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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初锦《东宫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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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1 10:2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初锦《东宫有疾》
{出版日期}2023/12/13
{内容简介}
冷酷暴戾的锦衣卫指挥使VS.假扮太子的病弱美人,
一明一暗携手对敌,从最佳复仇搭档变成深爱夫妻档!

惊传,一直在江南养病的莲华太子奉诏回京,却在路上遭遇刺杀!
姜夙蓁因故自幼被送出宫,隐姓埋名养在神医谷,
如今假扮双胞胎哥哥,誓要找出杀害哥哥的凶手!
她遇到的第一个难关,就是与前来调查的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交锋,
凭藉着小伎俩钻漏洞,总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哥哥的遗体送走,
好不容易回到东宫,视她为眼中钉的大皇子三番两次挑衅不说,
还指称她是假冒的,要皇帝派人验明正身,确认她背上的红莲胎记,
面对顾涧西的相验,她虽有准备仍紧张万分,岂料最终迎来意外之喜──
凭藉着腰间红痣相认,原来他竟是幼时在神医谷遇过的骨头哥哥!
她知他的身世有秘辛,与他一拍即合打算联手对敌,
谁知她还没找出幕後黑手,就在去外地赈灾时先染上了时疫……

顾涧西:幼时曾边哭边亲手为他上药的小人儿,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第一章 顶替太子

「太子这是什麽毛病,要在这里磨蹭到什麽时候?」

驿馆内外戒备森严,到处都是红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彷佛一条充斥着不祥的血色缎带,从驿馆外数里处一直延伸到馆内,又在驿馆最宽敞整洁的院落前戛然而止。

几个红衣校尉站在院门外不满地嘟囔着,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似乎并不怕被院中的贵人听到。

「咱们还赶着回京交差呢,耽误太久可不好啊,太子非要等什麽宫女来了才动身,那宫女就那麽重要?」

「也许是……太子离不了那宫女,嘿嘿……」其中一人说着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

几人顿时心领神会,挤眉弄眼地嘻嘻笑成一团。

「哎呀,人家好怕,被刺客吓到了,要宫女姊姊抚慰呢。」

「嘿嘿,也不知道是什麽国色天香的宫女能让太子如此惦记。」

「不过看太子那张脸,这世上还能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宫女?」

几人嬉笑毫不顾忌,领头的千户曹规却一言未发,皱眉看向院中,只见里头的数十个黑衣侍卫低着头,手按长刀,一言不发。

小小的院门彷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院内院外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外调笑戏谑,肆无忌惮;院内肃静无声,一片死寂。

院外是前来迎接太子回京的锦衣卫,院内是太子身边原有的侍卫。

院外的想要让太子尽快启程,恨不能动手绑了太子;院内的却寸步不让,只要他们敢跨过院门,必然是一场以命相搏的厮杀。

「千户大人,您看这?」

曹规目光隐晦地从院内扫过,院内侍卫的手指都绷得死紧,拇指抵着刀鞘,隐约能看到一线森寒的刀光,只要一个瞬间,长刀就会出鞘。

自从太子遇刺,双方人马已经这样僵持七天了。

前两天曹规还想硬闯进去,看看太子到底是死是活,结果一跨过院门,院子里的侍卫就骤然出刀,凛凛刀尖齐齐对准了他。

要说真打起来,他带领的这一队锦衣卫未必会输给太子的黑衣侍卫,只是他毕竟是奉旨来迎接太子的,暗地里如何不说,明面上跟太子的侍卫打起来总是不妥。

所幸当时屋里的太子咳嗽几声,推开窗户露出一张色若春晓的脸,往外看了一眼。

窗户很快就关上了,时间虽短,却足以让曹规确定那就是太子,太子没死。

既然太子没事,那他自然不能乱闯太子居所。

即便後面几天太子没再露面,曹规也不敢冒然闯入去验证太子的死活。

随後,太子发了话,说要等服侍惯了的宫女来了再启程。

锦衣卫们嘀咕,说既然离不开那宫女,太子离开江南的时候就该带着宫女一起走,怎麽会走到半路又要等宫女了?

有人说是太子遇刺後吓到了,所以才要熟悉的宫女姊姊来安慰。

曹规猜测太子等的可能不是宫女,而是擅长治伤的大夫。

太子遇刺已经七天,如果是小伤,大夫来不来都没关系;如果是重伤,七天时间谁也熬不过去,再高明的大夫也无力回天,不用再等下去了。

曹规定定神,扬声道:「锦衣卫恭请太子殿下启程!」

与前面七天一样,院内的侍卫并不答话,只是握着长刀的手指更绷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鼓起。

曹规声音更高几分,「锦衣卫奉旨行事,尔等可是要抗旨不遵?」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可院内的侍卫没有丝毫让开路的意思。

曹规吸了口气,声音更加冷肃,「你们将太子殿下围困在内,是想要造反吗?」

明明院内的侍卫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他非要把保护说成围困或者软禁。

当然,这样的指责只要太子推开窗户说上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曹规死死地盯着窗户,他在等,如果那窗户始终没有推开,说明太子可能已经死了。

院外的锦衣卫早已收敛了嬉笑之态,理了理身上的大红锦衣,握住了各自的刀剑。

院内依旧一片死寂,侍卫们没有开口,那窗牖也始终没有推开。

曹规缓缓地举起了手,锦衣卫纷纷抽出武器,而院内的侍卫也终於有了动作,长刀出鞘,寒光凛凛。

已是二月仲春,万物萌发,驿馆位於江南和邺京之间,垂柳新绿,一派生机。

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寒风,毫不留情地掠过,带走了几分春天的暖意。

一片嫩绿的柳叶从枝干脱离,在风中打了几个旋,本该经历阳光雨露逐渐长成,却过早地衰败,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日升月落便落入了泥沼。

曹规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那窗子推开,他的手狠狠向下一划,「进攻」两个字堪堪要出口,却猛然听到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马蹄隆隆,彷佛春雷般惊醒了这片死寂的院落。

锦衣卫们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驿馆,速度极快,不过转眼就到了近前。

那是一辆八驾马车,马匹高大健硕,毛皮油亮,只一眼就知不是凡品,车辕上坐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一甩马鞭,八匹骏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竟如受过严苛操练的兵士一般。

马车後面还跟着十几匹骏马,被缰绳一勒,人立而起,马背上的人稳稳地坐着,身形连晃都没晃一下。

曹规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正准备去盘问那马车,下一刻又遽然将头转了回来,盯着那十几匹骏马仔细地看了看,眼睛倏地睁大,半晌,他抬起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因为长途奔跑,骏马薄薄的皮肤下血管汩动,看上去就像是鲜血流淌。

曹规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睛没花,确实是世间罕见的汗血宝马。

不是一匹,而是全部,跟着马车而来的十几匹骏马全部都是汗血宝马!

一匹汗血宝马已经是难得,不管是什麽势力得了,总得是地位最高的那人骑着,可眼前竟然一下子出现十几匹汗血宝马,还全都是跟着马车的护卫骑着。

什麽人这麽大手笔?这已经不能用豪奢来形容,简直是匪夷所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曹规再看向马车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忌惮,心中还有点酸。锦衣卫威名赫赫,可就算是指挥使大人,也没能拥有这麽一匹汗血宝马。

他抬步走过去,还没靠近马车就被那十来个护卫给拦住了,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乃是奉旨行事的锦衣卫,不知怎麽瞥到对方骑着的汗血宝马,底气莫名就不足了,声音也软了几分,「不知各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马车上的徽记——血红莲花,那是莲华太子的印记。

太子还在院子里,那来的应该就是太子苦苦等候七日的宫女了。

果然,车门打开,里面下来的是个二十来岁宫女装扮的女子。

宫女神色平静,微微抬着下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迈步就走。

她身後又有三个小宫女从马车上下来,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後,那十几个护卫却大部分没动,只两个人下马跟了上去,进了院子。

那些苦守院子七天的侍卫们眼眶一红,齐齐低下了头,沉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眼看着几人顺利地进了屋,一个红衣校尉奇怪地咕哝了一句,「太子苦等的宫女……看起来也没什麽特别的啊。」

