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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千寻《玩命直播》(夜访女作家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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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6 21:3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千寻《玩命直播》(夜访女作家系列)

{出版日期}2020/02/14

{内容简介}

一群热衷试胆的年轻人相约到各灵异地点进行探险,
却因为好玩带走亡者的遗物遭到恶灵作祟,相继惨死,
更离奇的是,这些人的死亡直播一一出现在沐姗的电脑上,
她无法坐视不管,决定阻止下一桩悲剧的发生,
不料她不仅挖出了埋藏多年的惊人秘密,连自己也被鬼缠身……

女人手里拿着被小雨丢掉的口红,重复问着同一句话,「我美不美?我美不美?我美不美?」
小雨闻到口红上带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颤抖着道:「你很美,你美极了……」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她固定在磁砖墙上,女人笑着说:「你也很美。」
她拿起口红涂抹着,每涂一笔小雨的脸上便掉下一块皮肤,紧接着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从嘴角往脸颊划去,红色的鲜血往下滴落,
小雨的嘴巴越来越大,牙齿和骨头随着女人的大笑声逐渐露了出来……

楔子 鬼屋大惊吓

「啊民雄鬼屋咧?」左左嘴巴塞满珍珠,含糊不清的说。

他叫左青禾,是奶茶控和甜食控,不管什麽口味的甜点都喜欢,蛋糕、巧克力、糖果饼乾,糖越多越爱,他应该会在三十岁之前得糖尿病吧。

没办法,甜食等於他的兴奋剂,碰到紧张刺激的事他都会在身边准备一堆甜食,今天的刺激指数只有两颗星,珍珠奶茶和千层派就足够支撑。

对啦,网路上说喝太多奶茶会得到肾结石,管他咧,等结石养到跟鸡蛋一样大,他就不必当兵了。

「去民雄鬼屋探险的人太多,阳气旺盛,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敢出来啦。」右右朝左左脸上喷一口烟,扯扯衣领,露出脖子上的刺青。

他叫袁佑慈,是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岁还没从高中毕业。

阳子趴在桌上,不停转动滑鼠,十七岁的他是个宅男,除上学之外,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正飞快浏览网页。

他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副弱鸡样,好像每次探险都躲在人群後面,其实他很有领袖魅力,不管是组团、决定行程还是策划,都是由他一手主导。

「你们看!」阳子点出网页,迅速读过之後拉回到最前面的照片,问:「这间玉井鬼屋怎样?」

右右和左左凑近电脑,左左把珍珠奶茶放在桌上,阳子接手用力吸一大口,勉强吞进去後吐吐舌头……好甜!左左肯定是属蚂蚁的。

「看起来很普通,房子也没有很旧,就是树多,还有爬满青苔的喷水池看起来有点诡异。」右右说。

「网友说,有人在里面看到女鬼。附近住户说,几十年前还没有师父进去镇压时,女鬼经常会飘进村子里,弄得小孩哇哇叫,也常有开车经过的看见女鬼在路边招手。」阳子把看到的重点告知两人。

「厚,鬼故事编来编去都差不多,没有比较有创意的吗?」右右轻嗤一声。

左左仔细盯着照片看,那是幢两层楼的透天厝,屋况还不错,外面有个不算小的庭院,除喷水池之外还种了几棵树,没有人管理,树木却长得又高又大,爬藤类植物攀满整片墙,看起来有些荒凉,但远远没有倾颓残破到可以称为「鬼屋」的程度。

阳子用游标点了点锻铁大门的中间。「你们看,网友说这个白色影子是鬼,很多照片拍出来都有这个。」

「屁,那是照片曝光,再找另外一家啦。」右右朝电脑萤幕喷一口烟。

「我已经找很多天了。」阳子撇撇嘴。

快到农历七月,参加探险的伙伴们却像约定好似的,一个个都不出现,要不是左左、右右这两个铁粉还在,他都在想这次肯定不能成行。

左左说:「好啦好啦,这次地点虽然看起来不怎样,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右右撇撇嘴,不是太满意,但一票对两票,他又朝萤幕喷一口烟。

阳子见右右妥协,笑说:「既然地点决定好,我们来讨论这次玩什麽游戏吧。」

他转动椅子滑到另一张桌子前面,右右和左左也跟着滑过去。

「这次人数太少,会不会是被吓到了?」阳子问。

「这样不是更好,表示我们规划的活动很成功。」左左说。

「左左,你女朋友咧,这次怎麽不参加?」右右问。

几次探险下来,左左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她叫润润,皮肤超白超嫩的,看起来一整个白雪公主样,可是她的胆子是水泥灌的,别人不敢做、不敢玩的,她都第一个作示范。

「阿灾,已经失联三、四天,我敲她,她都不理我。」左左用力把珍珠咬得啧啧作响。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阳子笑问。

「得罪她?你在说笑吧,宁可得罪女鬼也不能得罪润润。」左左耸耸肩,润润很恰,却也辣得有味道。

「那种恰查某只有你懂得欣赏啦。」

他们开着左左的玩笑,却没人注意到右右朝萤幕喷的那口烟并没有散开,反而慢慢汇聚,烟越来越浓、不断在电脑前面盘踞,下一刻,像是有人把那口烟给吸住似的,咻的进了萤幕。

照片里面出现一股白烟,像一条蛇在庭院里面慢慢游走,从右到左、从後到前,最後停在门边的白影处,笼罩住白影,突地白影好像被灌入生命,开始动了起来,缓慢往前走,影像也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甚至出现颜色、形体……

那是个穿着高垫肩洋装的女人,留着及腰的大波浪长发,五官娇艳,只是脸上戾气极重,惨白脸庞配上鲜红嘴唇,再加上一双黑得看不见瞳孔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鲜红的嘴角缓缓咧开,她慢慢举起手,对着三个男孩的背招手。

像是感应到什麽,左左觉得有点冷,瞄了一眼冷气出风口。

哇靠!阳子家钱太多,冷气开这麽强,通风口都结霜了,他放下冰奶茶,不喝了。

右右并不觉得冷,但感觉到後背刺刺的,他转过身,在萤幕转黑之前看见女人招手,猛地倒抽一口气,愣住三秒钟……是看错了吧?

他揉揉眼睛,走回电脑前面,滑动滑鼠,萤幕出现方才的画面,没有白烟或浓雾,更没有他瞄到的女人,可是那个被网友当作灵异现象的白影,似乎更清晰了……

车子停在那幢两层楼的房子前,刚把人放下、收走计程车费,司机就急吼吼的把车子开走。

乡间小路往来车辆不多,路灯也隔得远,整条路看起来昏暗不明,再加上些微雾气,真有几分鬼片的感觉,几个男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并且模糊不清,他们一面整理背包,一面看着对方,片刻後笑了起来。

左左神态轻松地把摄影机交到阿卢手上,他和右右因为另外有点事情,上计程车前才跟阳子他们会合。

阿卢是阳子的同班同学,据说他能够看得到鬼,是真是假不知道,不过他有在吃药倒是真的,那个病叫做……最近很红的,电视有演新闻也有报,叫做思觉失调症?

刚听到阳子要让阿卢加入时,右右捧腹笑个不停,问:「你要让疯子加入哦,要是他临时『起肖』怎麽办?」

左左反问:「如果他不是疯子,是真的可以看见鬼咧?」

到底是妄想症还是通天眼,左左右右争论半天,最後投票表决,左左、阳子赞成让阿卢加入,於是此行多了个新伙伴。

下车前,右右还故意用手肘撞撞阿卢说:「摄影就交给你了,你觉得哪边有鬼就拍哪边,如果真的被你拍到鬼,我们就大肆宣传,到时大家就会说你很正常,有病的是那些精神科医生。」

左左瞪右右一眼,啊人家就很避讳精神病这个词,一路上他都不知道提几次了,越瞪还说得越起劲,是有病哦。

阳子安慰地拍拍阿卢肩膀,阿卢点头轻笑做回应。他没关系的,这种嘲笑算是最低等级的。

阿卢走到门前,站好位置、打开摄影机。

右右手指一弹,把叼在嘴边的香烟弹进草丛里,对着镜头开始说话。「哈罗,各位小伙伴好,我是老朋友右右,还有熟面孔左左,以及天下无敌第一帅、露脸怕会吓死大家的阳子都来了,今天我们有个新同好加入,他叫阿卢,阿卢给镜头挥挥手。」

阿卢没出镜,只是掌心对着镜头挥两下。

「今天我们来到台南玉井鬼屋,据说二十几年前,这里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很有钱、很性感,光是走一趟菜市场,附近的男人都会被她迷得头昏眼花,下半身失控。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附近住户听到女人的尖叫呼救,可是没过多久,声音就停了,从此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右右一面说一面往後退,左左比他快一步退到门边,发现大门被一把生满铁锈的大锁锁上了,他们打算爬过去,但左左刚攀上铁门,也许是年久失修,锁竟然喀啦一声,掉了。

身体的重量促使着门自动朝里打开,整个人吊在门上的左左吓一大跳,骂了一句三字经,赶紧跳下来。

四个人全被吓到,片刻後,他们互看彼此的表情,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右右对着镜头问:「阿卢阿卢,你有没有看见鬼?」

阿卢用摄影机摇摇头。

「我也没看见鬼,小伙伴你们看见了吗?」说完,右右转身往後对着镜头招招手,众人顺着庭院小径往屋里走。

手电筒摇曳的光线随着脚步在鹅卵石小径上跳跃,他们带着探险的兴奋与雀跃快步往前,没有人发现在迷蒙的月光下,本该有的四道黑影只剩了三道。

左左走在最前面,把厚重木门推开。

屋里的空气长年不流通,带着一股凝滞潮湿的霉味,他们没有关上门,身後的风跟着吹进屋内,带起纱质的窗帘翻动。

啪的一声,阳子打开探照灯,右右一面走一面对着镜头介绍。

「哇,这里是豪华版鬼屋,超大超漂亮的,沙发、桌子、电视、地毯……所有的东西都在,没有被外人破坏,连装潢都非常完整。」他指指地上,探照灯朝地板照过去,是很高级的柚木地板,直到现在仍然保持完好,

「我看啊,住在这里的女人肯定很有钱……」说到这里,右右突然被口水呛到,连咳好几声。

阳子把探照灯对上墙壁,那里有一幅巨型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头长卷发,和传言中一样漂亮,年纪大概三十几岁,穿着高垫肩的衣服,浏海吹得很高,是当年很流行的半屏山发型。

