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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梨宝《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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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6 11: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梨宝《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6日

内容简介

没家世没背景,溶溶却能待在太子府陪伴儿子元宝,
真觉得老天很厚待自己,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开出条件——

在太子成亲前,不勾引他搞大肚子,就升她为良娣,且元宝让她养!
这条件太诱人了,怎能拒绝,
所以,夜里面对太子的拥抱,她抵死守住最後一道防线,
只是得操心的事不只这一件,
皇帝赐元宝大名,太子府为此设宴庆祝,大小事全都归她管,
看各方贵人同聚一堂,火花四射,只觉得心惊胆跳,
好死不死,卑微的她竟和贵女穿相同的衣料!
更糟的是,之後贵女遭人袭击落水,她差点成了最大嫌疑犯……



第四十四章 亏本生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溶溶正替元宝擦手呢,外头就有人叩门。

  薛小山欲上前,溶溶估摸着是太子府来人接元宝了,便抢着去开门,打开一看,果然是王安,他做百姓打扮,像个清秀的小厮,看不出是位公公。

  见溶溶出来,王安忙拱手道:「姑娘,家主派我接小公子回府了。」

  之前才遇了刺,溶溶也不放心让元宝歇在这边,忙点头,「我这就抱元宝出来。」

  元宝早听见王安的声音,虽不乐意,到底自己跑了过来,却不看着王安,「姑姑,你真不要我晚上陪你吗?」

  溶溶也舍不得同元宝分开,恨不得跟着元宝回太子府。可蓁蓁那里的事需要办,明日必得去一下静宁侯府,若今儿回了太子府,明日又出来,恐怕不妥。

  「元宝听话,今晚回太子府住,明日姑姑就回去了。」

  「那你说话算话,不能骗我。」

  「绝对不骗你,姑姑会一直陪着元宝长大的。」

  「那如果下次父亲又惹姑姑生气的话,姑姑会走吗?」

  想到太子,溶溶的心情有些复杂。

  元宝是她的儿子,是她生出来的宝贝疙瘩,就算天下刀子她也要陪在元宝身边。太子算什麽,他要撞什麽风筝就随他去,她从小就是做宫女伺候人的,她能忍。只要可以陪着元宝,她什麽都可以忍。

  王安见溶溶和元宝难舍难分的模样,笑道:「要不,姑娘送殿下上马车吧,不然,殿下真是一步都舍不得走。」

  「好。」溶溶将元宝抱了起来,径直往巷子口去,她只顾着怀里的元宝,没留意到王安转身把宅子的房门带上了才跟上来。

  溶溶把元宝抱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转出巷子,驶向大街,才沉沉地舒了口气。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溶溶伸手捂着脸揉了揉。

  「很累?」是太子一贯低沉平静的声音。

  溶溶猛然放下手,惊慌地转过身,这才看见身後的梧桐树影中站着一个人,靠墙站着。

  素日他站得笔直,不怒自威。此刻懒懒地倚墙而立,树影和月光交叠,映着英俊的脸庞分外舒然,他身上的袍子被夜风轻轻吹动,倒有几分不同的味道。

  今日得知真相过後,溶溶满脑子想的都是元宝,此刻见到他,之前被她忽视的那些细节一点一点从她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太子身边只有那个女人……」

  「太子一直对她难以忘怀……」

  「太子在那之後身边无人……」

  是真的吗?他一直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人是自己?

  溶溶忽然有股冲动想开口问他,想问问那些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有些事,非得他亲口说出来,她才能信。

  然而话到她嘴边,却变成一句轻飘飘的话,「元宝已经走了。」

  没办法,她向来是个胆小鬼,哪里敢问他。

  「我知道。」太子回得也很轻飘飘。

  虽然他隐在树影之中,但溶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稳稳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说点什麽,却不知从何说起,空气中的氛围有一点奇怪。

  倒是他,抢先一步开了口,「元宝说,你在生气?」

  原来他说的是早上放风筝的事,溶溶一笑。今日发生了那麽大的事,再一回想放风筝的事,感觉像隔了一辈子似的。什麽放风筝撞风筝,她哪里还会有气?

  於是她回道:「并没有生气,只是记挂祖母的身子,所以想回来瞧瞧。」

  太子没有说话,从树影中往前走了几步,与溶溶相隔一只手的距离站定。

  溶溶不自觉地垂下头,不知怎地,明明两人已经重逢许久,此刻凭空生出了些故人相见的惆怅之感。

  「我还没用膳。」太子突地道。

  冷不防听到他这麽一说,溶溶心里的惆怅叫他冲散了许多。

  他又不缺厨子,这麽眼巴巴地跑到梧桐巷来说自己没用膳,是要自己给他做饭吗?

  溶溶心里有些气,上辈子自己在他眼里是用来暖床的,这辈子在他眼里成为做饭的。

  但想着翡翠说的那番话,溶溶心底又莫名涌出一些甜蜜。

  她想要的并不多,他能记着自己的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做菜都是算好量的,只做一顿的量,再添一点点的富余。晚上五张嘴吃饭,她就只做了五道菜,茄饼是最先吃完的,之後是宫保鸡丁、清蒸鲤鱼和醋芹。倒是还剩了一碗鸡汤,预备着明天早上给薛老太太煨粥的。

  「那你等等,我瞧瞧家里还有没有什麽吃的。」

  「嗯。」太子应了一声,目送着溶溶婷婷嫋嫋地回了宅子。

  这会儿院子里,春杏在洗碗,翡翠在收拾厨房,薛小山没在院里,他打了水去老太太屋里帮她洗脚。

  溶溶走到翡翠身边,还没开口,翡翠便道:「姑娘有事?」

  溶溶脸一红,道:「他来了,说没有用膳。」

  翡翠如今亮了身分,倒方便行事许多。溶溶没有说他是谁,翡翠一听却立即明白,她看了一眼薛老太太屋里,又扫了一眼春杏,抬高声音道:「姑娘,晚上奴婢没吃饱,您帮奴婢再弄点吃的吧?」

  春杏抬起头,「你平日不也吃一碗饭吗?」

  「可不知道今儿怎麽地,就是觉得饿。」

  溶溶接道:「那我给你煮点面。」

  春杏听着溶溶这麽惯翡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光吃饭不干活儿。」

  翡翠走过去,「春杏姊姊,要不你把碗留着,我一会儿吃完了一起洗。」

  「你洗?」春杏当然高兴了,又试探着看向溶溶,生怕溶溶以为她在偷懒。

  「今儿你也累着了,下去歇着吧。翡翠既然贪嘴,该她洗碗。」

  春杏得了溶溶的话,立马把洗碗的位置让出来,欢欢喜喜地跑回屋拾掇自己去了。

  溶溶松了口气,这才忙碌起来。

  灶膛里的火没有熄,添些柴火就行。大火烧着,锅里的水片刻就煮滚了,溶溶把面条扔进去,家里有现成的鸡汤,只消舀一碗鸡汤,再加一些盐。面煮好捞进鸡汤里,溶溶又将鸡架上片下来的肉和菌子一起切成小块盖在面条上做浇头,最後洒几颗葱花就成了。

  她拿了一双筷子,端着面悄悄出了门。

  太子一直在巷子口那里等着,溶溶捧着面碗走过来。

  「家里没什麽可吃的,我煮了碗面,你……」溶溶想问他要不要吃,可这巷子里什麽都没有,把面碗拿给他,他总不好站着吃。

  溶溶话没有说完,太子已伸手将面碗端了过去,动手吃了起来。

  说也奇怪,站着吃东西本是极不文雅的一件事,可太子这麽做,却丝毫不觉得粗俗难堪。已经入夜,巷子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如此静谧的时刻,溶溶竟也没有听到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在她的怔愣时,太子已经飞快地将面吃得乾净。

  「挺好,比那家阳春面好。」太子一手拿着面碗,一手拿帕子擦嘴。

  溶溶心里有些发虚,「殿下若无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太子眸光幽深,往前走了半步,凑近了说:「有事。」

  又是有事!上一回他说有事的时候,自己差点没了清白。

  他离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几乎钻进了溶溶的耳朵里,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忙往後退一步,「殿下既有事,请容我先把碗拿回去。」

