉食,富贵乡里长大的主儿,哪里能熬得住事?」

小太监踌躇道:「可……可我听说,长乐郡主很是得皇上的喜欢,若来日……」

福公公不以为意道:「她又不是皇上的亲生血脉,再得喜欢又如何?再说了,你我如今是在替大公主殿下办事,那位才是真正的天家血脉,论起圣宠,宫里还没人越得过她去,别说区区一个郡主,就算里头关的是二公主或三公主,那也是一样的,日後真要算起来,孰轻孰重,皇上心里自然有数,他还能落了大公主殿下的面子不成?总之咱们听吩咐办事便成。」

小太监欲言又止。

福公公扶着腰,「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像刚刚那一摔扭着了,他暗暗骂道:「没爹教没娘养的野东西。」

门外的人声没了,秦心这才直起身来,原来她之前一直是贴在门上偷听,这会儿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长乐郡主,大公主殿下,抱雪阁……

听起来跟真的似的。

她蹲在地上,脑门发烫,一手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伸出另一只手来,五指纤纤,白皙如玉,翻过来,掌心娇嫩柔软,完全没做过事情的一只手,上面没有写字留下来的茧子,也没有打拳留下来的伤疤,就连那无名指上冻疮的疤痕都不见了。

她心想,搞不好是真的。

宿寒宫。

傍晚时分,早早便掌了灯,一名身着浅青色衫裙的宫婢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熏炉前,拿起铜签拨了拨,又往里头添了些香料,不出片刻,淡淡的清冷香气便散了出来。

帘子後面,灯火昏黄,一道清瘦挺拔的人影投影在纱帘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宫婢悄悄望去,只能看见一只手,修长白皙,彷佛工匠们精雕细琢打磨出来的玉。

她看了一眼便立即垂下头,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一个男子声音唤道:「殿下。」

帘子後的人终於有了反应,「什麽事?」

声音不冷不淡,彷佛玉石相撞,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门口的人道:「殿下,清秋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长乐郡主跑了。」

「哦?」原本甚是淡漠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兴味,她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跑、了?」

林白鹿垂下头,「是,听说是爬上了清秋院侧殿的房顶……」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侧殿房顶,换做是他也要花一些时间才能上去,也不知那娇弱的长乐郡主是如何爬上去的。

帘子後的人静默了片刻,紧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将纱帘拨开,露出一张绝艳的脸,眉目穠丽,却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气势,甚至压过了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她唇角微勾,眼里倒没什麽笑意,道:「人呢?」

林白鹿不敢直视,「还在房顶上坐着呢,谁用梯子爬上去,她就推谁的梯子,好几个人都摔伤了。」

清秋院兵荒马乱,一院子的大太监小太监围在一处仰头往上看,福公公扶着扭伤的腰,一边跺脚,一边指挥,「哎呀,快给个人上去把郡主弄下来啊!」

他的跟班小太监道:「公公,这梯子架不住啊。」

福公公瞪眼,「架不住也要架!」

其他人无法,果然又再搬了一架梯子来,靠在宫殿屋顶的房檐边上。

秦心正蹲在房檐顶上,她光着脚,冻得直哆嗦,脑门滚烫,两眼发花,这宫殿虽然高,但是对於她来说,还不算什麽。

小时候她常常跟着二师兄皮,两人上山下海,摸鸟抓鱼,还总是惹事,一动手就能把别家小孩打个鼻血长流,嚎啕大哭,将师父气个仰倒,之後她和二师兄就会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罚抄书,一抄就是一天。

那时候武馆还没搬,就在一个小镇子里,是老式的木头房子,顶上开了天窗,二师兄掏出麻绳,就给小秦心上演了一出梁上飞,还美其名是轻功,把小秦心羡慕得神往不已。

当然,没多久,梁上飞出去的二师兄就被师父抓回来了,又多关了一天,不过後来这梁上飞的功夫还是传给了小秦心。

这些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秦心惊异於自己的记性竟然如此之好,彷佛一切昨日才发生,历历在目。

梯子上的太监爬得战战兢兢,眼看着到了一半,忽然听见上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音,紧接着有人抽了抽鼻子,女孩儿的声音娇娇柔柔的传来,「有吃的吗?」

那太监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没……」

原本娇柔的少女声音立即变得恶狠狠的,「没吃的你上来做什麽?」

秦心抓着那梯子,作势要推,那太监吓得赶紧双手死死抱住梯子,连连叫道:「有!有!有吃的!奴才这就去拿,郡主您高抬贵手放奴才下去!」

秦心又打了一个喷嚏,然後催促道:「还不快去?」

太监如蒙大赦,慌忙往下爬,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来。

福公公扶着腰,见他自己下来了,便问:「长乐郡主呢?」

那太监苦着脸道:「郡主说要吃的,不然就要推梯子,小的也是没法啊。」

福公公一听,没好气地摆手,「滚滚滚。」

那太监一溜烟去拿吃食了,秦心还坐在屋顶上,左脚踩在右脚上,已经冻得麻木了,还不停地打喷嚏,一摸脑门,烫得简直能煎鸡蛋,她舔了舔下唇,煎鸡蛋也好吃啊。

她现在饿得眼睛发绿,看什麽都想吃,她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迎着寒风,觉得自己好生凄凉。

因为天黑的缘故,院子里打着灯笼,光线不甚明亮,秦心有气无力地冲下面喊道:「吃的呢?拿来了没?」

去拿吃食的太监又麻利地跑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甜香四溢,他举起盘子正要回话,却见斜刺里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巧地拿走那盘糕点,接着一道淡淡的嗓音响起,「在这里,自己下来拿。」

霎时间,一院子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福公公看清楚来人的面孔,登时大惊,跪了下去,「奴才见过殿下。」

其余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秦心正伸长脖子往下看,自然也看见了这番情景,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站着的人撑着伞,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对方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被暖黄的灯笼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上面绣着赤红色的花纹,乍一看去,彷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团火,热烈而艳丽。

秦心看着那人,心底升起几分好奇,这人究竟长成什麽模样,才能压得住这样浓重却又艳丽的色彩?

这样的好奇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她的全部心神就被那人手中的盘子吸引过去,大概是怕她看不清楚,旁边的太监还特意举高了灯笼凑近,把那盘子里的糕点照亮了,上面点缀的蜜枣和糖浆闪闪发亮,正散发着浓浓的甜香,秦心看着,一日未进食的肚子叫得更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尽管如此,她仍旧保持警惕,并不肯接受诱惑,看着那个端盘子的殿下,换冻僵的右脚踩在左脚上,道:「我不下去,让人送上来。」

岂料那人听了,全无反应,院子里寂静无声,一阵寒风吹过,秦心冻得直哆嗦,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她就看见那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捻起一块蜜枣糕,吃了。

吃了!