随着右右的脚步,他们把客厅每个角落都拍过一遍後,他说:「现在跟着我们一起到楼上看看。」

镜头跟着往楼上走,在楼梯转角处,右右在墙壁上摸到一张纸,想也不想就撕下来一看,咯咯笑着把东西放到镜头前,「各位粉丝,看到没有,这是符咒欸,看来传说是真的,几十年前这里真的有请大师来镇邪。

「不知道这里的邪鬼有没有被镇成胆小鬼,会不会看到我们来了打死都不敢出现。如果他的胆子还在,希望今天晚上能够有所收获,小伙伴们请张大眼睛看清楚,帮忙找找有没有被我们忽略的灵异现象。」

啪啪啪,他来来回回压好几次开关,确定屋子里的电灯不会亮,其实他们本来就不认为会亮,这麽久没人住,肯定早就被断水断电了。

众人一路往上,光是楼梯处,右右就撕下三张大小相同、款式相似的符咒。

二楼有两个房间,左边坪数较小的是书房,书桌书柜桌椅通通有,桌子上摆着一台远古时代的笨重电脑,左左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从窗子往外望去,时间太晚了,整个村子几乎都是暗的,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照着不宽的乡间小路。

他们走往另一个房间,右右对着镜头指指贴在门板上的黄色符纸,兴奋大笑。「看到这个没有?好大一张,是不是越大张效力越强?你们看,大到可以折纸飞机欸。」

他不但说,还真的把符纸撕下来,对着镜头开始折纸飞机,只是在折的时候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凉凉的,他猛然转头看一眼身後,什麽也没有。

右右乾笑两声,一面折飞机一面唱道:「造飞机造飞机来到青草地,蹲下去蹲下去……」折完飞机,还朝着镜头射过去。

阿卢一惊,头闪开,惹得右右呵呵直笑。

左左推开门,阳子的探照灯往里面照去。

这间是卧房,里面的东西一样一应俱全,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床、衣柜、梳妆台,连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都依大小排列。

左左打开衣柜,一整排的洋装都是鲜艳色彩,有几件就是现在拿来穿也不会有违和感,左左抽出一件递给右右。

右右立刻拿在身上比划,下巴微收,对着镜头装鬼声,「魔镜啊魔镜,我……美……吗……」

左左单膝跪下,拉起他的手说:「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鬼。」

两人一面演一面笑,没有人发现衣柜里面出现一只手指,像在挑选衣服似的,轻轻滑过架子上的衣服,衣服歪了歪,又回到原处。

右右看看阳子。

阳子点头,对镜头说:「好啦,我看小伙伴们又要失望了,这里什麽都没有,就是一间很久没人住的豪宅,现在到楼下去吧。今天我们要玩一个新游戏,传说这个游戏能够把鬼召唤过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让我们来试验看看。」

右右听完顺手把衣服往床上一丢,四个人说笑着陆续走出房间,在笑闹间,那件被丢在床上的衣服飘了起来,重新挂回衣柜,然後砰的一声,门关上。

寂静的屋宅里出现巨响,几个还站在楼梯上的年轻人吓得瞬间停下脚步。

左左胆子大,他飞快跑上楼查看一遍,回到朋友身边说:「没事,书房的窗户没关,风把门给吹上了。」

大家一听松了口气,笑着回到客厅。

右右开始介绍游戏,「今天我们来了四个人,我们会分别站在客厅ABCD四个角落,然後把灯关上,站在A点的人沿着墙壁走到B点,拍拍站在B点的朋友肩膀,站在B点的人才可以顺着墙壁往前走,等走到C点之後,一样拍拍C点的朋友肩膀後,站在C点的人才能往下走,就这样子一个拍一个,走完九圈之後,鬼就会被召唤出来。你们相信这个传说吗?秉持着实验精神,现在我们要来试试,大家各就各位……」

左左把探照灯关上,只留下两支手电筒的微弱光芒,阿卢也把摄影机放在桌面上持续摄影,然後走到定点处,门外的风呼呼往里吹,感觉真的有几分诡异气氛。

站在A点的右右开始走,走到B点时拍拍左左,喊一声「第一圈」。

屋内很安静,除了鞋子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之外,只有右右的声音,接着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这时,阿卢突然大喊一声,「有鬼!」

「阿卢,不要乱讲话。」阳子皱眉说。

「啊你是在起肖哦,人吓人会吓死人欸。」左左抱怨。

下一秒,啪的一声,电灯打开,大家全转头看向阿卢,只见他右手压在电灯开关上,全身瑟瑟发抖。

此时时右右站在B点,左左站在C点,阳子站在D点,而阿卢站在C点和D点的中间,他的脸色惨白,张大眼睛盯住照片里的女人。

左左还没发现哪里不对,乾笑两声,「哇,楼下还有电哦,刚刚楼上没有,是楼上电灯坏掉厚,这里肯定有人每个月固定缴费……」

他还在纠结有电没电,右右、阳子已经发觉不对,两个人的呼吸声陡然变粗重。

「喂,你们是怎麽了啦,真的看到鬼哦?」左左挠挠头,觉得这时候应该从包包里拿出巧克力来镇定神经。

右右说:「我确定有人拍我的肩膀。」

阳子说:「我确定我有拍到人的肩。」

阿卢一动不动,全身僵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啊你们到底是怎样啦?」左左受不了了,是集体在吓他吗?

「A点的人走到B点,B点的人走到C点,C点的人走到D点,D点的人走到A点时,A点并没有人,那麽我拍的是谁的肩膀?又是谁拍右右的肩膀?」阳子吞吞口水,神情诡异地解释。

这下左左听懂了,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他赶紧摸摸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阿卢抬起手臂,重复他刚才说的两个字,「有鬼!」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照片上的人眼睛流下两行血泪,嘴角往上扬起,眉毛弯弯,一双眼睛看好戏似的盯着四人。

「快跑!」

阳子大喊一声,四个人纷纷往门口奔去,可还没跑到门口,厚重的木门就被一股诡异力量重重关起来。

阿卢想拉开门,可是门把……竟然从他的手中消失了。

右右冲过来想用手指从门缝把门抠开,但门就是纹风不动。

天花板的电灯一闪一灭,墙壁上本来早已停摆的巨钟开始摆动,滴答滴答,等分针走到十二的地方,顿时发出刺耳的当当声。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断退後,直到後背贴在墙壁上。

阿卢目光发直地定在电视机旁,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吓得摀住嘴巴,眼泪流出,眼镜迅速结起一层雾气,变得模糊。

左左、右右也看见了,放在电视机旁的录音机插头飘到半空中,自动插进插座里,然後喀哒一声,银白色的按钮被往下压,录音带转动,女星的歌声从录音机里传出来。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无法停止追逐 我也只能为你祝福

如果你决定将这段感情结束 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增加你的痛苦 为何你不对我说清楚

莫非我早该知道我将要孤独 在我们相识的最初

他们明明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像有人拿刀子刻在他们脑袋里似的,好像张嘴就能朗朗上口的唱出来,再熟悉不过……

「嘶……嘶……」电视也被打开了,但是萤幕上只有银白色的雪花。

四人吓得屁滚尿流,慢慢靠在一起。

阿卢掩面、顺着墙滑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我们逃不了了!」

右右大骂一声,「Shit!」接着鼓起勇气冲上前,抓起录音机朝窗户丢去。

啪!录音机碎了,但窗户完好无缺……三十几年前强化玻璃就这麽普及吗?

左左和阳子猜出右右想做什麽,一个抓起桌面上用大理石做的烟灰缸,一个搬起墙边的茶几,再往窗上砸去,可还是一样,窗户没事,烟灰缸和茶几却碎了。

周围越来越冷,在吞吐呼吸间,白色的雾气从他们口鼻间逸出,手脚冻得像冰块一样,所有的知觉和思绪彷佛也被冰封般,他们感觉自己变得越发迟钝。

右右用力深吸一口气,困难地拽起阿卢、踢一脚左左,大声怒道:「想活命就快点帮忙!」

他话才刚说完,所有的柜门像在表达愤怒似的开开关关,木头撞击声不绝於耳。

左左、右右一边咒骂一边冲进厨房,他们想找到别的出路,阳子抓起阿卢,企图跟上两人的脚步。

可就在这时,房子突然不断地左摇右晃,柜子里面的东西纷纷掉下来。

在阳子和阿卢快跑到厨房时,一声尖叫传来,左左右右逃命似的从厨房往客厅跑来,就见背後有几把大大小小的刀叉追着他们。

「妈的,老子就不信了!」右右边跑边飙脏话。

厨房到客厅需要转个弯,在他们转过弯时,刀叉全戳到墙壁上,力道之大,整整有三分之一的部分戳进墙面。

危机解除,两人气喘吁吁,他们看着阿卢和阳子,再也说不出话。

「怎麽办?」阳子问。

窗帘却像在回答他似的,蓦地扬起翻飞,可大门和窗户早已被关起来,空气根本无法流通啊!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见恐惧,纷纷後悔了,不应该来的……

「我们到楼上……看看能不能逃出去。」左左努力逼自己镇定下来。

收音机已经砸碎,但歌声仍然不断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女星的歌声,而是一个低哑的、带着磁性的女音。

阳子舔舔乾裂的嘴唇,害怕到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拉起阿卢的手,准备往楼梯处跑。

不料一阵低吼声响起,他们同时转头,就看见墙壁里出现无数只手臂抓住右右的脖子、胸口、腰腿……好像要把他拉进墙壁似的。

左左大叫一声冲过去,和阳子一起想把右右拉出来,这时一条绳子缓缓从天花板降下来。

阿卢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条绳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第一章 口红里的亡灵

小雨把玩着手上的口红,这支口红历史久远,外壳的颜色剥落,但口红的颜色依旧鲜红,没有过期的感觉,她将口红靠近鼻子闻一下,带着淡淡的血腥以及……肉类的腐烂味道?

她无法正确形容那股味道,就是觉得怪。

小雨试着将口红涂在手背上,口红很乾、很硬,要用点力气才能让颜色留在手背,突然啪的一声,口红因为太用力断成两截。

断掉的口红在木头地板上滚了一段距离,明明很硬、不容易上色的口红,为什麽会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痕迹?

小雨跪在地板上,手指轻触红痕,居然是软的,怎麽会?