  「我来拿。」太子说着,端着面碗便朝宅子那边走去。

  溶溶疾步上前阻拦,「可我家里有人。」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家里并非不曾有男客上门拜访过。」

  男客?溶溶愣了愣,努力回想登门的男客是谁,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杨佟。

  太子是怎麽知道杨佟的?定是翡翠事无巨细地把家里的事都报告给他。翡翠还说她不是来监视自己的,偏她也信了。

  溶溶分神这麽片刻,太子已经推门进了宅院,她赶紧追上去。

  万幸,此刻院子里没有人,薛小山似乎还在陪老太太说话,春杏想是去沐浴了,翡翠知道他来,肯定避开了。

  太子端着碗,环视一圈,信步走到厨房,将碗放下。

  溶溶正想催促他赶紧走,薛老太太屋里突地有了响动,想是薛小山要出来了。溶溶真不想家里人碰到太子,心一急,拉着他就往里边那一进院子里去。

  下午她把钥匙拿给了薛老太太,说让他们预备着搬到里边这一进院子里,下午春杏和翡翠就把门锁打开了,将院子扫了一遍。

  溶溶扯着太子进了里头,这才发现里面这一进院子比外面那一进大得多,正屋有三间,两边还各有两间厢房。

  方才她一时情急拉了太子,进来之後想松手,却发现那人攥得极紧,根本挣不开。

  溶溶脸上有些发烫,「殿下,元宝已经回太子府,若你不回去,恐怕他不能按时就寝。」

  「嗯。」

  嗯!嗯!嗯!这人真是讨厌,明明在跟他讲话,他光是嗯一声到底是什麽意思?

  当然,溶溶很快明白了,他的这声「嗯」就是不接话的意思。

  「上回我的话,你後来想过吗?」

  他的什麽话?溶溶不解。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面色不豫地提醒了下,「那天在太子府,我从宫里回来,你替我换药时,我说的话。」他的剑眉轻轻一挑,似乎对溶溶的健忘不满。

  那天……溶溶记得那天他逞强把绷带缠得极紧,到皇帝和朝臣面前晃悠了大半日,拆绷带的时候伤口都被撕扯开了。

  溶溶记得,他说,往後留在太子府,旁的事她不必管,他会护着她。

  那日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费心费力在农庄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一时感动才说的话,今日他怎麽又提起来了?

  上辈子她盼到死都没盼来这几句话,这辈子听到了,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然而想到两人天差地别的身分,这点点触动顷刻间便化作苦涩。

  「多谢……多谢殿下肯让我留在太子府。」

  太子见她说得不着边际,伸手轻轻一推将她抵在後面的柱子上,「你到底是何意?」

  他的双臂如铁栅一般,和身後的柱子一起合成了一座小小的监牢,将溶溶紧紧地箍在里面。

  溶溶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强自解释道:「我答应了元宝,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等他长大了再离开。」

  「就只为了元宝?」他问,素来幽深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更加寒凉。

  溶溶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元宝待我有恩,三番两次救了我,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他,只有陪在他身边,给他做饭给他讲讲故事。」

  「你在装傻。」太子冷笑。

  「我确实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溶溶别过脸,努力不去看他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把她往前一拉,送到了他的唇边。

  太子彷佛失去耐心的野兽,一心只想着侵略和霸占,攻城掠地般的扫荡了她的唇齿过後,方才松开手。

  「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溶溶被他捏得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顺过气。

  今日得知元宝的亲娘是自己的时候,溶溶在心里已经同他和解了。她不是记仇的性子,刘祯从前是辜负了景溶,没有保护好她,但她死了之後,他取消了大婚,身边没有留一个女人,还待元宝那麽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能这麽待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为什麽,为什麽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无理霸道?

  「懂,我懂,不管什麽时候,不管我是什麽人,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你发泄的工具,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理。」溶溶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朝他吼起来,「刘祯,你什麽时候能把我当一个人看?」

  太子微微讶异,并未因溶溶的咆哮更加失态,相反,方才乱了的心神迅速镇定下来,「从来?」

  溶溶一怔,被他问住了一下,好在她反应迅速,咬唇道:「你、你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动脚。」

  太子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溶溶身上略微一转。

  不,他觉得,溶溶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什麽时候……不管我是什麽人……他好像抓住了什麽,却还没稳稳抓牢。

  溶溶心道不妙,差点自乱阵脚,更加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她想拍开他箍着自己的手,离他远一点,他却纹丝不动。溶溶正想再骂他几句,外头突然传来薛小山的声音——?

  「谁在里面?」

  二哥要进来了吗?溶溶不愿意被家人看见自己跟太子这副模样,正惊慌着,太子突然揽着她飞快地钻进最近的一间厢房里。

  薛小山推门进来,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小院。

  「公子,你在瞧什麽?家里闹贼了吗?」是翡翠的声音。

  「不知道,我听到里头有说话声,好像是溶溶的声音。」

  翡翠道:「姑娘早就进屋了,怎麽会在这边说话,公子听错了吧。」

  「许是我听错了。」薛小山看了看院子,没发现异状,「回屋,把门窗都关紧些。」

  「好。」翡翠「砰」地一声将里院的门拉上。

  溶溶听到这关门的声音,舒了口气,精神一放松,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太子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放开我。」她低喝道。

  也不知怎地,这一回太子顺从地放开她。

  「明日你是不是不回太子府了?」他问。

  「我……我要回去。」

  「就为了元宝?」

  「就为了元宝。」她失去了一切,连命都没了,只剩下元宝,她别无所求,只想留在元宝身边。

  「那我呢?」黑暗之中,太子忽然低低地问了一句。

  溶溶觉得好笑,难道他要自己说是为了他回太子府的吗?

  她自是不能这般直言嘲讽,又把他惹急了还是自己吃亏。也不能编瞎话,要是说瞎话,令他真以为自己心悦他,还是自己吃亏。

  算来算去,好像不管自己怎麽做,都是一笔亏本生意。

  遇到他,她认栽。

  不过,即便是必输的赌局,也有不输的法子,她不赌便是。

  「倘若……倘若殿下不再像那日那样,我回去会更安心些。」

  太子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脸色越发阴沉,「薛溶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我……」溶溶在他跟前顺从惯了,又在乎元宝,说出口的话就不如方才强硬了,「殿下,我心里乱得很,你别逼我。」

  太子目光一动,乱……他又何尝不是。

  看着她垂眸闪躲的模样,他忽然心软下来,眼前这女人,竟被自己逼得没法了吗?

  「回屋吧。」太子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

  溶溶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晚他这麽轻易就放过自己,松了一口气,本想福一福再走,猛然觉得是他私闯民宅,不必向他行礼。

  太子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收入眼底,蹙眉看着她乾脆俐落地转身,没来由地心里一凉。

  「那天我说的话,一直作数。」

  溶溶的心怦怦直跳,压根不敢回头,只道:「殿下早些回去,元宝一个人会害怕的。」说罢,便匆匆开了院门,钻进自己的屋子。

  太子在她关门的一刹那,三魂六魄彷佛被她带走了一缕,整个人霎时颓丧了几分。

  他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说谎。

  她留在太子府,只是为了元宝,跟他毫无关系。

  静宁侯府,荣康院。

  婢女新芽上前道:「夫人,侯爷夫人院里传话,世子今晚要来荣康院歇着,叫夫人准备一下。」

  王氏神情漠然,听到新芽的传话,似笑非笑,「都已经亥时了,人还来得了吗?」

  新芽是从侯爷夫人翟氏身边调来荣康院伺候的人,见王氏如此说:「夫人放宽心,侯爷夫人既说世子要来,那必定是要来的。」

  自从那一夜「抓奸」的事情过後,谢元初已经几个月没来荣康院了。

  王氏似乎已经麻木了,来了又如何,谢元初一向应付了事,他不悦,其实她也很疼。

  「夫人,世子来了。」廊下的丫鬟高兴地通传道。

  他来了吗?无论如何,王氏还是欢喜的。

  她对着妆镜理了理头发,又给自己加了一支蝴蝶金簪,这才起身往外。

  今日,她并未如从前一般到院门口相迎,只站在廊下等待,片刻後就看到她的夫君谢元初从院外走来。

  谢元初无疑是俊美的,无论是才学还是家世,在京城的贵裔子弟中皆是翘楚。

  当初静宁侯带着谢元初上门提亲时,王氏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跑到前堂去偷看,为此被父亲打了板子,还罚跪了祠堂,但她直到今日都不曾後悔过。