刹那间,秦心的眼睛都红了,她急急喊道:「别吃!留给我!」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

然而情急之下,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她在这四面受风的房顶上坐了好久,腿都僵了,又发着烧,肚子还空空如也,一丝力气也没有,这麽猛地站起来,整个人晕眩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

满院子的太监齐齐惊呼,吓得肝胆颤栗,几欲魂飞。

长乐郡主虽然比不得大公主殿下,但是今日要真有个什麽三长两短,他们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眼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从屋檐上滚落下来,胆小的几个太监都连忙遮住眼睛,不敢再看,然而下一瞬,一道深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一跃过去,准确的将人接在怀里,然後稳稳落地。

满院子的太监又齐齐松了一口气,小命保住了。

林白鹿抱着人走到大公主燕明卿身边,示意她看,「殿下。」

燕明卿把手中的蜜枣糕放下,低头看了一眼,少女已经昏厥过去,小脸煞白,细细的眉拧起,像是十分不舒服,嘴唇也泛白,但即便如此,她的唇依旧紧紧抿着,彷佛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挠人一爪子似的。

像一只不服管教的小猫。

林白鹿又低声道:「殿下,看起来是饿晕的。」

「饿的?」燕明卿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双足上,原本白玉似的脚被冻得发青,还透着紫红,看起来颇是惨烈,她的眉头微微一动,眼神扫向那些跪着的太监们,道:「郡主的鞋呢?」

她的目光不怎麽凌厉,仍旧是淡淡的,却叫人感觉到压力,福公公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磕头道:「回殿下的话,奴才不知啊,奴才下午还见着郡主好好儿穿着鞋的。」

说是这样说,但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燕明卿没理他,淡声道:「只让你们问话,没让你们饿她冻她,自去找段成玉领罚。」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抖,段成玉是大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卫,为人肆意张扬,心狠手辣,从不看情面,就算与他关系再好,若是真犯了事,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太监们瑟瑟发抖,如丧考妣,却不敢有半点怨言,领了命就退下了。

燕明卿的目光转向侧殿,锁已经被打开来,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只见一道布条从房梁上悬了下来。

林白鹿手里还抱着秦心,他看了看,道:「是垂幔。」

秦心把垂幔扯下来,撕成布条,扔上了房梁,顺着爬上去之後,又把屋顶捅了个大窟窿,就这样上了房顶。

林白鹿看得新奇,他低头又望了望怀中的少女,骨架纤细,身材娇小,抱起来一点也不重,真跟一只猫似的,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识和力气。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垂幔是如何抛上房梁的?」

燕明卿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鞋。」

林白鹿顿时恍然大悟,那双失踪的绣花鞋总算找到了去处,正好端端地在房梁上挂着呢。

燕明卿伸手碰了碰那房梁上垂下来的布,若有所思道:「长乐郡主秦雪衣竟有这种本事?所谓人不可貌相,今日倒叫我开了眼界。」

林白鹿不敢接话,只是问道:「殿下,那郡主……」

燕明卿面上露出嫌弃之色,「送回翠浓宫去吧。」

林白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他家殿下从一开始似乎就非常不喜欢长乐郡主。

林白鹿得了令,抱着人就要走,燕明卿忽然又叫住了他,打量着他怀中的少女片刻,道:「先带去宿寒宫。」

第二章 大公主是个蛇蠍美人

迷迷糊糊间,秦心觉得很热,她知道自己发烧了,便摸了摸脑门,一手汗,正在这时,她听见身後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立即高兴起来,脱口喊道:「二师兄!」

哪知二师兄像是没听见似的,与她擦肩而过,她愣了愣,连忙跟上去,再次唤道:「二师兄,你怎麽不理我?是生我的气了?」

二师兄面孔苍白,眼角微红,十八九岁的青年,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裳,硬是衬得成熟了好几岁。

秦心拉了拉他的衣袖,嫌弃道:「你不适合穿这个颜色,看起来好老。」

他沉默地上了车,秦心见他不理自己,心中奇怪,三个师兄里,她与二师兄的感情最好,大师兄过於沉稳,三师兄过於胆小,唯有跳脱顽皮的二师兄最合她的脾性,两人狼狈为奸,凑一块敢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秦心很少见到二师兄这副模样,好像很伤心,她便猜测道:「是师父又罚你了吗?」

车子一路驶到山下,秦心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但是她发着烧,脑子不太清楚,就跟着二师兄往山坡上走,不多时,就看见师父师娘,大师兄和三师兄也在,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领口别着白色的小花,她的脚步倏然停下。

惶恐来得莫名,一点点从心底升起,好像一张打开的网,将她裹在其中,她看见师父和师娘他们让开了路,露出後面的石碑,惨白的石碑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那模样熟悉得令人心惊。

这不是她十几年来对着镜子看见的那张脸吗?

秦心看见二师兄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了碑石上,滚烫无比。

她茫然无措地退了一步,冲天的火光再次淹没了她,她终於又想起那场爆炸。是了,她已经死了,这是她的墓碑,师父他们是来吊唁的。

那麽,她现在是谁?

我是谁?

我是……

「你是秦雪衣。」

一道清冷的声音回答着,那声音很是好听,如同玉石相撞,却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意味。

寂静的宫殿里,少女微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响起,「我不……我是……秦雪衣……」

燕明卿靠在椅子上,随意伸手,旁边侍立的宫婢立即奉上沏好的茶,她抬眼看了看榻上人事不省的少女,漫不经心地道:「这病很严重?」

太医闻言,擦了擦额上的汗,答道:「只是受了凉,风寒重了些,要吃几服药,仔细调养。」

燕明卿不置可否,「还能把自己名字给忘了?」

太医看了榻上正在喃喃呓语的长乐郡主一眼,道:「或许是病糊涂了,等清醒过来便好了。」

秦心这一睡就是一日,次日傍晚才清醒过来,她满头是汗,四肢虚软,头痛欲裂,就连目光都是涣散的。

她睡着的时候作了许多梦,有些是她从前在武馆里的情景,更多的则是她没见过的人事物,她清楚地知道,那些陌生的记忆,都是属於死去的秦雪衣的。

秦雪衣年纪还小的时候,父亲蒙冤而死,母亲自尽身亡,唯有一个老仆拉扯着养活了她,一年後父亲被翻案,终於沉冤昭雪,只是秦家早已家破人亡。

为了补偿,当今皇上崇光帝破例封了秦雪衣为郡主,将她带进皇宫,养在德妃身边,德妃与她母亲是亲姊妹,按理来说,秦雪衣要叫她一声「姨母」。

大约是因着愧疚,崇光帝格外喜欢秦雪衣,每逢佳节都有厚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德妃对秦雪衣并不好,至少在秦心看来不算很好,那些赏赐大多数都落在德妃和三公主的手中,三公主与秦雪衣年纪相仿,那些东西她用着正正好,哪里还有秦雪衣的分儿?