确实没什麽特别的,论姿色只算中上。

曹规眯着眼看向院内,门窗紧闭,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他什麽也看不到、听不到。

屋里原本守着的几个侍卫看到来人,扑通跪在地上,眼圈通红,哽咽一声,却没敢发出任何动静。

跟进来的两个侍卫分开,抱剑的守住了门,身背长弓的守住了窗。

大宫女让开,露出後面跟着的小宫女。

小宫女快走几步,扑到了床前。

床上躺着的太子萧夙阳脸色青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里面早已没了光。

小宫女身形一颤,晃了两下。

大宫女际秋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主子。」

姜夙蓁缓缓推开她的手,坐在床边握住了萧夙阳的手,只觉那手冰凉,早已没了活人应该有的温热。

「哥哥……」

一串泪珠落在了冰凉的手掌上,洇开一片水光。

「哥哥……」

无人回应。

姜夙蓁低下头,一张脸埋在那冰冷的掌心中,哭声压抑细弱,几不可闻。

只有屋里的人知道,那纤弱的肩膀颤抖得有多厉害。

姜夙蓁并没有哭很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抬起头来,泪水收得一乾二净,只有眼角的残红还留着些许情绪。

际秋递上了帕子。

姜夙蓁接过,缓慢将沾染了泪渍的手擦拭乾净,葱白的手指按在床上萧夙阳大睁的双眼上。

「哥哥,别难过,我替你做莲华太子。」

纤细白皙的手指抬起时,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

两个小宫女奉上巾栉,际秋要用柔软的棉巾去擦拭姜夙蓁脸上的泪痕,却被她躲了一下,不由疑惑,「主子?」

「用冷水。」姜夙蓁将散发着热气的棉巾推开。

际秋立刻明白了,主子肌肤娇嫩,只要哭过,眼睛肯定会红肿,用冷水敷过就不容易看出来。

只是主子身体底子本就极差,长途奔波过来没生病全靠吊着一口气,如今太子已经殒没,伤痛之下主子可能会大病一场,尤其这二月天还挺冷的。

不过际秋只迟疑了一瞬就让小宫女另换了棉巾过来。

冰冷的棉巾敷在脸上,拭去斑驳泪渍,也擦去了故意涂黑的脸孔和描粗的眉毛,露出雪白如瓷的肌肤来。

这是一张跟太子十分相像的脸,除了脸庞略小些,眉毛更细更秀气,肌肤更白嫩细腻,嘴唇也更红润柔软,单看五官的形状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主子,您真的要进宫吗?」际秋一想到自家娇贵的小主子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觉得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没着没落的。

显然不只她一个人觉得不合适,身背长弓的遇夏从窗口转过身,盯着姜夙蓁,挑了挑眉毛,「主子要给太子报仇,不用进宫,咱们挨个杀过去就是。」

抱着长剑的临冬也从门口转身看了过来,虽然没开口,那意思却是赞同遇夏的。

他们不知道是谁派刺客杀了太子,但不想让太子活的左不过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可能再加个皇帝。对方能派刺客暗杀太子,他们也能想办法暗杀对方,只要把这三个都杀了,总能给太子报仇。

这任务也许艰难些,但总好过让主子进宫。

姜夙蓁揭开被子,手指拨开萧夙阳的衣襟。

因为用过冷水,她的手指冰凉,萧夙阳的胸膛却比她的手指更冷。

青白的肌肤上,赫然一道剑伤正中心口,就是这一剑取走了萧夙阳的性命。

姜夙蓁直勾勾地看着那伤口,不知过了多久,她将萧夙阳的衣襟又拉了回去,仔仔细细地整理平顺。

「给外面的锦衣卫传话,明日启程。」

她的声音很轻,身边的几个人却都明白,她已经做了决断。

几人不再多话,临冬抱着长剑出了门,给曹规传了话,又领着几名院子里护着的侍卫们进屋。

姜夙蓁听跪在地上的侍卫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才让他们退下,两个小宫女也悄声退了出去,守在廊下。

屋内只余下际秋和临冬、遇夏三个人,听姜夙蓁细细吩咐。

「明日我只带走一半的人,等咱们离开後,留下的一半人手将哥哥送回江南,就葬在别院山脚下,哥哥喜欢那里。而我吃下药後会有几天不舒服,无事不会下马车,路上你们警醒些。不要跟锦衣卫起冲突,他们要想查验我的马车就给他们看。」

安顿好一切,姜夙蓁从身上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精巧小玉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

药丸漆黑,气味古怪,她却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不过片刻喉咙就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只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绷紧发白的唇角,际秋的眼圈就红了。

姜夙蓁将空了的玉瓶递给临冬。

临冬接到手中,两掌相对重重一碾,玉瓶顿时碎成了渣,渣子又被冲进净房的水里,哪怕是太医院的院使来了,也休想再寻到一丝一毫那药丸存在过的痕迹。



姜夙蓁整整烧了一夜,临冬和遇夏不停地送水过来,际秋帮着她擦拭火烫的身体,直到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她高热的体温才降下去一些。

际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临冬和遇夏的脸色也不太好。

姜夙蓁自幼多病,生下来时几乎养不活,在薛神医那里调养很多年才渐渐好了,自从及笄後,这两年倒是再也没病过,结果这一颗药下去,又让他们想起了主子幼时生病的恐惧。

不过这药已是薛神医亲手所制的最好的药了,能让姜夙蓁嗓音变沉,对身体却没有伤害,只要熬过最初的这几天发热就好,运气好的话,喉骨处还能略微凸出一点,虽比不了男人的喉结,但也能有一点点清秀少年郎的模糊轮廓。

际秋守着姜夙蓁,安排两个小宫女去收拾行装;临冬分点人手,按照姜夙蓁说的带走一半留下一半;遇夏背着长弓站在门口,盯着人检查马车,准备启程。

一个黑衣侍卫疾步而来,穿过院子来到门口,跟遇夏低声说了两句。

遇夏皱了皱鼻子,转身进了屋,低声道:「主子,京城那边已经得到消息,皇宫另派了那锦衣卫千户的上峰前来调查遇刺一事。」

际秋心头一跳,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还是指挥同知?抑或是最高的那位指挥使大人?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她忙将姜夙蓁扶了起来,「主子?」

姜夙蓁喉咙又痒又痛,靠着际秋的肩膀咳了好一会儿,直咳得眼角的泪都出来了,这才缓了缓,道:「将哥哥……放进箱笼里。」

外面那个锦衣卫千户明显不想为难哥哥这一派,否则也不会僵持七天而没有冲进来。他们今早启程趁乱留下一半人手,那个千户就算怀疑也不会多问,更不会闯进来查验什麽。

但新到的上峰就不一定了,既然是皇宫起了疑心才派过来的人,必然会仔细得多,哥哥的屍身不能就那麽大剌剌地放着,总得藏起来。

际秋心头一酸,扶着姜夙蓁让她靠在床头,这才亲自去挑选箱笼,争取让太子能躺得舒坦些。

姜夙蓁眼眸半阖,纤长的睫毛无力地颤了颤,又道:「遇夏,从侍卫里挑一个身形小巧的扮成宫女。」

眼下她成了太子,那小宫女就缺了一个,好在侍卫极多,估计外面那个千户根本没点过人数,少了一个侍卫也不会知道。

遇夏应声而去。

姜夙蓁靠在床头,将锦衣卫上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些年,因为哥哥早晚会回到皇城,所以他们一直都关注着邺京的情形,对朝中官员多少有些了解。

锦衣卫有巡查缉捕、刑典诏狱的权利,而这权利是皇帝给的。

大邺查案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特别重要的案件还要三司会审,可锦衣卫办案却能绕过三司,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甚至是皇亲国戚都能直接逮捕、私下刑讯甚至处决,而三司无权过问,只因为锦衣卫是直接归皇帝管的。

锦衣卫的诏狱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地方,死在诏狱十八刑具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传言诏狱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无论怎麽清洗都洗不乾净,靠近诏狱一里地就能闻到那冲天的血腥气。

而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姜夙蓁没有接触过其人,只听过种种关於他的恐怖传言,桩桩件件都能止小儿啼哭。

不管如何,单看其在弱冠之龄就能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一手掌管皇帝最信任的锦衣卫,就知道是个天资卓绝并心机深沉的。

这样的人不知道是投靠了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抑或是依旧在观望中立?