  谢元初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杭绸直裰,比他素日打扮多了几分文雅。

  见他走近,王氏站在廊下朝他福了一福,「世子。」

  谢元初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仔细看王氏,此时见她比之前清减许多,心中微微不忍,正欲开口,新竹从外头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元初略一蹙眉,只留下一句「家里来客了」便匆匆离开。

  王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屋。

  「这个时辰怎麽来了?我可是被你从媳妇榻上拉扯下来的。」谢元初推开书房门,便见太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情凝重。

  谢元初神色一凛,「可是出什麽岔子了?」

  「她说,她留在太子府,只是为了元宝。」

  谢元初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初时并未反应过来,挥手让新竹闭了门窗,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太子对面,琢磨了一下跟他和元宝都有关的女人,立刻有了答案。

  「你是说溶溶?」

  太子不置一词,显然是默认了。

  谢元初看着他神色这般凝重,轻轻「呀」了一声,啧啧称奇,「刘祯,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话就说,别学福全的臭毛病。」

  谢元初哈哈笑了起来,追问:「溶溶真的这麽说?她可真敢说呀!」

  「嗯。」

  「唉,认识你这麽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谢元初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使劲嘲笑太子一番,「怎麽着,别告诉我,你这麽久还没碰过溶溶吧?」

  今日怪得很,任他如何嘲笑,太子都未反驳一句。

  谢元初笑够了,才叹口气道:「没想到你竟对溶溶这麽上心。」

  没想到,太子自己也没想到。

  第一次见到溶溶的时候,是在温泉庄子的门口。庄子的下人跪了一地,唯有她站在那里愣愣看着自己,当时他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後来在温泉池边,谢元初召她上前伺候,他见她拿着筷子布菜举手投足间的动作,见她小心翼翼窥视着主子的神态,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他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长得很美,清丽病弱之姿,让人看了不禁产生保护慾。看着她低头闪躲的模样,太子忽然觉得,如果身边真要留女人,或许那个女人是她。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元宝也喜欢她,他看着元宝与福全胡闹,看着他们安排人手去她身边,甚至当元宝央求他去侯府接她时,他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还记得她一瘸一拐地进来拜见自己的模样,他听到旁边人说她被罚跪雪地,甚至动了杀心,但他终究克制住了,冷着脸回了太子府。

  或许是因为元宝的央求,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动了心,他立刻让琉璃带着天罡断骨膏去给她上药。天罡断骨膏并不是世间唯一的好药,却是非他不可的伤药。那一晚,他去她那间耳房上药,看着她惊恐的神情,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爽。

  其实,若她只是个想爬床的小丫鬟,所有的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一些,偏偏她不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回乡过年的那一晚。

  福全把中了媚药的她扔给自己,在如意阁中,他突然发现一个自己一直刻意忽视的事实——?他中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太像她了,像景溶。

  「殿下?你……」谢元初看着太子的神色,似乎今夜之事并不简单。

  太子闭了闭眼,「元初,你还记得景溶吗?」

  谢元初一愣,神色旋即变得肃穆。

  景溶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不过,景溶活着的时候,他与景溶并无接触,只是在太子府里碰到过几次。她是太子的司寝女官,虽然与太子做着最亲密的事,却比普通宫人的地位高不了多少。

  「你知道吗?她很像景溶。」太子的声音有点滞涩,像有东西卡在喉咙一般。

  「像?」谢元初虽没细看过景溶,但印象中是个很妩媚勾人的女子。

  那会儿他和太子年少,都是初尝情事,私下说起浑话毫无顾忌。他还曾经对太子说,景溶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专索男人命的,当时太子自得的眼神令他记忆犹新,当然,随後太子狠狠送了他一拳,让他从此不敢再开景溶的玩笑。

  「不像啊。」

  「不是说长相,是她们俩,人很像。」

  「你是说性格?」

  太子摇头,「不只是性格,她们俩所有的一切都很像,说话的方式、做事的方式、吃饭的方式、更衣的方式,甚至……」甚至在榻上推拒他的方式。

  「我不太明白。不过,既然人的相貌可以相似,那麽偶然有性情相似的,也很正常。」

  「不是相似,她们完全就是同一个人,只是长了两张不同的脸。」

  谢元初难以置信,「景溶活着的时候,溶溶就已经在我身边伺候了,她一进府还没到书房伺候时,我就跟你说过,你记得吗?」谢元初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忙补了一句,「我跟溶溶之间没什麽,我从前就是觉得她美貌罢了,并无邪念。」

  太子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

  谢元初讪笑两下,正欲再说点什麽,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什麽,「性情……你说性情和行事做派,我倒真觉得有点奇怪,溶溶她现在的性情跟以前完全不同。」

  太子目光一凛,「怎麽个不同法?几时开始不同的?」

  「从前的她,性子轻狂眼皮子浅,不很讨人喜欢,直到去年年底我从军中回来後才觉得她不一样了,做事说话都很谨慎妥帖,我之前就觉得有些怪,但你这麽一说,确实,以前溶溶吃东西的模样特别粗俗,如今却是……真跟你说得似的,顶着同一张脸,里子却完全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

  是换了人,蓁蓁和溶溶,一直都是他谢元初的囊中之物,他把她们俩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但现在的溶溶,不是他能看明白的人。

  太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元初见太子这般反应,低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此事的确有异,不如,殿下去问问师父?」

  太子的神色一刹那变得肃穆,冷声道:「备马,即刻前往大相国寺。」


  第四十五章 上山解惑

  溶溶来不及更衣,便缩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方能觉得真实一些。

  今日从早到晚发生了那麽多事,明明只过了一天,却好像过了一辈子……不,今天可比一辈子还强。

  上辈子,她想要平平安安生下儿子,想要太子的一句承诺,临到头了却什麽都没有。这辈子她好像什麽都没做,却冷不防地什麽都有了。

  元宝是她的孩子,她当然要留在他身边守护他。可是刘祯……

  若说她不要刘祯,连她自己都骗不了。她这一生,遇见了刘祯,就不可能再喜欢别的男人,可是……他贵为太子,即使是他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之间的身分悬殊,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注定要迎娶一位像梁慕尘一样出身高贵、才貌俱佳的贵女为妻。

  她的心,还是不动为妙。

  溶溶在榻上滚了半宿,过了丑时才睡着。

  等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一开门就看见翡翠站在外面。

  「昨晚爷没回太子府,王安一早派人来接姑娘回去。」

  太子昨晚居然没回太子府?明明那个时候还不算晚。溶溶来不及细想,忙问:「那元宝昨晚是一个人睡的,是不是又没睡踏实?」

  「姑娘别着急,我听传话的人说,昨夜元宝殿下似乎睡得比往常好些,只醒了两三回。」

  元宝本来就浅眠,醒两三回定然也没有睡好,这人真是的……即便在自己这边吃了闭门羹,也不至於不回去吧?竟然这般没把元宝放在心上。

  然而想着想着,溶溶心里又因为太子突突突地跳快了起来,「有暗卫跟着他吗?不会遇刺了吧?」

  翡翠自是知道太子是备马离开的,只是不便向溶溶透露太子行踪,便道:「姑娘不必担心,且不说爷的武功无人能及,他身边有人跟着,若是出事,早就传消息了。」

  「什麽无人能及,」溶溶不以为然,「上回不就受了那麽重的伤。」

  翡翠眸光一暗,「那个刺客……」却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没再说了。

  上回是因为有元宝在身边,那个刺客太过卑鄙,居然攻击元宝殿下,爷一时情急,这才用手挡剑,受了重伤,之後,殿下硬是用一只左手将刺客制服。不过,翡翠怕这般解释又会惹起溶溶旁的担忧,因此不再多言。