而秦雪衣寄人篱下多年,已被养成软弱的性子,唯唯诺诺,便是挂在翠浓宫门廊上笼子里养的那只鹦鹉都比她惹眼。

秦雪衣就像一粒灰色的尘埃,茫然地窝在皇宫的角落,她竭尽全力地想要生长,好好地活下去。

无奈她在几日前误入抱雪阁,像是捅了一个偌大的马蜂窝,得罪了大公主殿下,在她什麽状况都还不明白的时候,就被凶神恶煞的太监们抓了起来,关进了清秋院。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找她,她熬了两日,就魂兮归去了,连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秦心成了秦雪衣。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麽办,她梦里的记忆并不多,零零碎碎的,只有一个大概,拼接得不完整,这让她有些束手束脚。

虽然她素来胆大,可有一条,就是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是一贯稳重的大师兄教的,在局势不明的时候,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人影在帘子外走动,片刻後,来人掀起帘子鱼贯进来,是几个做宫婢打扮的少女,穿着浅青色的衫裙,手里端着托盘。

秦心,不,秦雪衣抽了抽鼻子,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那宫婢捧着雕花红木的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梅花描金白瓷盖盅,秦雪衣一双眼睛蹭地亮起,把那宫婢吓了一跳,「郡主?」

秦雪衣轻咳一声,略微收敛了些,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那宫婢,眉头微蹙,轻声道:「我可以吃吗?」

她如今大病未癒,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比,眉如远山,桃花眼澄澈清透,眼圈儿微红,泛着几分水意,透着脆弱,彷佛冬日里凝结的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似的,我见犹怜,那宫婢见惯了燕明卿冷冽漠然,气势逼人的模样,陡然碰见这样柔弱的人物,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她连忙放下托盘,柔声道:「这就是为郡主准备的,郡主请用。」

跟在後面的宫婢「哎」了一声,似乎是想阻止,最後看了秦雪衣一眼,到底什麽也没说。东西虽说是为长乐郡主准备的,但是上头的意思,是要先问了话再给吃啊。

瓷盅盖子揭开来,暖暖的食物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秦雪衣一边吃,一边想,三师兄的法子确实好用,关键时候示个弱,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可惜她从前是哭不出来的,跟着三师兄学了几次,只学到了皮毛,倒不如秦雪衣这具身体,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是方便。

三师兄说过,她有一种兽一般的直觉,能够凭藉这样的直觉迅速感觉出人的善意和喜恶,就好比她只会对面前这位宫婢示弱,若是换了後头那位,她恐怕就不会这麽做了。

後面那个宫婢一看就不是个心软的,媚眼做给瞎子看,秦雪衣才不想白费力气。

她吃饱了之後,才眉眼弯弯,甜笑着冲着那宫婢道:「谢谢姊姊,我吃饱了。」

那宫婢受宠若惊,秦雪衣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如今叫她一介奴婢为姊姊,她可承受不起,她连忙退开一步,慌张道:「郡主折煞奴婢了。」

秦雪衣将瓷盅放下,笑咪咪道:「你看起来比我大,叫你一声『姊姊』没错的。」

宫婢仍旧不敢受,秦雪衣知道古人规矩多,也不坚持。

倒是後面那宫婢忽然出声道:「奴婢们奉了主子的命令而来,郡主既然用了吃食,也该告诉奴婢一声,当初您去抱雪阁是做什麽去了?」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姿态也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秦雪衣不想理会她,她眼睛一转,对面前送粥给她吃的宫女招了招手,道:「你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後面的宫婢一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秦雪衣此举简直是在往她脸上搧耳光,叫她面孔乍青乍白,好似打翻了染料一般。

前头的宫婢犹豫了一下,依言附耳过去。

秦雪衣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末了又道:「去回你主子吧,她不会责怪你的。」

宫婢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欲言又止,最後捧着托盘退下,去向大公主回话了。


寝殿内灯火通明,燕明卿披着外裳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局棋盘,听了宫婢的话,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棋子,又重复了一遍,「她说,一场大病之後,许多事情不记得了?」

宫婢垂头恭敬道:「是,郡主是这样告诉奴婢的。」

燕明卿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抬手将棋子掷回棋盅,慢慢地道:「病了一场,就连脾性都变了?我倒真的想见见她了。」

秦雪衣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在梦里得到的记忆并不完整,很多事情都是片断的,只隐约知道抱雪阁是大公主的地盘,很重要的一个地方,从不许别人进入。

昨日那个太监说的没错,在皇宫里,大公主的风头是最盛的,她是孝嘉皇后所出,原本不是排最长的,在她之前还有两个皇子,但是都不幸夭折了,孝嘉皇后受此打击,染上重病,在生下大公主之後便撒手人寰。

於是燕明卿这根独苗就成了崇光帝的掌心宝,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往东绝不往西,即便继后上官氏诞下了唯一的皇子,燕明卿的地位也从未动摇过,崇光帝甚至专门安排了太傅教她读书,就连处理政务时也会带着她,其宠溺程度可见一斑。

而燕明卿也不负所望,她才思敏捷,惊才绝艳,据闻在其十岁的时候,就能与太傅论时务,辩策问,占足了上风,太傅当时扼腕叹息,可惜大公主是个女儿身,若为男子,必有大作为。

大作为指的是什麽,明白人心里都明白,也正是因为大公主是女儿身,不少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阖宫上下,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加在一块儿的分量也比不得一个燕明卿,统统都被衬托成了背景板。

秦雪衣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想,女儿身又如何?以後要是做个女帝,那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燕明卿这麽厉害的一个人物,若能靠着这棵大树,往後的日子必定会好过许多。

只是可惜,原主似乎不太得这位大公主的喜欢,确切说来,大公主风头十足,所有人都免不了巴结她,然而她谁也看不上,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咱就不凑上去了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当初都是武馆的师弟们抱她的大腿,她这辈子,除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没彻底服气过谁呢。