姜夙蓁抬手揉了揉额头,她长途奔波,身体本就摇摇欲坠,再加上烧了一夜尚未恢复,现在思虑一重,身体又像火炭般热了起来,而相对的,她感到一阵阵发寒,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收拾完箱笼的际秋一眼就看见了,连忙取了狐裘将她紧紧裹了起来,「主子,将就着用些粥吧?」

主子身体不舒服就不想吃东西,眼下喉咙疼痛肯定更不想用膳,她一早就安排小宫女借了驿馆的厨房去给主子准备早膳,只盼着主子能咽下两口。

果然,姜夙蓁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她但凡做了决定,身边伺候的人就不会再劝,只是看看她毫无血色的嘴唇,际秋忍不住又开口,「那喝几口小吊梨汁好不好?就两口。」

姜夙蓁什麽都吃不下,她整个人彷佛浸在冬日的冰水中,冻得她骨头都疼,喉咙却像是塞了一块热铁,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又痛又痒。

只是眼下她却不能任性,回京还有好几天,她这样的身体,再不好好用膳,半路上就得垮,更别说回了邺京还要面对皇宫里的那些人,她必须养足精神。

小吊梨汤才喝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际秋的一颗心瞬间提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千万不要是顾涧西……不要顾涧西不要顾涧西不要顾涧西……

「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前来叨扰。」

随着低沉的声音,一人踏入了房门。

飞鱼服,绣春刀,俊美无俦的脸,幽黑透不过光的眼睛,来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涧西。

飞鱼服是蒙恩特赏的赐服,意味着来自皇帝的宠信。而所谓飞鱼,有龙首和四爪,与龙袍的龙首五爪极为相似,只不过多了鱼鳍鱼尾。

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是穿着妆花飞鱼补罗,大红的颜色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端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可惜手中那把寒光凛凛的绣春刀生生给这俊美笼罩上冷酷暴戾。

他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修长的手指握着轻巧短小的绣春刀,拇指抵着刀鞘,那刀鞘便被推开一分,露出里面的冰冷寒光,端看那凛冽森寒就知道这绣春刀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器。

姜夙蓁的目光从那森冷的刀光上掠过,没有丝毫停顿,又轻飘飘从绣工精美张扬的飞鱼补子上划过,落在了顾涧西的脸上。

「顾大人——」她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喉咙受了伤,只吐出三个字就突然顿住,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凝在顾涧西的脸上,有几分茫然。

晨光微曦,透过菱花窗落在她的脸颊上,那染了光的小半张脸就像是薄胎白瓷一样净白清透。

顾涧西目力极佳,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传闻这位莲华太子貌若好女,在他看来,这样的容貌恐怕邺京的贵女们都远远不及。

巴掌大的小脸上,目若点漆,唇若含樱,肌肤雪白,只是白得太过分了些,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就像是上天捏出来的小雪人,没有捏得太瓷实,那雪蓬松柔软,稍微用力就会破碎,雪人也自然灰飞烟灭。

娇娇气气的,可能是前些天遇刺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吧,不愧是珍馐玉馔锦绣堆里养出来的。

这位雪人太子应该是没见过他的,不知为何看见他第一眼就有些走神,歪着头眼神茫然,好像在回忆什麽。

顾涧西神色未动,拇指轻轻摩挲着绣春刀的刀鞘,黑眸微眯,静静地看着姜夙蓁。

姜夙蓁只恍惚了一瞬,喉间涌起的痛痒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用力地屏住呼吸,试图将那股难受劲忍过去,只是那痛痒却不是凭意志力就能掩饰的,她几乎将自己憋得快背过气去,却还是忍不住出声。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顾涧西眼睁睁看着姜夙蓁一张雪白的小脸慢慢变红,原以为对方盯着自己的脸是想到了什麽害羞的事情,结果下一刻这雪人太子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际秋连忙将那小吊梨汤放到一旁,搂着姜夙蓁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好不容易才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给压下去。

姜夙蓁的气息慢慢平复,蜷缩着身体靠在际秋怀中,际秋顺手拢了拢狐裘,将她遮得更加严实。

白色的狐裘毛皮蓬松,几乎挡住她的小半张脸,顾涧西却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色几乎白成了澄心堂纸,额头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刚刚还有点樱粉的嘴唇也失了颜色,有一缕细小的血线突兀地出现在唇角。

竟然吐血了……顾涧西眉头皱起,他之前出京了,一回到邺京就听说太子遇刺,皇帝本来想派大理寺少卿过来调查,是他把这个任务抢了过来。

从邺京出发时,他猜测过太子为何在这驿馆逗留多日踟躇不前,想着太子应该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殒命此地,毕竟来刺杀太子的那个可不是普通人,对上外面那些锦衣卫完全能以一抵十。

曹规送回邺京的加急密报中提到,锦衣卫从邺京出发迎接太子时,太子一行已经从江南启程,两队人马恰在此处驿馆相遇。

那时双方都刚到驿馆,无论是太子护卫还是锦衣卫都尚来不及布防设岗,锦衣卫要先拜见太子,太子护卫对初次见面的锦衣卫多有防备。

刺客就恰恰出现在这个双方护卫都有疏忽的瞬间。

曹规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太子房中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传来阵阵怒喝和刀剑碰撞之声,他刚想冲进屋就被反应过来的太子护卫拦住了。

一看那些护卫目眦欲裂怒视仇人的神情,曹规就知道对方把他们锦衣卫当成刺客的同夥了,毕竟锦衣卫和刺客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说是提前订好计策特意配合也不为过。

锦衣卫的职责是迎接护送太子,眼下太子遇刺,按理他该进门,就算抓不住刺客也要一探究竟,但他知道太子护卫已经把锦衣卫当成了刺客同夥,他要是硬闯,锦衣卫和太子护卫就得拚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刺客趁机逃脱,锦衣卫反倒坐实了帮凶的名头。

所以,顾涧西收到的密报中,曹规并没有亲眼见到太子受伤。

那太子刚刚吐血到底是因为重伤未癒,还是因为自幼体弱,被刺客一吓就病了?

顾涧西黑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夙蓁。

她整个人笼罩在狐裘中,看不清身形,自然也看不到身上是否有伤,而唇角的那缕血痕已经被际秋飞快地抹去,沾染了血迹的帕子藏进袖笼中,那张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脸掩饰不住脆弱。

顾涧西拇指微动,绣春刀被推开的那一线寒光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太子殿下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在驿馆多盘桓几日?」

姜夙蓁一愣,倏然抬眸看了过去。

她来之前,锦衣卫千户天天催着启程,现在她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倒不着急回京了?

她要是不走,装了哥哥的箱笼就要在这位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运出去,要是起了疑心要搜查,她这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太子可挡不住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指挥使。

「我——咳咳……」姜夙蓁抿了抿唇角,「孤的身体无碍,今日就可启程。」

因为刚刚咳过,她的眼里还残存着水光,眼尾一抹残红像是不小心晕开了的胭脂,穠艳绮丽,勾人得紧,又有几分可怜。

顾涧西听到了她话中不自然的停顿。

太子九岁离京,在江南养病八年,不在邺京,不在东宫,确实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即便不自称「孤」也不会有人质疑。

只是一国储君向来是重中之重,就该居住在戒备森严的东宫,哪怕偶尔出门也必然是严防死守,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过储君独自住在邺京之外的地方。

偏偏这位雪人太子特殊,更离奇的是,他还真的安安全全地在江南活了八年,没被刺杀也没被掳走。

也许众人心知肚明,这个放逐在外的储君早已被皇帝放弃,掳走了也没什麽价值,没准太子被掳走死在别人手里,还正中皇宫诸人的下怀呢。

太子一直待在江南倒也罢了,找个理由自请废储,还能安安生生地当个闲散王爷,此番回京却注定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顾涧西捏了捏手中的绣春刀,看着那双与林皇后极为相似的眼睛,沉声道:「江南春光正好,邺京却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此番回京恐怕不能适应。」

姜夙蓁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锦衣卫指挥使残酷无情,心机深沉,竟然会这麽好心提醒她邺京不比江南,更暗示她回京之後会面临种种危机?

这句充满善意而又挑战底线的话,理应由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说出口才不会引起猜忌,此刻从锦衣卫指挥使口中说出来,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的身分。

顾涧西低声又道:「太子殿下身体娇贵,更适合久居江南。」

姜夙蓁的指甲掐住了掌心,如果说上一句是暗示,那这一句就已经是明示了。他在劝她回江南,并且永不回京。

她自然知道江南好,无忧无虑可以快活一生,也知道邺京波诡云谲,那皇宫之内更是龙潭虎穴举步维艰。

但是哥哥答应过母亲,要守住太子之位,而她也答应了哥哥,从此她就是莲华太子。

姜夙蓁睫毛颤了颤,道:「圣旨传召,孤不能抗旨。」紧接着又加了句,「皇宫中有父皇,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孤必须回去。」回去给哥哥和母亲报仇。

前一句是被传召回京,後一句却是心甘情愿,听起来像是要回去夺嫡。

顾涧西黑眸沉沉。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哪怕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都能逮捕刑讯,可谓是权势滔天,但同样,锦衣卫只能忠於皇帝一人,不能与文武百官有任何亲近,尤其是诸位皇子。

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但凡有一丝一毫传进皇帝的耳朵,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该亲自去诏狱了。

可惜,眼前这位雪人太子并不领情。

顾涧西脚步一转,向里屋走去,「臣奉旨前来调查太子遇刺一案,各处都要搜查,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怀。」

「等一下!」姜夙蓁急得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

顾涧西盯着她的指尖,脑海中似有电光划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和这雪人太子是曾经见过的!

