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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薰风《全京城都说她嫁不成》/薰风《大将军难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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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8 13: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薰风《全京城都说她嫁不成》/薰风《大将军难撩》
{出版日期}2024/04/17
{内容简介}
这是一桩反转再反转的婚事,
一开始是她低嫁,後来是她高攀,再後来……
卫驰:再後来如何?夫人接着说啊。
沈鸢:自是爱慕夫君爱得不可自拔,愿以身相许!

父亲被冤枉贪了三十万两军饷,还从她家中搜出帐簿……
但沈鸢坚信父亲的清白,宁愿作画换钱维生,宁愿上卫家求收留,
也不愿听从奶嬷嬷的建议,暗夜投奔爱慕她的瑞王,
果然凭藉着赐婚圣旨她顺利入住卫府,还没受到刁难,
本想着再求求卫驰帮忙找找贪腐案的线索吧,结果──
炖鱼汤,他不喝还嫌弃;送香囊却被爱慕他的姑娘盯上,张口就污蔑她偷窃,
她受了委屈不仅不告状还乖乖帮他画搜寻奸细的画像,
却意外发现这奸细和她父亲的贪腐案有关联,
为了揪出真正的贪官,他俩乔装打扮出京查案,终於寻得被贪军饷的下落,
眼看着父亲出狱有望,卫驰也准备奉旨行事,将两人的婚事提上日程,
瑞王却对她死缠烂打,坊间更传出皇帝要再给卫驰赐婚的流言……


第一章 嬷嬷自作主张

时值深秋,北风萧瑟。

寒凉的秋雨连下了整夜,清早开窗,大有种一夜入冬的错觉,雨势不大,晚秋的风凉中带寒,斜风卷着细雨直往人衣襟里扑,把人的心窝子都吹凉了。

沈鸢一手抱着几捆画卷,另一手提着裙摆,顾不得打伞也顾不得秋雨寒凉,只一心护着怀中之物,生怕被雨打湿,快步入了画斋。

「这是我近几日临摹的几幅画卷,请店家过目。」隔着帷帽,一道清润柔婉的女声传出,宛如照在寒凉秋日里的一道光让人倍感舒适。

清早的画斋客人不多,只店家一人立在柜前,这声音店家熟悉,便连头都未抬一下,只伸手接过画卷缓缓展开。

「好,好,果真上品。」店家眼前一亮,而後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好,便转身入库房去取银子了。

银子是店家一早备好的,近来他可没少和这位沈家嫡女打交道。

沈家嫡女画技了得,一手水墨丹青尤其出彩,在上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她的画在画市上可是能卖出好价钱的。

从前她自持清高倨傲,从不屑做卖画之事,更别说临摹了,但如今家道中落,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昔日清雅脱俗,如天边新月般高高在上的贵女,一夕之间跌入深渊,竟要靠卖画维生,不免令人唏嘘。

此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北疆传回喜讯,镇北大将军卫驰领兵击退北狄敌军,大获全胜,北狄军北退三十里地,不敢再犯。动荡多年的北疆重归太平,打了两年的北疆之战终是告一段落。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却不想随喜讯一道传回京城的还有一封弹劾户部的摺子。

摺中直言,镇北军军饷不足,先前朝廷下拨的最後一批军饷,六十万两白银只有一半到了北疆,镇北军八万人马在边疆浴血奋战之时,险些因粮草军费不足而兵败,原本一年半可破的战事生生拖了两年之久,以致镇北军中损伤严重。

此信犹如一记重弹在朝中炸开,宣文帝震怒,立即下令彻查此事,最终查明大半的军饷进了负责此事的户部侍郎崔默的口袋,而崔默本人早在半个月前便称病不出,如今已是逃得不见踪影了。

细查之下更是牵扯出户部多人,宣文帝怒极,一举掀翻了半个户部。

军饷之事一直由崔默经手,身为户部尚书的沈明志近来则忙於江南水灾拨款之事,但出了这样的大事,户部尚书自然也难辞其咎。

宣文帝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当夜便下令查抄了沈家,沈明志及其十岁幼子沈致皆被押入大理寺狱。

沙场将士和民心皆需要安抚,虽说给沈明志定罪的圣旨未下,但宣文帝这般毫不犹豫地抄了沈家,人人都看得明白,昔日风光鼎盛的沈家到底是完了。

沈家人丁单薄,沈夫人早逝,沈明志未再续弦,府中只有一子一女。其子沈致方才十岁,患有哮症,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关押在大理寺狱那般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恐怕有得受了。其女沈鸢才貌双全,生得楚楚动人,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库房大门阖上,店家将钱袋交到沈鸢手上。

沉甸甸的钱袋子拿在手中,沈鸢点头,柔柔道了声谢。

生在沈家,沈鸢自小便对银钱、帐簿等物格外熟稔,手中这袋银钱,她一入手掂量便知店家给多了。

若是放在从前,沈鸢定然是不要这些施舍的,可如今沈家遭难,那些傲气、脸面在现实面前又算得了什麽?

外头的秋雨仍未停歇,好似还比方才下得更大了,沈鸢将银钱收好,走至门边,恰巧与几位前来买画的贵女擦身而过。

「听说镇北大将军卫驰明日便要回京了,我早订了安雀大街上最好的茶楼位置,好一睹其风采。」

「我说你羞是不羞?卫将军早有婚配。」

「你说的是两年前卫家和沈家的那桩婚事吗?如今沈家都那样了,先前的婚事哪还作数。」话音刚落,接着便是几声嘲讽般的低笑。

沈鸢紧了紧帷帽上的系带,只当什麽都没听见,与几人擦身而过,随即顶着冷雨,转身快步入了街尾的小巷。

天边响了道闷雷,厚重的乌云压盖过来,雨势渐大,北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半空中翻飞旋转。

幸而沈鸢步子快,赶在大雨倾盆前入了小院,房门阖上,将萧瑟的秋风抵挡在外,只余拍打在窗棂上的淅沥雨声。

「姑娘下回出去可别再忘了打伞,如今这天气冻得很,姑娘仔细着身子,别着凉了。」说话的是在沈家照料多年的安嬷嬷,自沈府被抄之後,其余丫鬟仆从皆被打发了,如今跟在沈鸢身边的便只有安嬷嬷和丫鬟银杏。

沈鸢温和一笑,「知道了,嬷嬷。」

安嬷嬷转身去拿热水,而後在沈鸢看不见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小主子一早独自外出,既没打伞也没叫人跟着,是又去书斋卖画了,如今沈家没落,小主子身为女子,虽未被抓入狱,但孤零零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安嬷嬷自小照顾沈鸢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她心里将沈鸢当半个女儿一般疼着,如今见沈鸢如此,满腹都是说不出的心痛怜惜。

眼下沈府被抄,其实以沈鸢的才情能力,若想过个平凡日子也不是难事,安嬷嬷亦会不辞辛劳地帮衬照顾。

但这事坏就坏在沈明志虽被押入狱,但判处的罪名尚未定下,安嬷嬷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就怕沈明志被定一个贪污军饷的罪名,若是如此,依大周律例,贪污军饷数目重大者,除了抄家之外,男子斩首,女眷则会被充入教坊司……

