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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长记海棠《太傅说他不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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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6 10: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记海棠《太傅说他不追妻》
{出版日期}2023/11/08
{内容简介}

明明是帮太傅寻妻,怎知找着找着,自己就上位了?
顾轻幼:小叔叔,没想到你对我存有这样的心思(羞)。

从乡野小村姑摇身一变成为救命恩人义女,顾轻幼入住太傅府,
得太傅李绵澈庇佑,纵然日子过得滋润,她却也没闲着,
与友人合夥开设能体验自制首饰的铺子,一时蔚为风潮,
托他的福能一同参加春狩,她也没给他丢脸,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然而她与他的好关系,却碍了一心恋慕他的长公主的眼,
长公主一再出招想除掉她,甚至勾结太傅府下人想毁她清白,
不过都说太傅大人智计无双,这点伎俩当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然而真正麻烦的还在後头,因长公主意外泄漏了驿道工事图,
让他对於朝政的精心安排毁於一旦,还把她也给拖下水,
占地为王的渭北侯以兵马要胁,提出三项不合理的要求,
其中一个便是要求娶她……

李绵澈:唯一令我动心的娇人儿,万不容任何人夺走。
顾轻幼:有你在,我不怕。


第一章 嬷嬷的念叨

顾轻幼很难想像李绵澈将来会娶什麽样的女子入府,毕竟在这世上,她还从未见过能与他匹敌的人。

论起长相,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轮廓分明,华美而不羁。论起武力,据说他十五岁那年便一人力挑十余匪,如今更不必提,略紧些的衣衫都箍不住他健硕的双臂。

然而他又不是个只知拳脚的武将,用那些大臣的话说,只要李绵澈愿意,那麽整个大誉朝都逃不出他的算计。

当然,顾轻幼觉得这话有几分夸张,或许只是一群老臣用以掩饰自己无能的理由罢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拥有这样一位小叔叔,是她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是的,她把世人眼中权倾朝野的李绵澈唤作小叔叔。拜这位小叔叔所赐,她成为不少人眼中最有福气的少女。

就如眼前,太傅府里的嬷嬷孙氏正在如此念叨着,「我的姑娘哟,您怎麽就这麽坐在秋千上?您昨儿新做的这件百褶裙里头可是浮丝绣的手艺,那秋千上但凡有个倒刺,衣裳可就抽丝了,往後还怎麽穿?啧啧,三十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顾轻幼已经习惯孙氏如此抱怨,大约是因为她是乡下来的女子,孙氏常觉得她没见过市面,因此喜欢在她跟前念叨各种东西的贵重。

她不往心里去,反而不在意笑道:「衣裳不是用来迁就人的吗?要是穿上它反而这也得留神、那也得小心,那不就成了人在迁就一件衣裳了?」

孙氏蹙蹙眉,半句话也反驳不上来,只好讪讪感叹道:「姑娘真是有福气。」她似乎并不记得,这话从顾轻幼四年前入府到现在,她已经说了不下一百次。「不过姑娘也得上点心。」

出乎顾轻幼的意料,孙氏今日多了些话。她微微歪着头,长长睫毛下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好奇。

「以後若是太傅大人娶了亲,您还能过得这麽舒服吗?再者,您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太傅大人也算尽了责任,总不能再管您一辈子吧。您还是得自己出息些,跟奴婢学些管家洗衣裳的本事,这才是一位女子的立世之道。」

「小叔叔会娶亲吗?」顾轻幼彷佛没听见後头的话,唇畔忍不住泛起浓浓的笑意。她想不出来,什麽样的女人能让小叔叔折服呢?

见她浑然没听见重点,依然一脸自如的模样,孙氏心里有些不舒坦,暗骂了一句没心眼,扭头便去吩咐人洗衣裳。

顾轻幼的确没把孙氏的话放在心上,她此刻在想的是,如今天冷,她该用软锦缠在秋千扶手的地方,这样摸上去才不会太凉。

想到这,她又唤来孙氏,「孙嬷嬷,你方才说我这裙子是新做的?有没有剩下什麽布头?」

孙氏听她要布头,心里不由得一阵窝火。这裙子的确剩了块好布头,她本打算偷偷拿回去给女儿做几条好手帕的,没想到竟被顾轻幼惦记上了。

「有是有的,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什麽理由,便听顾轻幼笑咪咪道——

「你帮我找一块吧。」

孙氏欲言又止,忍着肉疼吩咐小丫鬟把那块布头取了过来,问:「姑娘要绣什麽帕子吗?」她双手将布头递过去,「奴婢会绣好些花样,其实这样的布头并不适合制成绣品。」

顾轻幼浅浅应声,伸手将布头握在手里,左右手轻轻用力,一块布便被撕成了两半。

孙氏看明白了,竟是要用这块布来绑秋千吗?她气得目瞪口呆。果然是乡下来的破落户,浑然不知东西的矜贵,竟然这样糟蹋。

可顾轻幼不会在意,她一双素手上下翻转,很快缠好了秋千的一侧,每一圈都整整齐齐,连多余的一些碎边都巧妙地被藏进去,浑然不露。

孙氏欣赏不来。

恰好不知何时回府的李绵澈到来,一袭白衫将肌肉裹得紧紧的,眼神却很闲适,语气清淡,「做什麽呢?」

孙氏闻声便咯噔一声跪下。

顾轻幼却一点也不怕他,头也没回道:「小叔叔等我,这就缠好了,我们去用晚膳。」

孙氏暗暗觑了一眼,想着这顾轻幼是不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见李绵澈竟然真的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心里不免又想替大人打抱不平。不过是她义父曾救过大人的命罢了,白吃白喝养着就不错了,何必惯得如此骄纵。

她心里一阵膈应,忍不住一时冲动开口道:「姑娘挑了最贵重的浮丝绣锦缎来缠秋千,这秋千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呢。」

看似说笑的话,实则绵里藏针。她想李绵澈性好勤俭,必然看不惯如此奢靡之事。

然而李绵澈唇畔轻动,却是道:「合该如此。」

孙氏面上一怔,心里不由得慢慢泛起酸来。果然大人知恩便报之心,已经让他对这位顾姑娘宠得没边了。可惜这样的福分没落在自家那个聪颖漂亮的女儿身上,偏偏给了这没心肝的顾轻幼。

顾轻幼俐落地缠好了布头,才扭头冲着李绵澈问了礼,带着一身灵气道:「小叔叔饿了吗?」

李绵澈给足面子点点头。

顾轻幼拍拍手,大功告成一般,随着他一道往膳厅而去。

然而还未等进膳厅的门,便有小厮来报,说是户部侍郎刘大人到了。

李绵澈止住了脚步,慢悠悠瞧了顾轻幼一眼,但她抬头时却什麽都没瞧见。

只听他语气依然清淡,「等等。」

孙氏正要答应,却听顾轻幼笑咪咪道了一声嗯,她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化作了尴尬的赔笑。

待到李绵澈出门,她才松快了身子,扭头冲着顾轻幼道:「午膳有姑娘最喜欢的笋汤呢。」

「是吗?」顾轻幼走到桌边,掀开桌上的汤碗盖子瞧了瞧,轻盈小心地舔了一下粉嫩的嘴唇。

孙氏开口劝她趁热用一些,却见她老老实实地将汤碗盖子放了回去,不免有些讪讪的,只好笑着夸她懂规矩。

没过一会,外头不安生起来,听小厮传话方知是长公主到了。

长公主是皇帝亲姊,端敬太后最宠爱的长女,名唤赵浅羽。

李绵澈的书房另外占了一间院子,除了一些大臣,谁也进不得,孙氏打死也不敢去请他,只好劝顾轻幼出门迎驾,说是不能让长公主一个人候着。

「您对长公主万万要客气些。」孙氏跟在她身边悄声道:「人家都说,若是咱们太傅大人有一日娶亲,那太傅夫人之位一定非长公主莫属呢。您好好巴结,这样往後您才能一如既往地过着好日子不是?」

