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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白芷《弃夫~侍妾逃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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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1 10: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白芷《弃夫~侍妾逃走中》
{出版日期}2023/12/06
{内容简介}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当年你为争位放我被灌毒药,
如今我只要女儿不要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殿下,该去上朝了。」
「您曾经说过枝枝是您心之安处,怎麽却不要我了。」
「不,你不能对我这般。裴渊,你救救我。」
裴渊知道自己病了,在明枝被迫背了谋害皇帝的罪名死去之後,
他却仍然能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闻到她的香气,
但她只是在他被大皇子灌药後,意外同床共枕的宫女,
纵使纳为侍妾,宠着她、在人前表现深情,也仅是为了争储而已,
他不明白,为什麽一个无足轻重、如今已丧命的人还能影响他?

「殿下,我们去买些话本好吗?」
「公子可真疼夫人,上次还带着夫人,这回竟是自己前来了。」
「她不知跑去了何处,我便替她买了这些。」
裴渊终於看不见明枝的幻影,却彻底忘记她已经离世,
他一如往常的表现出她最爱的温柔君子的样子,为她买了话本,
可当大皇子仔仔细细的描述她如何被扔在乱葬岗上便戳破了假象,
即使他深夜翻遍整个死人坑,也只找到她一只染血的绣花鞋,
在确定自己失去唯一一个爱他的人後,他才知道自己也爱她……


第一章 小宫女身不由己

日暮西沉,天边云霞散出橘色光芒照在这红墙黄瓦之上,暮秋的微风吹动着冷宫荒芜处的杂草,时不时地有归途的鸟儿发出阵阵哀鸣。

明枝浑身颤抖地趴在假山後,努力克制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本是在冷宫负责清扫,奈何今日宫门却早早紧锁,无路可走的她只得从狗洞爬出来,谁料却遇上了贵人们起了争执。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使得明枝心头一紧,她手指紧攥着满是泥土的衣裙,从假山狭小的缝隙中看着外面的情况。

只见头戴金冠的大皇子趾高气扬地踩在地上人的背上,还在用力地碾压,不屑地说道:「也不知定北侯的嫡女是怎麽看上你这个窝囊废。」

趴在地上的三皇子似是被打伤了,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彷佛肺要炸开一般。

他沙哑地说道:「弟弟与她并无瓜葛。」

大皇子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後发出了骇人的笑声,「罢了,软筋散和五倍的合欢散,自是会让皇弟快乐一番。」

话毕,他朝着门外拍了两下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小太监和一位肥胖约莫有半百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老三啊老三,七窍流血还是任选一个哥哥给你准备好的人。」

明枝看到此处,手指紧紧地抓着假山上的凸起,心尖满是焦虑。

世人皆道大皇子敦厚有礼,却不知他背地里的凶狠暴戾,在御花园当差时,她曾亲眼看到同行的姊妹惹怒了大皇子而被拖出角门杖毙,而她浑身颤抖地趴在地上等着大皇子最後的审判,不料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她身後响起——

「一个小丫头,皇兄何必生气,且放了她这一回吧。」

当时三皇子如天籁般的声音拯救了她的性命,今日她看着一向温和的三皇子竟被磋磨成这般,心中满是怜悯。

啪嚓——

枯枝折断的突兀声音,打破了这片荒芜之地的沉静,不论是大皇子裴润还是三皇子裴渊,都看向了明枝藏身之处。

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瞬间发冷,她僵硬地侧目看着身後闹出动静的狸奴。

牠一脸无辜地看着明枝,还伸出爪子优雅地舔着毛,明枝的额头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她紧张地吞咽了口水,听着外面似是没有了声音,还以为并未被外面的人发现,心跳刚刚回到正常的跳动,便听到身旁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殿下,这里有个偷听的宫女。」

明枝被小太监的话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跪伏在地上慌张地说道:「奴婢,奴婢没有偷听,奴婢是负责冷宫清扫的宫女。」

她颤颤巍巍地等待死亡,毕竟主子们的私密之事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裴润似是起了玩味之心,漫不经心地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明枝微微抬头,却不敢直视对方,因着夜幕渐渐降临,她脸上沾染了褐色泥土混着泪水,宛若鬼魅一般吓人。

裴润却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老三,既然你看不上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那就把这个丑女赐你当侍妾吧。」

听到此话的明枝猛地抬头,却意外与裴润不善的眼神接触後,又慌张地低下了头。

只听裴渊带着些许尊敬,虚弱地说道:「弟弟多谢兄长。」

裴润的脚步声越发的靠近,似是踩在了明枝的心上,她看到缕金丝的长靴停在离自己三步远的距离後,额头的汗珠已然流到了眼角。

那人却朝着她身侧的人狠狠地踹了上去,嗤笑道:「老三,你可真是个废物。」

话毕,他便带着侍从离去了。

看着大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明枝瞬间瘫坐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一股冷风吹透了她被冷汗浸湿的後背衣衫,惊恐的泪珠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啜泣的声音似幼猫般娇软。

裴渊却宛若死屍般躺在杂草丛生的花圃中。

看他一动也不动,明枝的泪花越发的猛烈,她怕三皇子若是真的死了,自己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皇帝砍。

她挪动着身子想要往花园的大门处离去,想着此条路晚上没有宫人经过,她一定可以逃生,可倏然间,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扯着衣衫上的绣花,看看花园的大门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裴渊,思虑一瞬後,她便朝着裴渊跑了过去。

虽然害怕三皇子去世受牵连而死,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枝轻推着双目紧闭的三皇子,小声说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裴渊的眼睛瞬间睁开,眼中迸发出的寒意使得明枝被吓得蹲坐地上,随後又赶忙跪在他的身侧。

忽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充斥着明枝的鼻腔,她抬头看着裴渊的鼻腔与眼睛已然流出了许多的鲜血,慌张地拿出怀中的帕子,轻拭着他的脸庞,「殿下,您流血了。」

擦着擦着,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她迟疑地看向裴渊,小声地唤道:「殿下?」

「在此处随便寻个无人的宫殿,扶我过去。」

此时裴渊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明枝想刚才那般吓人的三皇子可能是她看错了。

明枝身材娇小,裴渊足足比她高了一颗头,她吃力地把他扶了起来。

虽说是搀扶,被下了软骨散的裴渊却无法行走,被压得踉跄的明枝绕过这片荒芜之地,穿过一片竹林,走到了一处被锁的宫殿前。

「殿下,您先坐在台阶上,奴婢去寻钥匙。」

此时恢复了些许力气的裴渊,在明枝背对着他後,快速地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吞下,随後审视着面前这个趴在墙角寻钥匙的宫女。

这个宫女为何这般恰巧出现在冷宫後花园,难道是裴润那个蠢货派来探查他的虚实?