这些个流言蜚语,安嬷嬷都是听先前来闹事的人所说的。

自沈府被抄,她们搬至此处之後,便日日有人上门寻衅,小主子那样的姿容样貌,上京城中不知有多少虎豹豺狼跃跃欲试,後来多亏她搬出镇北大将军未婚妻的名号出来,那些寻衅滋事之人才不得不收敛了些。

小主子既有美貌又有才情原是好事,但如今沈家败落,这些便都成了累赘,徒惹歹人惦记。

京中的虎豹豺狼尚不敢妄动,这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沈家罪名未定,尚不宜动手;其二则是因为沈鸢有婚约在身,而那婚配之人,正是即将凯旋而归的镇北大将军卫驰。

思及镇北大将军未婚妻这个身分,安嬷嬷无奈地又是长叹了口气。

两年前那道赐婚圣旨初下之时,外头流言四起,对此沈明志并不介意,卫驰也是知晓的,毕竟当年卫家可谓是高攀了沈家,可如今时移世易,两方的家世地位彻底调换了位置,且上书弹劾的摺子便是出自镇北军中。

准女婿一封摺子将老丈人弄进了大理寺狱,还真是世事变化,盛衰无常,便是连话本子都不敢这麽写。

朝堂之事安嬷嬷不知,但她清楚两年前两家那桩未完的婚事定然是没有可能了。

话虽如此,但京中觊觎沈鸢美色的豺狼虎豹还是对其敬畏三分,不敢妄动,左右处置沈家的旨意也快下了,便等上一等,等到沈家彻底定罪的那一日再下手不迟。

然而这所谓的收敛也只是一时的,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安嬷嬷心里清楚得很,可眼下也是没有办法,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思绪间,安嬷嬷已将热水打好,端至厅中,「姑娘先擦把脸吧,一会儿再换身乾爽的衣衫,别冻着了。」

沈鸢接过热呼呼的帕子,「多谢嬷嬷。」

「姑娘同老奴还谈什麽谢。」安嬷嬷接过沈鸢递回的帕子,浸入热水中,压抑在心头许久的话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老奴僭越,想同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卖画不是长久之计,姑娘合该为自己的前程和安危考虑。先前瑞王已派人来过,不知姑娘……」

「嬷嬷。」沈鸢出言打断,「还没到那分上。」

提起瑞王,那可又是一桩陈年旧事了。

两年前,若没有皇帝突如其来的那道赐婚圣旨,沈鸢大概已经嫁入瑞王府中。瑞王虽是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好歹是皇子,若想护着沈鸢那也是绰绰有余,无奈沈鸢宁可搬出镇北大将军未婚妻的名号护着自己,也不愿跟瑞王派来的人躲到城外暂避风头。

安嬷嬷知道小主子是个有主意的,可即便如此,她老婆子还是止不住的操心。

「姑娘,真到那分上可就……唉!」

沈鸢低头自嘲一笑,若只是她一人,寻瑞王庇护也好,逃离京城也罢,她都认了。但眼下父亲和弟弟尚在狱中,给沈家定罪的旨意也未下,叫她就此认命又怎麽会服?

屋外雨势渐大,雨声淅沥扑在窗棂之上,勾起沈鸢的思绪。

那日禁卫军上门搜查之时,在父亲的书房中搜到半本残缺不全的帐簿,其中记录了部分银两的往来以及官员名姓,帐簿虽不完整,却足以令皇上震怒,细查之下更是牵扯出户部多人,皇上怒极,下旨彻查此事。

沈鸢心里清楚,单凭半本残缺不全的帐簿不足以定户部尚书之罪责,只是眼下崔默逃了,帐簿又确实是从沈府书房搜出,北疆战事刚平,民心军心皆需要安抚,皇上并非昏庸无用,也并非胡作非为,这麽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摆明自己的态度。

大周重文轻武,已多年未出过骁勇善战的武将了,两年前北狄来犯,北地风雨飘摇,百姓水深火热,京中又挑不出能领兵统帅的将领,若非当时卫驰自请领兵北上,如今的北疆还不知会是个什麽样子。

军饷一事并非由父亲直接经手,且那半本帐簿疑点重重,帐簿上的字迹明显不是父亲所书,但帐簿上的官员名称、银两数目皆无差错,还有一早出逃的户部侍郎崔默……

沈府被抄,却全然寻不见那三十万两白银的下落,大周本就国库空虚,又逢战事突起,皇上也急着找到银两充沛国库,也是因为如此,父亲虽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但定罪的旨意却迟迟未下。

此案扑朔迷离且和镇北军有关,而今镇北军即将凯旋,案件必会加紧审理,不论外界传言如何,只要给沈家定罪的旨意一日未下,此案便能有转圜的余地。

屋中阒寂无声,盆中热水氤氲起蒙蒙水气,屋外雨势渐大,雨点扑在窗棂上,衬得沈鸢的说话声异常坚定沉着,「嬷嬷简单收拾一下,今夜我们便搬去将军府。」

「今夜?将军府?」安嬷嬷布满皱纹的双眼瞪大,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今日我外出时,听闻明日便是镇北大将军凯旋之日。」

窗外起了风,伴着渐大的秋雨越显寒凉,安嬷嬷先是愣了一下,半晌之後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口,却是什麽都没说出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小主子会有此打算。

半个多月前,前来小院寻衅滋事之人众多,污言秽语、威逼利诱,皆是觊觎小主子的美色,当时为了将闹事之人打发乾净,小主子便出了这个主意,搬出镇北大将军未婚妻的名号将人赶走。

她依言照做,果真见效。

可那不过只是权宜之计,以沈家如今的境况,小主子再上门去寻那位卫将军,其中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正妻的身分自是不要想了,沈府被抄,同那位卫将军多少有些关系,他对小主子会是个什麽态度,还真叫人摸不透。

妾室?外室?又或者是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安嬷嬷不敢往下想了。

镇北将军主帅固然威风,却是个靠不住的,在她老婆子看来,瑞王才是能给小主子依靠的,可她也清楚小主子虽生得一副弱质纤纤的娇柔样貌,实则心里是个有主意的,自小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便难以轻易改变,再劝也是无用。

「姑娘……可想好了?」半晌之後,安嬷嬷方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大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沈鸢点头,眼神明亮且坚定,「想好了,今晚就去将军府。」


傍晚时分,暮色渐浓。

天空飘着迷蒙细雨,一辆马车自如意巷缓缓而出。

上京城没有宵禁,但正逢雨天,又因秋夜渐凉,故而此时长街上过往行人并不算多。

街灯亮起,昏黄的灯火似给秋夜添了一丝温暖,马车穿过长街一路往北驶去。

沈鸢坐在车内,眼睑轻闭,鬓上步摇随着车身一道轻轻摇晃,因不知前路如何,此番她只带了安嬷嬷一人随行,银杏则被她留在如意巷的小宅内等候消息。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沈鸢缓缓睁眼,撩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黑夜沉压下来,不同於方才主街上的灯影绰绰,此处幽暗少人,显得尤为寂静清冷。

沈鸢轻蹙了蹙眉,她记得清楚,将军府在城东,而先前他们临时租住的宅院却在城南,纵使她的方向感不好,可不论距离远近,至少都需要拐个弯道才是,然而马车却是一路直行,从未调转过方向。