  听翡翠提起那刺客,溶溶想起上回福全说在那个庄子上要连夜审那刺客,太子都回来这麽久了,刺客的事应该早就解决了吧。

  上回他就因为要审刺客没回太子府,昨晚该不会又去审刺客了?也不知道那刺客到底什麽来路。

  「溶溶,你起了,早上熬了粥,我给你舀一碗?」薛小山从屋里出来,见溶溶跟翡翠站着说话,便过来问道。

  「不了,二哥,我着急回主家,喏,这是我昨天说的那颗珠子,你收好了,等典当了钱凑足一百两送去静宁侯府给蓁蓁。」

  薛小山微微一怔,「走得这麽急?」

  「主家出门办事了,只留了元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薛小山垂下头,「要我送你吗?」

  溶溶看向翡翠,翡翠摇头,溶溶便知太子府的马车在巷子外。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成,一会儿祖母醒了,二哥替我说一声。」溶溶同薛小山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出门。走到巷子口,果然瞧见了太子府马车。

  她正欲上车,忽然听到後头有人在问:「是溶溶姑娘吗?」

  溶溶回过头,正好看到了从前在槐花巷租住时认识的绣娘秋月。

  「秋月姊姊,这麽早就去绣坊吗?」

  秋月比从前憔悴了许多,见溶溶问起,苦笑道:「姑娘还不知道绣坊的事吗?」

  绣坊出事了?想到梅凝香张扬明艳的模样,溶溶有些不信,「我这阵子回来的时日少,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的,确实不知道。绣坊出什麽事了?」

  「唉,梅老板失踪了,都快一个月了。她不见的那天,我还在这边巷子里遇到过姑娘呢!」

  秋月这麽说,溶溶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回来的时候见到绣坊的人在到处找梅凝香,确实很久了。

  「梅老板这麽久了都没回来?」

  「可不是吗?整个人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梅凝香到底关照过溶溶许多,听到秋月如此说,溶溶便担心起来,「可曾报官?」

  「报了,官府查了十几日也没有消息。」秋月叹了口气,「她一走,绣坊树倒猢狲散,姊妹们都出去找活儿做了。」

  绣坊是梅凝香的心血,帐簿、银钱都是她亲自在管,她不在,绣坊自是无法运转了。

  「如今我家里日子比从前好些,秋月姊姊若有什麽难处,可来找我。」当初溶溶刚搬到槐花巷的时候,双腿不能下地,春杏里里外外根本忙不过来,大杂院的绣娘们经常搭手帮忙,晾衣服、烧水都做过,溶溶和春杏的饭,十日有九日是她们从绣坊提回来的,如今她们有难,溶溶自该相帮。

  「多谢姑娘好意,如今倒是不必,那院子是梅老板的私产,她不在,我们也能在那边落脚,出去帮人做做浆洗,勉强能糊口。只是,若梅老板再不回,索性我就回乡了。」

  溶溶点点头表示理解,梅凝香的绣坊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秋月这些绣娘拿的工钱也多,去别的绣坊恐怕难以接受,倒不如拿着积蓄回乡。

  「如此,我素日不在家,若秋月姊姊有事,去找春杏就好。」

  秋月看了一眼旁边等待溶溶的马车,「我还赶着去主家做事,不耽搁姑娘了。」

  溶溶点了点头,与秋月告别,登上了马车。

  好端端地,梅凝香居然失踪了。联想起早先俞景明突然离开,溶溶突发奇想,难不成梅凝香是去找俞景明了?只要不是出事了就好。

  虽然当初她和梅凝香算得上不欢而散,但到底梅凝香帮过她的忙。

  此刻太子府中,元宝正愁眉苦脸的用早膳,拿着勺子拨弄着粥,却不是一勺一勺的吃,而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吃着。

  王安看着他把一碗粥吃到凉,方才动了一点点,忍不住道:「殿下,厨房那边又送了热粥过来,这碗我给您换了吧。」

  元宝闷声「嗯」了一下,把勺子扔在几案上,等着王安把凉粥撤下端了热粥上来,却仍然没有要吃东西的样子。

  「王安,昨晚父亲是跟姑姑在一起的吗?」

  「这……奴才不太清楚。」

  王安只知道,昨晚离开梧桐巷的时候,太子也在那里,但太子有没有整晚留在梧桐巷,他就不知道了,虽然他心里觉得太子肯定是赖着不走。

  元宝打量着王安,想从他纠结的表情中读出蛛丝马迹。

  王安被元宝盯得难受,正不知如何哄好这位主子的时候,外头有人通传,「薛姑娘回来了。」

  王安正想报喜,元宝比他更快,几下就蹦了出去。

  「姑姑,姑姑。」元宝一冲出玉华院,就看见溶溶俏丽的身影正沿着台阶往上走。

  听到元宝声音,溶溶抬眼一笑,快步走到廊下。

  「姑姑。」元宝扑到溶溶怀里。

  虽然父亲一直说溶溶姑姑身上不香,但元宝就喜欢溶溶身上的味道,不是什麽香料的味道,就是溶溶姑姑自己的味道,他喜欢黏在她身上,用力的吸气。

  此刻溶溶抱着元宝的心情,也与往日在太子府的心情完全不同。

  从前元宝在她心里,是个玉雪可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小孩,但现在的元宝,是她的儿子。

  王安在一旁看着紧紧相拥的一大一小,暗暗咋舌,元宝殿下和薛姑娘真亲近啊,便是亲母子也不过如此。

  「姑娘,元宝殿下正用膳,您不在太子府,殿下是一口粥都吃不下。」

  溶溶这才看到元宝的嘴角还沾着米,忙拿帕子给他擦掉。「不吃饭可不行,姑姑也没用膳,走,咱们一块儿去吃。」

  「嗯。」

  巳时正,太子终於站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前。

  大相国寺距离京城不远,骑一夜的快马就能赶到山门,可惜大相国寺坐落的这座蒙歧山山势险峻,马匹不能往上,太子弃马而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位於半山的寺门前。

  因是皇家寺庙,百姓们不会来这里供奉香火,即使到了巳时,寺门也是紧闭着。

  太子上前叩门,很快,寺门打开半扇,探出了一个小沙弥的脸。

  「太子殿下。」小沙弥见到太子,颇为讶异,立即将门拉开,双手合十行礼。

  太子道:「寺中无君臣。」

  小沙弥咧嘴一笑,重新招呼,「明哉师叔。」

  大相国寺中辈分最高的是无觉禅师,当初太子来寺中修行,就是拜在无觉禅师门下。如今寺里的住持明一,是太子的师兄。眼前这沙弥是明一法师的弟子,论辈分该唤太子一声师叔。

  「师父可在闭关参禅?」

  小沙弥道:「师叔回来得巧,昨日师祖刚刚出关,此刻正在大雄宝殿为弟子们讲经。师叔这边请。」

  太子颔首。

  未至大雄宝殿,便听到里头传出朗朗诵经声。这一夜,太子心急如焚,一路飞奔到了蒙歧山,此刻站在寺中,单只闻着檀香,听着木鱼,心绪便已平复许多,反倒不如来时那般急迫。

  走进宝殿内,只见众僧围坐,无觉禅师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宝相庄严。无觉禅师刚好诵读完一册经文,抬起头,正好看见走进来的太子。

  太子双手合十朝禅师行了一礼,并未打扰众僧学习,自捡了一个蒲团在边上坐下。

  便有僧人问无觉禅师,「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禅师答,「诸佛法印,非从人得。」

  又问:「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禅师答,「我与汝安心竟。」

  众僧遂释然。

  太子听着无觉禅师与弟子们的问答,自有所悟,等到讲经结束,心绪已然完全平复。僧人们一一退出大殿,太子上前向无觉禅师施礼。

  「弟子明哉拜见师父。」

  无觉禅师看着太子,点了点头,「随我去禅房。」

  「是。」太子起身,跟着无觉禅师绕着佛像从後面出了大雄宝殿,大殿之後,有一条曲折的石阶往上,通往山上树荫後的一座木屋,那里便是无觉禅师的禅房。

  进了禅房,师徒俩坐下,无觉禅师方道:「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说来惭愧,今日弟子前来,为的是家事。」