「长公主的确是配得上小叔叔的。」有一说一,长公主算是她在誉州里见过最貌美的女子。虽说与小叔叔的风姿还比不了,可的确如传闻所说,若小叔叔打算娶亲,那长公主是首选。

两人很快到了正厅,自有小丫鬟早已奉了上好的香茶。

顾轻幼进门前便瞧见赵浅羽轻抬手饮茶的场景,侧颜如玉,素手嫩白,果然一举一动极有风情。

她发自内心地赞叹,赶紧进门问了礼。

赵浅羽早知道太傅府上住着这样一个丫头,从前一直没放在眼里,可今日头一回见她大大方方出来迎驾,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你义父是绵澈的大恩人,咱们自然算是自己人。」赵浅羽抬手让她坐下,又问道:「多大了?」

「回长公主的话,轻幼十九。」顾轻幼并不拘谨。

「比我倒小五岁呢。」赵浅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见她身材渐生窈窕妩媚,幸而一张脸倒不美艳,只称得上清秀娇丽。

她不知为何松口气,语气也比方才热络了一些,「绵澈总是忙,还没用午膳吧?」

顾轻幼不觉得小叔叔已经跟她熟稔到可以直呼姓名的程度,但她知礼节,只是笑答道:「小叔叔本正要用的,却被叫走了。」

听她叫小叔叔,赵浅羽脸上多了些笑意,「他就是这样,可若他不这样,我皇弟的江山又怎麽坐得稳?谁不知道大誉是离不得我们李太傅的。」

这样的夸赞顾轻幼四年前就开始听,如今已经不觉得什麽了,她只是很好奇,小叔叔到底有什麽样的本事,能让众人都如此尊敬他。要知道,当初义父救下他的时候,他可是一身的伤病。

这会,孙氏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不少瓜果点心端上来,一脸的巴结道:「长公主大驾光临,咱们这些奴才个个与有荣焉。还望长公主常来常往,让奴才们多些孝敬您的机会。」

赵浅羽脸上的笑意更浓,美艳的眉眼淡淡散着贵气,「是顾姑娘调教的吗?你们这样会说话。」

顾轻幼没等说话,孙氏立刻澄清道:「姑娘不管事的。」

赵浅羽哦了一声。

顾轻幼并未看见她使什麽眼色,但她身後的丫鬟却爽快地递了些银瓜子给孙氏,笑言让嬷嬷喝茶。

孙氏自然高兴,又说了几句便扭头看着顾轻幼,神色温和道:「姑娘去大人的院子里催一催吧,总不好叫长公主一直这样候着。您说呢?」

比起坐在这应酬,的确是催小叔叔更舒服些。於是顾轻幼笑着冲赵浅羽告了礼,转身去了世安院。

自然,答应孙氏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一回事。她知道小叔叔事务繁忙,不喜被打扰,便想着去世安院门口候一会。

院门口有着一座养着红尾鱼的湖,正午映着阳光,一向十分好看。

顾轻幼选了湖边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伸手刚好能碰到波光粼粼的湖面。艳丽的红尾鱼此刻成群优游,悠闲自在。

世安院门前无人,里头更是一样的安静。她坐在这,渐渐忘了外头的喧嚣,眼里只有眼前的一片微澜。

眼瞧着入了秋,只怕这样好的灿烂景致就快看不着了。顾轻幼将指尖伸进湖水中,清凉的触感传来,让她一阵喜欢。

她四下瞧了一圈,见自己坐着的位置被树荫挡得极隐蔽,索性脱下鞋子,将白皙的小脚伸进水里,又轻轻挑起朵朵水花。

这时身後的院子传出人声,她有些慌张地扭头看去,视线却被树荫完全挡住,根本什麽都看不到。她这才放了心,悄悄将双足没入水中,一声不吭地等待人们离去。

「方才太傅大人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一道老迈的声音传来。

答话的人似乎更稳重些,将人拉得距离湖边更近、院门更远,这才道:「听明白了,就是因为听明白了才觉得害怕。江大人可曾见过刽子手?你可知道,那磨得快的刀不吓人,吓人的刀都是钝的,所谓慢刀子割肉最疼。」

「我倒是觉得太傅大人的手段更像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铡刀,他摆明告诉你这铡刀不会落下来,可又偏偏把它悬在你的头上。幸而你我是太傅这一边的……」

「走吧走吧,此处不宜多言。对了,下回记得与太傅说话俐落些,太傅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耐性少得很。」

两人的声音渐小,小到顾轻幼完全听不见了为止。

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好笑。小叔叔多温和的人呢,怎麽到了这群人的嘴里就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夜煞了?真笨,怪不得这群人只能任由小叔叔摆布。

她笑笑,双脚忍不住轻轻击打起水面来,细碎的声音渐渐穿过树枝,传到远处。

等到她察觉到动静太大时,李绵澈已经站在她的跟前。

她一抬眸,刚好瞧见他站在那,不由得吓了一跳。

「起来吧,水里凉。」他的语气轻柔,却很有力量。

「小叔叔。」顾轻幼脸上有几分雀跃,急忙想站起身打招呼,可脚上沾了水再踩在石路上便不稳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水里倒去。

就在失重感袭来的时候,顾轻幼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抓住,她向前看,只见衣裳下鼓胀有力的胳膊正紧紧拉着自己,直到她再次站稳。

没等李绵澈说话,她已自然笑道:「小叔叔力气真大。」说话间,她星眸熠熠,如湖水幽光。

李绵澈被逗得神色一松,方才因朝政而紧绷着的弦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他懒懒揉揉眉心,吩咐道:「一会叫人给你用熏热的锦缎裹一会儿,免得进了凉气。」

顾轻幼嗯了一声,嘿嘿笑道:「小叔叔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李绵澈轻笑,眼色浓如三月烟波,背过身让她穿好鞋子才领着她一道往外走。

「对了,长公主到了。」顾轻幼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脚步顿了下。

李绵澈神色如常地走着,也不知听没听见。

顾轻幼见他步子不疾不徐,轻声催道:「小叔叔去见见长公主吧,人家可坐了有一会了。」

李绵澈这才点头说了一句好,但脚下步子依然慢悠悠的,似乎这世间就没什麽人值得他急促。

片刻後,正厅之中。

赵浅羽常常觉得李绵澈与自己说话心不在焉,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多奢求什麽,能与他有往来已经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今日她入府是为了替母后送些赏赐过来,远远瞧见李绵澈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悸动。

世人都知太傅厉害,可只有见过太傅的人才知道,他的长相俊逸华美,更是能够征服所有女子的利器。

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引人沉沦,赵浅羽不敢多看,唯恐陷在里面,神魂颠倒,而方才还贵重骄矜的她一瞬间变得声音柔美起来。

可就连孙氏都瞧得出来,其实长公主配不上太傅大人,哪怕美艳如斯,可长公主的气质却在二人并立的一瞬间顿时矮下去一截,也说不清是为什麽。

如是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赵浅羽唯恐他不耐烦,便说要走。

李绵澈依礼相送,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孙氏亲自将赵浅羽送了出去。

「太傅府的风景实在是好。」赵浅羽有些眷恋地看着太傅府的青石影壁道。

孙氏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又得意她的大方,笑道:「奴婢在府里伺候久了,斗胆跟长公主说上两句。咱们大人其实在男女之事上还单纯着呢,长公主不必着急,哪怕是石头也有被焐热的一天呀。」