「嬷嬷,你可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吗?」沈鸢撩起车帘的手未放下,目光仍落在车外。瑟瑟秋风将她莹白面颊吹得微红,说话时细密羽睫轻轻颤动,窗外光影忽明忽暗,映照在她莹白的脸上显得尤为动人。

「没、没什麽不对的,这就是去往将军府的路。」安嬷嬷攥了下袖角,温声回道。

沈鸢收回目光,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安嬷嬷,她方才不过问了句有无不对劲的地方,可安嬷嬷答的却是「这就是去往将军府的路」。

这番答非所问的回答,令沈鸢很快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车夫,劳烦行得慢些,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沈鸢清了清嗓子,对车外高声说道。

此刻若贸然叫人停车,怕会惹人猜忌,安嬷嬷固然可疑,但其忠心她也看在眼里,沈家出事後安嬷嬷不离不弃,一直尽心竭力地照顾着她,安嬷嬷若想害她,有的是机会,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动手,只怕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雨天路滑,加之沈鸢方才的吩咐,车速逐渐慢了下来,沈鸢不安的心亦随着车速逐渐放缓。

沈家如今落魄,旁人若想害她,犯不着用这般拐弯抹角的方法,眼下先问清事情始末缘由才是。

「嬷嬷可是有什麽事瞒着我?」沈鸢眉头轻蹙,看向安嬷嬷,脸色沉了下来。

「没、没有。」安嬷嬷一下慌了神,夜色遮掩住她眼底的慌乱,却遮不住她微微颤抖的嗓音。

「当真没有?」沈鸢又问了一遍,说话的嗓音本是温婉甜润,此刻却透着一股冷冽。

然而她得到的却只有沉默。

「嬷嬷在沈府侍奉多年,我一直敬你信你。」沈鸢知道安嬷嬷定有事情瞒着她,但却不是想害她。此刻安嬷嬷默不作声,她唯有乘胜追击,以情动人,「母亲临终前嘱托你照顾好我和弟弟,嬷嬷切不可叫母亲失望啊。」

安嬷嬷的心在听到沈鸢说出「敬你信你」时便已有所动摇,待到她说出「母亲临终」几字时更是彻底土崩瓦解,她忽地「扑通」一声,一下跪在了地上,「姑娘恕罪,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马车继续往北直行,可雨势渐大,车夫不得不将速度放缓,车速比之方才又慢了些,车帘扬起,有风从车窗吹入,风声萦绕耳边,看样子似乎又要下一场大雨。

车内,沈鸢心口一紧,面上却是不显,只静待安嬷嬷将实情道出。

「今早瑞王又派人来找过姑娘,说是在城郊备了宅子,只要姑娘愿意,便可过去住着暂避风头,瑞王定会护姑娘周全,确保姑娘衣食无忧、安稳无虞的。」

听到「瑞王」几字,沈鸢倒也没什麽意外,自沈府出事以来,瑞王确实派人来过几次,有意帮扶於她,但皆被她给拒绝了。

自两年前那道赐婚圣旨颁下之时,她便清楚两人之间没有可能,皇帝不喜瑞王,不论沈家鼎盛还是败落,既是如此,两人之间还是别有过多纠缠为好。

安嬷嬷确是出於「为她好」的目的,但却不知其中弯绕。沈鸢如此想着,只长叹了口气道:「安嬷嬷可知道去了瑞王城郊的宅子,这意味着什麽?」

「老奴知道,所以先前老奴从未在姑娘面前提过此事。可今早姑娘说要住到将军府去,同样是……」安嬷嬷一顿,到底没忍心将「无名无分」几字说出口来,只是哽咽了一下,继续道:「至少瑞王对姑娘是一片真心的,而那位镇北大将军同姑娘除了一纸无用的婚约,根本没将姑娘您放在心上啊。」

有些道理。尽管沈鸢心里清楚,但到底要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方才能觉出真正的痛。

她低头,没有应声,只自嘲一笑。

马车继续往北直行,车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车身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先前之事我既往不咎,嬷嬷若还认我这个主子,就即刻命车夫调转方向,」沈鸢一字一顿道:「去将军府。」

「老奴也是为姑娘好啊。」安嬷嬷跪在车内,看似毕恭毕敬,但到底没按沈鸢的吩咐来办。夫人临终前再三吩咐她要照看好一对子女,如今少爷被抓入狱,眼下她拚了命也想照顾好姑娘,在她看来,去将军府等於羊入虎口,姑娘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选,为何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沈鸢长叹口气,知道自己说不动安嬷嬷,刚想开口说出「停车」二字,却是先听见一声马匹嘶鸣,接着马车骤然停下。

车外传来纷杂吵嚷声,与方才一路的安静无声形成鲜明对比,透过车窗缝隙隐约可见外头火光通明,接着传来官兵的盘查声。

「开门查车,今夜任何车马不得出城。」

驾车的车夫是瑞王府上的人,见此情况并不慌张,只拿出腰牌亮明身分,拱手道:「在下奉瑞王之命送贵人去城外别院。」

宣文帝膝下子嗣不多,瑞王虽是皇嗣中最不得宠的一位,但到底是皇子之身,想送个人出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守卫接过腰牌,多少有些犯难,若是他们禁军查人,自不敢查到瑞王的人头上,可眼下是刚刚归京的镇北军要捉拿北狄奸细,这车查不查便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这……」守卫行至在另一侧盘查的镇北军副将段奚身旁,将腰牌递上,「这是瑞王府上的马车,不知可否……」

「查!」未及守卫把话说完,段奚便先一步开口打断,心想上京的守卫就是这麽磨磨唧唧的,这要是放在北疆,早被北狄军杀上八百回了。

守卫被那声音一震,不敢反驳,但瑞王手下的人他也不敢得罪,左右为难之下,只得踌躇地立在原地。

段奚最是看不惯上京守卫这般做派,索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前,厉声道了句「镇北军捉拿北狄奸细」之後,便伸手过去,作势要将车帘直接掀开,却被车夫挡了回来。

车夫道:「查车可以,但车上是三殿下的贵客,若是没查到细作踪迹,惊扰了贵人,该当如何?」

「若是北狄细作跑了,你们瑞王又该当如何?」段奚闻言非但不退,反倒还上前一步。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激起层层涟漪。

两方皆不肯退让,僵持间,车门忽然从内推开,车内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给官爷添麻烦了,官爷仔细搜查便是。」

车上之人的退让令眼前局面得以缓解,段奚颇为得意地冲车夫扬了扬眉毛,接着对女子拱手,走上前去看了几眼。

马车内装饰简单,一眼便能看到底,车内除了方才说话的姑娘之外还有一位老妇,并无其他夹板隔层。

雨声潺潺,确认车内并无细作之後,段奚将手中腰牌扔回到车夫手上,说话语气稍缓,「大将军有令,今日所有人马不得出城,待明日天亮,一定放行。」

既是不得出城,为何不一早言明?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车夫不服,还想上前争辩,然此言却正中沈鸢下怀,她清了清嗓子道:「官爷所言极是,我们这就打道回府。」

外有守卫不让出城,内有沈姑娘自己说要打道回府,加之临行前瑞王特意嘱咐此行要低调,尽量不惹人注意,车夫无法,只得依言照做。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在城门口兜转了半圈,彻底调了个方向。