忽然明枝回头示意门已打开,裴渊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沙哑地问道:「你怎知此处有钥匙?」

她把裴渊放在右厢房的床榻上,应道:「奴婢进宫後,便被舒太妃身边的云挽姑姑收养,前些年舒太妃驾鹤西去,云挽姑姑打点好一切後便去守陵了,此处却是舒太妃生前居住的宫殿。」话毕,明枝担忧地看着嘴唇发白的裴渊,询问道:「殿下,奴婢给您去请个太医吧。」

裴渊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刚才解百毒的丹药似是解不了合欢散的毒,而找太医?这可不是太医能解决的。

「不必,你去打一桶水来。」

明枝虽然心中不解,但仍恭敬地轻掩上房门,从院中的井中打出一桶水,顺带把自己的脸也擦洗了一番。

虽然此处已经许久没有人来,明枝却总是来此打扫,使得这个宫殿宛若舒太妃还在世一般。

拎着水桶的明枝恭敬地跪在正殿前三叩首,若是没有舒太妃,没有云挽姑姑,五岁的她估计早就死在宫中。

明枝蹑手蹑脚地回到寝室中,便看到裴渊已然晕了过去,她的心中满是怜惜,如此光风霁月的殿下竟然被大皇子羞辱。

她取了些水,用帕子轻拭去他脸颊上的血渍和泥土。

这是她第一次离裴渊如此近,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眼角满是绯红,发白的薄唇却不知在嘟囔些什麽,一向喜爱英俊公子的她,不由得红了脸,她轻拍着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收拾好东西後,她轻声说道:「奴婢告退。」

当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渊的神智已经被合欢散灼烧殆尽了,但他感受到带着茉莉花香的冰凉小手不停地在他脸上抚摸,宛若炎炎夏日吹来的一缕清风。

在听到她要离去时,他强撑着精神抓住她的手,看着她被洗净的面庞宛若春日桃花一般,一双杏眼不解地看着他。

裴渊忽然想起裴润说的话,沙哑地说道:「你可知侍妾该干些什麽。」

此时他深邃的眉眼之中满是情意,泛红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明枝似是读懂了此时的氛围,她垂头,瑟缩了起来,低声说道:「奴婢不知。」

然而裴渊力气很大,猛地把她扯到了他的怀中,明枝被他灼热的身体染红了脸庞,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床榻上的帷幔旋即落下,若有若无的声音使得窗外皎洁的月亮也躲在了云彩身後,一室旖旎。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屋内,裴渊捂着自己的胸口坐了起来,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宫女,他眉心紧皱。

昨夜裴润下的合欢散把他烧昏了头,竟然随便与一个宫女巫山云雨,此女是留不得了。

裴渊摩挲着手中的银发簪,在轻按下白玉机关时,瞬间变成了一把小巧的匕首,他目光闪过一丝狠戾,抬手便要刺向她脆弱的脖颈。

明枝紧闭着眼,眼角却流下破碎的泪花,哽咽说道:「殿下。」

梦话说完,她便转身继续陷入了睡眠,被子被她卷动,意外让裴渊看到了明枝身上满是淤青以及红痕。

皇帝一向粗暴,在床笫之间总是会玩弄宫中的娘娘们,他的母妃在承宠之後,往往宛若被殴打过一番,再回想昨日他对明枝做的事情,看着床榻上的一抹绯红,心中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算了,一个侍妾而已。

他把银簪复原,穿上衣物便离开了。

明枝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床帷上绣着的绯色桃花,恍惚以为回到了十三岁,嘴里嘟囔道:「幸好今日休息,云挽姑姑今日应该炖了肘子。」

休息?不对,云挽姑姑已经去了皇陵。

想起宫女所严厉的管教嬷嬷,明枝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却感觉腰肢像是被车马碾过一般,双腿不由自主地在打战。

昨夜混乱的记忆瞬间填满了明枝的脑海,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宛若狸奴般把自己埋在了被子中,还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忽然想起昨夜之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她悄悄从被褥中探出脑袋,环顾四周没有看见裴渊的身影,她冷静下来,托着腮仔细思索了片刻,觉得大抵是裴渊还未娶正妻,便不愿意收了她。

明枝想起话本中总是会被郎君辜负的小娘子一般都会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却只是紧皱眉头,轻哼了一声,心道既然不用当侍妾,那二十五岁便可出宫了。

明枝哼着幼时云挽姑姑哄她入睡的摇篮曲,扶着酸软的腰肢从樟木箱中翻出她三年前的衣物,穿戴整齐,把此处收拾得就像没人来过一般,便回到了宫女所。

她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躲在墙边,悄悄地探出头看情况。

在皇宫中有主子的宫女,一般都是居住在相应的宫殿中。而像明枝这般负责清扫冷宫、御花园,抑或是在太医院当值的宫女都会居住在宫女所中,四人一间寝室。

明枝见周围没有管教嬷嬷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室,映入眼帘的一切却使她瞠目结舌——她的被褥似是遭遇洪灾一般在水中浸泡,就连她存放贵重物品的小匣子,此时也大大地敞开着,宛若垃圾一般被扔在地上。

明枝的心中满是气愤,她赶忙把匣子拾起,看着被撬开的锁扣,气愤和委屈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匣子的什物少得可怜,除了一些舒太妃赠与的绣品以及她存下的银子,便只有一枚雕刻着喜上眉梢的羊脂玉佩,是她母亲给她的遗物。

可现下匣子中只剩下绣品,玉佩和银子皆消失不见。

明枝翻来覆去地在匣子中寻找着,甚至趴在地上看着是否被踢到床下,偏执地认为一定是丢失了,因为若是被人偷走,那便真的寻不回来了,管教嬷嬷一向不喜她,莫说找出贼人,知道此事只会先打她一顿。

就当她绝望地认命,瘫坐在寝室的地上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暴怒的喝斥。

「跪下!」

还没等明枝转头反应过来,便被竹板狠狠打中手臂,一瞬间皮肉便如同被火烧一般。

「你这丫头平时默不作声,竟然手脚如此不乾净,这个东西从何而来!」管教嬷嬷手持一把三指宽的竹板,目光之中满是愤怒,宛若她干了十恶不赦之事。

明枝瞬间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玉佩竟然在她的手中,想起舒太妃嘱咐不要暴露家里的事,她反驳道:「我没有,这是舒太妃给我的玉佩。」

管教嬷嬷发出了讥笑,「你的?这般成色的羊脂玉,就是宫中的受宠娘娘都不一定有,一个先帝的妃嫔怎会有。就算有,又怎麽会给你一个小宫女?」

就在此时,另一个身着绿衣的宫女走了过来,亲昵地拉着管教嬷嬷的胳膊说道:「姑姑,她昨夜还夜不归宿呢。」

此女是管教嬷嬷的亲侄女彩云,明枝不知自己在何时得罪了她,自从她踏进宫女所的那一刻便不停地被针对。

见此状况,明枝已然明了,愤恨地说道:「定是你们拿了我的玉佩和银钱!」

彩云不屑地说道:「你可莫要空口说白话,是你的匣子掉在地上,我才发现了被你偷盗的玉佩,那银子我可是没见,你可别泼脏水。」

她表现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嘴角嘲讽的笑容,以及姑侄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使得明枝更加确定贼人就是她们。