第二章 耍伎俩防搜查

顾涧西五岁那年曾经见过小太子。

彼时小太子只有两岁,被林皇后抱在怀中,远远望去,粉妆玉琢的一小团,身上裹着件雪白的小狐裘,毛皮蓬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精心堆砌的小雪人安了两个黑玉石纽扣。

小太子远远地看见他,从雪白狐裘中伸出手,圆圆短短的小手直直地朝向他,又转头看林皇后。

林皇后眉眼含笑,将小太子的手拢住,藏回了温暖的狐裘,又低头蹭了蹭小太子的额头,似乎在说着什麽,估计是在跟小太子解释他是谁家的孩子。

这麽说来,小太子确实曾经见过他,可那时小太子也不过两岁,能记得什麽?再说,就算小太子记事早,还记得他五岁时的样子,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骨相改变,再加上随着年龄增长眉眼长开,连曾经抱过他很多次的皇帝都没有认出他来,只远远瞅过一眼的两岁小太子又怎麽可能认得出?

刚才雪人太子眼神茫然状若回忆的样子,也许是想起别的事情吧。

他能记起,也是因为此时太子窝在宫女怀中,裹着雪白狐裘,露出小半张脸,又朝着他伸出手,这情形几乎是重现了当年那一幕,才让他五岁时的记忆从深埋之地翻了上来。

只是细看之下,当年圆圆短短的小手指,如今已经变得纤细白皙,指若削葱,单看这只手就知道太子在江南这些年一定是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苦的。

顾涧西垂眸盯着雪白的指尖,问:「等什麽?」

那雪白手指很快就被主人收回,藏进了温暖的狐裘中。

「孤已经派人检查过这里,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姜夙蓁说着话,从床头坐了起来。

见她要起身,际秋连忙蹲下,帮她穿上鹿皮靴。

顾涧西没有说话,也没有急着往里间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位雪人太子起身。

即便际秋刻意地蹲在姜夙蓁身前,想要遮挡他的目光,但顾涧西还是从她动作时胳膊下露出的缝隙看到了。

鹿皮鞣制的小靴子用纯金绣线勾勒着精致云纹,靴口两侧各缀着一列三颗圆润光洁的东珠,那双玲珑玉足被际秋托着,不过比她的手掌堪堪长出一点点,要是托在他的掌心,恐怕还不及他的手掌长。

这麽小巧的脚……

精致的鹿皮靴落地,姜夙蓁从床边站了起来,际秋挡在她和顾涧西中间,手指紧紧地揪着狐裘前襟,神色紧张。

姜夙蓁知道际秋在担心什麽,她烧了一夜刚刚睡醒,浑身又痛又酸,本想着先喝两口小吊梨汤缓一缓再起身,结果顾涧西就来了,她没来得及换好等会儿出门的衣袍,当然也没来得及勒上束胸,只要指挥使揭开挡住身形的狐裘,立刻就能发现她是女子。

但她只能冒险,东次间还藏着哥哥,她拦不住「奉旨查案」的指挥使,也不能就这样放任指挥使进去随意搜查,她必须跟着。

好在顾涧西不知为何并没有直接冲进里间,而是很有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她,长身玉立,俊美挺拔,一身大红妆花罗衬得他面如冠玉。

那把寒光凛凛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经合拢了刀鞘,指挥使本人也彷佛收敛了戾气,鸦色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

姜夙蓁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缩在狐裘里,手指悄悄地揪住前襟,仰起脸道:「那刺客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指挥使大人既然是奉旨查案,孤也不好阻拦,就陪着指挥使大人看一圈好了。」

她说着话,率先迈步往里走。

这是驿馆里最大最整洁的院落,正房五间,中间是明堂,左右的东西次间都摆了床,最边上的东梢间是净房,西梢间则堆满了太子的行李箱笼。

姜夙蓁到来之前,太子是躺在东次间的大床上,而她昨晚是歇在西次间,此时便故意带着顾涧西从最边上的西梢间开始看起。

西梢间略小些,放了很多箱笼,姜夙蓁打开最上面的小箱子,若无其事地从里面拿起一个白玉冠。

玉质细腻油润,雕工精美繁复,只一眼,顾涧西就知道这玉冠价值不菲。

玉冠被姜夙蓁随意地捏在手中,在她指尖转了转,「这间是孤放行李辎重的,这些箱笼顾大人都可以打开查验,顾大人想看什麽都可以,孤可以给顾大人细细解释。比如这玉冠,跟那刺客可没有什麽关系,乃是孤常戴之物,顾大人若是不信,请仔细查验。」她说着话,将那价值千金的玉冠递到顾涧西面前。

顾涧西并没有伸手去碰,这玉冠光泽莹莹,哪怕在暗处也有幽幽细光,那刺客是疯了才会戴着这麽惹眼的东西,这一看就华贵精美的东西当然是属於眼前这位娇气的雪人太子。

姜夙蓁纤细的手指颤了颤,似乎不堪其重,下一刻,那华贵的玉冠就从她指尖脱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从价值千金变成了一文不值。

她轻呼一声,抬眸,不解地看着他,「顾大人说要查验,孤也给顾大人查验,顾大人怎麽不接住呢?」

一口一个「顾大人」,好像很尊重似的,行的偏偏是讹诈的套路,讹诈完还要瞅着他,嗔怪,「看,摔坏了吧。」

顾涧西神色不动。

姜夙蓁任由这个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小箱笼敞着,又打开旁边那个,里面依旧是满满的玉石珠宝。

她随意地捏起一枚玉佩,漫不经心道:「这枚双鱼佩是当年母后送给父皇的定情之物,後来又到了孤的手里,这也不是刺客之物,顾大人不信的话尽管查验。」

她说着话,把玉佩递到了顾涧西面前。

顾涧西眉梢微动。

林皇后的父亲林信乃是大邺巨贾,当年的产业遍布大邺,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他唯一的女儿送出的定情信物必然是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又是父母定情信物,这样的玉佩,雪人太子难道也用来讹诈?

姜夙蓁手指一颤,那玉佩「啪」一声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玉乱溅,玉渣跟刚才摔碎的玉冠混在一起,都分不出来了。

她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无辜,「顾大人这是做什麽?说要查验,又不接住,难道是故意为难孤吗?」

顾涧西:「……」

他怀疑他要是不说点什麽,这位雪人太子能把这一屋子的贵重玉器都给摔碎了。

单那一个玉冠,外面他那些手下们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赔不起,更别说那个双鱼玉佩,还是林皇后送给皇帝的定情信物,皇帝戴了多年,他幼时也常在皇帝身上看到的,可太子说摔就摔,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臣只是查看一下刺客有没有留下踪迹,当时事态紧急,那刺客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也没时间往箱笼里藏东西,这些箱笼就不用打开了。」

他并不在乎太子回京要做什麽,哪怕太子箱笼里真的藏了什麽不能见人的,他也不在意,他只是要借用一下太子遇刺这个事端。

「真的不用打开吗?」姜夙蓁歪着头看他,目光纯净明澈,乌黑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孤不怕麻烦的,顾大人不用束手束脚,也不用担心打碎什麽,孤不会跟锦衣卫算帐的。」

顾涧西笑了一声,「太子殿下真是仁厚,不过不必了,所有箱笼都不用打开,臣只要四下看一看就行。」

「哦。」她乖乖地拢着狐裘站到一旁,「那你看吧。」

顾涧西从西梢间出来,回到了西次间,看到姜夙蓁刚刚躺过的雕花大床,他顿了顿脚步,「太子殿下睡在这西次间吗?」

一般来说五间正房,尊长都是要睡东次间的,想必驿馆也是这麽安排。

姜夙蓁应道:「嗯,本来是睡东次间的,谁知道那刺客冲进来,弄得一团糟,孤就睡到西次间来了。」

这麽说,太子遇刺发生在东次间。

顾涧西也不耽误,各处随意看了看,在堂屋也是一掠而过,直接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的拔步床更大,轻纱床幔用银钩分在两边,这里已经打扫过,看不出姜夙蓁所说的「一团糟」的样子。

书桌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幅水墨山水,笔触老道,意境悠远,靠墙的地方则放着两个硕大的箱笼。