磅礡大雨让视线越发模糊起来,城门处的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盘查还在继续,无人留意到城门外那个黯淡无光的角落里站立的高大身影。

卫驰手持长剑,头戴兜鍪,一身黑色战甲,眼神锐利地看着马车离去。

方才马车车门打开的一瞬,他清楚看见车上之人的面容,雪肌乌发,黛眉淡远,确实是她没错。

沈鸢,那个被他遗忘了近两年的名字,重新浮上心头。

第二章 家中有娇客

翌日,云消雨霁,暖阳初绽。

镇北军凯旋之期本是定在今日,但因昨夜在京郊突然发现北狄暗探踪迹,卫驰率一队人马全力追击,所以比大军早了半日归京。

彻夜未歇的追击北狄暗探并未给卫驰带来多大影响,暗夜加上大雨,冲刷掉了北狄暗探逃跑的踪迹,卫驰虽派兵在城门驻守,依次排查,却终未抓到那名暗探。

天蒙蒙亮时,雨势渐收,今日是入宫觐见的日子,上京不比北疆,规矩礼仪繁杂,卫驰可不想落个居功自傲的名声。

昨夜追击的那名暗探右肩中了一箭,虽不致死,却需要及时止血治疗,卫驰吩咐段奚严守城门,另排查上京城中的药铺,留意伤重之人,自己则先一步入了宫门面见圣上。

宣文帝近来总被江南水灾、国库空虚等事烦扰,眼下总算听到个好消息,当然对卫驰赞赏有佳,大周重文轻武,已多年未出过骁勇善战的武将了,此番卫驰可算立下汗马功劳。

阴郁许久的心情终是得到了些许缓解,大喜之下,也为表重视,宣文帝特下圣旨,下月初择吉日在宫中办场庆功宴,以犒赏镇北军中有功将领。

夕阳西下,光影将一人一马的身影拉长。

皇城之外,卫驰刚面见过圣上,未到上京时他便已提前将北疆情况写明,传回京中,今日他又花了数个时辰将北疆情况悉数禀明。

昼夜不歇地忙了两日,此时出了宫门方才觉得有些疲惫,卫驰将目光落在皇城的红墙青瓦之上,夕阳的余晖为天边镀上一层金光,为肃穆清冷的皇城映照出几分温暖。

一别两年,皇城从未变过,变得唯有人心。

卫驰翻身上马,踏着夕阳往将军府方向而去,等他回到将军府时,天色早已黑透,将军府内四处掌灯,将原本漆黑的庭院映照得亮堂一片。

此处是卫府旧宅,院落不大,四处稍显陈旧,管家福伯在卫府侍奉多年,知道公子不喜铺张的性子,所以即便是凯旋的日子,福伯也只是吩咐人在院中多点了几盏灯,将庭院照映得亮堂喜庆些,而非在府中各处张灯结彩。

听到自远而近的马蹄声,福伯忙外出相迎,「恭迎公子回府。」

卫驰低低应了一声,大步朝院内走去,後在院中一棵柏树前停下,这是幼时父亲和兄长出征前同他一起栽下的,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他将手掌覆於树干上摩挲了几下,复又抬脚继续朝里走。

宅院中的一切都没什麽变化,灰墙青瓦,草木扶疏,院落不过一进,多处都已陈旧残破,加之府中人丁稀少,入夜後显得尤为寂静冷清,与卫驰如今的显赫身分格格不入。

「离京的这两年,辛苦福伯打理宅院。」

「公子哪里的话,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福伯一面回话,一面思忖着如何同卫驰说,毓舒院中住了人的事情。

昨夜沈家嫡女突然造访,手中拿着那道赐婚圣旨,要以大将军未婚妻的身分入住卫府。

他一下犯了难,沈家嫡女可是同公子有婚约在身之人,虽说如今的沈府被抄,但她仍有赐婚圣旨在手,自己哪里做得了这事的主?偏生公子尚未回京,府里又没一个能说上得话的人,这请也不是,赶也不是,叫他如何是好?

美人总是容易惹人怜惜,况且是手持圣旨与公子有婚约在先之人,撇开沈家如今的境况不说,沈姑娘到底只是个弱女子,秋夜又逢细雨,沈姑娘一袭白衣立於门外,寒风四起,那如烟似雾的眉眼、弱质纤纤的身骨,无一处不叫人心生怜悯。

无奈之下,福伯只得将人先安置在毓舒院中,想着待今日公子回府後再做定夺。

福伯正犯着难,适逢卫驰驻足停留在柏树前,赶忙上前道:「老奴有一事禀报。」

卫驰并未应声,只示意他继续说下。

福伯拱手道:「先前同公子有婚约在身的沈家姑娘昨晚匆匆而至,时逢大雨,老奴见其孤苦无依,便擅自做主,将人……暂留下了。」

「沈鸢?」卫驰低低道出这两个字,脑海中晃过一张玉软花柔的脸。

自昨夜「偶遇」之後,卫驰转头便将这个名字抛诸脑後,没想到这麽快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庭中一片寂静,福伯不敢抬眼去看卫驰面上的神情,半晌未听见卫驰有所回应,只以为是擅自做主惹了他不快,忙低头道:「请公子恕罪。」

「人呢?」卫驰忽然开口,冷冷打断。

福伯怔了一下,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卫驰话里的意思,自也清楚话中所指之人是谁,於是想也不想地便脱口答道:「回公子的话,在毓舒院。」

又是一阵沉默。

秋日的晚风吹得院中枯树肃肃作响,亦吹得福伯一颗心忐忑不安,公子自小沉默寡言,如今长大了,心思也越发深沉难测起来,公子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了,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侍奉,他看在眼里也有几分焦急,眼见如今终於有女子入府,不论身世如何,若是能入了公子之眼也算好事一桩。

福伯如此想着,只清了清嗓子,再次硬着头皮试探着开口道:「昨夜大雨滂沱,老奴瞧着沈姑娘可怜,孤零零一人立在风雨之中,这才擅自做主将人留下,若公子不喜,老奴这就去……」

余下的话,他没忍心说出口,只静待卫驰开口定夺。

院中忽地起了一阵风,吹得四周枝叶沙沙作响,卫驰久不在京中,但对沈家的遭遇也算有所耳闻,沈家虽遭难,但他却从未想过不认那桩婚事,反倒是她从未将他视为夫君。

眼前闪过昨日沈鸢坐在瑞王马车上的身影,倒是想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麽药。

卫驰拧了下眉,冷声道:「叫她来。」

另一边,沈鸢在毓舒院中正对镜施妆。

昨夜马车从城门折返之後,沈鸢便先回了趟如意巷,将安嬷嬷安置在租住的宅院中,转而带了银杏一道前来。

卫驰今日回京她是一早就知道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赶在昨晚匆匆来此。

两人之间虽有一道赐婚圣旨相连,但以卫驰如今之势,还有沈家落魄境况,沈鸢心中清楚,两年前那桩未完的婚事不会有人再提,若她不赶在卫驰回京前先一步入住卫府,待卫驰回京之後,自己怕是再难见他一面,更别说住到将军府内了。