气极的明枝,想起舒太妃传授的一些拳脚招式,一怒之下便冲了上去。

结果她不是给对方颜色瞧瞧,而是被抓住关进了柴房。

蹲坐在惩戒房里,明枝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沮丧,看着小窗已然变成一片昏暗,她从昨夜便没有进膳,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苦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随後长叹一声,并非在反思上午打人的行径,而是在思索舒太妃传给她的拳脚怎麽就不起作用。

她刚扑上去,学到的招式还未施展,便被肥硕的管教嬷嬷擒了下来,宛若拎着小鸡般把她扔到惩戒房中。

周围的宫女们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更有甚者说道:「管教嬷嬷心善,你仅仅是被发配到浣洗局,若是其他人怕不是明日便会拖到乱葬岗。」

明枝并不怕吃苦受罪,但是想到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也被他人抢夺,强撑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来。

毕竟是惩戒所用的屋子,厚重的铁质门板,仅在墙面的最上面才有一个狭小的窗户,甚至连五六岁的娃娃都爬不出去,明枝想逃也逃不了。

秋日的夜总是带着些许的寒意,明枝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便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位身形修长,左腿却有着残疾的一等太监走到了宫女所的门口。

「哟,文公公,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管教嬷嬷赶忙把手中的白色什物塞在怀中,随意打发道。

「许久不见,老姊姊的面容可是红润了不少,看着比御花园的花还要娇艳几分。」

文舒长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就连恭维的话说出来也比旁人说的更好听,使得管教嬷嬷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朵花。

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使得管教嬷嬷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奉三殿下的命令,我来寻个名唤明枝的宫女。」

她听到此话後,心头一紧,难道那个死丫头偷了三殿下的东西?刚刚才藏进衣袋的玉佩,此时却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眼珠一转,甩着沾满劣质脂粉的手帕,气愤地说道:「在的在的,那个死丫头昨天夜不归宿,是不是还偷了三皇子殿下的什物?已经被老奴关进了惩戒房。」

听到此话的文舒,便知自己寻对了人,笑咪咪地说道:「还请老姊姊前方带路。」

忽然铁门与锁链发出清脆而又恼人的碰撞声,使得明枝瞬间清醒,小窗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不可能是来放人的。

莫不是管教嬷嬷要违反宫中的规矩,私自处决宫女?又或者她已经死了,地府的黑白无常要来带她走?

此时既怕黑又怕死的明枝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头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往下流。

而正在开门的管教嬷嬷心中却是一阵激动,偷盗主子的东西可是要杖责五十大板,非死即残,这样明枝的银子不就是她的?

一想到明枝攒的二十两银子马上要收入囊中,她眼中的笑意便止不住,毕竟她一年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文公公您看,死丫头就在那里。」漆黑的屋子中忽然被宫灯照亮,管教嬷嬷见明枝蜷缩在惩戒房的一角,怒斥道:「盗窃了主子的东西,竟然还敢睡!」

话还没有说完,文舒便冲着明枝行礼道:「小主,殿下让奴才把您接回去。」

管教嬷嬷似是听到了什麽惊天消息,她猛地抓紧文舒的衣袖,用着尖锐到破音的声音说道:「什麽?您说她是小小小……小主?」

还没入睡的小宫女们听到此等声音,都悄悄趴在窗户边,从缝隙偷看着。

明枝眼中的泪花还没落下,便听到了文舒的话,她的心彻底地放回了肚子中。

她不在乎成为什麽劳什子小主,但她知道如今能把自己的玉佩和银钱要回来。

明枝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文舒回礼道:「多谢公公。」

看到她的模样,文舒一愣,随後赶忙上前扶起明枝,应道:「小主客气。」

明枝就在文舒的协助下收拾好自己的衣衫,在离去之前捧起了那个碎掉的木匣,凌厉的眼神瞪向了门外抖若筛糠的管教嬷嬷,随後问道:「文公公,偷拿了主子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宫规第四十八条,杖责五十大板随後扔出宫外。」

文舒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大山一般压在了管教嬷嬷头上,一时间她的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

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明枝的羊脂玉佩,匍匐到明枝的脚下,哭号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

明枝接过来後却久久未再开口。

管教嬷嬷似是想到什麽,继续说道:「都是彩云那个丫头砸开了匣子。小主,老奴是无辜的!」

被点到名字的彩云,披头散发地从自己的寝室冲出来,气愤地说道:「明明是你这老虔婆自己的主意,竟然把我扯出来。」

管教嬷嬷却丝毫不理她,继续对着明枝说:「小主刚来宫女所,便被分配到冷宫清扫,彩云那个死丫头嫉妒您得了好差事才处处针对小主。」

被揭露小心思的彩云,也不顾管教嬷嬷是她的亲姑母,扯着她的头发喊叫,「还不是因为你早就看到了小主的玉佩,死老太婆。」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两人在地上彷佛恶犬一般扭打起来。

平日这两人总是或多或少找她麻烦,如今她也想通了,昨夜被锁在冷宫之中,恐怕就是这两人做的,为的是偷她的东西,还要让她受罚。

虽说她後来只能爬狗洞,却撞见大皇子跟三皇子起冲突,差点丢了性命,是阴错阳差,可论她们本来的目的实在可恶。

想到此处,明枝一双如葡萄般的杏眼发出狡黠的光,对着地上的人说道:「还有我的二十五两银子。」

此时的管教嬷嬷披头散发得彷佛野人,惊呼道:「哪里来的二十五两?不就二十两吗?」

明枝托着腮装着思考了一番说道:「就是二十五两!快点还给我。」

文舒似是读懂了明枝的意思,在一旁附和道:「速速交出小主的财物,若是私吞了一文,那便直接杖杀。」

听到此话的管教嬷嬷,咬着牙,强忍怒火说道:「老奴交!」

双眼通红的管教嬷嬷把银钱交给明枝後,便同彩云一起被行刑的太监拖走了,管教嬷嬷气不过,对着明枝嘶吼道:「终有一日你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可惜明枝沉浸在数着银钱愉悦的情绪中,并未听清她说了什麽。

第二章 重伤被送回

在去裴渊所居的长华宫路上,明枝和文舒话题不停。

两人一向健谈,但明枝心中的弯弯绕绕却没有文舒多,在他试探下,明枝把自己的生平事蹟全跟文舒讲了一遍,就连她穿宫女服的尺寸也吐露了出去,最後还傻傻问:「公公可还有疑惑?」

文舒却是没有见过这般真诚娇俏的女娃,好似一丝防备之心也没有,他想若是细作能做到这般毫无痕迹的表演,那当真是个大敌。

不过他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神色,只又简单说了几句长华宫的状况,两人便抵达目的地。

明枝一向怕黑,纵使第一次来这里,她也不敢四处张望,紧紧跟随在文公公的身後。

穿过一片竹林,只见裴渊身着一袭白底水墨纹样的长衫,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面前的棋盘,虽是身处凉亭,柔和的月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一角。

「殿下,奴才把明小主带来了。」

裴渊并未抬头看向她,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可会对弈?陪我下一局。」

明枝行至石桌前,本欲推辞一番,悄悄瞥了一眼如今桌上棋盘的局势,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挑战之意。

「奴婢献丑了。」

裴渊本是无事可做,自己对弈来消磨时光,谁料面前的明枝竟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小在宫中养大的宫女,棋艺怎会如此好?