  无觉禅师问:「元宝出了什麽事?」去年,太子带着元宝来大相国寺拜见过无觉禅师,当时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元宝曾与无觉禅师问答论佛,无觉禅师直道元宝比太子更有佛性。

  不等太子回答,无觉禅师自己便摇了摇头,「元宝一生劫难都应在出生之时,往後便是一路顺遂,不应有事,你说的当是别人。」

  太子低头,「叨扰师父了。」

  「无妨,你多一个家人,为师很欣慰。」无觉禅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能给人带来安定。

  「师父参禅悟道,不知是否认同人的灵魂有办法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禅师道:「你且从头说起。」

  太子便将自己与谢元初的疑惑讲了出来,连带着将自己与景溶、溶溶之间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无觉禅师是得道高僧,在师父跟前说这些红尘俗事,太子总有些惭愧。

  无觉禅师却听得仔细,末了,略微颔首,替太子倒了一杯茶。

  这茶叶是山中僧人自己种植、自己炒制的,因制法粗糙,茶汤的味道比外头的茶叶苦涩许多。但苦涩过口後,唇齿生津,回味无穷。

  「从前你念书习武,一向意志坚定,很难为外物所扰,不管做什麽都比别人更快。皇后娘娘说你身上没有人味儿,虽不全对,却并非毫无道理。你行走红尘之间,总要有些烟火气的。」

  太子颔首,苦笑道:「师父是否觉得,这只是我的臆想?」

  无觉禅师思忖片刻,方道:「道家素有夺舍之说,但我只是耳闻,并不通此道。听闻此法十分凶险,有违天道,施术者会遭到反噬,累及家人。」

  他眸光幽深,太子立即有所感,道:「弟子虽然思念亡妻,却从未施行邪术。」

  无觉禅师点了点头,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他也不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

  「佛家亦有转世轮回之说,不过我们禅宗一派,并不钻研此道。我们修的是心,所谓久必知心,你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你的心去看。如果你的心认定了,必然就是真的。」

  心……他的心早就向她缴械了,如今全凭着一点理智和面子在硬撑。

  「多谢师父。」看来,在师父这里是找不到答案了。

  「元宝出生时,我曾经为他卜过一卦,他命格极旺,双亲、子女皆圆满。当时我曾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因此并未对你言明,或许我没有卜错也未可知。」

  太子大喜过望,「师父所言当真?」

  无觉禅师颔首,看着欣喜的太子,又道:「说起轮回转世,吐蕃教众中,有一支专门钻研此道,名曰轮回宗。四年前,我开关布道,轮回宗的多吉法师曾与我论禅,可惜他远在吐蕃,若是他在,定然能解你的疑惑。」

  轮回宗?多吉法师?

  不知道为何,太子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无觉禅师看出了太子的心思,道:「多吉法师曾上书陛下和你,自请为国师,只是在京城吃了闭门羹。」

  太子哂笑,那会儿他正处於人间炼狱,哪有功夫去听什麽吐蕃来的法师毛遂自荐?但眼下听师父这麽说,这个多吉法师想必是有真功夫的,倒是自己错过了求教的机会。

  「若你还是担心,可带薛姑娘来蒙歧山,若是妖祟作怪,自会显形。」

  「弟子明白。」太子起身,双手合十,「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告辞。」

  禅房修建得极高,太子推门出去,正好俯瞰险峻的山势,这个时辰,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去,嫋嫋绕在山脚,像极了溶溶素日穿的纱裙。

  若她真是邪祟,要把她交给师父处置吗?

  不,若她是妖,他愿意为妖迷惑,永不醒来。

  「殿下,殿下。」

  昨天的蝴蝶风筝因为被太子撞落到地上,翅膀沾灰弄脏了,溶溶便与元宝一起制作新的风筝,正准备给蝴蝶上色呢,王安便从外边急匆匆地跑进来。

  元宝头也不抬地问:「是父亲回来了吗?」

  王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目光转向溶溶,「是皇后娘娘的凤驾到了,这会儿想是已经进了太子府。」

  皇后来了?

  元宝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了墨汁,看着滑稽可笑,溶溶忙把他手里的毛笔拿走放到一旁。

  「走,咱们赶紧去换一身衣裳。」

  王安命人打水上来,两人飞快地替元宝洗脸净手,换上乾净的常服。出门准备接驾的时候,皇后正好走到玉华院前。

  皇后头戴鸾凤冠,所用首饰皆为金玉珠宝,真红大绣衣,前後都有织金云龙纹,外搭着织金彩色霞帔,当真是富丽夺目。再加上皇后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天生高人一等,生来就享受众人的仰视。

  「皇祖母。」元宝看到皇后,欢快地蹦了过去。

  皇后一把将元宝搂在怀里,摸摸脸蛋,又摸摸小手,亲昵得不行。

  「怎麽只你一人在,你父亲呢?」

  「父亲是去办正事了,皇祖母,你说错了,不是我一人在,溶溶姑姑陪着我呢!」

  元宝既点了溶溶的名,皇后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到溶溶身上。

  「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溶溶垂首上前行礼。

  不算在御花园远远的一瞥,今日是溶溶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后,虽然她低着头,却能感受到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就是薛溶溶?」

  「是。」

  皇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什麽,抱了元宝进了玉华院道,笑道:「皇祖母想你了,所以来太子府瞧瞧你,这都快晌午了,你准备请皇祖母吃什麽?」

  元宝转头便问:「溶溶姑姑,我们今天中午吃什麽?」

  溶溶忙回道:「今日蒸了八宝鸭子做主菜,又做了西湖鱼羹、蝴蝶虾卷、蘑菇酿肉,另有酱佛手和糟茄子。」

  「怎麽才这几道菜?」皇后皱了皱眉,往日元宝在坤宁宫用膳,光是冷盘就要上六道。

  元宝瞧出了皇后的意思,嘿嘿一笑,「溶溶姑姑要陪我玩,只来得及做这几道菜。」

  皇后抬眼看向溶溶,「素日元宝的吃食都是你做的?」

  「并不尽然,今儿这些菜只有八宝鸭子是我做的,其余都是御厨们准备,我不过费些口舌。」

  「你用心了,」皇后颔首,朝安茹使了眼色,「赏。」

  安茹上前递了荷包,溶溶忙接下。

  之前积攒的银子都拿去给蓁蓁赎身,正是缺银子的时候,皇后娘娘真是雪中送炭。

  「多谢娘娘恩典。」

  皇后一来,自然用不着溶溶陪元宝玩,皇后娘娘出身国公府,亦是精通琴棋书画,玩起双陆、六博自然不在话下,料想太子玩这些也是皇后娘娘教的吧。溶溶给祖孙俩上了茶点,瞧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默默退了出来。

  先前准备的吃食只是给元宝和她吃的,现在皇后来了,光那几个菜自然是不够的,她赶紧去厨房另做几个菜,时间不充裕,只能做家常菜,随手做了仔姜兔丁、清蒸鲈鱼、手撕包菜。

  忙碌一番过後,等到玉华院传膳时,食案上总算摆得满满当当了。

  皇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只见荤素、冷热布置得当,满意地点点头,「确实能干。」

  元宝听到皇后夸奖溶溶,心里也欢喜得紧,给皇后夹了他最喜欢吃的宫保鸡丁。

  「皇祖母,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人都喜欢尝个鲜,皇后吃惯了宫中御厨的手艺,吃到溶溶的家常做法,倒是新鲜,当下又吃了几口,溶溶见皇后连用了几口肉,便上前替皇后倒了一杯水解腻。

  皇后端起来尝了一口,顿时惊奇道:「这是什麽?」

  「回娘娘话,这是茉莉汤。」

  「确实有股子茉莉的香气,这香气若有似无,恰到好处,是怎麽做的?」

  「先抹一点蜜在碗里,早上摘些茉莉花放到碗中,再把碗盖住,等到要喝的时候,将里头的花去掉,点汤饮用即可。」溶溶回道,「若有茉莉花蜜,直接点汤就好,这是我想的笨法子。」

  皇后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笨法子,本宫用过茉莉花蜜,香气不如你这汤,甜味却更重,喝着腻歪。」