她想不透究竟什麽道理,却想起有洁癖的老妈,赶紧抽出两张卫生纸,试着把地板上的颜色擦掉,但是不管再用力都擦不掉,好像短短几秒内,口红已经被吸进地板里。

丢掉卫生纸,她抽出湿纸巾,一样擦不掉。

小雨倒不信邪了,她找来抹布、拿卸妆棉,可不管怎麽样都没办法将痕迹去掉。

太邪门!看着断掉的口红,心里生出几分恐惧,小雨迅速抽出七、八张卫生纸,把断掉的口红包起来,连同外壳一起丢进垃圾桶,再欲盖弥彰地拉把椅子过来,压在红色痕迹上头。

她从衣柜里面找出睡衣,走进浴室,门关上的同时,垃圾桶莫名其妙倒下,口红从里面滚出来,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痕迹……

小雨把洗面乳挤在掌心搓出泡沫後准备洗脸,抬头对上镜子时,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很红。

奇怪,她今天并没有化妆,就算有涂口红,她的化妆包里面也没有这麽欧巴桑的大红色口红啊?

疑问兴起,她想起刚才把玩的那支口红,心脏狠狠猛跳四、五下,她下意识用手指轻碰嘴唇,不想只是轻轻一碰,嘴唇居然像被刀子割过似的产生剧烈疼痛,她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镜子。

是真的,嘴唇真的被割开了,深深的一道刀痕让她的下唇裂成两瓣,鲜血一滴一滴从伤口冒出来、凝结、坠落,将洗脸盆里面的水染出淡淡粉红。

小雨心惊胆颤,想不通怎麽会这个样子,凑近镜子、她企图看得更清楚,这次她发现额头上出现一个十元大小的咖啡色斑块。

那是什麽?

她伸手轻轻碰触,那咖啡色斑块竟然连同皮肤一起掉下来,一点都不会痛,也没有流血,只是皮肤像缺水已久的土地般慢慢地出现龟裂,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皮肤不断往下掉。

小雨急了,下意识从洗脸盆里面捞起皮肤想要贴回脸上,可是捞进掌心里的皮屑突然变成血蛭,一碰到掌心就紧紧贴覆、不断吸血。

小雨吓得拚命想把血蛭甩掉,可是无论她怎麽用力都甩不掉。

突地,水龙头无预警打开,滚烫的热水从莲蓬头喷洒下来,小雨被热水喷溅到,剧烈疼痛让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直觉想冲出浴室,没想到才转身就看见一个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女人手里拿着被小雨丢掉的口红,微笑问:「你喜欢吗?」

「不不,我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还给你,我不要了!」小雨哭喊着,眼泪鼻涕齐流。

女人笑得更开心,又问:「我美不美?」

小雨吓得无法回答,只能摀着脸哭个不停。

「我美不美?我美不美?」她重复问着同一句话,脸上却不断出现变化。

她惨白的皮肤先是变成暗褐色,然後慢慢长出白蛆,在肌肉里面钻进钻出,不断地腐蚀着。

这时小雨闻到了口红上那个带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终於被逼出一句,「你很美,你美极了……」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小雨的两只手用力扒开,她被不断往後推,最後固定在浴室冰冷的磁砖墙上。

女人笑着说:「你也很美……」

她拿起口红慢慢地涂着小雨的嘴巴,每涂一笔,脸上便掉下一块皮肤,露出肌理清晰的肌肉层,紧接着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从嘴角往脸颊两旁划去,红色的血从伤口处往下滴,她的嘴巴越来越大,随着大笑声,牙齿和骨头逐渐露了出来……

同一时间,从莲蓬头喷出的滚烫热水流进浴缸,水位越升越高,最终漫出来,热水流到地板,灼烫了小雨的脚板。

她想逃跑、想尖叫,但身体好像被什麽困住似的动弹不得,然而周遭却安静得让人心慌,她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到,唯有无助的眼泪不断往下掉。

砰的一声,莲蓬头掉落地面,这个撞击声像是打开某个结界,小雨发现自己能动了,她用尽力气往门外跑,但一个诡异的力量将肥皂推落地面,小雨根本没发现,左脚踩上的瞬间滑了一下,头撞到洗手台,大量鲜血从她的後脑流出,随着晕眩感摔进浴缸里。

小雨扑腾几下之後就被强烈的疼痛给制伏了,疼痛侵蚀着她的神经,她连挣扎都办不到。

慢慢地,她整个人滑进浴缸里,五官被热水包围,令她无法呼吸,浴缸不大,她却像掉进大海似的无法挣脱。

因为吸不到空气,小雨双眼暴睁,整张脸惨白而铁青,只有嘴唇红得像血一样,隔着水,她最後看见的是那个女人站在浴缸旁边俯身挥手,好像在对她说再见……

一个激灵,夏沐姗回过神,她扶着桌面、握紧双拳,目光仍然盯着电脑萤幕,喘息不定。

她很清楚这不是幻觉,她知道又有「人」找上她。

是谁?找她能做什麽?

沐姗赶紧点开每个档案,试图寻找刚才的影片有没有存在哪个空间里,但是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心跳仍然快速,手脚也冰冷得厉害,敲敲疼痛的脑袋,沐姗咽下口水,舔舔乾裂的嘴唇,沉淀十几分钟後她才拿起手机拨号。

响了两声,阿哲就接起手机。

「你在忙吗?」她问。

「没有,在吃饭,你吃饭没?」

沐姗没有回答,却道:「帮帮我。」

发现她声音里的凝重,阿哲叹了口气,一点都不想问,却不得不问:「你又碰到了?」

「对。」

果然……阿哲气自己嘴贱,他大翻白眼、龇牙咧嘴,抓起身後的抱枕狠狠乱捶一通。

沐姗耐心等待,直到电话那头重新归於平静,才问:「发泄完了?」

「没有!我要讲几次你们才听得懂?我是程式设计师,不是灵媒也不是乩童,我没在做这方面的服务,OK?」

他没说错,只是这话听过十几年,沐姗从没有认真看待过

「既然如此,你干麽拜在萧师父门下?」她淡声反驳。

「那、那、那是缘法,又不代表我要办事。而、而且学、学无止境……」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沐姗发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可是怎麽办,我只信任你。」

「我可不可以推荐你一些信任名单,交换你把我从信任名单中剔除?」他推荐的第一个名单是杜雍,那个家伙对灵异方面的感应不输自己,重点是他对沐姗深感兴趣。

「阿哲,我心里觉得很不安。」

废话,碰到这种事,有人会觉得心安才怪!阿哲在心中吐槽。

沐姗继续往下说:「我有预感,这次有点严重。」

这句话让阿哲坐直身子,从小到大,特殊体质让沐姗碰过无数次灵异现象,不严重的她连提都不会提,视而不见就过了,就像和她同室而居的那三只鬼。

她虽会出声求助,但很少表现出事态严重的态度,即使已经到会让她昏倒的地步也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所以她会说出「严重」这两个字,那表示情况真的糟糕到不行。

「说说看。」

「我在打稿子,电脑却突然跳出一段影片。」

沐姗把刚才看到的细细描述给阿哲听,经过上次谋杀事件在她的电脑里以文章形式出现後,这次似乎……更加进化了。

沉吟片刻後,阿哲凝声道:「把影片传给我。」

「我到处找过了,这回没有存在任何档案夹里。」

意思是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他叹口气。「约个时间见面吧!」

「好。」

「我把时间乔出来再告诉你。」

「好。」

「时间不早了,记得吃饭。」阿哲叮咛。

「好。」沐姗相当合作,身为青梅竹马,阿哲说的话她很少拒绝过。

挂掉手机,走到厨房,她打算泡碗面来吃,记得冰箱里还有一点白菜和半盒鸡蛋,不知道上回买的香菇贡丸还有没有。

看见她打开柜子,正在洗碗的妇人忍不住说:「又吃泡面?要跟你讲几次你才听得进去?真的,泡面很不健康。」

沐姗从来都不回应的,但是这次她放下泡面,转头说:「你都死了,还管什麽健不健康?」

妇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沐姗会和她对话,忍不住开心一笑,低着头继续洗碗,一面洗一面说:「既然要活着,就好好的活啊。」

「活着比死掉好吗?」沐姗问,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好奇。

妇人歪着头,认真想了片刻。「嗯,活着比较好。」

「为什麽活着比较好?」

妇人笑说:「能知道食物是什麽味道,能知道沐浴在太阳下是什麽感觉,能闻到花香,这些感觉……很好。」

「既然活着比较好,你们为什麽不早点去投胎,却选择在阳间徘徊?」

「你知道的。」

没错,沐姗知道,鬼魂之所以在人间徘徊不去,往往是因为放不下。

人来到世间的时候无牵无挂,是在长大与衰老的岁月中累积了无数牵绊,在离开世间时若是无法了断,就不能走得潇洒。

水滚了,沐姗把泡面和青菜鸡蛋丢进去,她对吃一向不太要求。

无人的客厅里,电视自动打开,她回过神,妇人已经不在。

沐姗端着泡面走进客厅,一个男人坐在客厅里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电影频道不断转换,但好像怎麽都选不到他想要的频道。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坐在地板上,他的上半身趴在桌面,正用蜡笔画图,纸和笔都是沐姗买的。

小男孩的图画很简单,大大的太阳、大大的月亮一起挂在天上,地上有大大的球、大大的乐高玩具,他已经太久没在白天出门,都快忘记太阳和月亮有什麽不一样了。

沐姗坐在沙发上,低头一口一口把泡面吃掉,电视的频道仍然换个不停,她没看电视,所以没有抱怨。

吃饱饭,她准备起身继续工作,小男孩放下笔,拉住她的裙摆。

要她陪玩吗?沐姗摇摇头。「不行哦,这几天得交稿,会比较忙。」

小男孩没有勉强,只是噘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这时电视突然关上,沐姗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吓到,转头望向男人,就见他放下遥控器,走到靠墙的柜子旁,指指柜子後面,说道:「这里有东西。」

沐姗不解,是有东西掉进去吗?