对她的疑心便又深了几分,但裴渊难能遇到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又存了几分试探之心,此次棋局他难得认真。

此时两人难分伯仲,明枝忽然想起什麽,偷偷从棋盘上偷走一枚棋子,就连下一步棋也是下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这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明了,裴渊胜。

她抿着嘴唇,偷偷看着裴渊的俊俏面庞,道:「殿下,奴婢输了。」

明枝如同小老鼠一般的行为,早就被裴渊看在了眼里,轻笑一声道:「你为何不从头让我?」

自是因为她忽然想起舒太妃的嘱咐……她本看不起让棋的行径,奈何日後还要在裴渊的身边讨生活,自是要让他开心。

明枝自是听懂了裴渊话语中揶揄之意,仍然嘴硬道:「本就是奴婢棋艺不精,不敌殿下。」

裴渊轻抿着手边的酒盏,看着面前的明枝摆着一副「你说什麽,我听不懂啊」的样子,忽地生出几分逗弄之心,淡淡地说道:「侍妾若是侍奉不周,你可知下场?」

明枝自是省得,为了不让抛弃的侍妾透露主子的消息,要麽被灌了哑药扔到最下等的窑子中,要麽便是杖杀後扔到乱葬岗。

她想着,心头一紧,提起裙摆郑重地跪在裴渊的身侧,说道:「殿下便是明枝一辈子的夫君,明枝自会好好侍奉殿下,若是您不喜让子……嗯,那下次不让了。」

细作也敢说一辈子吗?裴渊看着明枝的杏眼中满是认真,却不信她所谓的承诺,装作温和地说道:「你出去吧,罗织嬷嬷会安排你的寝房。」

看着明枝离去後,裴渊举杯对着皎洁的明月,带着些许寒意地说道:「查查她。」

在一阵微风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便顺着这红墙黑瓦离去了。

一袭暗蓝色衣裙,盘扣规整以及鬓边没有一丝乱发,眉目之间满是不喜——这便是明枝对罗织嬷嬷的第一印象。

「喝了吧。」

明枝看着桌面上的褐色汤药,这宫中的规矩她自是省得,三殿下还未有嫡子,是不许庶出子女诞生。

闻着汤药的味道,她的嘴中已经满是苦涩,可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罗织一脸的不善,她也只得端起碗一饮而尽。

在嘴唇触碰的那一刻,药便顺着舌尖苦到了喉咙,她看着桌面上的茶盏,欲倒水灌下嘴中的苦涩。

罗织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严厉地说道:「莫要冲了药性,此药一月一次,小主好好侍奉殿下,莫要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明枝心中轻叹一声,她一向随遇而安,自是不会作怪,只希望日後殿下的正妃是个良善之人。

见她低头不语,罗织想起文舒的吩咐,继续说道:「长华宫中侍人很少,莫要想着搭上殿下便可来此享福,这宫中的活计您也需搭手,日後您住西厢房左侧,老奴住右侧。」

罗织心道,无论她是什麽狐媚子抑或是谁家派来的细作,自己定会看管住此人,不负殿下的嘱托。

明枝行礼应道:「奴婢省得。」

罗织见到明枝谦卑有礼,语气软了几分,「日後在殿下莫要自称奴婢了,明日寅时要起床伺候殿下,小主去歇息吧。」

明枝眼睛一眨一眨地应道:「我省得了。」

可回到厢房後,明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屋内既没有隔断木门,也没有帷帐,从她的床榻之处便可直直地观察到罗织的位置。

她吞吞吐吐地问道:「嬷嬷,这里没有帷帐吗?」

罗织长叹了一口气,端着手中的茶盏,哽咽地说道:「自从贤妃娘娘去世,我们殿下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长华宫的日子一向过得拮据,这帷帐只有一套已经送去清洗了,您先委屈些日子,只得先与老奴这般住了。」

话毕,她还用手中的绢巾擦拭了不存在的泪水。

明枝赶忙上前,轻抚着罗织的後背应道:「嬷嬷莫要哭了,待到殿下出宫建府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出宫建府,有你这小细作,殿下的日子便不好过!

罗织心中暗骂,面上仍是装着悲伤的样子,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好孩子,去就寝吧。」



因着短短一天经历了许多事情,明枝刚躺在床榻上,轻嗅着被褥上似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便沉沉睡了过去。

宫人一般都是在寅时起身,而明枝总是早一刻钟醒来,只为了能抢到为数不多的早膳。

今日明枝也如同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轻揉着迷蒙的双眼,半梦半醒之间似是看到了有人坐在她的床边。

她猛地起身,定睛一看竟是同屋的罗织。

明枝轻抚着胸口,沙哑地说道:「嬷嬷,应该还没到寅时。」

罗织其实整整熬了一宿,因着裴渊难得给她安排个任务,哪怕眼皮分外沉重也要在明枝床边盯着。

「无事,是老奴起早了。」

明枝看着罗织眼底乌青一片,就连步伐也是虚浮着,担心地问道:「嬷嬷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休息?这不正好去偷殿下的机密,万一对殿下下毒,她怎麽去给贤妃娘娘交代。

罗织想到此处,从茶桌上饮了一杯浓茶後挺直腰背,强撑着精神说道:「无事。」

这大概是明枝收到最容易的差事了,罗织嬷嬷不让她进小厨房也不用她伺候殿下,只需静静地站在屋外等殿下出来即可。

她看着斑驳的红色墙面以及落满地的秋叶、无人打理的花圃,想起昨夜罗织嬷嬷说长华宫一向拮据,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陋,甚至都没有她打扫的冷宫看起来整洁。

「在看什麽?」

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明枝一时嘴快便应了过去,「那块墙皮快掉下来了。」

当她回过神才意识到,刚刚问话的便是裴渊。

今日的裴渊身着一袭白底绣蟒纹的朝服,戴了镶羊脂玉的金冠,浑身上下都透出贵气。

俊俏的容颜晃得明枝似是看到了昨夜的月亮一般,微微愣神後,又赶忙行礼道:「妾见过殿下。」

裴渊没有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明枝的心情顿时微微沮丧,但下一瞬罗织端来的精致糕点扫清了她心中的一点小乌云。

奈何食物带来的幸福也是短暂的。

若是按着以往,清扫结束後,她会坐在冷宫的抄手游廊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着话本,轻嗅着秋日的一缕微风,等着下午的散值,可是她的话本都藏在了冷宫的墙缝中,这就让她觉得无聊了。

看着坐在自己身後似是困顿而频频点着头的罗织,明枝问:「嬷嬷,这院子没人清扫吗?」

罗织强撑着精神说道:「没有,这宫中只有老奴、文公公、守门的老李子还有小厨房的胖厨子。」

明枝再次领略到了长华宫的清贫,罢了,她来吧。

就在她刚站定院中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惊呼声,她还来不及去查看,半梦半醒的罗织就被惊醒,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哎哟,我的腰。」