不得不说,人不被逼到一定分上,许多事情是压根不会去想去做的。

两年前圣旨初下之时,沈鸢万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遭遇,犹记当时的自己以及沈府上下对这门突如其来的赐婚皆不看好,谁想得到时移世易,如今婚事真没了,心中却无半点欢喜,反倒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入卫府大门。

此时此刻,听见屋外的声响动静,沈鸢知道是卫驰回了府,此时他就在院中,但她却生了怯心。

身上的藕粉色芙蓉曳地花裙是一早换好的,沈鸢看着铜镜中乌发云鬓、明眸善睐的自己,自沈家败落之後她已许久没有好好打扮过自己了。

佩戴耳璫的手莫名一颤,「当」的一声脆响,青玉耳璫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耳璫的摔落像是给了沈鸢胆怯退却的理由,她索性将另外一只佩戴好的耳璫取下,随手丢在妆台之上,在心底宽慰自己道来日方长。

没想到耳璫才刚取下,屋外便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府中婢女说话的声音——

「沈姑娘安好,公子请您到主屋一叙。」

沈鸢倒没想到卫驰会派人来传唤,还是在他回府的头一日,她吃不准他传唤自己的意图,但他能主动找她过去,而不是一句话叫人直接将她打发走也算是好事。

眼下夜黑风高,他们孤男寡女,唯一的联系也就只有两年前的那道圣旨,除了……沈鸢实在想不出他找她的意图。

可那又如何,这不也是她心里所想的吗?

首饰钗环等值钱物件早被她当卖了,耳璫只有一对,摔坏便没有了,沈鸢抚了抚空无一物的耳垂,深吸口气,而後起身出了房门。


将军府不大,毓舒院和主院之间不过一院之隔,穿过回廊便是了。

晚秋的风本就带着些寒凉,入夜之後更甚,沈鸢穿得单薄,不过眼下却不觉冷,只觉凉风吹得自己越发清醒起来。

路是自己选的,便没什麽可矫情的,犹如幼时父亲教她下棋时所说的那般,落子无悔。

婢女领着沈鸢一路缓行,将军身边从未有女子靠近,更遑论深夜召见,她心中好奇,路上不免侧目打量起沈鸢来。

只见她一身藕粉色长裙简单却不失素雅,发髻低绾,一支玉簪斜插入鬓,泼墨似的长发垂至腰间,与昨夜的颓唐不同,这位沈姑娘今日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便是她一个女子看了都不免心动,也难怪将军会在回府第一日就急着召见。

思绪间,婢女已领着沈鸢步入主院,院中景致简单,没有花鸟鱼石之类的点缀装饰,不过种着几株树木,简单俐落。

行过庭院便是主屋,远远看去,屋内灯光昏暗,不似院中这般四下亮堂,屋中门牖半开,似在等她进入。

芙蓉花裙裙裾摇曳,沈鸢抬脚款款步入房中。

夜风忽起,吹得半开的房门吱吱作响,房中灯火昏暗,布置简单,沈鸢四下环视了一周,皆未见着人影,却能隐约闻到一股浅淡的血腥气味。

疑惑间,一道颀长身影从角落的山水屏风後走了出来,铠甲褪下,衣襟微敞,发梢上还带着未乾的水气,显然是刚沐浴过的。

沈鸢低着头,目光落在对方微敞的衣襟和衣襟内洁白带血的绷带之上,转而明白过来鼻尖嗅到的血腥气从何而来。

「民女沈鸢,见过将军。」沈鸢盈盈福身一拜,道出一句中规中矩的问安。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鸢眼眸低垂,不敢抬头,只将视线垂落在绣着芙蓉花样的鞋尖之上,待到脚步声止,四下安静无声,她仍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蓦地,下颔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其下颔微微抬起。

虽是有心理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还是让沈鸢心口莫名一紧。

目光一时无处安放,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同眼前人来个四目相对时,下颔处的力道却是忽然一松。

「你走吧。」男人低沉的嗓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待明日天亮之後,自行离开将军府便是。」

沈鸢蓦地抬头,一脸茫然无措。如今沈家落魄,两人间的婚事她自不敢奢望,她深知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便只有样貌了,今日她精心装扮,夤夜至此,早已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打算,没想到会等来一句「自行离开将军府」。

即便他不喜她,也不顾念两年前的那桩婚约,但她总不至於这般惹人厌烦吧?

「将军恕罪。」沈鸢俯身一拜,自认为并未做什麽惹他不快的事情,况且深夜叫她过来也是他的意思,何故一开口就让她离开?

「不知小女子哪里惹了将军不快?」

卫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轻蔑一笑,「上京戒严,城门未开,明日我会传令下去,你可随时出城离开。」

此言一出,沈鸢心口一紧,当即明白他的不悦从何而来。是了,昨夜在北城门路遇盘查之人时,守卫便说是镇北军在搜人,卫驰身为镇北军主帅想必身在其中,他怕是以为自己想要出城去寻瑞王庇护,这才叫她离开。

只怪她没有管束好身边下人,让安嬷嬷听信外人嚼舌,徒惹误会。

「将军误会了,昨夜出城非我本意,其中存有误会,小女子可以解释。」沈鸢俯身下去,卑躬屈膝,她不想放弃最後的机会。

三言两语她便知道他所指何事,倒也不算太过愚钝,可若非愚钝,又为何偏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卫驰低头看着眼前之人,迷蒙烛光下,少女墨发垂肩、眼睑低垂,正毕恭毕敬地立在面前,削瘦的薄肩、盈盈一握的腰身、愁容满面的神情,无一处不显得楚楚可怜。

不知是昨晚彻夜追敌太过疲惫,还是夜里风凉,眼前女子玉软花柔的眉眼令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他对沈鸢的样貌可谓记忆深刻,因为两年前赐婚圣旨初下之时,他特意赴春日宴远远看了这位未婚妻一眼。

清眸流盼、淡雅脱俗、如天边新月一般明亮不可企及,这便是他对沈鸢的第一印象。

之後便是北疆战事突起,镇北军中群龙无首,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毅然决然地自请领兵北上,奔赴北地。

两年过去,没想到再见之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记忆中的沈鸢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卫驰收回目光,夜色凄迷,灯火迷蒙,让他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

「你倒是解释看看。」

沈鸢本低着头,闻声大胆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将目光收回,「昨日傍晚,小女子本欲带着贴身嬷嬷前来将军府,但嬷嬷暗中同、同外人勾连,小女子不明情况,轻信於人,这才误上了出城的马车。」

沈鸢所言句句属实,可因为紧张,言语间难免有些断断续续,她自认不算笨口拙舌之人,但在卫驰面前却彷佛有股莫名的威逼之势在压迫着自己,令她无处遁逃。

卫驰静静听着,并未应声。

昨夜马车离开之後,他特问过段奚车上情况,当时车上确有一位老妇,而听福伯方才所言,昨夜沈鸢来时身边带的却是个小丫鬟。

沈鸢抬头怯怯看了对方一眼,很快又将眼眸垂下,见人没有应声,只硬着头皮继续道:「昨夜多亏将军的人在城门设卡查人,否则小女子或已误入歧途。」

卫驰不辨喜怒地觑了她一眼,而後冷声道:「沈姑娘话中所言的外人,是何人?」

知道逃不过去了,沈鸢狠捏了下手心,老实回道:「是……瑞王。」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既是打定主意来寻人庇护便不该对他藏着掖着,他是手握重兵的主帅,自己那点拙劣伎俩并不足以与之对抗,更何况她与瑞王之间本就没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有意隐瞒反倒叫人疑心,倒不如坦诚相待,得一个坦白无辜的名声,换取一份信任。