  「薛姑娘当真七窍玲珑心,竟能想出这样的妙法。」安茹亦在旁边赞道。

  「可不是吗,我现在只想吃姑姑做的饭。」

  皇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元宝的脸蛋,笑道:「小馋猫。难不成到皇祖母那里还饿着你了?」

  「当然不是,我只要跟皇祖母一起用膳,吃什麽都开心。」

  「哈哈。」皇后被哄得开心。

  用过午膳,皇后示意溶溶带着元宝去午睡,待元宝入睡,便见安茹站在寝房门口。

  是皇后要找自己说话吗?溶溶一颗心怦怦直跳。

  太子即将大婚,皇后会把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轰出太子府吗?元宝还这麽小,她不想走。

  溶溶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安茹往正殿走去。

第四十六章 和皇后的协定

  皇后正在饮溶溶做的茉莉汤,这汤香而不腻,完全合她的口。

  往日在坤宁宫,便是吃到可口的东西,不过用三四口,绝不会贪多,偏生今日这茉莉汤清爽可口,喝了还想喝,刚用膳时喝了一碗,这会儿又喝了一碗。

  安茹上前道:「娘娘,薛姑娘来了。」

  溶溶心中局促不安。她与皇后并无交集,皇后召她前来,定然是谈与太子有关的事。她不怕皇后警告自己远离太子,她只怕皇后将她撵出太子府,再也见不到元宝。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这才放下手里的汤碗,擦过嘴後,「元宝睡下了?」

  「已经睡着了。」

  皇后颔首,目光稳稳落在溶溶身上,上下打量着,心中暗自点头。

  这薛溶溶当真生得极好,一张俏脸宜嗔宜喜,一双美目如两泓秋水,再加上略显苍白的脸庞,说一句病如西子俏三分也不为过。

  梁慕尘已是顶级的美人,与薛溶溶相比,还是落了下乘,难怪刘祯有了她,再看不上别的人。皇后在心底叹口气,若非刘祯那般中意她,又何须如此麻烦。

  「坐下回话吧。」

  「多谢娘娘。」

  安茹给溶溶搬了一个绣墩过来,溶溶依言坐下,旋即有人给她上了茶。

  溶溶来太子府这麽久,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上茶,她受宠若惊,明白皇后这是没拿她当奴婢看待。可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皇后为何要将她当客看待?

  须臾,皇后先开了口,「本宫听说,你从前是在静宁侯府当差。」

  「是。」

  溶溶双手交叠搁在腿上,下巴微微向下,从皇后的角度看过去,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

  「你在元初身边是做贴身婢女的?」

  皇后这个问题问得直白,溶溶答得也坦荡,「是,蒙主子看中,在世子的书房里当差。」

  「侯府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为何离开?」皇后又问。

  「民女家中尚有祖母需要奉养,因此赎身离府。」

  皇后的目光一直审视着溶溶,「既然家中有祖母需要奉养,又为何来到太子府?」

  溶溶心中一紧,来了!

  「民女的祖母前些日子身患恶疾,民女在京中遍寻名医,却无人敢医治。生死之际,万幸遇到了元宝殿下,遣了宫中太医治好了民女祖母的恶疾,民女没啥可报答殿下,因为殿下喜欢吃民女做的菜,这才留在太子府为殿下做菜,以报答殿下天恩。」

  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你留在太子府,只是为了给元宝做饭?」

  溶溶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裙面。

  「民女的确如此打算,几时元宝殿下吃腻了我的菜,便是民女离开太子府的时候。」

  皇后笑了一下,端起安茹刚给她斟上的茉莉汤小啜了一口,「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话都喜欢绕圈子,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本宫和你,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溶溶垂眸,「娘娘明鉴,民女对太子并无妄念。」

  「这就对了。」皇后轻笑,「你不必害怕,像你这样懂规矩又伶俐的小姑娘,本宫很喜欢。若後宫那群庸脂俗粉能像你这般乖巧,本宫也不必活得这麽累。」

  溶溶将头垂得更低。

  「你对刘祯有想法,本宫不会怪罪於你。」皇后说着,脸上显露出自得之色,「这几年本宫见了那麽多高门贵女,一个个看着骄矜自持的,倘若她们之中谁如你一般住进了玉华院,都绝不会想要离开。」

  溶溶沉默以对。

  皇后没有要溶溶立即表态的意思,而是笑着继续说下去,「上回在御花园,你可瞧见威远侯府的梁慕尘了?」

  「见过了,太子跟梁小姐对弈之时,民女曾去送过糕点。」

  皇后颔首,溶溶说话很坦荡,并不刻意掩盖什麽,令她非常满意,她最烦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

  「慕尘是皇上为刘祯选中的妻子,你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吗?」皇后虽是问话,可并非要溶溶回答,自己便不紧不慢的说:「皇上定下来的人选,不管是本宫还是刘祯,都绝无更改的可能。」

  「民女明白,梁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可堪为太子妃。」溶溶早就知道太子和梁慕尘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此刻皇后说起,她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你当真如此觉得?」皇后凤眼一挑,目光别有深意。

  溶溶点头。

  「本宫倒不这麽觉得。」皇后笑道,「本宫是个母亲,也盼着刘祯能高兴。若要他高兴,最适合留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梁慕尘,而是你。」

  溶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民女……无此妄念。」

  「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堂堂皇后,若要治你的罪,何须套话?」

  的确如此。从前在敬事房的时候,耳濡目染听说了许多皇后娘娘的铁腕手段,皇后娘娘这样的身分,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何须诳她。溶溶无奈地垂下头。

  皇后微微一叹,「本宫知道的,刘祯是认定你了,不只是他,元宝也认定你了。本宫满意梁慕尘,可本宫心里清楚,刘祯从来没把梁慕尘放在眼里。你如今尚且年轻,不知道为人母亲的感受。本宫何尝不想让刘祯娶一位心仪的女子,可他毕竟是太子,在你们眼中,太子距离九五之尊只差一步,但你知道,有多少人没有跨过这一步吗?」

  皇后的声音并无她素日的气势,此时她的声音轻柔,彷佛只是一位同溶溶说体己话的长辈。可就是这又轻又柔的声音,落在溶溶耳朵里,像细细密密的针一样扎过来,扎得生疼。

  「本宫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出嫁之後便是宁王府的正妃,後来又是太子妃,再到现在的皇后,人人都夸我天生凤命,只有皇帝知道,本宫是如何一步一步,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的。本宫这一生,从来不敢犯错,错一步,便到不了今日。本宫与刘祯,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可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把我们拉下马。」

  皇后的话,溶溶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只知道,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当差,一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她从来没想过宫里的贵人也需要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听得皇后如此说,又觉得了然。

  敬事房的差事,宫里头尚且有那麽多人争抢,何况是皇后的位置,太子的位置!

  她是伴在虎旁的小白兔,固然心惊胆颤,可森林中不止有一头虎,虎的处境恐怕比白兔更加危机四伏。

  「威远侯府历代为我朝驻守北疆,守护国门。威远侯府的嫡支虽然断了,但梁慕尘一家也是威远侯府的血脉,就冲着这一点,西北军就会敬着他们,西北军都在看着朝廷会如何善待威远侯府。刘祯的手中,如今只有一支千牛卫,这远远不够。若能得到西北军的支持,方可言大局已定。」

  溶溶越听越觉得心惊,猛然从绣墩上站起来,跪在皇后跟前。「娘娘,民女浅薄,实在听不懂娘娘所言之事。」

  「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本宫必须说与你听。」皇后叹道,「你不必害怕,本宫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帮本宫一个忙。」

  「娘娘有命,民女不敢不从。」

  皇后又是一叹,「刘祯这个人,说他聪明,那是聪明绝顶,说他痴傻,那也是无人能及。你可知道元宝亲娘的事?」

  溶溶点了点头,「民女听说过一些。」

  想起从前的事,皇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初刘祯为了她,可是做尽了傻事。如今他大婚在即,本宫是怕他又为了你……」