顾涧西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姜夙蓁,见她长睫低垂,拢着狐裘站在一旁装乖巧,完全不见刚进西梢间看到箱笼时要讹诈他的狡黠,不由得心头一动。

「这箱笼里是什麽?」他迈开步子。

「等一下,顾——」姜夙蓁心下着急,一手紧紧揪住狐裘前襟,一手探出狐裘想要拦住顾涧西。

手指堪堪碰到他的衣袖,手腕猛地被一股大力钳住,往旁边一带,她瞬间失去平衡,踉跄两步朝着他摔了过去。

顾涧西几乎是本能地钳住了姜夙蓁的手腕,在将将要捏碎的瞬间,手中那不同寻常的纤细细腻让他突然清醒。

见姜夙蓁踉跄着朝他扑了过来,顾涧西知道,他应该将对方藏在狐裘中的那只手擒出来,看看有没有握着利刃,或者他可以乾脆俐落地躲开,这种假装摔倒实则暗藏剧毒的情形他也曾遇到过——但他没有动。

或许是雪人太子失去平衡即将摔倒时脸上闪过的惊慌让他迟疑了那麽一下,也或许是雪人太子刚才咳得撕心裂肺,他担心对方这一摔就再也醒不过来。

或者是那个被林皇后抱在怀中粉雕玉琢的雪团子,让他下意识觉得那些阴狠歹毒的花招离得有些远。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握住的手腕那麽纤细脆弱,彷佛一折就断。

他甚至有种荒谬的错觉,雪人太子要是摔在地上,也许会像那个玉冠或者双鱼玉佩一样四分五裂,碎玉飞溅,再也拢不到一起。

但这些又似乎都不是将他钉在原地没有躲开的真正原因。

顾涧西还没分辨清楚,姜夙蓁已经扑到了他身上。

人在即将摔倒惊慌之下会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去抓住什麽或者摔倒时撑地,姜夙蓁的一只手被顾涧西紧紧钳住无法动弹,於是另一只始终揪着狐裘前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从狐裘中探出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揪住了顾涧西的腰带。

他今日用的是蹀躞带,十三枚玉带束着劲瘦紧实的腰身,姜夙蓁抓住的就是正中那枚。

细细的手指紧紧地揪着玉带,顾涧西低头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苍白的手背,白得几乎透明,甚至比搭在手腕边的狐裘还要白。

没有了那只始终缩在狐裘中揪住前襟的手,雪白蓬松的狐裘终於敞开。

还没等顾涧西细看,姜夙蓁脑袋向前一扎,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动了。

顾涧西总觉得有些不对,刚才狐裘敞开,里面是樱草色衣衫,倒不是说这颜色太过鲜嫩,而是别的什麽。

只是此时他顾不上细想,姜夙蓁的脑门一动不动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即便隔着妆花罗衣袍,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脑门上惊人的热度,再想到她过於苍白的脸、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唇边溢出的鲜血……雪人太子病得不轻啊。

「晕了?」顾涧西问。

「……没有。」

没晕就好,顾涧西低头瞅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的小脑袋,他看不清姜夙蓁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纤细的後颈,肤若凝脂,在他的注视下,雪白的肌肤渐渐漫上一层粉润,细腻得不可思议,江南就这麽养人?

顿了顿,他沉声问:「殿下这是做什麽?」

姜夙蓁心如擂鼓,几乎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她甚至担心顾涧西听到了自己过於激烈的心跳声。

刚才实在太过惊险,顾涧西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带,分明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却失去了平衡,要是摔倒在地,狐裘散开,那他必然会看到她的身形。

慌乱之下,她抓住了他的腰带,可狐裘前襟还是散开了,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的玲珑。

来不及细想,她才一头扎在他的胸膛上,阻断了他的视线。

趁着他看不到,她松开了他的腰带,单手缩进狐裘里试图揪住两边的前襟,可狐裘毛皮顺滑,她揪住一边的衣襟,另一边就总会随着她的动作而荡开。

姜夙蓁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你先松手。」

顾涧西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钳住手腕的力道消失了,两只手迅速缩进狐裘,将前襟死死揪住,这才把脑袋从他的胸膛移开,往後退了两步,「顾大人又要查验这些箱笼了吗?孤可以帮大人打开。」

顾涧西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个大箱笼里藏着真正的秘密。

刚刚在西梢间,太子故意摔碎了玉冠和双鱼玉佩就是为了阻止他,要是他没有承诺再也不查验任何箱笼,太子估计会一个接一个地摔下去,到时候整个锦衣卫十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那些珠宝玉器都是掩饰,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两个大到能藏下一个成年人的箱笼。

太子遇刺就是在东次间,这箱笼里很可能藏着太子遇刺一案的关键证据。

此时姜夙蓁一双乌黑的眼眸正戒备地盯着他,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颊又重新变得苍白如雪。

顾涧西轻咳一声,「太子殿下。」

「怎麽?」姜夙蓁抿紧了唇角,往外看了一眼。

临冬和遇夏都已经赶了过来,正站在外面长廊窗下,再加上际秋,三个人或许可以把锦衣卫指挥使永远留在这里。

顾涧西眼角余光早就扫见了外面抱长剑和背长弓的两个,再看看姜夙蓁浑身紧绷像个小刺蝟似的,他突然笑了一声,「其实京都什麽都有,太子殿下没必要带这麽多辎重上路。」

他话音一落,小刺蝟瞬间收起了浑身尖刺,眼睛一弯,笑道:「顾大人说得也是,这麽多东西,赶路时着实麻烦,孤本来就有点後悔,正想着等会儿出门的时候只带走一部分就行,剩下的还让人送回江南去,没准过几天孤又回江南了呢,倒是没必要搬来搬去的。」

顾涧西脚步一转,离开了两个箱笼的方向,状若无意地打量着屋内各处陈设。

见他不再打箱笼的主意,危机过去,姜夙蓁这才感到一阵虚脱,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她慢慢挪到旁边的大圈椅坐下,垂下眼眸,静静地缓着。

「太子殿下遇刺的时候受伤了吗?」

声音近在耳边,不知何时,顾涧西又回到了她身旁,单手撑在椅背上,正俯身看着她。

姜夙蓁轻声道:「没有。」

她现在的状态太糟糕,没办法在身上做出伤口来,就算做了「七天前」的伤口,也未必能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顺利地瞒过锦衣卫指挥使,多做多错,还不如不做。

更何况,验伤的话还要脱衣,这更是她要尽量避免的事情。

「那太子殿下这是病了?」

姜夙蓁嗯了一声,「遇刺的时候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这些天一直没好。」

顾涧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热、喉咙沙哑,确实是染了风寒的症状。

但是遇刺後坚持不肯让锦衣卫进来查验、在驿馆足足停留七天、苍白唇角的一缕血线、不惜摔碎皇帝皇后的定情信物来阻止他查验箱笼……这些可不是用风寒能解释过去的。

雪人太子有秘密,不过这是好事,一个有秘密、有钱财、有护卫的太子也许能在邺京活下去。

顾涧西的手指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在四下静寂中「咚咚」两声,姜夙蓁只觉得彷佛是敲在自己心上。

她正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却见顾涧西直起身,开始查验屋中各处。

他避开箱笼,查看了桌椅几案,手指抚过刀剑留下的深深痕迹,绕着雕花大床转了转,突然弯下腰看向床底,伸长手臂向床底下一探,收回手的时候手指虚握,「这是什麽?」

「嗯?」姜夙蓁抬眸看了过去。

顾涧西走回她身边,手指平伸,将掌心托着的东西给她看。

那是一枚牙雕扳指,看大小是男子所用,凹槽光滑,应该经常用来勾住弓弦。

「这是太子之物吗?」

姜夙蓁摇头,「不是,孤不用这个。」她捏起那枚扳指,往右手拇指上一套,扳指足足比她的拇指大出一圈,套上去空空荡荡。

「那这是太子殿下身边人所用吗?」

姜夙蓁还是摇头,「不是。」她身边擅长用弓箭的是临夏,临夏的扳指是鹿角的,再说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扳指扔到床底下去。

顾涧西从她拇指上把扳指摘下来,捏在指尖转了转,「太子殿下入住之前,驿丞定然会派人将此处里里外外打扫清理乾净,这东西应该是太子殿下入住之後才有的。」

姜夙蓁眨了眨眼睛,她大概猜到这位指挥使想要做什麽了。

果然,顾涧西说道:「既然不是太子殿下和身边人的,那就是刺客的了。应该是刺客打斗过程中不甚脱手,滚到了床底下,一时又没被发现。」

他神色严肃,一双黑眸幽深,彷佛看不到底的寒潭。

姜夙蓁没有做声,她没告诉他,不光是入住之前驿丞把房屋打扫乾净,她来了之後,际秋也带着人把各处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并没有发现这枚扳指。

这枚扳指是他来了之後才有的,或者说,是他从自己身上拿出来,再假装成是在床底下发现,让这枚扳指成了刺客遗留之物。

只是不知道指挥使大人这样做,是准备把刺客的嫌疑栽给什麽人?