明枝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扶起她,担忧地问道:「嬷嬷可还好?是皮肉之伤还是伤到了筋骨?可需要我去请个医女来?」

还没等罗织说话,一个嗓音极细的太监在门外叫道:「长华宫的人呢,快点来抬你们主子。」

守门的老李子也连连呼喊,「殿下,殿下!」

罗织扶着腰走不动路,拍打着明枝的手让她赶快出去看看。

明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刚走至厚重的宫门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便涌进了她的鼻腔。

清晨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郎,如今一脸惨白地躺在简陋的竹架上,衣衫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入目便是一片鲜红,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微微起伏,宛若死人一般。

明枝的心揪在一起,她朝着领队的太监问道:「三殿下怎麽变成了这般样子。」

因着是皇家私密之事,领队太监也不敢胡言乱语,淡淡应道:「奴才可不敢瞎说,小主赶快派人把殿下抬进去吧。」

明枝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到领队太监的手中,回道:「劳烦公公了,这点心意给公公吃茶。可否劳烦公公前去请个太医。」

领队公公悄悄在袖中掂量了银子的重量,谄媚地说道:「小主,您可放心吧,文公公已经去了,若不是陛下有旨,奴才就帮您把殿下抬进去了。」

裴渊在宫中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明枝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派宫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就连屋子也不能修缮。

明枝越想越气,但看着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裴渊又生出了几分怜惜。

老李子长叹一口气後,对着明枝说道:「劳烦小主了。」

把裴渊安置在寝殿後,老李子便离去了,寝殿中只剩明枝和罗织。

罗织看着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裴渊,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明枝坐在脚踏上,看着裴渊微微起伏的胸口,用怀中的手帕轻擦着他脸颊的鲜血,担忧地低声说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快快快,王太医您快点。」

文舒在门口催促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死寂,明枝转头就看到一个太医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屑。

王太医颐指气使,「怎麽也不给本官倒杯茶水。」

他本不愿来此,贤妃去世後,长华宫便是这宫中头一等晦气的地方。

「快给殿下看诊!」罗织被趾高气扬的太医气着了。

王太医轻搭上裴渊的脉搏後,原本不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就连手指也在不停地发颤。

「三殿下的时日无多了!」

闻言,罗织宛若护犊的母兽般,强忍着腰痛,扯着王太医的衣领说道:「什麽叫时日无多,快给三殿下救治,若是耽搁了,老奴定要上报给皇后娘娘。」

王太医满脸丧气地说道:「不行了,最多七日,该吩咐内务府备下了。」

罗织甩开他,怒喝道:「放肆,胆敢诅咒我们殿下!文舒,把他赶出去,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

文舒毕恭毕敬地把太医请了出去。

明枝的一颗心已然揪了起来,纵使不信神佛,但行至末路,她仍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苍,三殿下这般儒雅随和之人,定会渡过难关。

可太医院的太医们就像有流程一般,来了之後把脉,摇头,下跪。

长华宫狭小的寝殿塞满了跪着的太医,为首的太医令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下官自会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该让内务府预备了,冲冲喜气也好。」

听到此话的明枝已然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此时她的耳朵似是失聪了一般,幼时的记忆再次的侵蚀了她的脑海,当初也是血,遍地都是血,就连家族的牌匾也被摔了下来,身旁全是熟悉仆人的屍体。

还有三年前,舒太妃面色平静的躺在床榻上,入目便是雪白一片,那呛人的香烛味似仍萦绕在她的身边。

明枝捂着嘴忽然爆出一阵哭声,她实在是害怕,怎麽自己身边的人都要离她而去?三殿下这般好的人,怎麽不能长命百岁呢?

倏然间,她迷蒙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锦帕,只听文舒柔声说道:「小主莫要哭了,还要劳烦您和嬷嬷前去烧些热水,奴才给殿下换件乾净的衣物。」

哭到愣神的明枝,按着文舒的吩咐宛若木人一般搀扶着罗织离去了。

文舒目送她们离去後,迅速地关上了门窗,确认四下无人时,已然被太医定下死期的裴渊却睁开了双眼,眼神凌厉的看向文舒。

「怎样?」

文舒轻声说道:「殿下,事情已成,就等陛下来了。」

裴渊眉眼低垂,随口应了一声。

文舒想起刚才的场景,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

「还有何事?」

「可要告诉罗织嬷嬷实情,她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其实他还想说出明枝的名字,奈何殿下认为她是细作,他多说无益。

裴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想起明枝在他的床侧忽然爆发出的哭声。

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他哭得泣不成声,真是笑话。

他冷漠地说道:「不必,不得让任何人阻碍了我们的计画,此次定要拖裴润下水。」

可罗织嬷嬷是自小把您养大的……话到嘴边,文舒也只得咽了回去,低声应道:「奴才遵命。」

翌日开始,因为太医令的诊断传遍整个皇宫,向来寥落的长华宫,匆匆来了不少人。

幸亏明枝以为不善言谈、敦厚老实的老李子实则是个与人打交道的好手,那些或是来打探消息,或是来关心的人,全都让他应付。

因着裴渊的身边总要留下人照看,他一旦苏醒,便可以尽快通知太医。

虽然明枝一向怕黑,但看着瘸腿的文舒和闪了腰的罗织,她身为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便勇於举手负责夜间的照看。

就这样,文舒负责白日,罗织负责膳食,明枝则负责夜间。

因着吃了改变脉象的丹药,裴渊的精神总是不好,太阳穴还隐隐作痛,白日要背着其他人与文舒商讨计画,好不容易到了夜间可以休息片刻,却听到两声巨响。

「咚咚!」

在这寂静到似乎隔绝一切的寝殿中,这声音真是石破天惊,受到惊吓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倏然睁眼,心中的怒火彷佛要燃烧掉整个长华宫。

若是平时,他早就呵斥那人滚出去,但他如今扮演「将死之人」,只得咬着牙看着门口的人究竟想干什麽!