四下阒寂,沈鸢的视线随着地面缓慢靠近的那道光影缓缓上移,知道他在逐渐靠近自己,她大胆抬眼,同眼前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光影在眼前那对漆黑的瞳仁中轻晃,显得格外幽暗深邃。

沈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看不透对方心思,又得不到对方回应,心中莫名发虚。

她鼓足勇气,大胆向前走了一步。

天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将心底所有的矜持傲气、礼义廉耻全都抛开,而後缓缓抬手,攥住眼前之人的衣袖,讨好似的轻拽了一下。

鼻尖萦绕着一股浅淡的香气,卫驰低头,目光落在对方轻颤的眼睫之上,而後嗤笑了声。

笑声极轻,却是尽数落在了沈鸢耳中。活了十八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耻笑,且这人还是她的「未婚夫」。

她虽一直在强装镇定,但指尖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用尽全力,没有将手松开,反倒攥得更紧了些。

卫驰没动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眼前之人。

沈鸢同瑞王萧穆曾有的那段青梅竹马的情分,卫驰并非不知,两年前赐婚圣旨初下之时,他先是诧异,但又很快明白过来皇帝的真实用意。

宣文帝膝下五子,四皇子、五皇子皆不足八岁,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其中大皇子乃皇后嫡出,早早便被封了太子,二皇子乃皇帝最宠爱的淑妃所出,圣眷正浓,余下还有位三皇子,也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位。

早年便听闻三皇子的生母乃掖庭婢女,身分低微,乃宣文帝当年酒後乱性所致,彼时尚是皇子身分的陛下还因此事被先皇斥责。

那婢女在生下三皇子後便不幸病故了,所以这个儿子自小便不受宣文帝喜爱,处处皆不待见他,待其成年之後便随意封了个瑞王,令其出宫另立府邸,眼不见为净,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想到出宫後的三皇子却与户部尚书嫡女沈鸢越走越近。

户部尚书手握重权,宣文帝自不想让萧穆攀附上这样一位权臣,又逢边境不太平,宣文帝深知大周缺乏领兵作战的武将,所以有意扶持,而败落已久的卫家正是合适人选,如此便有了两年前那道赐婚圣旨,既扶持了卫家,也给了萧穆一个警告,打消他的念头,可谓一石二鸟。

月色溶溶,将卫驰的冷峻眉眼映照出几分温和来。

卫驰对沈鸢的坦诚尚算满意,他相信沈鸢同萧穆之间许是真没什麽,可眼下沈明志和其子沈致皆在大理寺狱中,她主动前来将军府的行为绝非寻求一处庇护之所那麽简单。

军饷贪腐乃镇北军中大事,六十万两白银的军饷贪了一半,卫驰清楚,光是靠一个户部侍郎或者户部尚书远远做不到如此境地,镇北军中定有奸细与之里应外合。

只是眼下北疆战事刚平,外有强敌,内有奸细,他不好大动干戈的在军中彻查,况且以沈鸢同萧穆的交情,她竟还卑躬屈膝地主动求到将军府门上,那麽只有一个原因——

必是想借他之力查清案件,救沈家人於水火。

沈鸢对卫驰并不了解,说起来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同他相见,但卫驰对沈鸢的了解却不止於此。

两年前,卫驰除了亲自去春日宴上看过一眼沈鸢的姿容样貌之外,另还悄然打听了一番她的才情品性,世人对她除了花容月貌这种表面的评价,还言她擅绘画、擅计数,小小年纪便记得一手好帐。

不论贪污案的真相如何,沈鸢都算是清白无辜的。眼下她既愿这般无名无分地住在将军府便也由她,况且将人留在府中,静观其变,说不定於他找到军中奸细、弄清贪污案实情有帮助。

卫驰如此想着,沉吟半晌後终是冷冷开口道:「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安分守己,将军府或可护你一时周全。」

言语间,他刻意加重了「一时」二字。

话虽难听,但到底是同意她留下了。

沈鸢明白他话中的「小心思」是何意思,也明白他刻意加重「一时」二字的用意,不过这些在她眼里都不重要,只要能留下便好。

她长舒了口气,攥紧对方衣角的小手即刻松开,转而屈膝行了个礼,「多谢将军。」

第三章 贪污案有猫腻

夜风忽起,树影斑驳,天边弯月被云雾逐渐遮盖,银白月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大有风雨欲来之势,不多时,雨声沙沙,打破满院寂静。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也还是来时引路的那个丫鬟,方才不过只是晚风寒凉,此刻天边却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细雨斜风扑在沈鸢单薄的身上,更显羸弱。

引路的丫鬟名唤浮莲,此刻送人回去,路上不由得又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沈姑娘的美貌自是没得说的,只是眼神比方才多了几分怜悯的意味。

大冷的天,将军急着叫人过去,只不过留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更别提留宿了,想来是不待见这位沈姑娘的。

将军府上下早知将军与沈家有婚约,浮莲记得清楚,两年前那道赐婚圣旨初下之时,外头满是沈家不愿的流言,当时便连沈府下人见到将军府下人时都是趾高气扬、满脸不屑。

因此昨夜沈姑娘冒雨赶来将军府投奔之时,府中下人心中多是讥笑和不齿,然此时看着美人弱质纤纤的样子,心中又不免生出怜惜。

浮莲提着灯笼兀自矛盾了一会儿,心道幸好自己不是将军,否则还真是不好决断。

两院相隔不远,穿过回廊便是了。

银杏本就在房中焦急等待,听见外头声响,赶忙拿了伞行至屋外,一眼便看见自家主子冒雨前行的样子。

她忙撑了伞三两步小跑过去,「姑娘怎麽冒雨回来了?若是没伞,差人过来说一声,银杏给您送去便是,姑娘前几日才淋过雨,一再如此,若是着了风寒可怎麽是好?」她一面说着,一面撑伞将主子迎进屋内。

方才主院来人时,银杏心里既有欣喜又有失落,可谓五味杂陈。这欣喜自是因为姑娘得偿所愿了,姑娘费功夫来此便是想寻将军府庇护,能得将军召见自是好事一桩;可是一想到姑娘那样矜持贵重的一个人,如今却要靠曲意逢迎讨人欢心,她的心中又不免失落。

而此刻,看见自家主子衣着单薄、被雨打湿的羸弱样子,银杏心中别提多难过了。

「大将军深夜叫姑娘过去,不怜香惜玉便罢了,怎还叫人淋着雨回来?打把伞而已,有那麽费功夫吗?」银杏一边抱怨,一边将房门重重阖上,「将军如此苛待姑娘,奴婢倒是觉得这日子还不如住在如意巷里舒坦呢。」