秦雪衣心里想着,一边冲那递糕点碟子的宫婢甜甜一笑,「谢谢姊姊。」

那宫婢是宿寒宫的老人了,名叫绿玉,是个软性子的人,她看着秦雪衣那小模样,吃得下巴都沾了糕粉,不由就想起家中的幼妹,更觉得她可怜可爱,递了帕子过来,柔声道:「郡主擦擦乾净吧。」

秦雪衣拿着帕子,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绿玉见了顿时大惊,慌道:「郡主怎麽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雪衣摇摇头,抽了一下鼻子,道:「姊姊对我真好。」

不想她说出这话,绿玉愣了一下,接着立刻联想到她的身世,又生出几分怜惜来,摸了摸她的头,悄悄往外边看了一眼,见没人来,便低声道:「郡主,等会殿下过来,您听奴婢一句话,万不要叫她公主殿下,也不要叫她皇姊,只称殿下便是。」

秦雪衣疑惑道:「这是为什麽?」

绿玉犹豫了片刻,道:「您只管照着奴婢说的做,奴婢不会害您的。」

秦雪衣心中虽然奇怪,但能够看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便乖乖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姊姊。」

两人才说完,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宫女的声音轻轻传来,「殿下。」

秦雪衣一听便知道是燕明卿来了。

她倒还挺想看看这位大公主生得什麽模样,不知道为什麽,在她的记忆里,大公主没怎麽出现过,听过最多的都是些传闻,就连大公主的脸也是一团模糊,梦里大多是她的背影,清瘦而高䠷,像一柄剑。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但是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气势凌人,像冬天里冷冽的风。

这让秦雪衣心中更加好奇了,她原本坐在榻上,伸长脖子往屏风的方向看,烛光投影在青色的纱帘上,人影绰绰,能看见一道深色的身影走近,秦雪衣不由屏住呼吸,越发聚精会神。

因为太过於认真的缘故,以至於她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一个糕点碟子,一个不注意,摞起来的糕点便骨碌碌滚了出去,她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去接那些糕点。

大公主是圆是扁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玫瑰糕!

任凭秦雪衣身手再灵活,也只来得及接住两块,其余的都散在了榻上,还有一块打着滚,一路滚到一袭藏青色的裙裳前,停住了。

藏青色打底,上面绣着大片赤红色的花纹,绣工精致,间或有金线在其中,折射出细微的光芒,闪烁不定,这金线原本俗气,但是被那藏青与赤红一压,那点俗气便成了稳重与贵气。

秦雪衣顺着那赤色花纹往上看,便看见一张堪称惊艳的脸,让她的心都为之跳了跳,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满榻乱滚的玫瑰糕,忍不住一手按住了心口,想着,大公主真是个美人啊!

美到令人词穷。

用任何词句来形容她都不太恰当,她的眉不同於其他女子,眉尾斜飞,压着一双潋灩的凤目,脂粉未施,发髻高挽,却透着几分英气,她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美,咄咄逼人,气势凌厉。

就像是刀剑上盛开的花,美则美矣,却无人敢伸手去折。

这时,秦雪衣才恍然大悟,难怪原主的记忆中大公主的脸永远是模糊一片,依照她懦弱怕事的性子,恐怕遇见燕明卿时,连抬头多看她几眼都不敢。

与原主不同,秦雪衣不仅不怕,反而还看呆了,直到燕明卿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

绿玉见了心中着急,连忙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她,示意她行礼。

秦雪衣立即直起身来,下意识一抱拳,「见过殿下—— 」

糟了,礼行错了。

秦雪衣能够明显感觉到燕明卿那双凤目微动,目光落在她抱起的双拳上,眼神透出几分匪夷所思。

「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个?」

秦雪衣的眼睛一转,落在守在门口的林白鹿身上,灵机一动道:「我是与他学的。」她天真地望着燕明卿,装傻道:「觉得有意思就学了。」

燕明卿倒是没说什麽,只是盯着她瞧,目光里带着几分锋锐的意味,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这具皮囊一般。

那眼神里的攻击性有些强,便是秦雪衣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移开了目光,觉得这位大公主虽然生得美,却实在是凶了点。

燕明卿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她道:「听绿玉说,你大病一场後,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秦雪衣道:「是,想不起来了。」

燕明卿凤目微微眯起打量着她,像是在斟酌这句话的真实性,又道:「你为什麽会去抱雪阁,去了之後看见了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看见了什麽?这话的意思有些耐人寻味,难道原主当时闯入抱雪阁,还看见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秦雪衣的脑子转得飞快,无辜的看着燕明卿,摇了摇头,茫然道:「想不起来了。」

燕明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她走近一步,略微倾下身,秦雪衣不得不仰头对上她漠然逼视的双眼,一时间,她全副心神都为之绷紧了。

秦雪衣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勾住自己的下颔,不让她低下头,那张英气而又漂亮的面孔凑近放大了,近到能看见她鬓边别着的簪子上的花纹,耳边有轻微的气息吹拂而过,令人不由战栗。

燕明卿压低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最好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否则……」

秦雪衣能感觉到扣着自己下颔的那只手,随着话语一点点往下滑动,最後落在她细瘦的脖颈上,收紧。

那一刹那,秦雪衣看见她眼底压抑的什麽东西,像是下一刻就要扑出来一般,她背脊上寒毛直竖,直觉到了危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触怒对方。

燕明卿继续威胁道:「否则,不管你是什麽人,我都要叫你永远无法开口。」

秦雪衣正感毛骨悚然之际,旁边忽然传来扑通一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竟是绿玉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道:「殿下仁心,郡主眼下重病未癒,不宜受惊,还请殿下高抬贵手,饶她一回。」

秦雪衣愣住了,连燕明卿也转头看向绿玉,不知想到了什麽,忽而笑了一声,对秦雪衣道:「没想到你竟有几分本事,连我宫里的人都为你求情了。」她松开了手,退後一步,不再看秦雪衣,只是在离去之前吩咐左右的宫婢道:「看着她,没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宿寒宫一步。」

「是。」

看着那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雪衣终於松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大公主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秦雪衣伸手将绿玉拉了起来,悄悄问道:「你们殿下好奇怪,我除了这次之外,还有得罪过她吗?」

「倒是没有,」绿玉欲言又止,最後道:「殿下脾性如此,但也……也不是她的错。」

秦雪衣惊了,「难道是我的错?」

绿玉无奈一笑,替她穿上外裳,藉着整理衣襟的时候,轻声道:「郡主安心,殿下不是恶人,等过阵子她气消了,自会放你回去。」

秦雪衣心想,但我刚刚看你们殿下威胁我的时候,也不像是随口吓唬我的啊……

第三章 抱雪阁是禁地

晨光未亮,秦雪衣却睡不着,毕竟她前头睡了一日一夜,而且因着发烧的缘故,她这会儿还有些头痛,更是难以入眠,两眼睁着直愣愣地看着床帐上的菡萏绣花,脑中梳理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纷纷乱乱。