一个奴才跟主子说这样的话其实很不规矩,可她是太傅府的奴才,赵浅羽对她便有三分喜欢,再加上她说的正中自己下怀,一时心里更是高兴,笑道:「你是伺候太傅的人,该提醒的地方也要提醒着。」

「那是自然的。」孙氏连连点头。

「对了,太傅平时会让那位顾姑娘出门吗?」赵浅羽问道。

「不过是救命恩人家的孩子,又不是亲戚,大人对她也就那麽回事,出不出门也不在意。倒是顾姑娘自己不喜欢出门,想来是乡下出身,怕生罢了。」孙氏笑答。

「既然是绵澈的恩人,那就是咱们皇室的恩人。你与顾姑娘说说,就说改日我请她出门听戏。」赵浅羽顿了顿,「或者她喜欢喝茶看画?什麽都好,就说我要带她散散心,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规矩,可也忒没趣了些。」

「有长公主引领,自然是姑娘的福气。」孙氏赔着笑。

赵浅羽点点头,这才托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孙氏瞧着马车上四角坠着的珍珠串子,对旁边的门子呐呐道:「你说皇宫里头是不是连墙都是金的?」

等孙氏回来的时候,李绵澈已经与顾轻幼一道用午膳了。

她瞧着小丫鬟们伺候得还算周到,便没有过去插手,只是乖觉站在一旁。

当着李绵澈的面,她可不敢提起什麽长公主邀请姑娘出去散心的话。

顾轻幼也没问长公主来做什麽,只顾喝着眼前的笋汤,待喝得胃口畅快,她才开口道:「为什麽那些大臣都那麽怕小叔叔呢?」

「怎麽这麽说?」李绵澈笑意和煦。

顾轻幼把方才听见的一些话学了,便听李绵澈不以为意道:「你小叔叔不过二十七岁,他们一个个又老又精,怎麽会怕我?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

「我觉得也是。」顾轻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绵澈意外於她的笃定,眉眼渐渐有些舒展,轻轻撂了手里的竹骨筷,打量着顾轻幼,「下午想做些什麽?缺不缺什麽?」

这样的问话孙氏常常听见,在她心里,顾轻幼不过是个客人,此刻该万般推辞才对,可偏偏这位是个没心肝的,往往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从来不藏着掖着,而大人也迁就,不管是什麽矜贵玩意,只要听见了,必定要淘弄来,大概太傅府这点银子都要花在她身上了。

孙氏想给顾轻幼使个眼色,让她收敛些,偏偏人家头也不抬。

「东西是不缺的,下午我要画画,这两日秋光甚好呢。」顾轻幼笑笑。

她长得并不算美,可一张脸恰到好处的大小,一笑起来便眉眼弯弯,是一种别致而简单的好看。

李绵澈的目光淡淡滑过顾轻幼的脸庞,想从她的脸上寻找出一丝寂寥或是无趣,可她一脸无忧无虑的模样,似乎对生活永远那麽餍足,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心态。

「你会画画?」他问。

顾轻幼大大方方地摇头,她从小跟着义父,除了行医之道,她什麽都没学过,只是胡乱涂鸦罢了。

「我教你。」李绵澈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牛乳樱桃酪上,「总要有所进益,来日才能让你义父刮目相看。」

孙氏在旁听得越发按捺不住。

待到二人用过膳,望着二人的背影,她终究忍不住凑到李绵澈的随从晚淮跟前道:「顾姑娘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麽不拦着?大人什麽时候手头空闲过,如今多了一桩教画的事,定是要耽误不少正事。」

晚淮却朝她不屑一笑,「大人的事什麽时候轮到咱们这些人置喙了?」

孙氏被说得脸色一赧,却还是板着脸道:「我与你们这些小崽子可不一样,我是从小伺候大人娘亲的,自然要替老夫人多看顾着大人。」

「可大人有难的时候,您也躲回老家去了不是吗?」晚淮嗤笑,「要不然哪有今日的顾姑娘,没准儿是嬷嬷您家的云俏姑娘才对。」

孙氏被说中了内心最悔恨的地方,一时恨得咬牙。

人嘛,若一直没有好运也不要紧,最让人遗憾的便是遇到了好运,却与它擦肩而过。

第二章 长公主相邀

三四日之後,李绵澈如常去上朝。

顾轻幼起得晚些,刚用过早膳便听见孙氏进门道——

「姑娘,长公主在正厅呢,说是想带您出门散散心。」

顾轻幼怔了怔,她从小追随义父避世,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的日子,也因此即便到了富贵的誉州,她也从未生出过出门散心的念头。

瞧着顾轻幼发呆,孙氏以为她心生怯懦,便苦口婆心道:「按照惯例,咱们大誉的女子都要二十一岁以後才要婚嫁,姑娘您还要在府里待上几年,如今大人知恩图报关怀您,来日的太傅夫人可未必。眼下难得长公主性格宽厚,您得好好笼络着,往後才能依然有好日子过。再者,即便不为着您自己,您也得想想太傅大人和长公主的姻缘。」

「这段姻缘与我有干系?」顾轻幼不明白。

孙氏笑道:「自然有干系。太傅大人拿您当孩子看待,长公主待您好,太傅大人才能放下心娶她入府不是。」

「这样复杂啊。」顾轻幼还真是想不到。

今日的赵浅羽比上次来时穿得更加华贵,一袭妃红密金线海棠花长裙,配上金珠腰封,乌黑的云鬓上坠着点翠凤尾簪,越发衬得她面容娇艳。

与她相比,顾轻幼只着一身朴实无华的月白雪纱霓裳,连耳坠都是水滴般大小。

「平素奴婢瞧着我们家姑娘也是好看的,可今日瞧见长公主才知道,咱们姑娘到底是没长开的丫头,真真比不得倾国倾城的高贵。」孙氏捧一踩一的本事极好。

赵浅羽被说得有几分欢喜,可一想到顾轻幼这一身衣裳大概都是李绵澈所赠,心里又不舒坦起来。自己穿得再贵重,到底与李绵澈无干,哪比得上眼前这丫头,虽是模样气质都不好,可偏偏占尽了李绵澈的关心。

想到这,她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这才笑着开口道:「顾姑娘年纪还小呢,将来慢慢学着打扮就好了。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咦,顾姑娘没有人伺候吗?」

「我不喜欢丫鬟伺候。」顾轻幼毫不犹豫笑道。

赵浅羽这才发觉她笑起来别有一种美丽,是让人发自内心的舒服。

她自然不会长久地盯着人看,夸了一句与众不同便带着顾轻幼一道上了马车。

两人并未同乘一辆马车,顾轻幼乐得自在。

「姑娘请下马车吧,咱们到了。」

外头传来一位小丫鬟的声音,顾轻幼下了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到了一处梨园。

那梨园显然早有准备,四周都有兵士戒严,其余人等今日都不得入内,一切只为长公主看戏提供方便。

赵浅羽这会过来捉了顾轻幼的手,笑道:「怕你拘谨,特意叫了将军府的孟夫人作陪,她的性格最是爽快,比我会待客,你别客气。可看过戏?」

顾轻幼摇摇头,她生长在穷乡僻壤,并未听过戏。

赵浅羽有些意外,可想想她的经历便明白过来,眼里的笑意更加真诚,「那也不要紧,一会我捡要紧的给你讲讲,你就会点了。」

顾轻幼随之又点头,跟在她後头进了梨园。

这梨园虽然处处富丽辉煌,但顾轻幼觉得与太傅府还是不能比的,这里处处都有人卑躬屈膝地瞧着你,实在让人不自在。

可与顾轻幼的不舒服相比,赵浅羽却如鱼得水。

顾轻幼跟在後头,只见她一路敷衍各色人等,又对着两个梨园伶人喜笑颜开地说话,大方自如。

她心里不由得又生了几分佩服,想着凭着这份成熟聪慧的举止,长公主真的是能配得上小叔叔的。

赵浅羽摆手叫她,顾轻幼这才瞧见前方有个大戏台,上头是蓝色琉璃瓦配黄剪边,绿色廊柱高大壮观,上头的各色雕刻也十分精彩。

「这是孟夫人。」赵浅羽拉着顾轻幼介绍身旁一位面容和善且衣着矜贵的妇人,又冲着孟夫人一笑,「我与你说过的,这是太傅李绵澈家中的亲眷,叫咱们太傅小叔叔呢。」

孟夫人眼前一亮,拉着顾轻幼的手问了半天,这才放人坐下。

但事情还没完,她一坐下便对着赵浅羽赔礼道:「今儿我说来梨园看戏,可您也知道,我的腿前几日受了伤,我家小儿子怕我不小心,非要陪着一道过来。」

赵浅羽哎呀一声,说自己并不知她的腿伤,又笑问孩子在何处,孟夫人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