她跟着走过去,从缝隙处往里看,却因为太暗什麽都看不到,想了想,她使尽力气把笨重的柜子往前挪一点点,让灯光透进去後,她发现柜子後面的墙壁颜色跟旁边不太一样。

带着好奇心,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用尽全力把柜子推得更开,这次沐姗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个镶在墙壁上的……保险柜。

这时候,那个小男孩也跑过来围观。

她握紧拳头,一鼓作气把柜子给推开,这才发现那不是保险柜,只是一个小小的、镶进墙壁里的小柜子。

她问男人,「你要我打开它?」

小男孩和男人同时点头。

像寻宝似的,沐姗带着一点点的兴奋与好奇,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个饼乾盒子。

坐到沙发上,她打开已经受潮锈蚀的饼乾盒子,里头是几封陈旧的书信和一些金饰,另外还有一本小册子以及一封未贴上邮票的信,收信地址是台南市玉井乡,而发信地址正是这里,里头的署名是张婉莙。

「你妻子的家书?我能看吗?」

寡言的男人点头,脸上挂着微微笑意。

她打开信封,除了信纸、一张万元支票之外,还有一张女子年轻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女子穿着一件白底黑圆点的及膝洋装,腰间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很复古、很漂亮。

沐姗细细读过那封家书,里头除了生活琐事之外,也提到请哥哥帮她把洋装寄过来。

难道……这就是他们始终留在这里的原因?

虽然就为了一件洋装一家人迟迟不肯去投胎很奇怪,但魂魄的执念本就是无法用常理判断的,也许这件洋装真的格外重要吧,重要到他们觉得可以信任了才让她去寻。

「你希望我做什麽?帮你们把衣服找回来?」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笑得越发灿烂。

礼堂里坐满人却很安静,牧师站在讲台上低低地说着祝祷的话,这里正在举办告别式,到处插满纯白色玫瑰,就像照片上的女孩一样乾净清新。

女孩叫做周雨,只有十六岁,照片里她穿着白色礼服坐在秋千上,风吹起,裙摆和头发一起飞扬。

她年轻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很聪明,只是抿着唇,眉宇间有一股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忧愁。

小米贴近杜雍耳边,说:「老大,周长官会不会要请长假?」痛失爱女,再坚强的铁汉子也撑不下去,这种感觉她理解。

小米个子很高,身材很好,一头俐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女汉子,但事实上她是警局一枝花,暗恋她的人不计其数,可惜她的眼光高,只看得见杜雍。

她和阿凊、阿康、诡诡都是杜雍的部下,而今天是他们的长官周信禾独生女的告别式。

杜雍没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前方的周长官和周夫人,周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全身散发着青色光芒,头发很长,盖住大半个身体,正对着手上的小镜子补妆。

「听说周长官的女儿本来很乖,後来结交了一群不好的朋友,晚上经常跑出去晃到天亮才回家。」诡诡说。

「对啊,青少年真的要慎选朋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先圣先贤有教过。」阿凊说。

仪式在牧师和缓低沉的声音中结束,杜雍带着小米、阿康、阿凊和诡诡走到周长官身边。

「周长官,节哀顺变。」诡诡道。

周长官点点头,拍拍杜雍肩膀说:「谢谢你们过来。杜雍,最近局里那几个案子就麻烦你了。」

「我会的。」说完,杜雍转身看向周夫人。

他终於看清楚那个女人了,她脸上皮肤龟裂,露出鲜红色的肌肉,眉弯弯眼眯眯,显得心情很好,她拿着大红色的口红,细细地涂满自己的嘴唇,满意地照照镜子,然後再涂一层、再涂一层,好像除了画口红之外再没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做。

相较之下,装扮朴素的周夫人形容憔悴、双眼发肿,短短几天头发一片花白,她垂头低泣,眼泪湿透面纸。

她打开放在腿上的包包,想找出新面纸,翻了两下,面纸没找到,却发现里面有一支口红。

那不是她的,她很确定,那为什麽它会跑到自己的包包里面?

但她此时心情很乱,也没多少好奇心,在打算把它丢回去的同时,却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叫她赶快打开。

周夫人双眼发直的把口红拿出来,正准备打开盖子时,杜雍快一步拉住周夫人的手,与此同时,坐在周夫人身旁的女人突地暴张双眼,怒瞪杜雍。

杜雍看见了,却假作无视。「周夫人,这口红是你的吗?」

周夫人不了解他的意思,但杜雍那双沉静的眼睛莫名地给了她安全感。

她摇摇头,带着哽咽的声音回答,「不是我的。」

「哦,那就没错了,这是我同事小米的,她不小心遗失了,没想到被夫人捡到了,可以给我吗,我帮你拿去还。」

周夫人眉头微皱,她并没有捡到东西啊……但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没有多想就把口红交了出去。

杜雍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动作在旁人看来也只是握着周夫人的手好言安慰,因此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就在这时,那女鬼突然张大嘴巴,从嘴里吐出一口青色烟雾,周围的人闻到淡淡的恶臭,纷纷皱起眉。

杜雍依然无视於她的愤怒,直接把口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女鬼气急败坏地朝杜雍伸出十指,眼看尖尖的指甲就要刺到眼睛,却在最後一刻停了下来,她怒气高张地扬起狰狞面容怒吼一声,不久後身影渐渐淡去。  

女人和男人看事情的重点永远不一样,在杜雍等人围着周长官和周夫人说话时,小米好奇地探究着墙面上的照片。

「啊!」小米惊叫一声。

所有人被她一喊,全都转头。

「怎麽了?」诡诡问。

「你们看,照片里的人笑了。」

周长官和周夫人同时抬头看向照片里的女儿,旁人或许不会注意照片里的细微表情变化,但身为父母,他们当然能够看出来照片不一样了。

「是真的,小雨笑了,为什麽?因为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吗?因为有天使接引她上天堂吗?」周夫人拉着丈夫问。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周长官安慰妻子。

杜雍微哂,带着小米、诡诡几人走出教堂。

教堂门口,阳光迎面照来,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周雨站在门前,朝杜雍鞠躬,轻轻挥手……

小米仰着头、迎向阳光,望着身旁的杜雍笑得满脸得意。

老大长得超级帅,一双浓眉、双眼很深邃,五官立体堪比男模,他不只好看还十分有魅力,能有这麽带得出场的男朋友,小米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一起去吃饭好吗?」小米勾起杜雍的手臂,贴近他的身体。

杜雍不习惯这样的靠近,直觉想把她的手拉开。

但小米坚持不放。「别忘记,我的一月男友。」

杜雍无奈摇头,没错,他们约定好要当一个月的男女朋友,他是该说话算话。「嗯,走吧。」

小米大乐,帅气地拨拨自己的短发,就不相信像她这样开朗活泼,集青春、智慧与美貌於一身的女人,在一个月之内没办法把老大给拿下。

「老大,我在FB放几张我们的美照,标上『稳定交往中』,你觉得怎样?」小米笑问。

杜雍还没有回答,手机抢先响起,是阿哲来电,他接了起来。「阿哲,有事吗?」

听见这个名字,小米下意识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要怎麽称呼阿哲,神棍、乩童还是其他?

不过上次到疗养院和阿声见面时,那个阿哲和夏沐姗确实把她给吓到了,他们好像真的能够看见……算了,不要欺骗自己,不是好像,而是确实。

他们看得见姊姊,帮姊姊顺利走入下一段旅程,她应该打心底感激他们,虽然夏沐姗是她的情敌。

「我们找个时间聚聚吧。」阿哲说。

「你又想去疗养院看阿声?」

杜声、杜响是杜雍的双胞胎弟弟,不幸的是多年前杜响因为意外去世,而杜声也在疗养院里面待了超过十年。

杜雍和阿哲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确定阿哲是个软心肠的大好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灵媒,不愿意碰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却又每次都挺身帮忙,尤其是在对待阿声、阿响的事情上,他的热情让杜雍感动。

「阿声那里下次再去,另外有更重要的事。」阿哲说。

「沐姗出事了?」杜雍语气微微扬高。

「别紧张,她没出事,但确实又有事找上她。」

「告诉我时间。」

「我正在乔,星期天有空吗?」

「可以,我开车去接沐姗,再和你碰面。」

「好,就这麽约定,我打电话给沐姗。」

杜雍挂掉手机,发现小米正在看自己,鼓起腮帮子,满脸的不爽。

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朋友啊,竟然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那麽关心别的女人,太过分、太太太过分了!

戳戳杜雍手臂,小米说:「用力记住,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可以脚踏两条船,专一是爱情里面最重要的美德。」

杜雍苦笑,他更习惯当她的长腿叔叔,不习惯当她的男朋友。「走吧,我请吃饭。」

「老大,是请小米一个,还是大家通通有份?」阿凊凑上前。

杜雍很乐意阿凊几个在场,这让他不至於太尴尬。「一起来吧!」

这下小米更不爽了,哪有这样的啦,约会享受的是两个人的幸福时光欸!

她刚要开口反对,阿康就架了她一拐子,把她扯离杜雍身边。「拜托,需要看这麽紧吗?看管犯人都没有这样的。」

「老大,你可以把自己的清白交给我们。」阿凊笑着拍胸脯保证。

他们实在是搞不懂老大哪根神经线出错,怎会和小米做出一月男友的约定?老大不正常就算了,小米也有病,她难道看不出来老大对这个约定有多为难?

感情这种事是要你开心、我欢喜才成,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杜雍从来没有这麽满意阿凊过,他拿出车钥匙,说:「走吧,吃韩国料理?」

「不要。」小米生气地转头,隔着阿凊和诡诡对杜雍说:「你『女朋友』最痛恨吃韩国料理。」

她强调女朋友三个字,好像不够强调杜雍就会忘记这件事似的。

痛恨?每次不都是她哀哀叫,他们才选择在韩国料理店聚餐吗?

「不然吃日本料理?」杜雍道,这也是小米经常指定的。

「不要,我也痛恨日本料理。」

阿凊大翻白眼,她是痛恨一群人吃日本料理吧,如果只有她和老大,她肯定会甜甜蜜蜜地搂起老大的胳膊,朝不管哪国料理店狂奔。

杜雍知道小米在耍脾气,却没计较,她是个很Nice的女孩子,大剌剌、随和、不太有性子,这种闹脾气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好吧,你决定吃什麽。」杜雍把决定权交给她。

「我要……」

她还没说完,阿康插话,「小米最喜欢吃肯德基。」

小米用自己的大长腿踹他一脚。「不对,我喜欢吃法国大餐。」

杜雍失笑。「那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男朋友,我的薪水养不起。」

小米更生气了,她认真想在短短的这一个月里把杜雍变成男朋友,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拿她的认真当笑话看!