过了一会,她索性坐起身来,掀被下床,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无声无息,绿玉还睡在外间守夜,她不敢惊醒了她。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妆台,秦雪衣将举着的烛台轻轻放下,然後捧起妆台上的菱花铜镜,镜子透出的光芒昏黄,映出一张堪称漂亮的面孔。

秦雪衣上辈子只能说是清秀,然而镜子里的这张脸,即便还未完全长开,也能预想日後是如何的惊艳,眉如卷烟,眼带桃花,顾盼生辉,仔细看时,左眼角还有一点细小的朱砂泪痣。

秦雪衣忍不住皱了皱眉,镜子中的人也跟着微微蹙起眉,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透出一种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感觉。

很具有迷惑性。

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至少没人猜得到她一拳挥出去能有多大的力量,这在对战的时候会很占便宜。

秦雪衣下意识地想着,她上辈子也是瘦瘦小小的一个,除了熟悉她的人以外,大多数对手都会因此看轻她,掉以轻心甚至败北,师父说了,这也是优势。

想到这里,秦雪衣又看了看自己的腕子,细细瘦瘦的,麻秆一般,彷佛一用力就能掰折了,恐怕没她上辈子那麽能打了,她心里有点遗憾。

虽然换了一个世界,但功夫还是不能落下,这可是她傍身的东西,既然她睡不着,索性紮起马步来,立志要恢复当年的巅峰水准,一拳能打翻三个大汉!

秦雪衣自小在武馆长大,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师兄紮马步练基本功,这对於她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没多久秦雪衣就觉得腰痛腿酸,好在她心性向来坚韧,到底忍了下来。

直到窗纸透出鱼肚白,外间也传来轻微的响动,秦雪衣知道是绿玉醒了,连忙站直身子,几步奔到床上,掀起被子往里头一钻,闭上了双眼。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突然练习紮马步,这事怎麽看怎麽都可疑得很,她昨天行礼的时候不小心露了马脚,那个燕明卿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糊弄的角色,秦雪衣实在不想再被她掐着脖子威胁了。

天色渐渐亮了,绿玉从外间进来时,秦雪衣假装睡眼蒙胧地坐起身来,冲她露出一个笑,「姊姊早。」

抱雪阁不属於宿寒宫,是一座独立的宫殿,临水而建,修筑於五年前,是燕明卿十二岁生辰的时候请求崇光帝修建的。

皇宫的宫殿原本都有严格的划分,修筑宫殿算是大兴土木的事情,群臣纷纷上奏反对,岂料崇光帝竟然真的准了,历时两年才修完,宫殿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它四周的一大片范围,甚至包括宫殿旁的那个镜湖,都被圈入抱雪阁之中,整个皇宫,再没有哪个宫殿能与它相比,从此,这里再不是旁人能够踏足的地方。

然而在筑起的高墙之内,抱雪阁并不像外人所想像的那般富丽堂皇,相比起其他的宫殿,它甚至可以说是朴素的,没有琉璃金瓦,也没有雕梁画栋,仅仅只是简单的青瓦白墙,伫立在镜湖边,有长长的游廊直通湖心,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情。

高墙下,一行人穿梭在游廊上,打头是一个妇人,四十岁年纪的模样,被众人簇拥着,到了游廊尽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众人前方是一大片梅林,一道蜿蜒的石板小径曲折通幽,隐入梅林深处,正是深冬时候,大片的白色梅花盛放,冷香幽幽,寒风送来,落梅便如白雪一般簌簌而下,宛如仙境。

通往梅林的石径入口处站着两名侍卫,其中一人正是林白鹿,他见了那妇人便拱手行礼,道:「桂嬷嬷来了。」

桂嬷嬷微微颔首,看了看梅林深处,问道:「殿下进去多久了?」

林白鹿答道:「天不亮时便进去了,大约快两个时辰。」

桂嬷嬷的眉头皱了皱,道:「我知道了。」

她说完,抬步往那石径小道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梅林深处,而随她同来的一行宫婢太监们仍旧垂首站在原处,无人发出一丝声响,彷佛是一种经年累月的默契,他们从不敢踏入那梅林里。

普天之下,能够进去里面的唯有三个人,崇光帝、大公主与她的乳娘桂嬷嬷。

从前也有不懂事的宫人误入过,後来她再也没在皇宫里出现了,至於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等桂嬷嬷一走,守在入口的另一个侍卫便问道:「前阵子的那事,怎麽说?」

林白鹿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低声答道:「底下人没分寸,把人给折腾得大病一场,长乐郡主说,有许多事情她已不记得了。」

「哦?」段成玉有些诧异地挑眉,笑道:「倒是个聪明的说法,只是殿下恐怕不会信。」

林白鹿迟疑道:「说是如此,但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抱雪阁把守森严,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避开耳目进来此处?」

闻言,段成玉抱起双臂,戏谑道:「弱女子?怕是不见得,我听说她前几日凭一人之力爬上了清秋院的大殿顶上,把一院子的太监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後还被殿下罚到我这里来了。」他笑睨了林白鹿一眼,又道:「你管这叫弱女子?」

林白鹿想了想,无奈摇头,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一时说不上来。长乐郡主为什麽要闯入抱雪阁,又看见了什麽,都值得好好调查。

这也难怪殿下要把人扣在宿寒宫中了。


镜湖湖面平滑如镜,抱雪阁的青瓦白墙倒映其上,宛如一幅淡淡的泼墨画,无风,也无涟漪。

游廊一直通往湖心亭,亭子不大,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式,唯一不同的是,亭子四周都挂满了卷轴,墨色隐隐,原来都是字画,细细看去,无一不是精妙绝伦,若有懂得品鉴的行家在此,恐怕要抚掌称赞,爱不释手了。

因着挂满了卷轴,亭子里的光线被遮挡了大半,看上去分外昏暗,唯有底下透出几线亮光,竟使得亭子里的气氛显得压抑郁滞,桂嬷嬷在亭子口站了一会,才缓缓走进去,没走几步,脚下就碰到了什麽东西,发出一声轻响。

她弯身将东西捡了起来,藉着卷轴下方透出的光,看见了那是一方墨玉雕刻而成的兽,龇着长牙,怒目而视,竟有几分狰狞可怖的气势,毛发耸立,栩栩如生,宛如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一般。