赵浅羽拉着顾轻幼一块回头,瞧见一位二十左右的少年,肤白如玉,模样清秀好看。

从小到大顾轻幼都与义父一同生活,义父去云游後她便入了太傅府。细数这麽多年,除了李绵澈跟前的小厮,她竟从未见过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今日这一位倒算是头一个了。

没等她多看,前头戏台子上已经响起锣鼓声,她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过去。

唱戏的声音一起,顾轻幼便发觉自己听不清长公主与孟夫人在说些什麽了,因为那两人的座位更近些,而她与长公主之间则隔着偌大的紫檀茶台。

藉着喧喧闹闹的唱戏声掩护,孟夫人凑到赵浅羽耳侧恭敬道:「长公主,您看,我要不要让小儿过来教顾姑娘点一出戏?」

赵浅羽美目轻横,淡淡道:「这可是位乡下来的。」

孟夫人听不真切,勉强靠着瞧嘴唇才想明白她说的是什麽,半晌才道:「是啊,乡下来的怕生,要是惊着了反而不好。」

戏听了小半天,好在点心茶水一直不断,倒也不觉得饥饿。

临近中午,孟夫人便要告退,顾轻幼也不习惯在外头用午膳,便流露出几分想回府的意思。

赵浅羽何等聪慧,自然不会让她头一回出门便觉不快,立刻让丫鬟亲自送她上马车。

待丫鬟送了人回来,赵浅羽才问道:「你细细瞧了吗?她可高兴?」

丫鬟摇摇头,「瞧着眼珠倒是没错开过戏台子,不过神色镇定得很。」

「能这样稳当,也算是难得了。」赵浅羽蹙蹙眉,本想叫人把跟前刚得的一斛粉珍珠给顾轻幼送去,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你把这斛珍珠给孟夫人送去吧。」

丫鬟显然觉得此举有些过於阔绰,可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赶紧应了下来。

顾轻幼回到府里的时候,李绵澈已入了宫,不过显然这位小叔叔从来不会亏待她,此刻她眼前的桌子上正摆着各色玩意,小到九连环,大到翡翠棋,直看得人扼腕喟叹。

孙氏瞧见她进门,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劈里啪啦说出来,「姑娘您上辈子可真是烧了高香,救了菩萨了。您瞧瞧这些物件,都是大人这几日给您搜罗来的,您一句没趣儿,大人真是要跑断腿了。就说这翡翠棋,奴婢这麽多年还没见过翡翠做的棋盘呢。」

可这些话也只是解解自己的心痒罢了,她看着顾轻幼的神情就知道,这位小祖宗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说。

瞧着顾轻幼笑着抱起一个小玩艺,悠然地坐在上首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孙氏追到她身前,替她斟了一碗热茶道:「姑娘别嫌奴婢多嘴,不过是替您高兴。对了,今儿姑娘随长公主出去,是不是长了不少见识?」

「见识?」顾轻幼略一思索道:「出门还挺有意思的,不过那些戏文咿咿呀呀的,我听不明白。」

早在她出门时,孙氏就听赵浅羽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今日要带顾轻幼去的梨园是誉州里最有名的鹤鸣园。

据说那里富丽不亚於王府,是凡夫俗子倾尽家产才能去上一次的存在,可眼前这一位去了跟没去一样,真是糟蹋了长公主的心意。

她自觉跟顾轻幼聊不来,索性离了屋子,到外头瞧着小丫鬟们干活。

很快有一位面容尖尖的小姑娘走过来,扯着孙氏的衣裳道:「娘亲,我想去顾姑娘身边伺候。」

「不是跟你说过,她早晚要嫁出去的,你跟在她身边,将来若是也得出太傅府可怎麽好?」孙氏怜爱地替自家女儿正了正衣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要是当年太傅澈落难时自己没有连夜赶回老家,那此刻在屋里享福的大概就是自家闺女吧。

云俏将娘亲拉得更远一些,眼神里有几分雀跃,「大人既然能留下咱们母女,自然也是念着咱们当初伺候老夫人的情意。等顾姑娘嫁出去,母亲只说舍不得女儿,大人一定会给顾姑娘另外选人伺候。可眼下,求求您让我去见识见识这样的好日子吧,您也知道大人一向节俭,唯有顾姑娘的集福院里极尽奢靡之事。」

云俏说得这样恳切,孙氏心里越发不舒坦,可不舒坦之余又有一股不甘在心间。

她叹口气,想那桌子上的一堆物件,酸得口涩眼红,却又叹道:「大人的脾气你我不是不知道,你何曾见过娘亲跟大人提过半句要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瞧大人却是很好说话。」云俏嫌弃娘亲的软弱,又看着集福院里贵重的羊皮灯笼发了会呆,随後便下定决心道:「娘亲不必管了,我自有主意呢。」

说着话,她拧着腰肢出了小院。

孙氏心里一急,想追上去,却听外头说太傅回府,她一想云俏大概也不会贸然行事,等晚上再与她分说也不迟,於是赶紧吩咐人去安排晚膳。

因李绵澈午时命人从外头带了筐螃蟹,孙氏便让厨娘陆氏蒸蟹。

陆氏开锅便笑道:「您瞧瞧,这螃蟹的黄都要把盖子撑开了,许久没见到这样肥的螃蟹了。」

孙氏看了一眼,果然见一层微糙的姜丝上头,个个螃蟹硕大,尾巴的黄都要拱出来了。

她抿抿唇,故作淡然笑道:「你在太傅府,什麽时候见过不好的东西?」说着,她上前拿小锤子敲了敲一个刚蒸出来的大螃蟹。

本以为陆氏会亲自伺候她吃一个,却不想人家竟道:「去岁的螃蟹比今年多了好几筐,今年连大人也只得区区之数。罗管事方才特意派人来叮嘱,说是顾姑娘爱吃蟹黄,让我仔细些。正想问问嬷嬷您,我把这蟹黄都舀出来给姑娘单独盛一碗可好?剩下的蟹肉留给大人便是。」

孙氏闻言不太满意,蹙眉道:「大人才是正头主子呢。」

陆氏便笑道:「嬷嬷大概是没发觉,如今咱们後厨的菜色都变了,从前是辣的多一些,如今是甜的多一些,这里头您想不通是怎麽回事吗?」

孙氏有什麽想不通的,李绵澈喜欢辣,偏偏顾轻幼喜欢甜,如今连後厨都懂得闻弦歌而知雅意了,偏生她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不再开口,眼睁睁看着陆氏把那十个大螃蟹一个个剥开,将里头的蟹黄挖得乾乾净净,又把蟹肉单独剔了一盘子,这才吩咐小丫鬟亲自端到膳桌上去。

好不容易见留了四五根蟹腿,她正惦记云俏,却听陆氏又笑道:「听说顾姑娘爱吃蟹味粥,这几根蟹腿放到冰窖去,留着明早熬粥喝。」

「你倒是殷切。」孙氏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陆氏不敢与她顶嘴,只讪讪笑道:「知道嬷嬷您是惦记大人,可顾姑娘的义父救了大人的性命,大人早就吩咐过,要拿整个太傅府供着顾姑娘呢。」

厨娘一口一个顾姑娘,听得孙氏头疼又厌烦,只觉得这些日子,顾轻幼太猖狂了些。到底只是登门的客人罢了,不是家生的孩子,这麽娇惯做什麽呢?