原来,寝殿里只点了一盏灯,只照亮了一隅之地,衬得这黑暗有如吞噬人的妖怪巨口一般,明枝心生害怕,动作也慌急几分,刚跨入门槛便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摔倒,先是膝盖重重地砸向地面,而後又未跪稳,额头直接朝着地上敲了过去。

虽然屋内只有她与昏迷的三殿下,但五体投地般不雅的摔在地上仍是分外尴尬。

明枝於是装着那是行礼的磕头声,接了两句,「妾向殿下请安。」

裴渊半眯着眼睛,在心中暗道:「好的,可以滚了。」

但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明枝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裴渊还未去世,不会变鬼吓人,一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歪着头看裴渊的面容比几日前惨白,但胸脯还有着微弱的起伏,略松口气。

待了一会儿,无事可做的她拿出怀中的绢帕,擦拭着裴渊细长的双手,嘴里还嘟囔道:「殿下,为什麽好人不长命呢?」

裴渊轻嗅着明枝身上的茉莉花香,感觉那手指轻柔的动作彷佛在按摩着他疲惫的身心,在心中淡漠地应道:「我可不是好人。」

「殿下,当年您从大皇子手下救了我,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您一定要好起来。昨日我听太医说您没多少时日,倏然想起我家里人也被杀死了,舒太妃也去世了,情绪便激动了些。您说这人为何会死,就不能像话本子一样得道成仙?」

裴渊感受着手部的放松,听到明枝的话思索了半晌,也未想到他究竟什麽时候救过她,至於得道成仙,他心中不屑地应道:「成不成仙不清楚,但若是你还不离开,我便真的会去见神仙了。」

明枝想到裴渊马上就要死去,忽然想起话本中的妃妾都是要殉葬,身子猛地一颤,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哽咽地说道:「殿下,我会不会被三尺白绫赐死?虽然您挺好的,但我还不想这麽早去陪您。」

不会,大魏早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

裴渊在心底驳斥,但明枝听不到,脑袋中总是冒出些奇思妙想,小嘴依然说个不停。

终於她哭累了,便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裴渊淡漠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似乎已然发白,听她说话一整晚,纵使她现在歇下了,他的脑中仍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一唱一和。

他侧脸看着这个意外得来的侍妾,只见她睫毛上仍沾着晶莹的泪珠,哭得绯红的小脸分外可怜。

他从未与人彻夜长聊,如今竟是为她破例了。

裴渊看着透过雕花木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明枝额前的碎发上,衬得她似是发着光的小精怪,他不由自主便伸手触碰了上去。

谁料,明枝眼睛却缓缓睁开,眉眼之间满是困顿与迷茫,娇声说:「殿下。」

裴渊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指,轻柔道:「睡吧。」

明枝在他低沉嗓音的安抚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裴渊忽然想到那日明枝在床榻上神色羞怯,绯红眼角似是沾了露水的桃花一般,娇声喊着他郎君的样子。

若明枝是个守本分之人,他不介意在长华宫养个闲人。

第三章 玩弄皇帝於股掌

天亮之後,裴渊已然交代文舒让明枝莫要再来守夜了。

自从母妃去世後,他心神时时紧绷,如今好不容易能舒缓片刻,能肆无忌惮地躺在床榻上,结果还得听明枝这个小碎嘴子一直讲,他可受不了。

但入夜後,那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姑娘却不期而至。

明枝的怀里揣了一个灰色的布包,在跨过门槛时紧紧抱包袱,似生怕再次摔倒损坏了里面的什物。

行至床前,明枝看见裴渊的脸色越发灰白,就连脸颊也瘦得凹了进去,有几分吓人。

今天清晨,她看到了三殿下轻抚着她的额头,眉眼之中满是温柔,没有血色的薄唇轻启道:「睡吧。」

那时她心脏怦怦直跳却敌不过浓厚的睡意,醒来看殿下仍闭着眼,不禁满心懊悔,想着若殿下真的醒了,那是不是病情有转机了?自己没能及时禀报,会不会耽误了治疗?

後来她告诉文公公时,他只道这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罢了,说完後,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是啊,太医令,最德高望重的太医都宣告了殿下的死期,不是梦境又能是什麽?

可她就是觉得清晨时候的碰触和话声都很真实,这让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决定一探究竟。

明枝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确定没有其他人,她试探地出手轻轻地戳向裴渊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动作便越发的大了。

此时的裴渊已然动了杀心,因为一时恍惚而使得明枝发现了他装病的事实。

今日莫不是她背後的主子让她再来一探虚实?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被子中的匕首上,就等明枝再次试探,他便迅速处决掉此女,谁知道,对方又说出了天马行空的傻话。

「殿下,您是不是杜丽娘的亲戚?就是死去之後,结果遇到柳生又重回人世那个姑娘。」明枝从包袱中翻出她珍藏已久的话本,翻到主人公重生的那一章节说道。

心弦紧绷的裴渊听到此话,对她的怀疑便放下了几分。

明枝放下话本,又去水盆前打湿布巾,回来照例帮他擦了擦手脸,细细欣赏了一番虽然苍白却依旧俊俏的面庞说:「殿下,您是我长这麽大见过最俊俏的郎君,这人活一世最怕的便是孤单,听文公公说,我以後可能会被安排至青云寺当姑子,最後的日子便多陪陪您。」

说着说着,明枝便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兴奋地说道:「前些日子,我托采买宫女帮我新买了话本子,听说青云寺不让看,但我一个人看也太孤单了,那便给您念念吧。」

听着明枝的话,裴渊想说他不屑於别人的陪伴,自从母妃去世後,他在这宫中的日子甚至都不如郭贵妃身边的一只狗。

什麽真心假意,他只信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听着明枝真的开始念她的话本,脑中又只有一个想法——「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扔了她的话本。

明枝来之前他才服下改变脉象的丹药,感觉自己的骨头浑身发痛,就连太阳穴彷佛被针扎一般,本以为今夜听着聒噪的声音会分外难熬,却没想到明枝说话似是随了云翠宫中吴侬软语的江南调调,念起话本来细腻软糯,彷佛春风拂面般舒适。

裴渊紧绷的心神在她如潺潺溪水般温和的声音中逐渐松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明枝其实也乐得给他念话本。

自从舒太妃去世後,她便没有了亲人,後来到了长华宫,她又想,虽说是当妾,在三皇子妃嫁过来之前不能有孕,但日後终究会有自己的娃娃,就像冷宫老嬷嬷说她日後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之相,她也算是有家人了。

谁知道,好不容易有了亲人,还没几天便要送他走……

还是多陪陪他吧,日後在青云寺追忆往昔,也算是与三殿下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明枝每晚前来为裴渊念话本,却看着裴渊的面容越发苍白,直到第七天。

秋日的午後吹着凉爽的微风,一座雕刻着凤凰的轿辇却匆匆赶往了议政殿。

「娘娘,到了。」

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把手搭在婢女的右臂上,迈着莲步走向了殿内。

议政殿一向是皇帝处理朝堂大事、接见大臣的地方,後宫众人不得擅自踏入,但当皇后行至殿内,还未绕过玉石屏风,便听到了男子在安慰啜泣女子的声响。

皇后眉心紧锁,询问着引她进门的太监,「里头是何人?」

小太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郭贵妃娘娘。」

若是往常皇后会立刻转身离去,并不愿见那狐媚子,但今日却是事关紧急。

皇后一向不怕皇帝厌恶以及责罚,闯进内室,见郭贵妃跪在地上柔若无骨般趴在皇帝的腿上,冷笑着讥讽道:「听闻郭贵妃脱簪身穿素衣,跪在议政殿前为儿子求饶,没想到竟在内室。」