  刘祯为景溶做尽了傻事吗?溶溶嘴角微微上扬,上一次,她坏了太子那麽好的婚事,这一次,她不会再耽搁他的好事了。

  溶溶上前,对着皇后叩首,「娘娘的话,民女谨记在心。请娘娘放心,民女一直都明白,这玉华院,民女不会永远住下去,往後……」

  皇后站了起来,上前将溶溶扶起来,看着溶溶眼眶里的眼泪,微微一笑,「傻姑娘,本宫不是要赶你走,今日本宫跟你掏心掏肺说这一番话,是要你帮本宫。」

  「民女愚笨,请娘娘明示。」

  「本宫要你留在太子府,好好照料刘祯和元宝。」

  溶溶不解,眼中尽是疑惑。

  「但本宫要你保证,在刘祯大婚之前,太子府绝不能出什麽岔子。本宫要刘祯顺顺当当与威远侯府结亲。」

  「可我何德何能……」

  「你的能耐谁也比不了,这个忙非你不可。」

  「请娘娘明示。」

  「本宫要你在大婚之前稳住刘祯,你心思细腻,是个会揣摩人心思的聪明人。刘祯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别拒绝他,但也不可陪着他瞎胡闹,你如今还没失了身子,这很好,把你的身子留到他大婚之後。」皇后言笑晏晏,「若你能办好这桩差事,本宫可以许你一个良娣之位,元宝也可交由你抚养。」

  元宝可交给自己抚养?溶溶心中猛然一动。

  她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抚养元宝,若是她当真能抚养元宝,元宝是不是能叫她一声母妃?她真的能等到元宝叫她母妃吗?

  皇后看着溶溶的表情,心里亦是纠结。元宝当然是交给太子妃养最为妥当,但元宝年纪虽小,看着也爱说爱笑,内里却同刘祯一般,认准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元宝已经同皇后说了好多次,父亲喜欢溶溶姑姑,他喜欢溶溶姑姑。将来薛溶溶进了太子府,元宝必然不会跟梁慕尘在一起。

  溶溶却道:「娘娘若是想要太子顺当大婚,只消把民女赶出太子府。」

  皇后冷笑,「把你赶出太子府,本宫与他本来就只剩五成的母子情分,便一成也不剩了。」四年前的那桩事,母子情分就已经消磨了一半,剩下这一半,皇后实在消磨不起。

  溶溶并不太理解皇后话里的意思,但她看得出来,皇后句句诚恳,仔细想一想,皇后的要求,的确不难。

  只要在太子和梁慕尘大婚之前,不让太子碰自己便是。等到他沾染了梁慕尘,想必也不会再对自己那麽渴求,到那时皇后赐自己一个良娣之位,她便安安稳稳地守着元宝过日子。

  「本宫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办不好差事,你和你的家人只能再活半年。」

  让元宝叫自己母妃……溶溶的心激动地快要跳出喉咙,完全没听到皇后说的後半句,当即跪下领命。

  「民女谨遵娘娘懿旨。」

  太子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子时。

  福全兜手站在玉华院廊下值夜,见太子归来,忙上前迎接。

  「元宝歇下了?」太子问。

  「歇下了,溶溶姑娘陪着呢,都睡了一个时辰了。」福全见太子面露疲惫,想了想,还是先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把太子迎进小书房,伺候着洗漱。

  从昨夜到现在,太子快马从京城到大相国寺跑了个来回,中间只用过一顿乾粮,眼睛更是从昨儿一早到现在都没合过。

  福全替他散发时,他就已经微微合目。

  见主子如此疲乏,福全本欲到明儿一早再说今日的事,没想到太子竟开口问起——?

  「她几时回来的?」

  「姑娘一早就回来了,元宝殿下可高兴了,两人把昨儿爷撞下来的蝴蝶风筝重新糊了一层纸,快午膳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了。」福全说到後头,声音低缓了许多。

  果然,太子的眼睛骤然睁开,方才还因为睡意有些涣散的目光顷刻间犀利起来。

  「母后还真是什麽事都爱横插一脚。」

  福全继续道:「午膳是溶溶姑娘亲自做的,娘娘吃得很高兴,用过之後,等到元宝殿下睡了,娘娘才传了溶溶姑娘问话,奴才们都被撵了出来,屋内只留了安茹伺候,约莫在里头说了一炷香的话。皇后娘娘凤驾离开後,溶溶姑娘坐在里头发了很久的呆。」

  「我去瞧瞧。」太子站起身,往寝房走去。

  寝房早已经熄了灯,太子信步往榻那边走去,尚未掀开纱幔,便听到里面警觉地喊了声,「谁?」

  没有睡吗?太子没有回答,抬手拉开了榻边盖住夜明珠的锦帕,撩开了纱幔。

  偌大的榻空荡荡的,抬眼一看,元宝如往常一般滚到床角面壁睡着,而她,倚墙蹲坐着,正往这边看。她太瘦了,抱着膝盖蹲坐在那里,看着比元宝大不了多少。

  「殿下。」溶溶的眼睛被夜明珠的光芒一晃,便看见了他。

  饶是她声音这般轻,太子仍立时听出了她声音之中的紧绷。她就这样怕他吗?

  太子静静望着她,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觉,片刻後跳上了榻。他没往她那个角落里凑,而是就着榻边这边躺下。

  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从前他还在大相国寺修行的时候,连着四五日不睡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今儿只不过是一夜未睡,竟心力交瘁至此。

  也不知是他真的惫懒了,还是她的事情让他操心太过。

  他动了动眼睛,低哑着嗓子道:「你不用怕,今日我累得很,不想动。」

  累得很?他这两天一夜,到底是做什麽去了?

  下意识地为他担心过後,方才回味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累,不想动,若是他今日不累,难不成就要动什麽吗?

  溶溶见他躺在那边,脸烫得跟刚出炉的烧饼似的,「那,今晚殿下陪着元宝,我去那边睡。」

  太子没有应声,沉默良久,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觉得,人死之後,灵魂还有可能活过来吗?」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很平,很静,彷佛只是在同溶溶闲聊一般。然而溶溶闻言,身子猛然一颤,整个人宛如遭到雷击一般,甚至连心都静止了片刻。

  屋子里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半晌,他懒懒地问:「你怎麽不说话?」

  「我……我不知道。」太子为什麽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他……不可能,他不可能认出自己。

  溶溶竭力掩饰自己的恐惧和不安,慌张地朝太子望去,发现他闭着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还好,还好,他没看见,没看见。

  溶溶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听他的语气,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起了什麽疑心。溶溶努力抑制颤抖的身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我去书房那边睡。」即便她强忍着,声音仍然有微弱的颤抖。

  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太子仍旧闭着眼睛,没有应声。

  他长得实在太高,饶是床榻宽大,他往榻边一躺,便如一道屏障,稳稳挡住榻里的人,溶溶想要下榻,必得越过这道屏障。

  从他头上跨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一则大不敬,二则……溶溶不想离他太近。想了想,她便往他的脚那边爬,正要下榻,太子突地抬手一拉,便把她扯到自己的怀里。

  「就睡这儿。」他仍然闭着眼睛,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溶溶一脸惊惧,整个人瞬间掉进一个温暖的笼子里一般,手被他束缚着,连腿也被他圈着。谁叫他腿长,略微一勾,便把她勾住了。

  她想动,额头却挨着他的下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他箍在怀中。

  「别害怕。」他轻轻的说。

  溶溶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失踪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问她什麽灵魂转世的话,这会儿又抱着她说什麽别害怕,他到底明不明白,她最害怕的人,就是他!

  今儿皇后的意思她懂,七绕八绕的,就是要她半年之内别勾引太子,好叫太子安安稳稳地跟梁慕尘成婚,至少不能搞大肚子闹出动静。什麽良娣,不过是皇后拿来勾她的胡萝卜。但抚养元宝,对溶溶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现在倒好,才领了差事没几个时辰就钻到太子怀里搂着一起睡,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溶溶只觉得脖子後头凉飕飕的。

  在太子跟前,到底能倚仗着他对自己的几分色心大胆一些,可皇后……皇后若要杀她,眼皮子都不会翻一下吧?