可这话她不敢提也不敢劝,只盼着长公主早日嫁进府里,能让府中真正有些太傅府的气派样子。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孙氏因这两日对顾轻幼不满,便不想去伺候,而李绵澈又从来不在意这些小节,故而她偷懒一回也没人会搁在心上。

往膳厅的路才走一半,顾轻幼便闻到了螃蟹的香气,唇畔微微上挑,眉眼越发舒展开来,连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不少。

又走几步,正巧见到李绵澈眉眼清冷地从另一条路走过来,身边跟着满脸惶恐的礼部侍郎。

此刻礼部侍郎正用袖口擦着额边的汗珠,懊悔自己为何要替长公主来这一遭。太傅大人一身杀伐果断的气势,总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掉脑袋了。

就在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声音,「小叔叔。」

这声音随兴,半点都听不出对太傅大人的畏惧,礼部侍郎微微蹙眉。

「问小叔叔安。」顾轻幼的脸上泛起浓浓笑意,一脸洒脱道:「厨房做了螃蟹,一会咱们吃螃蟹呢。」

「嗯。」李绵澈淡淡答应。

礼部侍郎眼见着李绵澈原本跟块冰似的,此刻一点点融化在眼前小姑娘的笑意里头,将一身戾气化作柔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大人也是有人情味的。

旋即他又想起长公主的嘱咐,忽觉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待顾轻幼离开後,便试探道:「太傅大人关怀下官,下官们却也替您焦急。您年岁正当,或该放眼於满朝文武家中,寻一淑女持家。再不然,皇室之中……」

李绵澈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似立刻被人捂住了嘴似的,讪讪乾笑起来。

李绵澈也没怪罪,只幽幽道:「本官不会娶妻的。」

「您大约还没有遇上意中人?」礼部侍郎见他脸色好,斗胆多说了一句。

李绵澈冷然一笑,「自然没有,也永不会有。」所谓婚娶,不过世俗者为避寂寞所寻的依赖罢了。

这样的答案反倒让礼部侍郎心里轻快不少,既然没有意中人,那大抵长公主还是有希望的。

李绵澈到膳厅时,顾轻幼依然在等他,瞧见他过来,她眼里有几分欢喜,「小叔叔,我有件事要与您说。」

李绵澈微怔,却很快答道:「一边用膳一边说吧,螃蟹凉了便不好吃了。」

顾轻幼点点头,笑着抿了一口厨娘精心调制的不醉人的黄酒,才舀了一口蟹黄到口中道:「小叔叔,若长公主再相邀,我还想再出去,成吗?」

李绵澈眉心稍稍蹙起,唇畔却是笑着的,「怎麽说?」

「待在府中,左右也是无事。」顾轻幼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李绵澈淡淡扫了一眼酒壶,如常夹了蟹肉吃,这才继续道:「你若喜欢,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我就知道小叔叔最好了。」顾轻幼的语气有些轻快。

李绵澈唇畔噙着一抹笑,轻轻催道:「好了,用膳吧。」

似乎心情好胃口也好,顾轻幼今日倒是比平时多吃了不少,以至於李绵澈都已经饮茶漱口,她的筷子还没放下。

李绵澈倒不急,在旁静静坐着,透过膳厅的窗子去看外头假山上的风景。

那假山石难得,是花了百金置办而来的,精致如天工。

这会,本就在旁边伺候的云俏忽然鼓起勇气,扑通跪在地上道:「回禀大人,姑娘往後时常出门,身边若是依然没个能使唤的丫鬟,一则显得咱们府中小气,二则真有什麽事,姑娘也没人照顾。奴婢不才,愿追随姑娘。」

「哦?」李绵澈慢慢回过神来,像是头一回见到云俏一般,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这会云俏方知什麽是如芒刺背,平素里太傅眼中无人,她自由自在惯了,而今日她斗胆冲进人家的视线里,成为被瞩目的那一个,才忽然知道什麽叫惶恐。

她心里暗暗後悔,只盼着顾轻幼能帮自己说上几句话。

可顾轻幼从入府就不喜欢旁人在身边伺候,又怎麽会开口要一个丫鬟?於是气氛忽然静谧下来。

云俏不敢抬头,却终於明白为何那些大臣们如此畏惧李绵澈,似乎他的气势已经磅礡到能渗透每一寸空气,给人浓浓的压力。

坐在一旁的顾轻幼轻轻蹙了眉,她不明白云俏为什麽忽然有这个念头。自己与她没说过几句话,难道是孙氏的主意?她更猜不透,小叔叔此刻在思索什麽?

「难为你有这样的志向。」

膳厅中忽然响起李绵澈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云俏眼珠一转,只当这是句夸赞,正要高兴时,却听他慢悠悠道——

「你很聪明,不该做丫鬟。城外的永田庄缺一位管事,你去吧。」

云俏的脸在一瞬间从红变白,双目写满了诧异,呐呐正要开口,却见孙氏从外头赶回来,此刻正死命地冲自己摆着手,示意自己闭嘴。

她咬紧牙关,慌得不知怎麽回事,赶紧磕了磕头便往外走。

孙氏自然也不敢进门招惹,扯着云俏的胳膊,死死攥着拳头走远,这才哭道:「你个死丫头疯了不成!」

「我……」云俏尚不知到底怎麽回事,只知那庄子偏远,心里一万个舍不得母亲和这富贵的太傅府,一时也懊悔不已,「娘亲,我不明白……」

孙氏长叹一句,哀道:「娘亲没拦住你是娘亲的不是,可太傅大人……」

「娘亲,太傅大人生气了?」云俏依然不明就里。

孙氏抵着墙根靠住,瞧着四下无人,这才敢抹眼泪道:「娘亲再糊涂也从来不敢跟太傅大人玩什麽心眼。你以为是怎麽回事,还不是太傅大人看穿了你的念头,唯恐你心生嫉妒害了那位顾姑娘,这才远远把你支开。」

「我的念头……」云俏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一张脸由红转白,嘴里却不肯承认道:「我能有什麽念头……」

「呵!」孙氏嗤笑。「那些老臣都不敢跟太傅大人玩心眼,你算个什麽东西。若不是仗着娘亲有几分脸面,只怕你此刻已经被撵出太傅府了。」

云俏这才後怕起来,指尖渐渐从温热变得冰冷湿腻,勉强抬起无力的胳膊,捂住心口道:「大人就这麽看重顾姑娘吗?不过就是个野丫头啊。」

「千万别胡说。」孙氏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心里也敲起了警钟。

太傅今日惩罚云俏,未必不是在敲打自己,自己往後也要一百个小心才行。

想到这,她又道:「好在只是去庄子当管事,可、可你往後的婚事只怕是不好办了。」

庄子的管事与太傅府的侍女,虽然都是为太傅府办事,但一个是跟贵人打交道,一个是跟庄稼人打交道,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孙氏心里大悔,却也不敢说什麽,云俏更是懊恼,要是方才与母亲商议一番,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孙氏陪着女儿去收拾行囊,太傅大人既然发话了,此事就拖延不得。

「娘亲……」云俏拎着包裹,走到顾轻幼的集福院前头,心里止不住地泛酸。

孙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门上贵重的洒金纸,心里一阵火烧火燎道:「你放心,娘亲会想法子让你回来的。」