姜夙蓁盯着那枚扳指,一时想不通顾涧西这是要做什麽。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信,只听命於皇帝,和王公大臣们不能有任何私交,现在他拿出这枚扳指,难道是父皇授意?可父皇要想弄死哪个大臣,还需要借助「太子遇刺案」栽赃构陷绕这麽大一圈?

也或许这是指挥使的私自行动?

「这枚扳指有什麽特殊吗?」姜夙蓁仔细看着顾涧西指尖上捏着的扳指,发现那扳指内侧似乎刻了什麽字。

顾涧西也「发现」了,捏着扳指转了半圈,让那小字很清晰地露出来——是一个「秦」字。

姜夙蓁心中有数了,是平远大将军秦府。

她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回忆了一番,叹气道:「孤并不认识什麽姓秦的,也不知道是谁要来行刺孤。孤久居江南,对邺京不大了解,顾大人,你应该知道邺京有哪些姓秦的人家吧?」

顾涧西手指一顿,「太子殿下怎麽肯定是邺京的人?」

姜夙蓁乌黑的眼眸微微睁大,表情很是无辜,「孤在江南住了八年,好好的什麽事都没有,这一回京就遇刺,显然是邺京的人不想让孤回去,总不会是江南的人想要藉此来挽留孤。」

顾涧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说的是。」他这才给姜夙蓁解惑,「邺京姓秦的人家自然不少,要说最出名的,应该就是平远大将军秦罡。」

姜夙蓁心中暗道:果然!幸好这平远大将军本来就是她想要搅进局里的人,顾涧西想要把刺客跟平远将军府牵扯到一起,正合她的心意。

於是她佯装惊讶地轻呼一声,顺水推舟,「平远大将军?孤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刺杀孤?」

顾涧西顿了顿,「也未必就是平远大将军本人。」

姜夙蓁点头,「对,也许是他府上的其他人,比如很信任的家仆赐了秦姓,再比如秦大将军的家人。」

这两人说着说着就把刺客的身分给定下来了。

似乎没想到她如此配合,一丝诧异很快地从顾涧西眸中闪过,他什麽也没说,只把扳指那凹槽部分指给姜夙蓁看,「殿下请看这凹槽的痕迹,这说明扳指的主人擅长弓箭,并且经常使用弓箭,看弓弦留下的痕迹,应该是很重的长弓。」

姜夙蓁点点头,「那应该是武将了?」

「擅长弓箭之人所用扳指必然跟他的手指极其贴合,宽一分窄一分都不行,因此究竟是谁,把这扳指往拇指上一套就知道了。」他将扳指握在掌心,鸦色长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冷戾。

既然已经找到了「重要证据」,顾涧西没再停留,转身离去。

出了正屋走到院子,看见东边厢房窗子半开,隐约能看到站着三个小宫女。

顾涧西脚步没停,只心中暗道:雪人太子只让那个大宫女贴身伺候,看来最信赖的还是那个大宫女,就是不知道为什麽离开江南的时候没把大宫女带上,而是遇刺之後在这里停留七天等她过来。

暂时不知道答案,他把这个疑问默默记在了心里。

顾涧西离开後,际秋立刻赶来扶着姜夙蓁回屋,低声急道:「主子,您刚才吐血了!」

姜夙蓁这才放松下来,脑袋靠在际秋肩上,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没事,吐血反而是好事。」

她自幼就在薛爷爷的神医谷养身体,跟着她的几个人耳濡目染,也大概都通些病理。

际秋知道,莲华太子骤然离世,主子心里压着悲痛,七情内伤,这一口血吐出来,倒是免了长期肝火郁结於内的危险。

道理都懂,只是看着姜夙蓁一张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身上还起着高热,她就忍不住心疼,偏偏薛神医叮嘱过,那改变嗓音的药极其霸道,吃下去就算高热不舒服也不能再用别的药,免得药性相冲。

她低声哄着,「主子,要不再喝两口汤?」那小吊梨汤已经放凉,不过厨房还有另一盅备着。

姜夙蓁摇头,「吃不下,帮我更衣吧。」

际秋扶着她上了床,把床帐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把提前准备好的薄绢拿出来。

一丈来长的薄绢柔滑似水,因为要贴身,并没有刺绣任何花纹,只是素白一条。

狐裘解开,襦衣褪下,际秋将薄绢在姜夙蓁身上细细地绕了几圈。

她并没有勒得很紧,姜夙蓁的脸却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际秋担心她会呼吸不畅晕过去,轻声道:「要不再松一点吧,反正有狐裘遮着,也看不分明。」

姜夙蓁以前淘气的时候经常拉着萧夙阳互相假扮,她裹上束胸,束起长发,扮成哥哥的样子,而萧夙阳向来对她没脾气,只能无奈一笑,任由她将他扮成明艳动人的女子,然後两人挽着手出门,看看谁能察觉他们交换了。

只不过及笄之後,因为身体越来越玲珑窈窕,她不喜欢勒得太紧,这种假扮也就越来越少出现。

眼下却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天气越来越暖,过些天没有狐裘遮挡的时候,束胸必须勒得更紧些才行,现在正好先适应一下,免得到时候穿着单薄时被皇宫中的人看出端倪。

姜夙蓁缓了缓,由际秋服侍着换上了一件玉白色圆领锦袍,袖口衣摆用银线勾勒着精致云纹,长发束在莹莹玉冠中,俨然一个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她的腰身用玉带收束,纤细不盈一握,身影很是单薄。

姜夙蓁低头看了一眼,秀气的眉头皱了皱,路上还要几天,等到了邺京,药效也该过了,到时候她的身体能抗得住,这束胸还得再勒得更紧些才行。

她重新裹上狐裘,「出发吧。」

第三章 启程上路

在驿馆停留多日的太子殿下终於启程,驿丞激动得几乎落泪,站在驿馆外目送着人马远去,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红衣锦衣卫和一队黑衣护卫并行,护送着一辆马车去了邺京方向,而太子的一半护卫都留在驿馆整理行装,随後会折返江南。

际秋陪姜夙蓁坐在马车里,临冬和遇夏策马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边。

即便已经听曹规详细说起过,可亲眼看到这辆八驾的奢华马车和十几匹世间罕见的汗血宝马,顾涧西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太子一共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太子坐的,後面一辆装着辎重,还坐了两个宫女。

太子的行装少了很多,至少东次间那两个硕大的箱笼就不见了,而且护卫少了一半,宫女也少了一个。

顾涧西策马上前,问道:「太子殿下的行装还没收拾完吗?臣派一队锦衣卫留下帮忙?」

车帘勾起,露出姜夙蓁一张色若春晓的脸,「不用,顾大人不是说邺京什麽都有,没必要带太多东西吗?孤深以为然,留下的那些人马和行装收拾整齐後,不入邺京,会回江南去。」

声音沙哑,脸色苍白,却掩不住绝世丰姿。目若点漆,琼鼻小巧,身形挺拔犹如一杆清隽修竹,只是过於病弱。

顾涧西的目光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问道:「太子殿下不曾用药吗?」

姜夙蓁心头一跳,「什麽药?」她用的药已经下肚,药瓶也碾成了碎渣,应该没留下任何痕迹。

顾涧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她立刻神情戒备,他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无论内容还是语气都没有什麽毛病。

他是见太子早上只喝了一口小吊梨汤,直到启程驿馆也没有飘起煎药的味道,这才一问,可对方的反应却有些不对。

「太子殿下染了风寒,不该用药吗?」顾涧西再度开口,目光紧紧锁着姜夙蓁,然後他就发现,雪人太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孤不喜欢吃药。」

他说的是风寒用药,显然雪人太子刚开始误会了,以为他暗指其他东西,那是什麽呢?