和阿哲约定星期天碰面,沐姗星期二就向公司请假,打算先走一趟台南。

整理好行李,买好台北到台南的高铁来回票,找到座位後,她打开在车站买的台铁便当。

很好笑吧,坐高铁却买台铁便当,为什麽?因为便宜啊。

她工作努力,在吃穿方面却都很节俭,因为台北居大不易,因为她要缴房贷,因为她是个有为青年,也因为……在育幼院长大的她,一直很想要有个家。

上一次提到这个话题,她的好友晴恩笑说:「很简单啊,凭你的姿色,我帮你介绍个富商,三年之内闹得他不得不离婚,到时你再跟他要一栋房子做为离婚条件,像我一样。」

晴恩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沐姗知道,其实她是受伤的,不管是晴恩、阿哲或自己,在育幼院长大的他们都渴望有个家,一个温暖的、包容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幸福家庭,就像「她」一样。

那饼乾盒里面还有一本日记,记载着张婉莙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这一段时光,对她而言,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低落时用来倾吐心情的册子。

张婉莙住在台南玉井,出生农家,算得上田桥仔,父母亲非常传统,重男轻女,眼里只有儿子,对他们来说,女儿就是个赔钱货。

她的爸爸用打骂来教育孩子,也经常对妈妈拳打脚踢,她忿忿不平,但是又无法为这种事和父母亲争辩,每次莫名其妙挨打,母亲不但不安抚她,还会告诉她,「当女人就要懂得认命。」

张婉莙不愿认命,因此即使父母反对,十八岁那年她还是带着行李到台北求学。

从那之後,她回家的次数寥寥可数,因为每次回去总会跟家人发生冲突。

大学毕业後张婉莙进入一间公司,认识她的丈夫,结婚後他们拥有一对漂亮的龙凤胎,丈夫的家境并不富裕,但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甜美且温馨的家庭。

看到这里,沐姗有点疑惑,不是说龙凤胎吗,怎麽她只看到小男孩?另外一个呢?

张婉莙的父亲严正反对这门婚事,理由是她的婆婆离过婚,家庭不健全,因此家人当时连婚礼都没有参加。

即使如此,她仍然坚持和母亲联系,虽然回娘家时丈夫不会得到好脸色,虽然通电话时多数都在听母亲的抱怨,那种抱怨甚至让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终归是割舍不断的血脉至亲。

之後婆婆生病,张婉莙忙得团团转,无法抽空回娘家,只能寄信和照片回去,直到婆婆过世、办好丧礼,成天在孩子、医院和公司中奔忙的她终於能够松口气。

不久张婉莙的父母亲也双双过世,之後她为了带小孩决定留在家里,开始她的写作生涯。

也许是册子已经写满,也许是生活让她忙碌得没有时间低落,也许写作分担掉她部分情绪,总之张婉莙的故事到此结束。

有趣的是,册子里曾提到一个男生,他和她从小学到国中都是同班同学,他们之间有段青涩却甜美的初恋,男生对她很好,她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的,但是後来他和别的女人交往,一个成熟、有女人味,也很有钱的女人。

再後来张婉莙才偶然得知,原来这个叫做程亦华的男生极度重视金钱,当初会和她来往正是因为她家有钱,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在家并不受宠後就断了联系。

「程亦华」这个名字最近很热门,因为同样有个程亦华要竞选立法委员连任,经常上政论节目,他形象好、学历高,爱家爱妻子的暖男表现让他得到许多女性民众的支持。

沐姗想,应该是同名同姓吧,如果她嫁的是那位立法委员,现在不知道变成什麽样。

不过,突然间觉得很亲切呢,原来张婉莙也是个作家,还以为她是成天拿着吸尘器,天天叨念自己吃泡面不健康的家庭主妇。

自从打开柜子之後,沐姗就满脑子想要走这一趟,只是她也清楚,与其寻找房客们的故事,沐姗更有理由花时间寻找自己的根。

她在失忆後被送进育幼院,十几年过去,她早已接受生命中那段空白,从没想过探究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不想改变。

打开台铁便当,咬一口卤排骨,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耳际浮现——

「姊姊,还要。」

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坐在左手边的先生正在假寐,坐在右手边的小女生在用手机玩游戏,後座、前座坐的都是大人,那……那个小男孩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沐姗皱起眉心,缓缓吐气,她夹起排骨——

「吃小小口就好,太大口会噎到。」

是小女孩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宠溺和微微的笑意。

「好好吃,我最喜欢吃排骨。」

「要不要吃卤蛋?」

「蛋蛋给姊姊吃。」

几句简短的对话,沐姗不再转头,因为她听清楚了,那个声音很近,像在耳边,也像从脑袋里发出来,软软甜甜的,可是这样甜软温暖的声音却催促了她的泪腺,让她有掉泪的慾望。

沐姗下意识点头,夹起卤蛋放进嘴里咬一口,嘴角咧出笑容。

她是个冰美人,对人总是带着疏离,很少笑的,但这一刻她抑制不住心口的快乐,扬起嘴角,一口一口吃掉排骨,好像她吃了小男孩便吃了。

从台北到台南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她下车,先搭接驳车再转公车最後坐上计程车,兜兜转转终於找到信封上的住址。

到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红霞满天,西落的太阳照在红砖屋上,在地板投下一片黑影。

这是座三合院,房子相当旧了但还很坚固,丝瓜藤爬满红砖垒起的围墙,沐姗放下行李袋,准备帮房子拍照,连同洋装带回去给她的房客们。

她低着头在背包里面找手机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朝她走来。

直走到跟前,对方停下脚步,国台语夹杂对她摇头说:「又要来探险?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麽,早上才送一个进医院,现在又来,是嫌命太长吗?」

「阿婆,你说有人送医院?」沐姗抬起头,讶异地问。

「对啊,昨天有几个少年说要去鬼屋探险,我就跟他们说里面的鬼很凶,叫他们不要进去,结果他们不听还骂我,住在这附近的都晓得要早早回家、晚上不要在这条路上乱逛,要是太晚回来,经过这条路时一定要念阿弥陀佛才能平安到家,就是你们外地人不怕死啦,硬要跑进去里面玩。」

沐姗指指三合院说:「阿婆,这里面有鬼?」

「不是这间,是那间啦。」老婆婆指向马路对面的二楼洋房。

沐姗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几十年前的老屋子,不过在当时的乡下地方算相当不错了,有院子、有造型华丽的锻铁围墙,整体盖得像西方建筑,尖塔状的屋顶,白墙,院子中间还有个喷水池,池中竖立着西方女神的塑像。

乡下地方植被丰富,喷水池和栏杆都爬着许多藤类,连墙面上的爬墙虎都长得异常茂盛,过多的植物让整座洋房看起来有些阴森。

「阿婆,我没要去那边啦,我是要去这间。」她指指三合院。

「这间?这间早早就没人住啊。」

「张德生一直没回来过吗?」

「德生哦,那个败家子,讲到这个就可怜啦。」老婆婆叹了口气。

「阿婆认识?」

「住这附近的谁不认识?住在这里的叫做张文辉,他娶了一个漂亮老婆叫阿树,村里的男人看到她都很羡慕,他们生了两个小孩,都长得很好,不过夫妻偏心啦,对儿子宠溺,样样满足,女儿却好像是捡来的,每天让那孩子从早忙到晚,文辉心情不好还会打女儿出气。

「阿莙又聪明又能干,考试每次都考第一,後来考上大学,文辉夫妻还不让她念,她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那孩子也是硬气,半工半读自己把大学读毕业。反观德生……就是那个儿子啦,拿钱拜托他读书都不肯,在学校打人抽烟,都快把老师气死,高中毕业後不考大学也不赚钱,後来更夭寿,竟然跑去赌博。

「有一段日子他被赌场追债,离开家好几年,大概是没地方可以去又回来。德生回来让父母养就算了,还经常要钱,没要到钱就打父母,实在是没用,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生出来就应该把他掐死。

「後来文辉和阿树先後过世,阿树也是後悔啦,不敢打电话给女儿,德生也是过分,怕妹妹回来分财产,竟然不通知阿莙,丧事办完就卖田卖地,除了这间祖厝没卖出去外,家里的财产都卖光光,钱拿着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婆婆摇摇头,没等沐姗再问,拄起拐杖,一手背在身後,慢慢往回家路上走。

她走过几步後像想起什麽似的,转身对沐姗挥挥手,指指三合院对面的洋房,扬声道:「天要黑了,快回家,千万不要去那一间,知道吗?」

「我知道了,多谢阿婆。」

老婆婆的背影在一个转弯之後看不见了,沐姗叹气,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是别人家的故事,她却觉得心头沉重。

垂眸,再抬眼,她往三合院里走去。

三合院中间围起来的空地上铺着红色砖头,有些已经破损翻起,而砖头与砖头中间的杂草有的甚至长到十几公分高,正房一排有三间,从破掉的玻璃往里面探进去,中间有个神龛,佛像和祖先牌位已经长满蜘蛛网,左右各有两间房,床柜桌椅都还在。

左右两排也各有三间房,左边的是厨房,瓦斯炉生锈得厉害,靠墙处还有一个古早时候的大灶,另外两间堆满杂物。

右边也有三个房间,两间卧室、一间浴室,门都用大锁给锁上,只不过锁已经很旧了,恐怕用砖头敲几下就会掉下来。

她转身想找块称手的砖,突然一只红贵宾从外头跑进来,牠长得很可爱,毛发整理得很乾净,就站在围墙边汪汪叫,也不靠向前。

沐姗冲着牠一笑,蹲下身迎视小狗。「对不起,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吃。」

小狗又冲着她叫几声後,转身跑掉,牠跑一段,转身发现沐姗没跟上,又折回来对她猛摇尾巴。

沐姗失笑问:「你想带我去哪里?」

小狗转身跑几步,在不远处转头对她摇尾巴。

沐姗这次听话的追上前。

见她跟上自己,小狗高兴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两圈,那模样呆萌得让人觉得好可爱,然後牠又往前跑一段,沐姗跟上。

就这样,牠跑一段、她追一段,牠跑过马路、她追过马路,等沐姗发现自己已经跑到那幢阿婆再三告诫她别去的鬼屋时,她吓一大跳,直觉就要转身跑掉,只是才走三五步,突然砰的一声,额头传来一阵疼痛,她撞上东西了!