桂嬷嬷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脱手扔出去,幸而那兽的头部残缺了一块,让它到底成了一件死物。

「殿下。」

一道身影静静地坐在昏暗之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块磐石,听到喊声,才彷佛有了反应,动了动,道:「嬷嬷来了。」

声音清冷,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光是听着便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没有一丝温度。

桂嬷嬷放下手中残缺的玉雕,又将那些挂着的卷轴都一一卷起来,光渐也渐渐照了进来。

燕明卿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的全部都是玉雕,各种各样的兽,有的张口咆哮,有的龇牙咧嘴,欲择人而噬,栩栩如活物一般,而令人遗憾的是,所有玉雕都是破损残缺的。

与昨日不同,燕明卿此刻穿着月白色丝质衣裳,单薄无比,披散着头发,她手里拿着一块淡绯色的玉,正在仔细端详。

寒风吹来时,柔软单薄的衣袂飘飘如仙,彷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把桂嬷嬷看得一个哆嗦,燕明卿不冷,她倒觉得冷了,连忙拿起一旁的罩衣给她披上,语气中带着轻微的责备之意,「殿下心里不舒坦,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燕明卿任由她忙活,微微眯起眼,看向远处的湖面,道:「没有不舒坦,嬷嬷想多了。」

桂嬷嬷收回手,顿了一下才道:「奴婢听说,殿下把长乐郡主留在宿寒宫了?」

燕明卿好似终於回过神来,看着她,道:「是,怎麽了?」

桂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奴婢曾说过,翠浓宫那边的人没几个好的,殿下切要远着她们些。」

翠浓宫是德妃住的宫殿。

燕明卿将手中的那块玉石放下,漫不经心道:「嬷嬷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桂嬷嬷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停了一下,继续道:「当初若不是因为苏烟暝,娘娘如何会撒手离世?」

一想到那些旧事,桂嬷嬷心中不由大恨,不甘道:「只叹皇上被翠浓宫的那位迷惑了,还将苏烟暝的孤女封做郡主,养在宫中,若叫娘娘在天之灵得知,不知心里会有多难过。」

她说着,悲从中来,拿出巾帕拭泪。

燕明卿听了这些话,情绪倒是没什麽变化。

桂嬷嬷口中的娘娘正是孝嘉皇后,那时候孝嘉皇后有孕在身,因皇上过於迷恋苏烟暝,孝嘉皇后屡劝无果,两人常有争执,在最後一次争执中,孝嘉皇后不慎撞上案桌导致早产,生下了燕明卿,她当时本就抱病在身,还未来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便撒手人寰了。

燕明卿也因此自小体弱多病,几次险些都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桂嬷嬷心里恨,她不敢恨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只能恨苏烟暝,连带着她的妹妹德妃也一并记恨上了,她视苏烟暝为祸害,祸害的女儿自然也是祸害。

祸害秦雪衣後来还被封为郡主,好端端的养在翠浓宫中,此事於她而言,如鲠在喉,每次只要想起可怜的主子,她便夜不能寐,一有机会就提醒燕明卿,让她远着翠浓宫,最好这辈子都不要与她们有接触。

而这次,她得知秦雪衣竟然住进了宿寒宫,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来见燕明卿。

燕明卿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便道:「等事情调查清楚了,我自会让她回去,嬷嬷勿要忧心。」

桂嬷嬷如何能不忧心?但见燕明卿神色冷淡,便知道不能再多说,免得惹她起性子,适得其反,遂咽下了劝说,转而道:「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闻言,燕明卿眉心微皱,但是没再说什麽,她再次端详着那块淡绯色的玉石,道:「嬷嬷还有什麽事吗?」

桂嬷嬷知道她这是要赶人了,便道无事,退出了湖心亭,顺着游廊往回走。

这些年来,燕明卿的气势越发强烈,便是她也不敢轻易触怒,燕明卿不像孝嘉皇后,也不像当今皇上,她的脾气与习性也愈来愈让人捉摸不透。

桂嬷嬷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好好儿的,什麽事也不要有,这样她也算对得起孝嘉皇后临终前的托付了。

只是……

一想起燕明卿身上的病,那些愁绪便如沉沉阴云一般压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天边铅色的云层,喃喃道:「娘娘,您在天上,可千万要保佑殿下逢凶化吉啊……」

秦雪衣在宿寒宫过得还算舒坦,她与绿玉的关系也好,倒是没有什麽人为难她,再加上她性子素来活泼,又没有那些主子贵人们的脾气,宫婢们做事做得无聊了,也愿意与她说话,偶尔还能玩笑几句。

只是有一条,不许她离开宿寒宫,因为大公主曾经吩咐过,若无她的命令,秦雪衣就要一直在这里待着。

既来之则安之,秦雪衣倒也没想过要跑,没事就找个偏僻角落偷偷练习紮马步,她还叫绿玉拿了麻绳和木板来,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下紮了一个秋千荡着玩。

她的秋千与旁的不同,是站着荡的,扶好绳子身子一使力,高高荡起来,人就彷佛要飞到天上去一般,视野陡然拔高,甚至能看见墙外湛蓝色的天空下,宫殿重重,朱墙金顶琉璃瓦,巍峨高大,气势恢宏。

秦雪衣穿着艾青色的衣裳,她荡起来时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要飞出那高高的宫墙。

院子里得闲的宫婢们都围过来看,颇感惊奇,她们从没见过有人把秋千荡得这麽豪放的,一次比一次高,完全不怕飞出去。

看得人越来越多,秦雪衣见了,便使了一个巧劲,秋千划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停了下来,她笑看着她们艳羡的表情,问道:「姊姊们要玩吗?」

起初宫婢们还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害怕,推推搡搡的,最後绿玉过来荡了一回,所有人都忍不住了,挨个排起队来,院子里充斥着阵阵笑声,分外热闹,惹得外面的人也忍不住驻足探头看。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厉声道:「你们都在做什麽?」

笑声戛然而止,院子里静得可怕,秦雪衣看向声音来处,那里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紫灰色的宫装,神色冷肃,面带愠怒地看着众人。