「真的吗?」云俏的眼神充满愁苦,却又有几分希冀。

「嗯。」孙氏咬咬牙,「虽然大人偏向她,可来日、来日若是长公主嫁进咱们太傅府,那一切都会不一样的。长公主对娘亲极好,到时候娘亲与长公主开口,她一定会想法子帮咱们的。」

「那也得长公主能嫁进来才行吧。」云俏道。

孙氏看了她一眼,犹豫的一颗心终於落在了某一边。

与此同时,膳厅里头,顾轻幼歪着头疑惑问:「小叔叔为什麽把她送到庄子上当管事?」

「庄子缺人,她很能干。」李绵澈微笑。

顾轻幼略一思索,不由得点点头赞同道:「小叔叔看人真是准,云俏的确很能干,平时我偶尔给她说起什麽事,她都做得不错。」

「没错。」李绵澈颔首,目光淡然地落在眼前空荡荡的蟹肉碟子里头。

用过晚膳後,李绵澈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淮如常在门前候着,但今日似乎并未听见屋内传来磨墨的声音。

他有些纳闷,敲门得进後,便听李绵澈道:「去查查赵浅羽近日与什麽人来往。」

「是。」晚淮神色庄重地答应下来。

李绵澈撂下笔,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他总莫名的心烦意乱,也不知是为了什麽。

皇宫内,赵浅羽心情十分舒畅。

身边的宫女青鸢咯咯笑道:「奴婢就说您实在是多心了,咱们太傅大人英明神武,这麽多年多少贵女都不放在眼里,又怎麽会喜欢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姑娘呀。如今礼部侍郎传过话来,您可放心了吧?」

赵浅羽轻轻地将刚摘下的红玉耳坠丢在桌上,有些赧然笑道:「我也是糊涂了,怎麽好端端地觉得他会喜欢那个小姑娘。想想四年前她刚入府的时候,瘦得如豆芽一般,我也是见过的,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

「所以说顾姑娘也算命好,有个好义父,又救了太傅大人的性命,如太傅大人这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自然不会亏待她。」青鸢笑吟吟道。

「是啊,我真是太多心了,可无论如何,该做的还是要做。一则,有了这个由头,我也能多跑跑太傅府;二则,也算是我为绵澈做点事。」想到这,赵浅羽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也不知绵澈什麽时候能明白我的心意。」

青鸢看着自家长公主美艳的脸庞,轻轻替她梳着乌黑的发丝,道:「奴婢可没见过比长公主更美的人,也没见过不喜欢您的人。太傅大人如今只是忙於朝政,等真有一日空下来,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您。」

赵浅羽望着镜中的美人,唇畔多了几丝笑意,「明日再给我换件新衣裳吧,明日绵澈休沐,我亲自去请顾姑娘出门一道听戏。」

「是。那奴婢是否去告知一下孟夫人?」青鸢又问。

「再安排便显得有些刻意了。」赵浅羽略一沉吟,又道:「罢了,等过些日子入冬,更不便出门了,还是请孟夫人一趟吧。」

「孟夫人可乐意得很呢。」青鸢笑道。

「你问过皇弟身边的人没有?近来绵澈在忙些什麽?」赵浅羽轻轻用松软的锦布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颊。

「陛下身旁的人知晓奴婢为了什麽问,倒是没瞒着奴婢。听说近来渭北侯很是不安分,连请安的摺子都不按时送来,以太傅大人的性子,自然不会忍。」

闻言赵浅羽不由得抚掌笑道:「天下间如今敢招惹渭北侯的人也只有李绵澈了吧。当初父皇的心头刺,如今皇弟的眼中钉,大概早晚要折在李绵澈的手里。」

「听乾清殿的人说,太傅大人吩咐人重新制了张皇舆图,除了咱们大誉原有的疆土外,四周更有无尽空白之处,大约是想把先皇时期失去的那些土地全都夺回来。阿弥陀佛,奴婢听着就害怕,太傅大人的心思到底有多大啊。」

「渭北侯自然不可能满足他的胃口。」赵浅羽想到李绵澈,不由得脸色有些潮红。他不仅是光风霁月的男儿,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天下男子大概无出其右者。

「所以啊……」青鸢的话又绕回来,「这样的男人,除了长公主,谁又能配得上呢?难道顾轻幼能与太傅大人议论国事吗?只怕她没有这个眼界吧。能为太傅大人红袖添香的,放眼大誉也只有您而已。」

「是吗?」赵浅羽呐呐,轻轻咬住红唇,眼里尽是对前路的未知,可一想到那个身材伟岸面容俊逸的男子,她又觉得此刻多少委屈都是值得的。

第三章 孟公子赠伞

次日一早,太傅府膳厅内,李绵澈随手将拭手的帕子放到一边,提起筷子便蹙眉问道:「顾轻幼呢?」

孙氏似乎早就等着这一问,此刻毫不犹豫地答道:「回太傅大人的话,姑娘今早听说园子里头的秋海棠开了,便吩咐人把小桌子搬过去,此刻正在葡萄架子底下一边赏花一边用早膳呢。」

若不是看着李绵澈的脸色如常,她真想补上一句,没见过这麽没规矩的姑娘,若是传出去,简直坏了太傅府的名声。

孙氏越想越不舒坦,正要忍不住多嘴,却见李绵澈已经撂下筷子,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大人,大人,您去哪?今儿有您最爱吃的姜香胡瓜,您怎麽……」

她话音未落下,身子已经被晚淮拦住。

他皮笑肉不笑似的讽道:「嬷嬷又要多管闲事了。」

「我……」孙氏不敢招惹他,心中十分不甘心,又颇有几分傲气道:「我不过是怕大人饿着罢了。」

另一边,李绵澈进了花园,还没深入便闻到一阵海棠香。

往里头走几步,绕过回廊,便能见到枝叶尚浓密的翠绿葡萄架下头摆着方桌软椅,软椅上坐着一人,白衣粉衫,窈窕如柳。

听见身後有动静,顾轻幼扭过头,见是李绵澈,立刻眉眼含笑道:「小叔叔您快来,此刻是观景的好时候。」

观景?李绵澈从不知府里有什麽景致与特定时间有关,脚步比往常走得快了一些。

「您瞧。」顾轻幼的目光越过眼前,向更远处望去。

李绵澈不以为意地看去,却见晨起的朝阳正散发着轻柔而瑰丽的光彩,那光芒照在烟粉色的花瓣上,似为海棠笼上了一层薄纱,再加上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映着朝霞的光芒,竟让人觉得那海棠花如雾中仙子一般,艳丽迷人。

这片花园一向是顾轻幼打理的,然而说是打理,不如说是还了自然原貌而已。原本遮云挡雾的假山被摒弃,院墙也被砌成镂空之形,如此便能让阳光直接照进来,後头小山上的一片竹林又成了最美的翠绿底色。

他才要开口,便见顾轻幼眼里盛着骄阳的艳色,纤长的手指轻轻贴在粉嫩的唇上。

李绵澈被感染得同样屏息凝神,这才听见竹林里有轻快的鸟鸣之声。

花香与露水的气味混杂,眼前的朝阳并海棠一色,这一瞬间,似乎太傅府已经远离所有的喧嚣与杂乱,成为乱世中唯一安静的所在。

身边的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她肩膀的微微起伏,接着,清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似比秋风更能抚平人内心的烦躁。

「太傅府背临青云山,景色奇佳,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的须弥山。」

提起须弥山,李绵澈的目光越发柔和。

另一边,赵浅羽恰在这时入了太傅府,孙氏亲自出门迎接。

「你去告知大人,我昨日收拾父皇留下的书稿,发现了一卷当初渭北侯手书的步兵战图,想来对大人有用,今日特意亲自送过来。」赵浅羽坐在正厅,轻抖水袖,又抚了抚裙裾,方端庄坐了下来。