「休得胡言。」沈鸢厉声打断。

银杏闻言只得闭了嘴,主子多次提醒过她,在将军府是寄人篱下,需小心行事,不可惹是生非。她心中确实不服,但也不敢多言,只将心中悲愤化为干活的动力,为主子斟了杯热茶。

「夜深了,奴婢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借厨房给姑娘熬碗姜汤,房中只有这些了,姑娘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不必麻烦,我何时这般娇弱了,」沈鸢接过茶盏,展颜一笑,「热茶足矣。」

银杏拧眉,这般境遇姑娘竟能笑得如此真心,当真心大。

姑娘心中如何打算的,她不是不知,只是前路太过艰难,她不敢去想姑娘会因此受到多少苦难、险阻还有……折辱。

思及此,她不敢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只帮沈鸢烘暖了被褥,好让其睡个安稳觉。

她不懂朝政,只知自己八岁被卖入沈府,老爷和姑娘一直待她极好,她无以为报,能为沈家做的唯有这些了。

沈鸢用热水擦了把脸,又换了身乾净的寝衣便上床休憩了。

烛火熄灭,房中陷入一片暗黑之中,沈鸢摸出脖颈间戴着的那块月牙状玉佩。

这玉佩是沈府被禁军包围之前,府中混乱不堪之时沈明志亲手交给她的。

当时府里上下乱作一团,沈明志将玉佩交到她手中後,只说了「去西市一家名为玉康堂的药铺,寻位姓王的掌柜庇护,他会安排人送你出京,再也不要回来」。

寥寥几句之後,禁卫军便已冲入沈府,沈明志被扣,沈鸢眼含热泪,手里紧攥玉佩,不敢多言。

在如意巷暂住下来之後,沈鸢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了那间名为玉康堂的药铺寻人,然而接连几次都未见药铺开门。还有一次,她好不容易遇上药铺开门,她进去询问,然药铺中人却道掌柜外出采药未在京中,且归期不定,只叫她过段时日再来。

沈鸢不知这究竟是那位王掌柜的推托之词还是真有其事,但人未寻到她也只能作罢。

她并非想寻他庇护,也不想离开上京,她只想弄清楚这位王掌柜同父亲是何交情?是否知道一些关於贪腐案的真相?这是父亲被抓之前同她说的最後一句话,父亲不会在那般紧要关头同她说些无用的话,其中必有蹊跷。

眼下她既已在将军府中住下,得一席安宁之地,也是时候再去一趟西市了。

夜色深浓,窗外雨声滴答。

沈鸢翻了个身子,随後将颈间玉佩收好。如今沈家只剩她了,她不能胆怯,不能矫情,更不能生病,养好身子抓紧时间找寻线索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翌日一早,城郊军营。

卫驰策马而至,刚入主帐就见段奚骂骂咧咧地进来了,「朝廷的军饷究竟什麽时候才发?出了个贪腐军饷的案子,抓了户部几个人,就无人搭理此事了吧?」

前些日子江南水灾泛滥,又逢北疆战事,国库早已空虚,否则宣文帝也不会因贪腐案大发雷霆,然而户部的官员是抓了不少,贪腐的银两却至今未寻到踪迹。

军饷贪腐一案卫驰本不欲插手,只是眼下军饷久未下发,户部又一直以无人无钱做推托,再这麽下去,下拨军饷更是遥遥无期。

卫驰行至长案边缓缓坐下,「对於贪腐一案的线索你了解多少?」

「属下正准备向将军说明此事。」段奚一面呈上几张写有情况的信纸,一面将收集来的情报悉数道出,「一个月前,沈府被抄,从沈府书房中搜出半本残缺不全的帐簿,上边记录了一些官员名姓以及部分军饷的去向,大理寺便是由此帐簿抓人的。」

卫驰抬眼,「半本?」

「是啊,就是半本。」段奚点头,而後将声音压低道:「且据我所知,帐簿上的字迹并非是沈明志的,也是因为如此,沈明志只是被暂押入狱而非直接抄斩。」

卫驰心中了然,半本帐簿、字迹不同,且非沈明志本人经手军饷一事,偏这帐簿是在沈家书房中搜到的,此案确实有些蹊跷。

「帐簿上的官员名字可全都出自户部?」卫驰张口缓缓问道。

「具体的官员名字属下不知。」段奚手搭在剑鞘上,继续道:「但属下听闻名单上不仅是户部官员,兵部、吏部皆有涉及,大理寺拿人的时候那是一查一个准。」

名单准确、字迹不对,可禁卫军查抄,众目睽睽,确实令人百口莫辩。

卫驰眼前莫名晃过一张玉软花柔的脸,半本帐簿还有名单,段奚不知名单上是何人,她或许是知道的。

「负责经手军饷的乃是户部侍郎崔默,可早在半个多月前崔默便已称病不出,如今更是逃遁得踪迹全无,其府中也未搜到关键证据。」沈家的线索说完了,段奚便开口道出第二条线索。

卫驰并未应声,只静静听着。

「余下的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段奚两手一摊,无奈道:「三十万两白银至今一分未寻到。」

此案看似线索证据皆有,可最重要的官银却至今未寻到,崔默一个户部侍郎,且不说他身後有无其他势力,光是三十万两白银这般庞大的数目,若说镇北军中无人与之同流合污是绝不可能的,只不过眼前这些线索皆无大用。

卫驰拧眉,目光落在纸上的「崔默」二字之上,眼下合该先将崔默此人寻到才是。

「大理寺可有在寻崔默此人?」卫驰问道。

「自是在寻。」段奚回答,「只是将军也清楚,上京城内这些人是什麽样的身手……」

卫驰屈指扣了下案桌,「出城皆需官凭路引,崔默身居要职,不过半月时间,又是独身一人,定然没有跑远。」

段奚顿时来了精神,「抓人而已,大理寺的人若是没这个能力,我镇北军中精锐亦可以代劳。」

此事关系镇北军上下,他也想早日弄清事情缘由,加之回京之後无事可做,他早就闲不住了。

卫驰乜他一眼,并未应声。

段奚知道这便是默许的意思,忙抱拳回道:「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望。」

禀报完事情,他并未离开,而是站立在旁显得有些局促,与他平日里心急火燎的样子全然不同,卫驰知道他定有其他事情要说。

「有事便说。」卫驰直言道。

段奚确实有事要报,不过却是将军不喜的私事,他方才还在犹豫如何开口,这会儿正好顺着台阶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咧嘴一笑道:「叶家方才派人来传口信,说是近来多雨,叶忠大人突发旧疾,想问问您是否得空前去探望。」

卫驰拧眉,没有应声。

叶忠乃镇北军旧部,从前一直追随卫驰的父亲北征,如今在军中担任副将。

十二年前北疆一战,镇北军几乎全军覆没,叶忠因有伤在身,未赴前线而侥幸逃过一死,卫家出事之後,年仅十二岁的卫驰独自一人留在上京,叶忠一直对其照顾有加,後还举荐其再入镇北军中,所以卫驰一直对他心怀敬重。