秦雪衣觉得她这模样有点像学校里的训导主任。

那妇人一来,宫婢们便齐刷刷地垂下头,还有一个正在秋千上荡着,吓得连忙松手,岂料秋千还未停,她整个人便随着惯性飞了出去,尖叫一声,眼看着就要撞到墙上去。

秦雪衣顿时急了,「小心!」她几步上前,一把将那宫婢抓住,用力扯了回来。

好险没摔个头破血流,但那宫婢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双腿不停的发抖。

她还没站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嬷嬷饶命!」

众宫婢也跟着跪下,个个都垂着头,脸色苍白无比。

桂嬷嬷慢慢地走过来,冷厉的眼神刀似的从众人身上刮过,最後落在秦雪衣身上,骂道:「下贱胚子,一个个成日里不做正事,聚在这里嬉闹玩乐,谁给你们的胆子?」

她的声音十分严厉,吓得那些宫婢们禁不住一抖,把头垂得越发低了,秦雪衣不由皱起眉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这句下贱胚子,实际上是在骂她。

太难听了。

桂嬷嬷揣着手,她没有表情的面孔好似一尊雕塑,不近人情,冷冷地道:「看来今日要好好给你们立一回规矩了。来人,取杖来,每人杖三十!」

等看见那杖时,秦雪衣才知道所谓的杖三十会有多严重,那棍子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臂还要粗,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些宫婢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女孩们,骨架还没长成,三十棍子打下去,人都要打烂了。

秦雪衣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见两个太监把绿玉拖出来,架在地上,不许她动弹,连忙上前一步道:「不能打!只是玩闹而已,何至於罚这麽重?」

举杖的太监迟疑地看向桂嬷嬷,其实在他看来,杖三十确实是重了,只有犯了重罪的宫人才会受此责罚,一套打下去,人就跟废了没两样。

更何况在整个皇宫,宿寒宫里的规矩原本就并不算严,否则那些宫婢们也不敢放肆,只是今日不知怎麽,桂嬷嬷发了狠,非要揪着她们立规矩。

面对秦雪衣的阻拦,桂嬷嬷不为所动,神色冷然道:「奴婢说怎麽罚就怎麽罚,郡主非我宿寒宫中人,管不得这宫中的事,打!」

那太监不再迟疑,举杖便要重重朝绿玉背上打去,秦雪衣急了,飞起一脚踹过去,那太监毫无防备,杖棍被踢得脱手飞出去,滚落在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宫婢们屏住呼吸,悄悄抬起眼去看挡在她们面前的秦雪衣,女孩儿背影虽然娇小羸弱,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桂嬷嬷表情不动,一双眼睛挪到秦雪衣身上,轻蔑地道:「郡主这是打定主意要管咱们宿寒宫的闲事了?对不住,这里可没您说话的地儿。」随即再次扬声,「来呀,接着打。」

秦雪衣挡在绿玉前面,那几个太监不好动作,便想过来将她扯开,但秦雪衣不让,大声喝止,「谁敢碰我!」

太监们到底不敢强行扯她,只得停下来,不知所措的又看向桂嬷嬷。

秦雪衣扬起下巴,对桂嬷嬷道:「我也不是要拦着不让打,只不过这是殿下让我住的院子,她们都是来伺候我的,秋千也是我让她们荡的,是我没管教好,你若是要罚,就先打了我,再打她们,也是一样的。」

她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话说得铿锵有力。

宫婢们顿时都惊住了,纷纷抬起头来,那几个太监也目露惊诧之色。

尽管桂嬷嬷心里无比的恨,但是秦雪衣到底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不是她能动得了的,遂冷哼一声,「郡主金枝玉叶,千金之体,怎能与这些下贱奴婢们厮混?」她皮笑肉不笑,咬着牙道:「还请郡主不要再胡闹了,否则这棍杖不长眼,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桂嬷嬷已经放出话来,今儿她要罚人,秦雪衣要是敢伸手来拦,棍棒无眼,会不会伤着她,可就不是她能决定的。

「动手!」

第四章 长乐郡主随遇而安

桂嬷嬷一发话,太监们又去扯秦雪衣,秦雪衣非但不让,还一脚踩住落在地上的棍杖,坚持道:「若不先打我,我心难安,只是三十棍的事情,她们受得,我怎麽受不得?」

太监们哪里敢打她?上次把这位郡主折腾病了的那一拨人,现如今还在舍房里躺着起不来呢,大公主的意思谁也摸不准,这事儿简直是豆腐落在灰里,吹也不是,拍也不是,左右为难。

秦雪衣不让,太监们也不敢动手,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疑惑道:「桂嬷嬷?」

这一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来人正是林白鹿,他看着满院子跪着的宫婢们,又看了看正踩着棍杖的秦雪衣,问道:「这是在做什麽?」

没等桂嬷嬷开口,秦雪衣便抓住机会先一步道:「林侍卫,这位桂嬷嬷要罚院子里的人,我让她将我一并罚了,她却不肯,你是殿下身边的人,看此事该如何处理,我都听你的,绝无二话。」

她说得格外真挚,眼里也透出十足的信赖之色,林白鹿有些讶异,立即道:「郡主言重了。」他犹豫了一下,才问桂嬷嬷道:「嬷嬷,这里是发生了什麽事情,为何要罚这些宫人们?」

桂嬷嬷压不住秦雪衣,这会儿脸色不太好,冷冷道:「此事与林侍卫无关。」

秦雪衣立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听到杖责三十,林白鹿也有些震惊,劝道:「嬷嬷,她们罪不至此,宫中规矩亦没有如此重的,今日若罚了,日後若有人犯事比她们还厉害的,又当如何处置?」

桂嬷嬷脸色难看,她今天就是想要给秦雪衣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竟拿不住她,已觉颜面扫地,又见林白鹿为秦雪衣说话,更是不悦,道:「林侍卫,要如何罚,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说了也不作数。」

林白鹿皱起眉,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有理,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去请示殿下了,宿寒宫里,殿下的话应该作数。」

秦雪衣眼睛一转,连声附和道:「对对,不如去请示殿下。」

桂嬷嬷表情一僵,这种事情怎麽能闹到燕明卿面前去?正如林白鹿所说,杖责三十确实是过了,片刻後,她终於软了口气,勉强道:「殿下也忙,怎能拿这种小事情去烦扰她?林侍卫既是要求情,那就饶她们这一回。」

她罚了那些宫婢做三日苦力活计,恨恨地看了秦雪衣一眼,这才离开。

秦雪衣松了一口气,对林白鹿笑道:「多谢林侍卫。」

林白鹿温和道:「郡主客气了。」

秦雪衣又道:「林侍卫来是有事?」

林白鹿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路过罢了。」

他来时路上见到有太监取了棍杖,往这边的院子走,便多了一个心眼,跟了过来,幸好来得及时,否则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桂嬷嬷在宿寒宫里可是一位说一不二的人物,若不是他抬出殿下来,恐怕对方不会如此轻易甘休。