皇帝看到皇后,原本还带着笑意安抚着郭贵妃,瞬间疾言厉色问:「皇后来此做啥?」

「陛下,大皇子在早朝时发狂打伤三皇子的事情已然尽人皆知,还望陛下早早做出决断,那些跪在长青门前的老臣们都要撑不住了。」

皇后话音刚落,郭贵妃一双丹凤眼便噙着泪水,哽咽说道:「陛下,我们润儿不是故意的,就连太医也没查出渊儿有什麽问题,一定是他们蓄意陷害。」

皇后句句带刺,「是啊,不就是打伤了自己的亲弟弟。妾听说大皇子在早朝时可是冲着陛下的方向,若不是三皇子伸手拦了一下,恐怕会伤及陛下龙体。」

郭贵妃并没有回应皇后,泪水如同泉水一般往下流,趴在皇帝的膝上,娇声说道:「陛下!您看皇后娘娘冤枉我们润儿,他可是被您看着养大的,他的品行您是知道的。」

皇后立即跪在皇帝面前,「那日上朝的大臣皆可作证,还望陛下明断。」

她知道在这後宫之中,皇帝才是第一等自私之人,莫说是儿子妃嫔,任何人都不得超越他的皇权以及觊觎皇位。

郭贵妃的父亲是左相,大皇子的事情已然过去了六日有余,她不给皇帝浇一桶油,只怕这事只会轻拿轻放。

皇后看着皇帝似是在思虑,便知此事已稳,便退一步说道:「听闻三皇子被打伤後已经昏厥了六日,太医令说怕他身子虚弱撑不过第七天,皇上还去看看吧。」

皇帝颔首应道:「好,待朕前去看看老三,再做定夺。」他轻拍了两下郭贵妃的脸颊,说道:「回去吧,朕今晚去你的寝宫。」

明日便是太医令说的最後期限,明枝看着裴渊已然形似枯槁,脆弱的就像一张撑到极致、马上就要被撕裂的宣纸一般。

她今日早早便坐在脚踏上,把头枕在裴渊的手边,小声说道:「殿下,杜丽娘该醒了。您什麽时候醒?能不能起来再摸摸我的头?」

裴渊自是不会回应她。

明枝便继续读起手中的话本,话本的故事已然就要完结,奈何结局却是不如人意的。

书中的小狐狸精被她情投意合的书生背叛,循声而来的道士把小狐狸精打得魂飞魄散,明枝读完便哭了出来,不仅在哭小狐狸,还在哭裴渊。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胀发痛,她捧起裴渊的右手哽咽地说道:「殿下,您要是去了奈何桥上,记得和我父母兄长还有舒太妃说一声,枝枝过得挺好,让他们不必挂念。年年祭祀我定会给您们烧些香烛衣物。」

此时的明枝已然把裴渊当成了自己家的一分子,毕竟裴渊未娶正妃,日後她去了尼姑庵也不会嫁人,那就勉强算是一世的姻缘。

明枝的话音刚落,正轻抚着胸口,哭得无法自拔,长华宫寝殿的大门便被打开,她还以为是文舒来唤她吃饭,可转眸一瞟竟然看到了门口当先的两人衣着华贵,一人的衣服上用金丝绣着的五爪金龙,另一女子则是双飞五彩凤凰。

她急忙跪在一侧,带着哽咽的声音,行大礼道:「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并未理她,只看着床榻上的裴渊,他好似许久都未见过这个被丢弃在长华宫的儿子,他的眉眼真是和他讨厌的贤妃一模一样。

「三皇子是一次都醒不过来了吗?」皇上淡漠地问着随行的太医。

谭太医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沉声说道:「臣愿一试。」

皇后也读懂了皇帝的话,焦急地说道:「陛下,让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莫要再折腾了。」

这是要燃尽裴渊最後的生命,就为了让他可以苏醒过来一会儿——很难想像这是一个父亲做的决定。

身为皇帝的亲信,谭太医却反驳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这是在对三殿下施救。」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明枝却是懂得了这最後一句话,只觉施救好,若是有一线生机殿下便不去奈何桥。

明枝不敢抬头张望,侧耳听着谭太医似是走近了床榻。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谭太医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殿下醒了。」

明枝欣喜地抓着地毯,真不愧是陛下带来的太医!

皇帝冷漠地看着自己病骨支离的第三子,冷淡地问道:「身子可好些?」

裴渊强扯着嘴角,沙哑地说道:「可能不大好。」

明明听儿子说了身子不适,皇帝也没劝慰,只说:「你可愿原谅润儿对你做的事情?」

裴渊对这话丝毫不感意外,他不愿正面回答,满眼疲惫地说道:「父皇说原谅,那便原谅吧,不过儿子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此话说完,裴渊明显看到明枝紧攥着地毯的手指越发惨白。

「好,传朕旨意,大皇子纵然意识不清,误伤亲弟,但三皇子感念手足之情,兄友弟恭不愿朕惩处过重。罚大皇子一年俸禄,禁足半月。」

裴渊听着听着便不停地咳喘。

皇帝似是意识到裴渊要死了,转头看向地上的明枝说:「老三只有你一个侍妾?」

明枝不知皇帝什麽意思,低声说道:「是的,陛下。」

「待到老三去世後,追封安王。你晋为侧妃,择旁系子弟封为世子,继承香火。」

明枝听到皇帝惊人的话语愣在了原地,什麽叫追封?三殿下不是已经醒了吗?

还不等她接旨,便看到床榻上的裴渊苍白嘴角不停地开始往外涌着鲜红的血液,忽然喷出一口血後便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明枝也顾不得皇帝仍在寝殿,拿起绢巾不停地擦拭着裴渊嘴角的血渍。

皇帝看都没多看一眼,转头往外走。

皇后咬牙,一边命人叫太医,一边追上皇帝要跟他理论。

「扶我下床。」

明枝愣愣照做,可是裴渊身子虚弱还未走两步就往前倒,她也被牵连得扑在地上。

她看着他用尽全力甩开自己,眼中溢出悲伤,朝着皇帝即将迈出寝殿的背影,沙哑地说道:「父皇,林州水患的赈灾粮有问题,难民已然行至了距离京城百里的平川。」

皇帝听到了此话,转过身子而後一步步行至裴渊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怎知?」

裴渊眉眼低垂,刚才的那句话似是用尽了生命关头的全力,还没回应皇帝,他便昏厥在了明枝的膝头。

明枝颤颤巍巍地试探他的鼻息,虽然还有气息,但她察觉到了裴渊可能真的不会醒来了,捧着他的脸呜咽地哭了出来。

「殿下,您能不能别死啊。」

门外众人却会错了意,在一瞬间整个长华宫便沉浸在悲伤之中。

明枝的哭声搅得皇帝心绪分外烦躁,他本就疑心病重,听到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自然深思起来。

老三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是单纯指郭相救灾不利,还是另有所指?

原本还不在意这个儿子生死的皇帝,此时却分外希望他活下来,让自己问出个答案来。

「谭太医,去看看他。」

谭太医轻抚着裴渊的手腕,闭眼细诊了一番说道:「三殿下脉息微弱。」

言下之意是,此时此刻醒不过来了,若再强行把人弄醒,只怕还撑不到问完话,人便断气了。

皇帝沉了脸色,裴润和他的外祖郭相,实在可疑。毕竟大魏皇室的先祖便是从难民中揭竿而起,从受灾的林州到京城足足有一千里地,处置灾民如此不利,竟然让他们逼近皇城,如何不让人心惊?