孙氏听见是这样大的事,一时心里也不怕了,赶紧道:「那奴婢亲自去请太傅大人过来。太傅大人此刻正闲来无事,若是知道您送了这样要紧的东西过来,一定高兴!」

「有劳了。」赵浅羽笑道,唇畔的酒窝为雍容的装扮增添了一丝甜美,又道:「我等会要带顾姑娘去马场游玩,你让她先做准备。」

原先她打算再带顾轻幼去听戏,但在孟夫人的建议下改成了去马场跑马。

半个时辰之後,赵浅羽拉着顾轻幼的手入了马场,「今儿倒是瞧着绵澈神采奕奕的,想来是渭北侯的事已经不足为虑了,大概也是那卷书稿有用的缘故。」说着,她扭头看向顾轻幼,见顾轻幼一脸茫然的模样,忽然咯咯笑道:「你看,我都糊涂了,你哪知道什麽渭北侯的事。走走走,咱们骑马去。」

顾轻幼颔首,随着她一道往马场去。

一路走来,赵浅羽暗暗打量着顾轻幼。一身骑装修饰出她笔挺的双腿和盈盈细腰,浓密的发丝乌黑如墨,衬出脸庞的精致清秀。这样的模样虽然谈不上绝色,但她眉宇间的松弛与快活是很能感染人的利器。

幸好她年岁不过十九,赵浅羽心想,若她再大几岁,与李绵澈相差无几,自己就真的夜不能寐了。

早有下人候在马场里头,此刻见长公主驾到,乌压压跪了一群。

赵浅羽笑着命人起身,扭头想去看顾轻幼羡慕的眼神,却发现人家的注意力早已被一匹枣红色的马所吸引。

她自觉没趣,也不屑刻意再炫耀什麽,只吩咐人牵了两匹马过来,温柔问道:「轻幼你骑过马吗?」

「早年义父教过。」顾轻幼道。

山野之人时常养马,赵浅羽毫不意外,点头道:「既然如此,倒是不必安排师傅教你了。咱们两个慢悠悠骑便是,若是你觉得颠簸不适,可要及时说出来才好。」

「好。」顾轻幼毫不犹豫点点头。

这一片马场入口不大,但进了里面便能发觉这是由一片不小的山林围成,远远望去,便见深处翠绿幽暗,十分神秘,近处则是一处靶场。

顾轻幼顺着靶场尽头看去,发觉靶场上有一少年,但见他身骑白马,衣袂飘飘,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光泽流淌,是一种春风拂面、温润如玉的翩翩相貌。

「驾。」他轻轻驱动白马,长鞭轻甩,白马很快四蹄飞奔而动,而他方才还淡漠的目光一瞬间凝结,变得坚定果毅。

待白马奔至两百步开外时,他才不疾不徐地从箭袋中摸出箭矢,之後行云流水地弯弓搭箭。

只一息的功夫,但见一枝箭矢飞出,以目光追不上的速度射入靶心。

顾轻幼还未来得及叫好,便又见一枝箭矢紧随之而来,她一怔的功夫,竟见後来的这一枝箭矢将方才已经射入靶心的箭矢一分为二。

的确有些厉害,顾轻幼暗暗赞了一句。

旁边的赵浅羽则已经赞出声,「好厉害的箭法!不愧是孟将军之後。」

青鸢亦是附和道:「是啊,孟公子的箭法的确名不虚传,为人称道。」

眉心的海棠妆映衬着艳红色的唇,让此刻的赵浅羽显得越发娇艳。

她的目光笑着从顾轻幼脸庞上刮过,道:「我与孟夫人交情甚笃,今日见到庭轩,自然不能不说上几句。顾姑娘先行一步吧,稍候我自会去林中寻你。」

「好。」顾轻幼略略颔首,驱马先入了林中。

眼瞧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赵浅羽才驱马走到孟庭轩跟前道:「你娘亲不是说你不肯来吗,怎麽又想通了?莫不是孟将军亲自出了面?」

孟庭轩似乎有些紧张,手上的马鞭攥得紧紧的,「庭轩、庭轩已然想通了。」

「哦?」赵浅羽眼里有几分惊喜,接着,她很快便看出孟庭轩紧张的神色下,的确有几分年少心动时难以掩饰的欢喜。

她的手稍稍用力,粗糙的缰绳微微刺痛了她的掌心。她很难相信,大誉朝四公子之一,风度翩然、相貌清逸的孟庭轩,竟真的一眼便喜欢上了顾轻幼。

她想不通,也难以理解,可孟庭轩年仅二十,稚气未脱的岁数,眼底的真诚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想通了是好事。」赵浅羽按捺住心里的波澜,笑道:「我身子不适,你替我找到顾姑娘再派人送她回府吧。」

「多谢长公主。」孟庭轩微微昂起头,少年的恣意与温润如玉的相貌并存,是让万千少女都心动的模样。

辞别赵浅羽,孟庭轩白衣怒马往林中而来,马蹄踏在落叶上,叶子碎裂的声音不绝於耳,让人格外安心。

脸上忽然有凉意滑过,孟庭轩俯首看去,只见衣袂翻飞间,腰间的金丝玉如意上已落了晶莹硕大的水滴,竟是下雨了。

想到林中的少女,他用力一扯手上的缰绳,腿上肌肉微微发力,驾马向前奔去。

然而,一阵风声过後,他看见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场景。

没有料想之中的狼狈,没有寻常女子被淋湿後的不豫,此时的顾轻幼正手擎一根细长饱满的芭蕉叶,翠绿欲滴的叶片下是她那张清丽白皙的脸庞,被微湿的刘海简单修饰着,双眸微见慵懒,两条修长的腿轻盈地在马腹边晃荡。

孟庭轩轻轻将缰绳在手掌间绕了一圈,复又松开。头一回,他觉得这片马场中的密林如化外之境一般,生气盎然,勃勃如翠,而她则像其中的一只麋鹿,灵动而自在。

「顾姑娘。」他鼓足勇气上前,眼眸却只敢盯着顾轻幼身下的马匹。

「孟公子?」顾轻幼眼底有意外,却并无反感,只莞尔一笑道:「你也是来赏雨的?」

没有世家女子的拘泥与谨慎,她的笑容大方得体,这让原本十分紧张的孟庭轩心思一松,越发沉溺在她的笑容里。且见她记得自己,他心里越发高兴。

马场外头,因多少淋了一些雨,此刻赵浅羽正有些不耐烦的更衣。

青鸢在旁边伺候,一边拿锦缎轻轻裹了赵浅羽的发丝,一边道:「奴婢吩咐人煮了热热的姜汤,您一会喝上一口,免得着凉。」

赵浅羽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我记得上回你说孟公子与顾轻幼没有碰面,更没有交谈。这就怪了,那孟庭轩怎麽好端端的就喜欢上顾轻幼了呢?」

青鸢听出主子不高兴的语气,却不明白为什麽,毕竟当初一力促成这件事的也是自家主子。可她不敢多问,只是努力回想着当日在鹤鸣园的场景,淡淡道:「若说二人见面交谈,实在是没有,只不过奴婢後来与鹤鸣园的小厮说话的时候,的确得知了一件小事。」

「什麽?」赵浅羽微微侧眸,显得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青鸢手上的动作更加谨慎小心,语气温柔道:「主子您还记得吗?那日不光折子戏是那位顾姑娘点的,连当日所用的茶饮小食都是顾姑娘所点。最开始,那鹤鸣园的小厮推荐的是常州寒茶,可顾姑娘却说孟夫人既有腿伤,就不宜饮寒茶,还是换温润养身子的云州雾茶来。这件事之後,似乎孟公子也唤了那位小厮过去点茶,或许他得知了此事才对顾姑娘上心的。」