等林白鹿离开之後,秦雪衣才转身将跪在地上的绿玉扶起来,道:「你没事吧?那个桂嬷嬷好大的脾气。」

绿玉苦笑道:「她是殿下的乳娘,在宿寒宫里,除了殿下之外,就数她最大。今日之事,奴婢多谢郡主。」

她说着就要拜下去,秦雪衣连忙将她扶住,道:「这有什麽值得谢的,如果真叫你们挨了打,就是我的错了,所以即便今日林侍卫不来,我也不会让你们被打的。」

绿玉听了,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其他的宫婢们也纷纷围过来向秦雪衣道谢。

秦雪衣笑咪咪地摆手,看了看院门口的位置,确定没有人,便朝她们眨眨眼,小声道:「秋千放在这里,你们若是还想玩,等晚上没有人了再来,想必桂嬷嬷也不会知道的。」

她倒是心大得很,众宫婢们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悄声答应下来,各自散去了。

下午的时候,秦雪衣正在与绿玉说话,忽见有几个人进了院子,皆是面孔陌生的宫婢。

绿玉见了,立即垂下头,过去俯身行礼,「几位姑姑怎麽来了?」

打头那个宫婢没理她,扫了秦雪衣一眼,语气轻慢道:「奴婢是奉了桂嬷嬷的吩咐过来的,这院子住不得人了,还请长乐郡主移驾去别的地方住。」

绿玉愣了一下,道:「为何住不得了?」

那宫婢瞟着她,不耐道:「宫殿每年都要修缮打理,你不知道?」

绿玉欲言又止,那宫婢懒得再与她废话,迳自吩咐身後的太监与宫婢去收拾殿内的东西和摆设,搬的搬,抬的抬,不多时就把这座院子给搬空了,连张床榻都没给留下。

这显然是没法住了,绿玉只能好声好气的去问那宫婢,「姑姑,这里既然要修缮打理,那郡主要去哪里住?」

宫婢头也不回地答道:「新晴院隔壁不是还空着一个院子吗?嬷嬷说了,让长乐郡主搬去那里。」

听了这话,绿玉领着秦雪衣找了过去,愈走愈偏僻,等终於到了地方,她顿时傻眼,震惊道:「这怎麽能住人?」

说这是个院子都算抬举了,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旁边两间耳房,绿色的藤蔓爬了满墙,一直蔓延到屋顶上去,青苔满地,墙角还生着几丛乾枯的荒草,颇是凄凉。

这就罢了,屋子里只有一张竹榻,上面草草卷着一个铺盖,用手一抹尽是厚厚的灰尘。

绿玉生气的道:「这院子比奴婢们的住处还不如。」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秦雪衣看她怒气冲冲的模样,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绿玉气得眼睛都泛红了,道:「这院子根本住不得,嬷嬷这是在为难郡主,奴婢去找她说。」

秦雪衣转了一圈,手在那铺盖上拍了拍,惊起微尘无数,她道:「我看桂嬷嬷的脾气不像是能被说动的人,你去说也没有用。」

绿玉担忧地道:「可是郡主怎麽能住在这里?」

秦雪衣推开窗,探头看见了後院,很僻静,空地还挺宽敞的,她甚至有点满意,道:「怎麽不能住?我看就挺好的。」

适合她紮马步练拳,之前那个院子人多眼杂,让她有些束手束脚的,要是住在这里就好了,怎麽练都行。

尽管秦雪衣表示很喜欢这个院子,但是在绿玉看来,她是在强颜欢笑,这院子破破烂烂,许多年都没有修缮了,比她们的下人房还不如,郡主千金之体,住惯了高枕软榻,怎麽能睡这种地方?

绿玉觉得是因为秦雪衣今日替她们说话求情,才与桂嬷嬷结了仇,受了刁难。

虽然气愤,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能做的事情终究有限,因着秦雪衣阻拦,绿玉也没去找桂嬷嬷理论,只是拿着扫帚和抹布,把院子和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确定一尘不染之後才罢手。

原本放在这里的铺盖是不能睡的,又潮又脏,绿玉又去抱了几张乾净被子来,仔细铺好,才道:「郡主夜里若是觉得冷,就多盖一床被子。」

秦雪衣「嗯嗯」点头,眼看天色擦黑,绿玉便离开了,她本不是专门伺候秦雪衣的,如今自然要去别的地方做事,临行前,她回头看看,只见那艾青色的身影站在窗前,纤瘦而孤寂,彷佛是在发呆,心里不由既是怜惜又是难过。

等绿玉一走,秦雪衣便撸起袖子,开始准备活动筋骨,这身子骨太弱了,她需要勤加练习才行,力求在不久的将来,她一拳就能把那个桂嬷嬷打飞出去!


这一练就是几个时辰,等绿玉送来晚饭吃完,夜已经深了。

毕竟是深冬时节,晚上温度极低,秦雪衣和衣躺在被子里,冷得直哆嗦,竹榻太凉,还漏风,根本不适合冬天睡。

她忍了一会,没忍住,又爬了起来,拿起榻边的灯台往外走,循着宫墙一路往前。

不远处的游廊上,一行人正在走着,燕明卿忽然停下脚步,看见右前方有一点豆大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着,彷佛随时会被吹灭。

那灯火宛如飘在半空中,光芒微弱,只照出一个朦胧的影子,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看起来十分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燕明卿注视着那一点火光,道:「那是什麽?」

她身後的段成玉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迟疑道:「是个……人吧?」

林白鹿也看了看,道:「好像是个人。」

段成玉疑惑道:「大半夜的谁在外面晃悠?不怕见鬼吗?」

燕明卿盯着那将灭未灭的火光,过了一会才道:「去看看。」

段成玉立刻一缩头,用手肘捅了一下林白鹿,「殿下让你去看看。」

林白鹿知道他怕这种东西,手往游廊栏干上一撑,便如一只猫似的轻巧地跃了下去,朝着那一点火光悄然而去。

等过了许久他才回来,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燕明卿见了,道:「怎麽了?」

林白鹿答道:「殿下,那确实是个人。」

段成玉嗤嗤笑道:「要不是个人,你还能顺利回来?」

林白鹿没理他,继续道:「那人……是长乐郡主。」

燕明卿一怔,语气里染上几分疑惑,「她半夜不睡觉要去哪里?」

林白鹿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属下看见她拿着烛台去了宫婢们住的下人房,然後……推开窗跳进去了。」

燕明卿和段成玉皆是一脸错愕,这是哪招?

而此时的下人房里,秦雪衣正跟绿玉挤在一处,被窝里暖呼呼的,美滋滋地睡过去了。

想治她?知道什麽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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