顾涧西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缰绳,若无其事地问:「听闻太子殿下自幼身体欠安,应该吃过不少药吧,臣还以为殿下已经习惯了用药。」

姜夙蓁歪着头看过来,「就是因为小时候吃过的药太多,才不喜欢用药的。」

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哥哥的身体只能说有些弱,她却更差,生下来眼看着是活不成的,所以母亲才咬牙让外祖父和薛爷爷带走了她,对外半句没提龙凤胎,只说是生下了一个皇子。

她自幼就泡在药罐子里,对各种药可谓是深恶痛绝,在神医谷那里养了那麽多年也没学半点医术,到现在也不喜欢吃药。

顾涧西挑了挑眉,「太子殿下想必是不喜欢药的苦涩,臣倒是略通医术,知道一个治风寒的方子,半点都不苦,殿下要试试吗?」

姜夙蓁几乎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故意来试探自己,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那她要怎麽拒绝一味不苦的药呢?

姜夙蓁为了不吃药,自幼就能想出千百种藉口,谷中的大小弟子为了哄她吃药,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每次她吃药的时候,外面都排着十几个弟子等着哄她。

虽然现在没在谷中,但她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除了皇帝皇后,所有人见了储君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储君,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发些无关痛痒的小脾气。

所以,姜夙蓁下巴一抬,「不苦的药也不吃!」语气不容置喙,活脱脱一个娇气任性的贵公子。

顾涧西愣了愣,随即想起来,太子已经离京八年,当时是林皇后临死前向皇帝请求,说太子身体太差,必须去四季如春的江南休养一段时间。

可能是林皇后濒死让皇帝想起曾经有过的那麽一点点夫妻恩爱,也有可能是皇帝本来就不想看到太子,在林皇后死後,雪人太子顺利地离京。

听闻当初雪人太子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詹事府中的任何人,包括老师们,如此在江南毫无约束地养着,他就是最大的,谁也管不了。

顾涧西看看姜夙蓁苍白的脸,不知道江南究竟有没有养好其病弱的身体,但他现在确定了一点,江南养出了太子的脾气。

见她不肯吃药,顾涧西也没勉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黑色马鞭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马匹长嘶一声,往队伍前面去查探情况了。

姜夙蓁望着高大骏马上男人挺拔的背影,秀气的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际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没看出什麽异常,等她收回目光,才试探着问道:「主子,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察觉到什麽了?」

他们来得匆忙,乍然听到太子遇刺离世,姜夙蓁悲痛之下神思恍惚,众人也是又惊又怒,有些事可能没安排好,被锦衣卫看出什麽端倪也有可能。

姜夙蓁想了想,「应该没有,有些瑕疵也无大碍。」反正这位指挥使也不是一心要查出太子遇刺的真相,对她这个太子也并不严苛,不然不会放过东次间那两个极其显眼的大箱笼。

「我只是……」她凝眉细细思索片刻,「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见过他的。」

她一出生还没睁开眼睛就被送出了皇宫,比起宫中的母亲和哥哥要自由得多,身体好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地方,自然见过不少的人。

但像顾涧西这样俊美到惹眼的,她如果见过应该会有很深的印象,不至於想不起来。

际秋也想到这点,「如果真的见过,那遇到的应该是年幼的顾大人吧?不过属下——奴婢没有任何印象。」

姜夙蓁放下了车帘,懒骨头似的窝进一堆锦绣软枕中,软软地抱怨一句,「等入了邺京,可不许再说错了,哪有宫女自称属下的,被人听到一定会起疑心。」

际秋连忙低头,「是,奴婢记住了。」她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主子,您润润喉吧。」

姜夙蓁没用早膳,这会儿看着小几上的点心却依然没有任何胃口,连茶都不想喝。

如今送走了哥哥,终於安稳下来,悲痛造成的损耗就一层层泛上来,她只觉胃里一阵阵翻涌,明明什麽都没吃却好像要吐出来。

际秋看她脸色极差,连忙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主子,要不要歇了?」

这才刚刚离开驿馆,走了还不到十里,要是就这麽歇下,照这个速度恐怕几个月都到不了京都。姜夙蓁摇摇头,眼睫无力地抬了抬。

际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帘,瞬间明了,将车帘揭开,车窗推开半边。

外面清凉的空气涌入,姜夙蓁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束胸还是勒得不舒服,但好歹那反胃的感觉能舒缓些。

没一会儿,高热又泛上来,姜夙蓁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际秋简直不知道该拿这小小的车窗怎麽办,推开的话小主子会冷,关上的话小主子会闷,只能觑着姜夙蓁的脸色,看她脸色发白就把窗子推开一点给她透气,看她脸色泛红就知道起了高热,赶紧又关窗。

两边策马守护的临冬和遇夏看得莫名其妙。

遇夏挠了挠下巴,「际秋,你跟这窗子有仇?」

际秋皱眉,「主子不舒服。」

「嘶——」遇夏把自己的下巴给抓破了,「那怎麽办?」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愁。

这次离开江南太匆忙,只带了他们这些侍卫,没有大夫随行,路过的医馆也不能用,会不会遇到危险不说,本身姜夙蓁这个时候也不能用药。

临冬和遇夏时不时往马车里瞅一眼,只看见际秋揽着姜夙蓁,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帮她顺气。

姜夙蓁双眸紧闭,柔软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淡淡阴影,更显肌肤苍白如纸。

可能是因为束胸的原因,她连呼吸都很弱,要不是临冬、遇夏目力极佳,能看到微弱的起伏,几乎要疑心她已经没了气息。

姜夙蓁昏昏沉沉,车队中午休息用饭时也没下车,送到马车里的饭菜一口都没动,又原样送了回去。

锦衣卫们远远瞅着,低声议论。

「给太子殿下送去的饭菜已经是最好的了,就这都不肯吃?」

「嗐,太子殿下平时肯定炊金馔玉,吃不惯这些吧。」

「我觉得太子应该不吃金啊玉啊,吃的是鲜花露水,不然怎麽长得那麽……啧啧。」

几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太子殿下可真美,比邺京的长公主、小姐们还美!」

「太子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要是女子,那可就是公主了,你还不是一样只能远远看着。」

「那咱可以作梦的时候——」

「咳咳。」旁边突然传来重重咳嗽,几人抬头一看,曹规正一脸阴鸷地盯着他们,而他身旁站着的男子高大挺拔,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赫然是顾涧西。

几个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了下来。

他们都是曹规的手下,跟曹规已经很熟悉了,在驿馆的时候就算嘀咕几句关於太子的荤话曹规也当没听见,不会因此而惩罚他们。

可指挥使不一样,他掌管整个锦衣卫,曹规到了他面前也得跪下回话,乖乖听训,他们这些人连跪在他面前听训的资格都没有。

私底下说几句荤话没事,可偏偏这荤话是关於太子殿下的,又偏偏被指挥使大人给听了去,往小里说,不过是几个人私下闲话,往大里说,就是妄议天家,是要杀头的。

几个人不敢去看顾涧西,连曹规的脸也不敢看了,指挥使要发作他们,没准连曹规也一并连累。

顾涧西只淡淡地扫了一眼。

曹规腿一软,「属下罚他们五十军棍!」

顾涧西迈步朝一旁走去,曹规连忙跟上,继续刚才的话,「太子遇刺之後,属下守着驿馆七日,中间并无可疑之人进出。」

顾涧西偏头看了一眼远处太子的马车,问:「今早你见太子,和你七日前见到的可有不同?」

曹规仔细回忆了一番,说起来他也就见了太子两面,一次是七日前锦衣卫和太子在驿馆碰面,再一次就是今早太子启程。

「也没有什麽很明显的不同,但总觉得有那麽些不一样。」

顾涧西挑了挑眉。

曹规连忙道:「就是太子似乎更瘦了,脸小了一圈,风一吹就倒似的。七日前太子的嗓音更清润,现在则有些沙哑。」他琢磨了一下,「应该是太子病了一场的缘故,或者受伤了也有可能。」

顾涧西垂眸不语,拇指轻轻摩挲着轻薄的绣春刀。

太子确实身体很不好,他亲眼看到了对方吐血,至於究竟是受伤还是生病,他并不在意,只是总觉得这里面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曹规见他不说话,总怀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不够尽职尽责,毕竟锦衣卫是来迎接保护太子的,结果一见面就赶上了太子遇刺。

他搜肠刮肚想要多说几句,「太子非要等那个大宫女来,可属下瞧着,那大宫女也没什麽特别的,姿色平平,连太子殿下的一半都不及。」

顾涧西手指一顿,那大宫女姿色确实平平,却是个会功夫的,这在宫女里就罕见了,但太子身边应该并不缺侍卫,非要苦等七日委实怪异。

「还有那十八匹汗血宝马……」曹规的语气禁不住带上了酸意。

对呀,还有那十八匹汗血宝马,集整个大邺之力也不容易凑出这麽多来,如此重要珍贵,太子殿下却并未带在身边,反而是跟着那个大宫女来的。

换句话说,如果太子没遇刺,没有等那个大宫女,这十八匹汗血宝马是不会跟着太子入邺京的。



护送太子的车队走得并不快,锦衣卫安排的行程合理,天黑刚好能到下一个驿馆。

午饭後休息了半个时辰车队才重新启程,锦衣卫走在队首,後面十八匹汗血宝马簇拥着太子的马车,车架镶金嵌玉,雕刻着红莲标记。

莲华太子在皇宫长大,因为自幼体弱,很少出现在人前,即便是文武百官也难得一见其面,更别说寻常百姓。

但太子车架行过官道,路旁的人却纷纷跪拜行礼。

一个锦衣卫嘀咕道:「他们知道那马车里是谁吗?」

这话恰好被前後巡视的曹规听到,闻言瞪了手下一眼,低声道:「都给我警醒些!指挥使大人在呢,再让我听见你们嘴里不乾不净,回去定然重罚!」

那名锦衣卫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委屈,他怎麽就不乾不净了?