叶忠已年过四十,久经沙场的他身上伤势众多,此番再次从北疆归来,身上新伤旧伤皆有,加之年事已高,便准备告老还乡。

然而身为武将,何人身上还没点伤?叶忠不是扭捏的性子,这「前去探望」一事怕不是叶忠派来的人吧。

按说叶忠开口相邀,卫驰不会有所迟疑的,这烦就烦在「过府探望」这几字上。

叶忠膝下有一子一女,其子叶嵘与他同岁,现在兵部任职,可叶忠那位刚刚及笄的女儿……

「你寻个理由替我打发了,再帮我送份滋补疗伤的贺礼过去便是。」卫驰思忖片刻後冷声说道,叶忠必会理解他的心思。

一回上京便有麻烦事接二连三地寻上门来,卫驰向来烦这些琐事,然言谈间,帐帘撩起,又有人入内来报,「禀将军,宫中送来请柬,为庆镇北军凯旋,下月初四,皇上特命人在宫中设宴庆贺,请将军前往赴宴。」

方才段奚还在抱怨军饷久未发放,这边宫里竟还有闲钱设宴,这便是如今朝中的风气。

卫驰低头看了眼手中请柬,将目光落在「十一月初四」几字之上,久未移开,他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松开,这是皇上宴请,不得不去。

卫驰抬眼道:「将请柬拿过来吧。」


夜色深浓,朔风凛冽,卫驰策马回到府中。

沈鸢今日借小厨房熬煮了一下午的羹汤,完成了留在将军府中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了解对方喜好,讨其欢心。

昨日匆匆一面虽不足以了解对方,但她既得了近水楼台之便就不能浪费机会,今日她特问了福伯,得知卫驰喜食鱼汤。

北疆之地自是没有鱼汤可饮,故而今日沈鸢特意下厨,亲手为其准备了鱼汤,但因不知卫驰回府的具体时间,她只得将鱼汤用小火煨着,又命银杏在大门口等候,就是为了让卫驰能在第一时间喝上她煮的鱼汤。

银杏奉命站在大门内候着,这会儿终於见着了人影,忙小跑回去禀报。

奶白的鱼汤盛入食盒,沈鸢将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後,再次确认自己妆发无误後便手提食盒缓步向主院走去。

将军府本就不大,这路昨夜已走过两次,无须再有人引路,沈鸢穿过回廊朝主院走去。

卫驰回府後先去了趟书房,待将书房中的信笺整理好後才行回主院,待行至主院外,远远见着一人长发纤腰,一身月白色花裙,正婷婷嫋嫋地朝此处走来。

卫驰驻足,转身朝沈鸢行来的方向看去。

沈鸢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前来,但此刻远远看着主院外站立的男子身影,心跳莫名就快了起来,提着食盒的手紧了又紧。

夜风肃肃,吹得沈鸢肩头瑟瑟,她使劲儿压下心头的紧张,故作镇定地朝前走去,今日她穿了身月白色蝶纹纱裙,迎着夜风,衣袂飞扬,天边一轮弯月高悬,莹白月光映照在那张玉软花柔的脸上,显得皎洁而柔美。

「将军安好。」沈鸢福身行礼,声音如林间清泉一般悠扬动听。

按说这样一个美人主动献殷勤,少有男子招架得住,奈何遇上的却是卫驰这样一个不解风情之人。

卫驰立在院门处,目光冷冽地看着眼前之人,不知是天冷还是紧张,他留意到她微微颤抖的薄肩,却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何事?」

「听闻将军喜食鱼汤,阿鸢特意煮了汤,拿来给将军尝尝。」沈鸢低着头,提着食盒的纤纤素手往前伸去,月白绣花的衣袖後滑,露出一截细白的皓腕,暖黄的烛光从头顶温柔洒落,将她整个人笼罩上一层珍珠似的光晕,显得温婉动人。

卫驰并未应声,也未接过食盒,只藉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之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夜风忽起,廊下风灯左右摇晃,光影也跟着晃动。

沈鸢眨了眨眼,心中虽怯,到底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当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她这会儿反倒不惧了,只藉着眼前忽明忽暗的光亮静静看着卫驰。

她企图从他眼底看见一丝动容的情绪,不想却是徒劳。

活了十八年,沈鸢对自己的姿容样貌还是有些信心的,昨日他已答应让她留在府中,在她看来便是某种默许,眼下她又主动迎合讨好,可眼前人皆是无动於衷。

院中的树叶被北风刮得沙沙作响,沈鸢原是想亲自将食盒送进屋内,这会儿瞧着对方神情,也不奢望了,只双手提着食盒静立等候。

「将军。」沈鸢语调轻柔,又唤了他一声,「阿鸢今日前来是想谢将军收留之恩,这汤仅是阿鸢的小小心意,望将军可以收下。」

卫驰同样并不应声、不接过食盒,只冷冷看着眼前之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四下阒寂,屋外一阵寒风吹过,沈鸢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为显姣好身段,她今日特穿了轻薄显腰身的衣裙,在寒风里站得久了,这会儿着实有些受不住了。

见对方仍是无动於衷,沈鸢只好鼓足勇气,似用尽全身气力一般,抬手将手中食盒往对方手里一送。

冰凉柔滑的指尖触及对方粗砺温热的掌心,待确认对方已将食盒提好,她正准备将手抽回,忽地大掌落下,将她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住,接着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汤你拿回去,我昨日既答应护你周全,便会信守诺言,往後你不必再做如此之事。」

他卫驰向来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两年前既接下那道赐婚圣旨,便算是认了这桩婚事,而今不论沈家境遇如何,沈鸢区区一名女子他还是护得住的。

只是他也清楚她志不在此。

沈家一案,暂且不论沈明志是否清白无辜,单就眼下他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贪腐案中的浑水绝不止仅限於户部,且背後势力是谁尚不得而知。

可能是太子、二皇子,又或者是别的什麽人,但总之,他不想搅和其中,护她一人安宁可以,但旁的多余的牵扯他不想参与。

大半日的心血换来这样一顿斥责,沈鸢听着耳边冷语,心中倒也没有失落,反而意外地有些轻松。

不同於昨日的孤注一掷,昨日卫驰的举动决定着她的去留,她必须令他点头答应,而今日她不过想讨好他而已,一碗鱼汤除了讨好,汤中也算夹杂了她的些许感激之情在里边,感激他没有折辱於她,也感激他让她留在府中,暂得一时安宁。

奈何好心用错了地方,他并不喜欢。

沈鸢识趣地收回手来,檀木雕花的食盒转了一手,仍是回到她的手上,她顺势往後退了一步,低眉顺眼道:「阿鸢明白了。」

卫驰喜欢识趣的人,他未发一言,从容转身行入院中,腰间的佩剑碰撞出几声闷响,在空荡庭院中显出几分肃然。

沈鸢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远去,陷入沉思。

方才卫驰所言虽简短,但话中之意她算是听明白了,其言外之意便是:卫家可护你一人周全,但沈家的事情我绝不插手。我不图你什麽,你也别惦记着我,安分守己才是长久之计。

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沈鸢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沮丧。欣喜的是他并未对沈家落井下石,也没有趁人之危,算是保全了她所剩不多的尊严,还给了她一席安宁之地。

然而沮丧亦是因为如此,想要求这样一个人出手帮忙怕是很难。

沈鸢立在原地,待目送那道身影入了房门,又低头看了眼手中原封不动的食盒,面上不见失落之色,倒是显出几分淡然。

有些事情便如同这熬煮鱼汤一般,不可操之过急,慢火煨之,小火炖之,方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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