沐姗下意识伸手去碰触,四下摸索後,确定自己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隐形墙。

怎麽会这样?刚才明明……她四下张望,发现那只小狗已经不见踪影。

情况太不对劲了,沐姗提高警戒,顺着无形的墙一步步摸索过去,刚开始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到後来她越走越快,最後几乎是狂奔起来,像是有什麽东西在追着她。

她疯狂奔跑,直到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确定自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包围了。

莫非是她误闯禁地,惹得里面的「人」不高兴了?

这时,她看见小路上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骑着脚踏车,一面骑一面说话。

有人!太好了!

「救救我,我在这里,求求你们救救我!」沐姗对着他们又叫又跳。

可奇怪的是,她明明离他们那麽近,又发出那麽大的声音,他们却根本没听见更没看见,好像那堵墙隔出了两个无法产生交集的空间。

沐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逐渐走远,她不死心,还在扬声大喊,「我在这里,你们转头看看——」

她突然噤声,因为她发现四周安静得吓人。

她刚才跑得那麽快,周遭却没有半点风,她累得大口喘息,耳朵却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她用力捶打那面隐形墙,手虽然被弹回来,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似乎被禁锢了。

第二章 病房也闹鬼

沐姗垮肩垂背,靠着那堵隐形墙颓然坐倒在草地上。

知道自己必须求救,她拿起手机拨出电话,却发现不管拨谁的电话都无人接听,她试着上脸书,试着用LINE,试着和外面联络,可是不管她打下什麽字句,都会在传出去之前消失。

她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一遍後,结论是——不让她走!

为什麽?他们有仇吗?还是需要抓交替?

看着眼前的屋子,沐姗排斥进去,却也明白进不进去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强烈的无力感袭上,想起不久前才答应杜雍和阿哲,短时间内不再跟鬼扯上关系的,他们说她的身体太阴、太虚,不适合多管闲事。

沐姗发誓,她一点都不想管,但闲事非要找上门,她有什麽办法?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沐姗鼓足勇气,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站起身,心知肚明这一趟非走不行,既然「他」已经做足表示,她只能顺从鬼意。

走进已经被打开的锻铁大门,不过是门里门外两步的距离,温度至少相差十度以上,前脚刚踏进门她就忍不住发抖,沐姗试着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用力吞下口水,缓慢地朝喷水池走去。

她方靠近就闻到一股恶臭,太阳西斜,藉着夕阳余晖朝喷水池看去,这一看让她猛地转身弯腰,狂吐起来。

水池已经半乾,里头只有少数积水,但那里有很多动物屍体,猫、狗、鸟……而刚才引她过来的红贵宾也在里面,牠们刚死不久,肠子内脏都被掏出来,数不清的苍蝇停在上面,还有蠕动的虫子密密麻麻的钻进钻出。

狂吐过一场,沐姗拿出包包里的矿泉水漱口,试着漱掉嘴巴里的酸味,抹掉眼泪再深吸一口气,既然逃不过,她就挺直背脊,选择面对。

天边最後一抹余晖散尽,暮色游入,她发抖得厉害,却还是用尽力气逼迫自己进屋。

屋门也是敞开着的,她站在门前,闭上眼睛、双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词。「我并不想打扰你,是你引我来的,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别吓我,我会尽力。」

说完话,沐姗跨进客厅,屋里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见,她打开手机内的手电筒,才走几步就踢到东西,低头看去,那是一个背包,很乾净,应该是不久前落下的,是阿婆口中那些冒险孩子的?

屋子里面一片狼藉,摔坏的录音机、玻璃瓶、椅子、摄影机……如果这些全是昨晚造成的,她可以想像当时的惨况。

一点冰冷从领口滑进後背,沐姗下意识抹去,湿湿滑滑的,她用手电筒照一下手指,是某种……液体?

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除了一盏很华丽、正常人不会安装在客厅里的水晶灯之外,什麽都没有。

环顾四周,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她看不清太多东西,只是屋子不知何时居然进水了。

刚才进来时地板还是乾的,怎会突然淹水?水不高,顶多一两公分,沐姗穿着运动鞋,但是没有防水功能,不多久就觉得脚底一片湿冷。

站在水中,她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这时一架用符纸折成的纸飞机「游」到脚边,沐姗弯下腰想要捡起纸飞机,却不料突然有一股力量将纸飞机从她手里拉走。

一阵尖锐刺痛感滑过掌心,翻开手掌,一道割痕从食指划到腕间,血迅速从伤口冒出来。

滴答、滴答、滴答……血滴到脚边,融在水里。

沐姗咬紧牙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那是幻觉,那个鬼是想藉着这个告诉她什麽事情,用尽力气控制住抖个不停的双腿,她抬起头,看见从手中窜出去的纸飞机,机头正插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

沐姗朝楼梯走去,一步步努力走稳,却没发现脚底下的水慢慢朝墙壁汇聚,电视後面那堵墙变成海绵,将水一点一点吸进墙里,水位往上攀高,渐渐地形成一颗头、一个躯体、一只手臂……

这时候沐姗已经走到二楼,楼下有桌有椅,有各式各样的家俱,地上还有东倒西歪、完整或者被砸碎的物品,但二楼的两个房间比起楼下相对乾净整齐。

她先走去书房,里面有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张能够旋转的高背办公椅,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部早期的桌上型电脑。

沐姗踏进屋里的同时,无人的办公椅突然转动起来。

她倒抽口气,试着看清楚,椅子上明明什麽都没有,却自动地转向,好像有人坐在上面一样,瞬间鸡皮疙瘩布满全身,沐姗咬紧嘴唇,一双眼睛瞪住那张椅子。

像是恶作剧也像在挑衅,它突然飞快转动一百八十度正对着沐姗。

沐姗非常害怕,但是她强迫自己与它对视,她张大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椅子,一人一椅就这样对峙着。

倏地,啪的一声,墙上一幅画以抛物线的方式飞起砸到书柜。

书柜的玻璃门没有被砸破,但是下一刻,一整排近十面的玻璃柜门轮流打开,然後又一起关上,发出巨大声响。

沐姗被狠狠吓着了,但她没有走,她必须弄明白,那鬼魂到底想向自己传达什麽?

好像吓不倒她不甘心似的,下一刻又是砰砰砰几声响,书柜门一一打开,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里面的书一本一本推出柜子。

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一串一串流满沐姗的脸庞,就在心脏快要无法负荷时,所有的动静通通停止,周遭安静得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沐姗神经紧绷,握紧拳头,咬牙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麽?」

话刚脱口,一阵阴风从背後的房间吹来,一只青色的手抚上沐姗的後脑,她可以感受到那只手正慢慢地往前滑,摸上她的耳朵、她的脸,所经之处像被冰块接触到似的,那刺骨的冷意从脸庞直传脑门。

接着那只手从她的後腰处缓缓往前,直到揽住她整个腰,沐姗害怕、恐惧,冷得颤抖不已,她闻到比喷水池里更浓的腐臭味,身体像被冰块包围,黏黏的、湿湿的感觉钻入她每根神经。

沐姗没办法思考,只能感觉到那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在她微乎其微的反抗下一寸一寸慢慢把她的头转到另一边。

因为这样,她没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银制胸针从书桌上飞起,滑进她的背包里。

沐姗直觉想要闭眼,但她的眼皮不受自身控制仍张得老大,就在头转过九十度时,一个没有脸皮、没有肌肉的骷髅头出现在视线里,正在……对她笑。

憋住气,紧抿唇,沐姗全身止不了颤栗,骷髅头上的黑色大卷发飘上来,慢慢地缠住她的手和身体,她再也无法忍受,尖叫一声用力推开骷髅头,飞快往楼下狂奔。

就在这时,楼梯墙面上突然出现无数只扭曲的手,试图抓住她,沐姗一面用尽力气拨开那些手,一面快速狂奔。

当她跑到一楼时,墙面上的人形黑影竟然走下来追着沐姗,想把她笼罩住。

沐姗用尽力气往外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够跑得这麽快,一路冲出屋门、喷水池,就在即将冲出大门,她已经做好了会撞上那堵看不见的墙的准备,但是……她冲出来了?

愣了一下,在她因为收势不及跑上马路的同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为什麽没有病床?这麽大的一间医院,难道连个单人病房都没有?」女人的声音又高又尖,有愤怒,更多的是焦急。

护士温和地解释,「程太太,我们正在想办法,护理站那边已经帮你们排号,只要有人出院,立刻安排你们住进去。」

「到底还要等多久?」

「沅馨,医院有医院的困扰,别为难护士,我们再等等。」这是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很有磁性,是会让人感到安全舒服的声音。

「谢谢你,程先生。」护士小姐客气说。

「不好意思,我妻子太担心,口气有些不好。」

「我明白。」护士拿着血压计退出病房。

「我们转院好不好?」面对男人,女人的声音软下,哭着埋进男人怀里。

「我也希望这样做,但医生目前还在评估,从这里回台北怕有无法处理的突发状况,这样做对明阳太危险。」

顾沅馨不说话了。

男人轻拍她的背,耐心说:「你和看护待在这里,外面有几个记者,我去应付一下。」

顾沅馨怒道:「有没有同情心啊!我们都这样了,他们只想着自己的独家!」

「他们也不希望这麽做,当记者的也有不为人知的辛苦。乖,我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男人拍拍妻子的肩膀,转身走出病房。

沐姗被这对夫妻的说话声吵醒,张开眼睛时,病房里已经没有丈夫的身影。

把所有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她记得自己进了鬼屋,记得自己冲到马路上,一部轿车迎面而来,之後的……她就不记得了。

转头看看左右,这是间双人病房,隔壁床躺着一个男孩子,高中生吧,看起来斯文清秀,紧闭双眼沉睡着,身上插着管子,他床边坐着看护和一位高贵典雅、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的妇人。

她画着合宜的淡妆,穿着Prada洋装,手提LV包,脚上那双高跟鞋……沐姗认不出品牌,但可以确定很贵。

顾沅馨在哭,但哭得很优雅,眼线和妆容都没有花,她握住高中生的手,眼睛牢牢盯着他,神情满是忧伤。

这时看护开口了,「程太太,这个时候哭也没用,你先把眼泪擦一擦吧。」

看护说的是道理,但当妈妈的看到心头肉昏迷不醒都不会有多少理智,更不可能有太好的心情。

「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说风凉话!」顾沅馨顶了一句,吸吸鼻子,摀着脸哭得更凶了。

看护风度好,只是撇撇嘴,没答话。

顾沅馨很难过,明阳是她的独生子,他那麽乖、那麽听话,从来都不会到处乱跑,他和他爸爸一样聪明,从小夫妻俩就对他寄予厚望,正在准备帮他申请国外的大学,怎麽会……怎麽会突然变成这样?