曹规是被午饭时那几个议论「太子若是女子」的手下给气的,又生恐顾涧西降罪,听见手下嘀咕就急躁,骂完才反应过来手下也没说什麽过头的话。

都是跟了多年的手下,他一时有些後悔,但又抹不开面子跟手下说软话,瓮声瓮气地接着道:「你好歹是锦衣卫,眼神和脑子总要带一个出门。你再想想那些百姓为什麽跪拜?」

那名锦衣卫看了看路旁的百姓,再回头看看太子车架,突然明白了,「他们跪的是咱锦衣卫,嘿嘿。」

曹规依旧板着脸,眼底却闪过几分得意。

要说这大邺上下哪家算得上权倾朝野,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世家勳贵,而是他们锦衣卫。

别说是指挥使大人,就他这个千户,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笑脸。

大邺百姓可以认不得莲华太子,但不可能不认得锦衣卫。

曹规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的志得意满,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去找顾涧西。他也没什麽要汇报的,只是好不容易跟指挥使大人共行一路,自然要多多表现。

「大人,您要不要休息?前面有个凉亭。」曹规不敢跟顾涧西并辔齐驱,勒着缰绳落後半个马身。

顾涧西抬眸环顾左右,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曹规不知何意,但看他没有做声,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了一圈。

不远处有座山,云雾笼罩,山下有河,能看出来河水很深,河流和官道离得近,中间有几处密林。

真是个适合伏击的好地方。

曹规脊背上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他刚才还斥责手下「眼神和脑子至少要带一个出门」,下一刻他自己就在指挥使面前犯了蠢,竟然建议在这种地方歇息。

不说太子殿下刚刚遇刺,危机是否解除尚不确定,就是指挥使大人也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有眼红嫉妒想要指挥使位置的,有拉拢不成心生怨恨的,更有被锦衣卫查办後家破人亡的。

「属下糊涂了。」曹规面有愧色,偷偷觑着顾涧西的神色,却见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去,却是太子的车架不知为何停了,队首的锦衣卫跟太子车架已经拉开一射之地,发现後面没跟上,这才停下。

他调转马头,正要去查问,却见顾涧西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姜夙蓁被际秋扶着从马车里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弯腰呕吐。

顾涧西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垂眸看着。

姜夙蓁没披狐裘,只穿了一身玉白锦袍,腰身盈盈一束,纤细得不可思议,弯下腰的时候後背脊骨绷紧,像是柔韧的柳条。

顾涧西下马走了过去,眸光一沉,雪人太子根本没用早膳,午膳也一口没动,弯着腰什麽也吐不出来。但太子并不是装病拖延行程,那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白净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很是难受。

因为他的靠近,姜夙蓁偏头看了过来,鬓角微湿,乌黑的眼睛里氤氲了一层水雾,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没开口,倒是际秋解释道:「马车摇晃,太子殿下不舒服。」

追过来的曹规嘴角一抽,太子的车架十分奢华,木料厚重,隐隐透着暗香,里面锦绣软枕铺满,宽敞又舒服,还是八匹马拉着,稳稳当当的,他就没见过比这更奢华的马车,大皇子那麽受宠,也没见出门的时候坐过这样的车架。

他暗道:这样都不舒服,恐怕这世上没有太子殿下能坐着舒服的马车了。要不是太子殿下脸色确实不好,他都要疑心太子是不是故意为难他们,毕竟耽误下去,晚上可就到不了下一个驿馆了。

曹规刚才在顾涧西面前犯了蠢,急着表现自己,见他不开口,遂大胆道:「大人,属下去请大夫?」

顾涧西不置可否,一双幽深黑眸依然落在姜夙蓁的身上。

际秋道:「不用大夫,殿下不用药。」

顾涧西垂眸,鸦色长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果然像他之前猜测的,雪人太子不肯用药并非是娇纵任性,而是由於什麽原因不能用药,不然都难受成这样了,身边的大宫女不会问都不问,直接就断言「不用药」。

顾涧西把手里的马鞭扔进曹规怀里,靠近两步。

姜夙蓁眼睛微微睁圆了,嘴角戒备地抿起。

际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挡住了她的大半身形。

「不用药。」顾涧西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殿下应当是脾胃不调,被马车一晃就想要呕吐,臣知道个法子能缓解此症。」

姜夙蓁正难受得头昏脑胀,闻言眼睛一亮,从际秋身後探出头,眼巴巴地盯着顾涧西,「什麽法子?」

「臣知道小臂上有几处穴道,用特殊的法子按揉能顺脾和胃,殿下要试试吗?」顾涧西说着话,伸出了手,手掌向上。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平直,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一看就是经常跟各种武器打交道。

姜夙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堪堪碰到他的手掌时突然顿了顿。

顾涧西神色平静,她则蹙起秀气的眉头。

曹规愣了愣,不知道这位异常娇气的太子殿下又怎麽了,他们的指挥使大人肯亲自动手帮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太子殿下竟然还要犹豫。

倒是际秋最了解自家主子,轻咳一声,「顾大人,您没洗手。」

曹规彻底傻眼了,指挥使大人生得俊美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邺京里偷偷爱慕他的男男女女排起来能绕着皇城转好几圈,结果到了太子殿下这里,竟然还嫌弃他的手不乾净!

顾涧西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收回手,不咸不淡地开口:「曹规,去备水。」

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到哪儿备水?曹规解下马匹上的水囊晃了晃,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

姜夙蓁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际秋了然,立刻回到马车上,片刻後拎着茶壶跳了下来,「车里也没有水了,这壶敬亭绿雪给顾大人净手,还望顾大人不要嫌弃。」

敬、敬亭绿雪!曹规的心咕咚咕咚冒酸气,价值千金的茶用来给指挥使大人净手,还说什麽不要嫌弃,分明是太子嫌弃指挥使大人手脏!有多脏?不过是抓过马鞭和缰绳罢了!

茶水早已不烫,颜色清亮的茶汤顺着手指流淌,清香宜人。

际秋又送上雪白柔软的棉巾,顾涧西接过来擦拭手指,动作慢条斯理,倒显出几分不寻常的矜贵来。

顾涧西抬眸,一双眼睛黑沉透不过光,彷佛不见底的深潭,「太子可满意了?」

姜夙蓁这才伸手,手指搭在顾涧西的掌心,指尖冰凉,玉白色袖口松松拢着,手腕纤瘦,腕骨凸出一个圆圆骨节,纤巧柔润。

顾涧西揭开她的袖口,将宽松的袖子褪到肘弯处,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

不知是衣衫上染着熏香还是那肌肤本有淡香,清清淡淡不甚明显,幽微香气却能沁入心脾。

肌肤晶莹,彷佛上好的羊脂美玉,没有一丝瑕疵,又好像一捧初雪,让人怀疑稍微用力一捏就会留下清晰的指痕。

曹规不由自主地心神一晃,定了定伸,抬头去看顾涧西,正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眸。

「……大、大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咽了下口水。

顾涧西声音淡漠,「恰好人马疲乏,原地休整,曹规你去巡视,注意左近。」

曹规一个激灵,看看左右那些适合伏击的密林、河道、山峦,再瞅瞅际秋已经安排人在亭子里铺好锦绣坐垫,摆上茶水点心,显然是要在亭子里歇息停留,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才在顶头上司面前犯的蠢。

所以,在这种便於伏击、非常不适合停留的地方,他提出来要歇息就是犯蠢,太子提出来就是「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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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7 17:36: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jjzzyy168 于 2023-12-17 17:38 编辑

章續..........竟然......没分段......看的好累.........估计我2星期内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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