这个三子已然不中用了,只得他自己回去命人探查了,思忖至此,皇帝甩袖便离去。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渊,终究没说什麽也离开了。

今夜仍是明枝守夜,也无心读什麽话本了,她端来一张狭小的桌子,坐在琉璃灯下,安安静静地默写着经文。

裴渊知自己的计策已经完成,也该醒来了。

这几日耗尽了他的心血,他也不在乎吃下的丹药是否会毁坏身子,只要能拖郭家下水,他受的伤便没有白费。

裴渊曾经厌恶明枝总是在念着话本,听了几晚之後竟渐渐适应,今日没有听到着实有些意外,便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明枝端坐在琉璃灯下,原本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有了几分消瘦。

明枝虽然在默写,心绪却一直关注着床榻上的人,当裴渊醒来的时候,她想起人死之前似会回光返照,急忙便要呼唤在门外守夜的文舒。

裴渊拦住,沙哑地说道:「莫要唤他们,明早醒来也是一样。」

明枝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泪眼婆娑地说道:「明日您还会醒过来吗?」

裴渊被她的话逗笑了,低沉的笑声竟是分外悦耳,「也是,那老头子说若我死了,你便是侧妃了。」

明枝生气地转过头去,不愿看他,娇声说道:「殿下,莫要再开玩笑了。」但想到他的身体状况,她又不愿与他赌气,用眼角余光悄悄看着裴渊,小声地再次确认,「您真的不会死了吗?」

裴渊看着窗外似是出现了一道影子,咳嗽了几声说道:「小厨房可有剩下的晚膳,给我温些。」

明枝赶忙点头应道:「罗织嬷嬷这两日总是在做鸡丝粥,说着您幼时一向爱吃。妾这就去给您温热。」

听他的声音已然不像下午那般虚弱,还想吃东西,她的心不禁安定许多,赶紧起身去了小厨房。

看明枝被他支开後,文舒和一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如柳絮一般从屋顶缓缓落下。

裴渊的眉目已然不复刚才温和,浑身上下便是满满的疏离,随口说道:「文舒先来。」

文舒应道:「眼线已经对大皇子下足了赤罗花粉,再加上当初殿下被大皇子下药时,涂在他身上的引子,在早朝时动怒便失了神智。西南巫医说日後只需再下引子,便会发狂成为一个废人。」

黑衣男在文舒说完後接着道:「今夜陛下密召大皇子前去议政殿,以至於平川那边我们安排假扮灾民混迹其中的暗卫,回报说另有几方人马也悄悄派人潜了进去。」

说完正事之後,他又想起一事,继续说道:「属下还查到了明小主的身世。」

听到此话,裴渊缓缓地抬起头,一向淡漠的眼中竟有了几分兴趣,「细细讲来。」

黑衣人恭敬地说道:「明小主是英国公府慕千盛的嫡孙女,慕明枝。当年庚子之变也使慕家成年男女在一夜之间皆被屠杀,原本幼女要被送至教坊,却阴错阳差送到了宫中。与小主母亲交好的舒太妃发现了小主,便一直养在云翠宫,直到她去世後才被安置在宫女所,负责冷宫清扫,所以小主并不是细作。」

裴渊紧扣着床沿的手不自觉地放松,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文舒两人旋即离开,寝殿中恢复安静,只余裴渊一人。

片刻後,随着细细的脚步声,明枝端着鸡丝粥走到裴渊的床前,歪着头看着他紧皱的眉眼,再次确认道:「您真的不会死了吧?」

「不会。」

听到裴渊坚定地回应,明枝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把碗端给了他,小声地道:「殿下一定是有福之人,妾不用看着自己的家人离世了。」

裴渊不解地问道:「为何说是家人,而不是夫君?」

明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舒太妃说若是一朝为人妾室,或是嫁与有妾室之人,那便把那人当作主子一般,不可有非分之想。」

说着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封面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嘱咐。

在知道了明枝的身分後,裴渊自是明白舒太妃传授她这些的意思——这都是由当家主母该教育子女的。

偏偏阴错阳差,她自己成了妾,打算依照此行事。

若是她的祖父在庚子之变时装聋作哑,没有在他外祖被人诬陷的时候站出来,明枝应当会在钟鸣鼎食之家被娇养长大,更不会成为他这不受宠皇子的侍妾。

想到如此,裴渊心中竟有了一丝愧疚,日後他不介意宠着明枝一些。

明枝看着裴渊放下手中的碗,转而把她揽在怀中,迫使她靠在他的胸前,她脸颊瞬间发红,疑惑地问道:「殿下?」

裴渊确认了明枝的身分後,他便毫无顾忌,抱着她就像抱着幼时母妃为他缝制的布老虎,轻嗅着她身上的茉莉香。

明枝只听他疲惫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睡吧。」

当太医令再次来到长华宫给裴渊把脉时,不禁感叹道:「殿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日後那便有享不尽的福分,好好养一个月便可痊癒。」

罗织被折腾了这几日,已然面容憔悴,听到太医令这话,赶忙便跪在殿前,嘴里嘟囔着,「贤妃娘娘定要保佑我们殿下,还有这天上的佛祖们也多谢了。」

明枝听着这话,也笑着落下了泪珠。

她今日醒来,感受到身後之人的温度仍是不敢确定他是否活着,直到现在她紧攥着衣裙的手指才缓缓放下。

裴渊不仅没有去世,甚至养上月余便能痊癒的消息传遍了後宫,这宫中之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郭贵妃听到宫女传话後,摔掉了手边的茶盏犹不能消气,拿起博古架上的瓷器挨个摔在地上,愤恨地说道:「那个狼崽子竟然没有死,可怜我润儿却被陛下杖责三十,就连父亲都被连累。不就是打了他几鞭子,他不是也没死吗!」

一向不懂政事的郭贵妃把父亲和儿子受苦的原因归结在裴渊身上。

宫女把浑身雪白的小狗放在她的身旁,安抚道:「娘娘莫要生气了,这银丝可是心疼您。」

郭贵妃似是想起什麽,抚摸着手下的小狗,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老三暂且等着吧,此仇本宫定要报回来。」

而在皇后宫中,皇后对镜描眉,眉眼之中满是欢喜,一想到郭贵妃吃瘪,她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娘娘为何要帮三殿下?」贴身宫女问道。

皇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螺子黛,说道:「本宫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公主被她那狠心的父亲送到北蛮和亲,为了护住小公主,只得选择一个没有母族的皇子。大皇子平素装得温文,实则蠢钝如猪,只有我们那陛下把他当宝贝,二皇子早夭,论长那便只有三皇子。」

宫女应道:「若是三殿下输了,那娘娘可就危险了。」

「无妨,我父亲是南山书院的院长,这朝廷官员五之有三都是本宫父亲的学生,陛下要想废我,也得掂量一二,更别提这麽多年,他也寻不出本宫的错。」皇后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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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台言_鲸鱼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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