沐姗静静地看过两人後,慢慢把视线调开。

男孩的病床在靠窗位置,他住的区块被打扫得乾乾净净,窗边的茶几上摆着一瓶鲜花,柜子上放着加湿器,不断喷出烟雾状的空气。

窗帘是打开的,窗後坐着一个女人……不,是女鬼,三十几岁,穿着丝质衬衫和长裙,以及一双金色的高跟鞋,整体打扮很有复古味道。

她坐在窗边,神情轻松地看着床上的男孩,嘴角勾着淡淡笑意。

难道……是前一个躺在那张病床上的病患?

听说医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病床有人往生的话,护士在整理病床时必须把病床翻过後,才能让下一个病人入住,否则新住进来的病人会受到前任病人的「打扰」。

沐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笑着,什麽都没做。

脚步声在廊上响起,她并不是特别敏感或者有强烈第六感的人,但是不知为何,笑容在此刻扬起,紧绷的心情松懈下来。

果然不久後杜雍就出现在她眼前。

别问她从哪里推论出来的,听见脚步声她第一直觉就是他来了,很是放心惬意,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手足无措的自己突然找到灯塔,找到回家的路。

这种直觉应该是错误的,但错误的直觉带给她舒心与安全。

「你怎麽跑到台南来了?」杜雍问。

沐姗看一眼心情很差的贵妇,错开话题,低声道:「医生有没有说,我什麽时候可以出院?」

不回答?

杜雍看一眼坐在窗边的女鬼,知道沐姗不想说的时候,他逼也没用,便没追根究底,只说:「我问过护理站,说你需要观察二十四小时,没问题的话,明天应该可以出院。」

「谢谢。」

跟他客气?他不喜欢。

「想坐起来吗?」杜雍问。

「想。」

杜雍把病床摇起来,先坐到床边,再将她扶起靠进自己怀里,手一圈住沐姗就忍不住低声咒骂。「该死!」

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块,昨晚肯定……

他们其实不算太熟,这麽亲密的动作并不是太合适,但这麽一靠让沐姗感到心安,所以她没有推开他。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沐姗问。

「警察打电话给阿哲,他是你通讯录里的第一位。」说这话时,杜雍口气酸溜溜的。

理智告诉他,阿哲和沐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吃这种醋会显得自己很没风度,但是他撇撇嘴,醋还是喝下一大杯。

「阿哲没来?」她的通讯录里面没有几个人,杜雍是最近才加入的,通话次数自然不如和阿哲多。

「他待的是吸血公司,血还没有吸乾之前不能随便请假。」

这是警察先生的幽默?沐姗一笑,说:「当公务人员果然比较轻松。」

「对,如果没有碰到变态杀人魔,警察的重点工作就是喝奶茶、啃汉堡。」

「你太客气了,有抗议民众你们也要帮忙。」

「放心,现在有一种名为拒马的工具,可以降低我们百分之七十的工作量。」

沐姗又笑了。虽然脸色苍白、身体冰冷,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但冰山美人似乎有融化的迹象。

「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她不想待在病房里,不想忖度女鬼的来意。

「头会不会晕?会不会想吐?」

医生目前考虑的重点是脑震荡问题,送沐姗到医院的是撞到她的司机,对方说她突然冲到马路中央,自己根本来不及刹车,加上太过紧张,竟然忘记自己究竟有没有撞到她。

「不会。」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不能到处跑,心里有点不舒服之外,其他的都很好。」

「你确定?」

「我确定。」

「好,我去护理站问问,如果可以我去借一张轮椅。」

沐姗失笑,没想到她竟然沦落到需要坐轮椅,「我不是残障。」

「你是病人。」丢下话,他转身往外走。

杜雍不在,病房里又剩下两个病人、一个鬼,和两个明显不和的女人。

这时,女鬼开始「打扰」男孩了,她飘到床边,像玩游戏似的将手伸进点滴瓶,阻止点滴滑进输送管中。

女鬼目前看来只是在开玩笑,如果她认真了,改掐住呼吸器呢?

沐姗知道这时候的自己没有能力多管闲事,但病床上的男孩看起来还很小,生命才要展开序幕,倘若一辈子就在这里停住真的很可怜、很委屈。

这男孩让沐姗联想到杜雍的双胞胎弟弟,胸口不禁酸酸的,她虽然没有太大的能力,但她希望天下太平。

深吸气,转头望向贵妇,沐姗问:「你们相信鬼神之说吗?」

顾沅馨抬眼,红肿的眼睛对上沐姗的目光。「你在说什麽?」

沐姗指指点滴输送管。

顾沅馨没发现不对,但专业看护一看就注意到不对劲了,她转动点滴瓶下的流速控钮,点滴却始终没有掉下来。「怎麽会这样?」

沐姗视线对上女鬼,她很不满,愤怒的双眼透出凌厉绿光,她瞬间一阵激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看护还弄不清状况,正想按铃叫护士,顾沅馨猛然抬头,紧张兮兮问:「你看到什麽了?有什麽东西在病房里吗?」

女鬼的目光更添几分锐利,死命盯住沐姗,不让她开口。

目光对峙间,沐姗不疾不徐开口。「有一个女人,站在……」

话还没说完,女鬼怒了,抓起点滴瓶就要朝沐姗砸过去。

推着轮椅进房的杜雍看见这幕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抢快几步一个使力,把沐姗从病床上抱起来。

腾空飞起的点滴架砸在沐姗床上,而後重重砸到地面。

所有人看见了这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一幕,俱都吓得喘息不止。

沐姗和杜雍的目光对准同一处,他们严肃的表情让看护忍不住退缩,顾沅馨无处可躲,她的孩子还躺在病床上,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扑到儿子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

女鬼面孔变得狰狞,她张开血盆大口朝沐姗和杜雍大吼,紧接着,厕所门、柜子门不断开开关关发出吵闹声响,再下一刻,花瓶里的鲜花飞到半空中,一枝枝笔直射向沐姗。

杜雍抱紧沐姗,用自己的背挡住攻击,水杯、水瓶、遥控器等许许多多物件都飘到半空中,不断朝他们射去。

顾沅馨吓坏了,看护则立刻转身冲出病房,企图到外面求救,只是她一跑出病房就发现不对。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医院,护士们在长廊来回走动,却看不见自己,而自己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想试着去碰触旁边的人,自己却像被包在一层膜里面感应不到对方、对方也感受不到自己。

强烈的恐惧占据了身体,来回奔跑几遍无果後,看护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到最後她只能选择回到病房里。

这时候的病房里已经安静下来了,所见唯有满地狼藉,她能听得见程太太的哭声,听得见呼吸器运转的声响,听得见男人安抚隔壁床女人的声音,只是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们这群人彷佛与世隔绝了。

叩叩叩,清晰而单调的脚步声从远方靠近,直到程亦华走进病房。

所有人转头看向程亦华,此刻的他们又能听见走廊上护士和病患家属发出的各种声音,世界重新鲜活起来。

程亦华不解地看着凌乱的病房,以及後背被花瓶砸中、浑身湿淋淋的杜雍,一眼就认出杜雍。

他和周信禾有点交情,曾进出警局数次,和杜雍也算点头之交。

莫非是妻子又在乱发脾气?想到这里,他满脸歉意地朝杜雍点点头。

看见丈夫回来,顾沅馨飞快从病床上爬起来,投入丈夫怀里呜咽哭泣。

「发生什麽事了?」

「我们快转院吧,这里有鬼!」顾沅馨一面哭一面说,刚才的情景太吓人,她从来没有碰过这种事。

程亦华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温和的口气充满宠溺。「我知道你心烦,但是别乱说话好吗?」

「我没乱说,大家都看见了,你看那边,还有这边。」她的手到处指来指去,「真的,刚才好可怕……」

「沅馨,够了!」程亦华阻止妻子继续往下说。

「程太太说的是真的。」看护出声。

她在医院工作多年,也曾经听过、见过一些奇怪现象,但是像刚才那样的事……太过惊心动魄。

程亦华脸色一沉,「你身为看护理应保持专业,要是再神神叨叨的我就辞退你。」

看护没办法,只能闭上嘴,程亦华继续小声安抚着顾沅馨。

沐姗的床被弄得乱七八糟,不能睡了,杜雍低声问:「你能站得住吗?」

「可以。」沐姗乏力回答。

杜雍把她放下来,走到门口将轮椅推进病房里,再将沐姗抱上轮椅,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腿上。「我们出去走走。」

他们必须谈谈,在电话中阿哲警告过他,这次的事情似乎有点严重。

「好。」

杜雍推着她走出病房,来到医院楼下,他进超商买了一盒热牛奶,找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下来,把热牛奶递过去。

沐姗接过喝了一口,缓缓吐气。

杜雍坐在她前面,问:「还好吗?」

「比起昨晚……还好。」

意思是昨晚更惊人?杜雍皱眉,他早该知道的,如果不严重,怎会搞到进医院?

「为什麽请假跑到台南?」还谁也不说不通知。

「是你说的,人鬼不该同居。」沐姗回答。

这跟那有关系吗?

不过她的话确实让杜雍松口气,两人之前讨论过这件事,他说人鬼同居会影响她的健康,希望她暂时搬到他家住,但沐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坚持拿他们当家人看待,说他们能为她将寂寞拒於门外。

杜雍当然不赞同这种鬼说法,却说服不了她,但沐姗现在这麽说,是代表她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吗?