  她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死期将至,难受极了。想逃,偏偏不管怎麽动都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安分点,再蹭就起火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奇异的腔调,总觉得像是跃跃欲试。

  溶溶一愣,他是在说自己不安分吗?明明是他抱着自己不让动,居然还怪自己不安分!她才不想蹭他。

  然而他这话一出,溶溶还真不敢动了。

  两人搂得很紧,他什麽状况溶溶自然可以感受到,这会儿他的确没有「起火」。

  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不「起火」的时候,看来今日他是真的累了,也不知道跑去做什麽。

  她到底欠了他多少债,怎麽每回遇到他,都被他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

  「乖。」

  溶溶的心被他撩拨得怦怦直跳,仰头去看他,只能从他下巴往上看到半张脸。他拥有完美的下颔线,即使从这样奇怪的角度看过去,同样无可挑剔。

  她收回目光,缩在他怀里。她并未同他一样睡在枕头上,而是枕着他的胳膊,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枕在他的右手臂上。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三十天,他手臂会被她枕坏吗?

  应当不会,就算枕坏了,也是他自找的。活该!溶溶恶狠狠地想着,甚至转了转脑袋,想看他疼不疼,他倒是没什麽反应,像山一般纹丝不动。溶溶叹口气,放弃抵抗。

  这人真是累极了吧,一直都是闭着眼睛跟她说话。

  溶溶觉得没劲,暗忖:他既然累就老实歇着,跑来这里来闹腾什麽。

  「刚才,你蹲在那里想什麽?」

  溶溶一愣,还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没想什麽,就是晚上贪了盏茶,睡不着。殿下既然累了,不若早些歇着。」她也说不清自己方才在想什麽,在想皇后今日的许诺,在想梁慕尘,在想玉华院,将来梁慕尘肯定是要搬进玉华院的,到时候她和元宝搬去哪里?只要跟元宝在一起,她搬到哪都无所谓,可是元宝……元宝从小就住在玉华院,若是要他搬走,不知道会委屈成什麽样。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不管母后跟你说了什麽,你只当没有听过便是。」

  溶溶猛然一怔,他知道皇后下午传自己问话的事?那他知道皇后同自己说什麽吗?应当不知,当时殿里只有安茹在那里伺候。

  莫非他到这里,只是为了说这句话叫她安心?

  溶溶心里的滋味又复杂起来,纠结与苦涩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甜蜜。

  她向来不是贪心的人,他愿意念着她一点点,她就很满足了,可惜……

  溶溶深吸了口气,道:「娘娘是为了元宝进玉牒的事情来的,娘娘说太子府许久没有办宴会,要我仔细着些,她会从宫里拨几个嬷嬷来太子府帮忙。」

  太子一直闭着的眼睛掀开一点缝隙,声音也稍微重了些,「母后让你负责筹备宴会?」

  「嗯。」溶溶心里很感激皇后的安排。

  一则这是元宝进玉牒的大日子,她很想为元宝做些什麽,二则元宝从前办生日宴,都只有爹陪着,这一回他不只有爹,还有她。尽管太子和元宝都不知道,但溶溶自己在心底给元宝一个完整的家了。

  「知道了,睡吧。」太子重新闭上眼睛睡去。

  睡?真的就这麽睡?

  上回在那农庄,两个人倒是搂着睡了一夜,可那一次他是发烧昏迷,没有办法。

  溶溶原以为太子只是想戏弄她一下,揩了油便会放开她。眼下他搂着自己纹丝不动,竟是真打算搂她一夜吗?

  她忐忑不安,却不敢动弹,生怕真把他撩起火了。

  好在这一声过後,他果真没再说话,溶溶感受到他的鼻息渐渐趋於平缓,费力地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半天没有动静。

  真的睡着了?

  溶溶心里慌得很,今夜他们这样搂着睡,明儿他又要搂着睡怎麽办?他能保证今夜不做什麽,但能夜夜都保证吗?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

  溶溶胡思乱想着,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作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没有喝那碗燕窝,顺顺当当地生下元宝,梦里没有陈妗如,太子只有她,他们恩爱甜蜜,陪着元宝一起慢慢长大。

  溶溶是被一把「火」烧醒的,睁开眼,便看见太子睡着的脸。

  男人一到早上都会起「火」,还好他没醒。

  溶溶抬了抬他的胳膊,还好,过了一夜,他揽得没有那麽紧了,溶溶抬起他的左手胳膊,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刚松了口气,就对上元宝的视线。

  元宝不知道是几时醒的,蹲坐在枕头上,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眼神看着懵懵的。

  「元宝……」溶溶低着头,实在没脸见儿子。

  「姑姑,昨晚父亲一直抱着你睡吗?」元宝的声音软绵绵的,明明是最天真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溶溶更羞愤难当。

  她扯着锦被,把自己的脸遮住一半,根本说不出话来。

  元宝嘟了嘟嘴,像是有些苦恼,「姑姑,你和父亲是不是要给我生小弟弟了?」

  溶溶差点被一口气噎死自己,元宝才四岁,到底在哪里学的这些话?

  「元宝,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溶溶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元宝打了个哈欠,「刘钰说的啊,他说他父亲特别喜欢王府的秦侧妃,晚上都抱着睡,没多久秦侧妃就说要给刘钰生弟弟了。」刘钰是恭王长子,小时候只在王妃那里养过一阵子,後来秦侧妃进门,王妃就把刘钰抱给秦侧妃了。

  王妃是怕刘钰沾上嫡子的名头,秦侧妃是个侧妃,多个儿子就多个依仗,待刘钰还算不错,一直养在自己院里头。

  溶溶没想到刘钰和元宝这麽小的年纪,居然什麽都懂。

  想起上回太子在元宝旁边对她做的那些事,溶溶心里一阵难堪。

  只听着元宝又道:「姑姑,你们别给我生小弟弟好不好?我想要个小妹妹,要跟梁国公府的娉婷一样漂亮的。」

  「娉婷是谁?长得很漂亮吗?」

  「嗯,」元宝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没有姑姑漂亮,如果姑姑跟父亲生小妹妹,肯定比娉婷还好看。」

  溶溶好不容易把话岔开,没想到元宝又绕了回来。「没有什麽小弟弟,也没有什麽小妹妹,昨晚你父亲回来太晚,太想元宝,才会睡在这边。」

  元宝听得很疑惑,「父亲想我,为什麽不抱着我睡,要抱着姑姑睡呢?」

  溶溶早已羞得无地自容,实在不知道元宝为什麽对这件事这麽感兴趣,只能拚命转移他的注意力,「姑姑抱你起床好不好?今儿早膳姑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水晶包子。」

  元宝还在蹙眉沉思,「其实生小弟弟也可以,只要不要像刘琳那麽顽皮的就行,不然,我不会让他跟我一起玩双陆的。」

  「元宝,姑姑……姑姑不会生小弟弟小妹妹的,你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为什麽?姑姑你骗我,你都跟父亲睡了一晚上了。」

  「不是躺在一块儿就会有弟弟妹妹的。」溶溶低声辩解道。

  元宝对此事非常好奇,揪着不放,「可是刘钰说,秦侧妃就是因为每天晚上都跟三王叔睡在一起,所以才有小弟弟的。难道他骗我?」

  「刘钰没有骗你。」溶溶的身後慢悠悠地飘出来一个声音。

  他什麽时候醒的?溶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太子道——?

  「光是躺在一起还不够,还要做些别的。」

  「还要做什麽?」

  溶溶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这人是不是有病?元宝才四岁,他就跟元宝说这些事。溶溶又羞又急,抓起旁边的枕头,转身就往太子的头上砸去。

  太子反应何等迅速,抬手一挡便接住了枕头。

  溶溶站起身,从他身上一脚踩过去,跳下榻,飞快地跑出了寝房。

  虽然瘦削,到底她这麽大的人,太子被她一踩,顿时「嘶」了一声。

  「父亲,要生弟弟妹妹,还要做什麽呀?」元宝从枕头上爬过来,躺到太子身边,执着地追问。

  太子转过身,捏了捏元宝的鼻子,「等你长大娶妻的时候,父亲会教你的。王安,带元宝去更衣。」

  王安应声上前,伸手将元宝抱了下去。

  等到寝房中空无一人,太子方撩起被子看了一眼,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昨夜搂着她睡了一宿,连带着今天早上这把火比平时烧得更旺,不冲凉怕是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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