「人鬼殊途,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交集,但他们和昨天的事有什麽关系?」

「我在柜子後面找到一些东西,他们希望我去那里拿一件洋装来。」

鬼之所以流连人间,很大的原因是遗憾,未完成的愿望、来不及说的话、不舍离开的人……只要能帮他们找出原因、完成愿望、弭平遗憾,他们就会离开。

当然,他们离开後,她很可能又会像过去那样寂寞,只是小米姊妹的事让她想清楚了,留下他们其实是很自私的举动,他们不该被羁绊住,而是该尽快踏入下一个轮回。

「地址上的房子不乾净?」

她摇头,再喝一口牛奶,缓缓地将昨天晚上碰到的事说清楚,她讲得很慢,每说一句就在脑袋里面回忆一遍昨晚的事情,她认为事出有因,相信自己会碰到一定是那些鬼魂有非找她不可的理由。

故事结束,杜雍和沐姗安静地看着对方,半晌,两人异口同声——

「你怕吗?」

「你怕吗?」

问完,两人都笑开,他们都知道对方是想要去挖掘谜底。

「不过光是我们两个人太过势单力薄,要把阿哲一起带来才可以。」杜雍坑阿哲不遗余力。

「我同意。」点点头,沐姗像想到什麽似的,问:「阿声还好吗?」

杜声、杜响是杜雍的双胞胎弟弟,杜响在小时候死去後,杜声便发疯了,长年住在精神疗养院里。

原本没有人知道为什麽会这样,直到沐姗和阿哲的介入,杜雍才明白杜声并没有疯,他所有的奇怪举止都是因为被杜响附身。

那年他们住在外公外婆经营的民宿,被杜响附身的杜声放了一把火烧死许多人,其中也包括他们的外公外婆。

杜父视杜声为恶,不愿意将他带在身边,从那之後弟弟就变成杜雍的责任。

死去的杜响说,他必须找到被自己害死的两家人,求得他们的原谅,才能前往阴间继续未完的路程。

为了阿响,也为了让阿声能够过正常的生活,杜雍想尽办法要找到他们。

当中的一家人便是小米和她姊姊,小米以杜雍当她一个月男友的代价,来交换对杜响的原谅,而沐姗的插手让小米知道姊姊不放心自己,始终不敢离去,这样的羁绊对姊姊并不公平。

「阿响在阿哲的师父那里修行,没去闹阿声,他说最近都睡得很安稳。」

「情况会越来越好的。」沐姗道。

「我也这麽认为。下星期天有空吗?」

「有事?」

「阿声的生日,他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

她温和地笑着。「我跟你一起去,蛋糕我来准备。」

「一言为定。」熠熠的目光望住她,不知不觉间,他的心被扣在她身上,他渴望与她亲近。

「一言为定。」

她的笑容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他知道,再这样看下去自己会失控,於是赶紧转移话题。「昨天我和阿哲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你又碰到事情了?」

离开教堂後,他请小米、诡诡几个吃过饭,在小米的软磨硬泡下又带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把小米送回家之後他直接把车子开到沐姗家。

但是她不在,她住在隔壁的好友晴恩也不在家,他一开始不以为意,但直到下班时间依然没见到人,他隐隐有些不安,接连打了十几通电话、不断发信息,却始终无法联络上她,直到凌晨他接到阿哲的电话。

「嗯,是一段突然出现在电脑萤幕里的影片,我不知道为什麽又找上我。」

又?看来她的见鬼机率正在逐步增加中。

「也许和你的『房客』有关系。」

这点沐姗无法否认,自从搬到新家後,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夏天不吹冷气也得穿外套,还经常感冒、经常遇见好兄弟,连昏倒的次数也大幅度提升。

人鬼不适合同居,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

「嗯。」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她说出另一个故事,就是她从电脑萤幕中看见的故事。

杜雍安静听着,两道浓眉锁在一起,像是碰到什麽难解问题似的,直到故事结束,他从盖在沐姗脚上的外套口袋拿出一支口红。

「觉得它眼熟吗?」

看见它,沐姗猛地倒抽口气,金色的外壳,但金色的漆严重剥落,就是影片中出现的那支!她的手在发抖,却仍想接过它,看看里面的颜色和记忆中一不一样。

「不行。」他把口红握进拳头。

她坚持道:「我必须确定是不是。」

杜雍叹气道:「不必透过它来确定,有别的方法。」

拿出手机,点开FB,他在好友名单中搜寻「周信禾」三个字,然後点进去,没多久网页里出现周雨的照片。

「你看到的女孩是她吗?」

仅一眼,沐姗就认出那个女孩,很乾净、很漂亮,但脸上带着两分叛逆的女孩。「你认得她?」

是因为杜雍,事情才找上自己?可是他和她有什麽关系?为什麽把他们连成一条线?

「她的父亲是我的长官,昨天我刚参加完她的告别式。」

死了……萤幕上出现的原来是周雨生前的最後经历?

沐姗的心隐隐抽痛着,说不出是低落还是其他,闷闷的感觉压在心头,为什麽不提早让她知道?如果提早几天,她是不是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

一个年轻生命的殒落让她不舒服极了,明知道不该自我膨胀,不该认定自己能够拯救世界,但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让她很不好受。

「既然她的死和这支口红有关,回台北後我试试能不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好。」

「先回病房吧,晚上好好睡个觉,说不定明天就能出院。」如果确定没有脑震荡的话。

「没有说不定,明天肯定能出院,那辆车并没有撞到我,我晕倒的原因和车祸没关系。」

「确定?」

「再确定不过。」

「好吧。」他站起身,推着她慢慢走回病房。

其实他也烦恼,如果女鬼还在病房里,要不要帮沐姗换间病房?

回到病房,里面已经清理完毕,乾净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杜雍松口气,女鬼已经不在里面,只是看护和顾沅馨仍然惊魂未定。

看见两人进门,程亦华快步上前。「杜先生,还记得我吗?」

「是,程委员。」

「对不起,刚才太混乱,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杜雍对他点点头。

刚才确实太混乱,沐姗没注意到,但现在认出来了,程亦华,和张婉莙的青梅竹马同名同姓的男人,一个爱家爱老婆、奉公守法的全民好老公,他经常受邀上政论节目,是颇有名气的立法委员。

「真巧,竟然在这里碰到你。」

「朋友出了个小车祸。」他指指沐姗。

沐姗对程亦华点头打招呼。

「情况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程亦华的声音很好听,被这麽有磁性又有魅力的男人注视,要不是沐姗的冰山属性太强,肯定会脸红心跳。

「没事,很快就能出院。」

「那就好。」程亦华乾笑两声後,道:「我妻子说……」

沐姗截下他的话。「程夫人没说错,我建议她除了向医生求助之外,也许可以寻求另一方面的帮忙。」

「是因为这样才会受到攻击吗?」杜雍反射性问。

沐姗扬眉和杜雍对视,他很聪明呢,三两下就做出正确联想。

「不好说,但总是……各种办法都试试吧,或许会有帮助。」

沐姗不喜欢引人往那方面去想,因为多数时候只是疑心生暗鬼,鬼魂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但刚才的事太清楚,清晰到她无法忽略。

在两人说话期间,程亦华的脸色越来越糟,到最後他冷冷地道:「夏小姐,世界上没有鬼,我希望你不要乱说话。」说完转头回到妻子身边。

沐姗愣了下,这个程亦华不是个好好先生吗,怎麽态度这麽差,似乎跟电视上的形象有些不同?

杜雍也皱了皱眉,不过到底没说什麽,他把沐姗抱回病床上,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只是神态有几分困倦。

「睡一会儿?」

沐姗才想应声,病房门口又有人走进来。

那是个模样乾乾净净的三十几岁男人,手里提着水果,身後还跟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先生,两个人看起来都很诚实敦厚,一进门就对着杜雍和沐姗频频点头弯腰。

「夏小姐,我是开车撞到你的人,对不起,昨晚我急着回家,车速太快,没有看见你,我……」

面相果然不欺人,真的是厚道人家呢,分明不是他们的错,却抢先把错误给认下,半点不推卸。

「不怪你,是我跑太快,没看到车子过来,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听见沐姗这样讲,两个男人明显地松了口气,年轻男人把一篮子芭乐放到床头,笑着说:「这是我们家种的,很脆很甜,刚从树上采下来,你们嚐嚐。」

「谢谢,我很喜欢吃芭乐。」

杜雍看着沐姗的笑脸,嘴角扬起,他知道的,在冰山底下蕴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老先生犹豫片刻後说:「昨天你出现的那段路很危险,我们当地人晚上经过时都会默念经文,夏小姐要是能够避开的话,晚上尽量别靠近那边。」

听他说得有几分保留,杜雍想知道更多,问:「是路不好吗?还是路灯不够亮?居民可以试着向区公所申请。」

老人家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指的不是那种危险。」

「不然呢?」杜雍追问。

老人家犹豫片刻後说:「夏小姐有没有看见附近那栋两层楼的洋房?」

「看见了。」

「三十几年前那里住着一个小姐,她很会打扮,每次出门村里的男人都喜欢盯着她看,她跟我们那里的女人不一样,有人传说她被黑道大哥包养。」

「然後呢?」

「有一阵子没看见她出入,以为她搬家了,村民也不太在意,可是过没多久,常有晚回家的人看见她坐在门外哭,哭声很凄厉,有人想过去问问,一走近却什麽都没看到。

「後来哭声越来越大,有时候持续一整个晚上,更有人看到她在路上走来走去,一不小心车子开太快还把她给撞过去,大家越想越不对,就一起去报警。」

「警察有找到什麽吗?」

「什麽都没找到,照理说如果人死掉,应该会有屍体,可是我们把房子里里外外,连附近的林子都找遍,却始终找不到,警察也没办法。後来又有传言说是黑道大哥发现她不守妇道,把她给做掉,没多久黑道大哥被抓进监狱,可是……」

「可是什麽?」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既然仇都报了,她也应该放下去投胎,可是她却越闹越凶,村里许多家小孩都被闹出病来,村长没办法,就让大家凑钱请道士来抓鬼,道士却说鬼的戾气太重无法收服,只能镇压,他就写了符把鬼镇在那个房子里。」

「之後就不再闹了吗?」

年轻男人接话。「偶尔屋子里还会是有怪声音发出来,但至少村民们不再看见不乾净的东西,加上长辈耳提面命让我们别靠近那个房子,不得已晚上非要经过时,心里就默念佛号,祈求神明保佑。」

想起那架划过掌心的纸飞机,沐姗明白了,定是有人闯进去破除了道士的符咒,将她给放出来。

「谢谢大叔,以後我会注意的。」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相信这种事,但宁可信其有,出院後找个师父帮你净一净吧,如果没有认识的,我们村里的土龙伯很厉害,他可以帮你。」

「好的,谢谢。」

父子俩知道沐姗不打算向他们索取赔偿之後,带着轻松笑意走出病房。

才刚经历一场鬼袭的程家夫妻在听见老先生的故事之後,脸上更添几分凝重,程亦华更下意识地触了触胸前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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