「区区小事罢了。」赵浅羽不以为意,「孟将军为人乐善好施,在城中与公侯大官交好,孟庭轩自小什麽样的姑娘没见过,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喜欢上顾轻幼,只怕还有旁的什麽事,譬如他也在意李太傅一人之下的身分吧。」

「长公主说得有理。不过奴婢斗胆,孟公子喜欢上顾姑娘实在是一件好事,如此,咱们也算是没有枉费心思呀。」青鸢诚恳道。

赵浅羽懒懒瞪了她一眼,却没再说什麽。

顾念男女身分之别,孟庭轩远远将顾轻幼送回了太傅府。

太傅府与那些贵胄府邸不同,它坐落在城外,背倚青云山,门前的泥金云柱上是皇帝亲书的题字。

顾轻幼并不知孟庭轩一路相送,自顾自拎着裙裾进了门。

反倒是孙氏远远见有一位俊俏少年,身後跟着一众随从,一时惊讶道:「是谁送姑娘回来的?」

她虽然早就从青鸢口中得知长公主所打的主意,但此刻见到这样清秀又一身贵气的少年,还是大感意外。

「是孟公子吧。」顾轻幼随口答道,扭头看去时孟庭轩已经离开,虽然只看见背影,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可是孟将军府上的孟公子?」孙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是那位从前统领三军,力平越江之乱的孟昌盛孟将军?」

「大概是吧。」顾轻幼哪里知道。

「长公主果然是对咱们大人上心的。」孙氏连连称赞,赶紧追在顾轻幼身边,笑吟吟道:「既然长公主赏识,姑娘您可得好好珍惜,这样好的郎君可不多见。光说那孟府的富贵,虽然与咱们太傅府比不得,但比您从前待的乡下总是强千倍万倍的。」

「我才不稀罕那些黄白之物。」顾轻幼不甚在意,笑咪咪道:「嬷嬷出去吧,我要更衣沐浴了,方才淋了些雨。」

「您不稀罕?」孙氏气得牙疼,兀自不肯走,站在门口道:「姑娘真是好糊涂,哪有一家女议过两三回亲的?要是这一回不成,下回可比这一回还不如呢。好姑娘,您万万上心些,一桩好亲事可不容易呢。」

顾轻幼不耐烦,但也不擅口出恶言,只一脸真诚道:「嬷嬷且操心云俏姑娘吧。」

一句话堵得孙氏没了火气,半晌呐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酸又眼馋。

世安院的书房之中,黑漆嵌螺钿案桌上摆放着寥寥几样物件。

李绵澈不喜杂物,然这空荡荡的书案却丝毫不妨碍他把无尽国事料理得清晰俐落。

晚淮知道李绵澈近来在忙渭北侯魏元泽的事,故而很多小事他都暂时按下不报,以免给主子增添烦恼,比如主子之前要他查问长公主一事。

但让晚淮没想到的是,李绵澈竟又亲自问了一遍,「长公主近来在忙什麽?」

看来太傅大人的确很把长公主放在心上。晚淮如此想,拱手把近来查到的事一一说明白,之後便一言不发地等待李绵澈的指令。

李绵澈是个令人猜不透的人,比如前几日在朝堂上,一向对魏元泽极为不满的他竟然提议要给魏元泽的封地修缮驿道,而且一修便是十数条。这件事引得朝廷一片譁然,甚至有人说他畏惧魏元泽,是在刻意讨好对方。

晚淮虽然不至於听信这些人的昏话,但也实在想不明白主子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正低眉敛目想着,便听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晚膳的时辰到了。

「大人,您先用膳吧。」晚淮劝道。

李绵澈嗯了一声,随手将眼前精致的皇舆图收起来,淡淡道:「长公主与孟府来往,无论是何缘由,都与朝政息息相关,你即便事忙,也要嘱咐手下人时刻警醒。」

「是。」晚淮没想到李绵澈想到的是朝廷大事,立刻十分坚定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的膳厅里,顾轻幼正等着李绵澈一同用膳,远远瞧见他走来,便起身问安。

方才还眉目寡淡的李绵澈立刻噙了一丝温和的笑意道:「今天倒是眉飞色舞的。」

顾轻幼笑着坐下,耳畔的淡紫色宝石轻轻摇曳,眼底光彩流转道:「小叔叔您可算来了,我有事要跟您商量。」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李绵澈耐心十足。

顾轻幼双手的指尖彼此勾着,转了几圈方赧然道:「有人送了我一件礼物,我想送一件回礼,一定不要太贵重的,不过也得体现出我的心意来。小叔叔您最聪明了,您告诉我,我送什麽合适?」

李绵澈悠悠夹了一筷子炙鱼肉在青瓷碟中,眼看着鱼肉上遍布小刺,一时不耐,微微蹙眉道:「所以,那人送你的礼物是什麽?」

顾轻幼嘴唇轻挑,眼尾也勾勒出一道上扬的弧度,道:「不是什麽值钱东西,不过是一把伞罢了。」

「一把伞啊。」李绵澈将碟中鱼肉用筷子戳成肉糜,唇畔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了,「雨中送伞,的确情谊匪浅。」

「小叔叔。」顾轻幼佯装板着脸嗔怪,可转瞬又撒娇道:「您别闹,可不是什麽情谊不情谊的事,只是我来到誉州这麽久,还没交过什麽朋友,这是头一个。要是、要是您不教我,我就只能去找义父教了。」

李绵澈眸如星河,神若琉璃,「若如此,你义父定然会责怪於我。」

顾轻幼不过一句玩笑,此刻听他如此说,唯恐他担心是否没照顾好自己,赶紧摇头道:「不过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去哪找义父。哎,还是赖在太傅府里好,所以小叔叔您得帮我。」

「好。」李绵澈淡淡一笑,用手指轻扣膳桌道:「你先用膳,用过膳,我带你去库房里挑便是。」

顾轻幼闻言俐落地答应下来,眉眼弯弯,如彩虹,似弯月。

两人不再言语,很快用过晚膳,李绵澈便吩咐人开了库房的门,亲自领着顾轻幼去择选礼物。

顾轻幼从小与义父住在一处,对金银宝物一向不放在心上,故而对这库房从无好奇,然而今日得见,却还是有些惊讶。

足有三四间厢房打通而成的库房里摆满了箱屉与多宝槅,光是盛放玉器的红木架子便有七八架,上头更有数枚夜明珠为灯。

顾轻幼咋咋舌,不敢去动那些贵重玩意,只去看一些精致又不算值钱的小玩意。

她先是拎了一把竹骨花鸟扇,看向李绵澈。

他轻轻摇头,语气淡然道:「弃捐箧笥中,不妥。」

顾轻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捡了一块赤金镂花的香球放在手心里,跃跃道:「那这个呢?这个好不好?」

「暗香袭人,倒是不错。」李绵澈微微颔首。

顾轻幼正要笑着抱起来,又听他语气戏谑道:「不过此香球是寝室所用之物,难道轻幼觉得已经与这位朋友亲密无间了?」

库房阴冷,顾轻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李绵澈随手将不知什麽时候拎进来的袍子递给她,之後便把审视的目光重新锁定在那枚赤金香球上,眉眼里尽是疑惑。

得,还是算了吧,看着小叔叔的眼神,或许他是舍不得这枚香球,还是算了吧。顾轻幼吐了吐舌头,将香球重新放回去。

「扳指?」

「此物是前朝皇室所用,不宜面世。」

「花瓶?」

「太过沉重。」

「茶盏?」

「易碎。」

「避毒筷?」

「俗气。」

如此,两人在里头待了小半个时辰,顾轻幼终於失去了耐心,忽然回眸道:「小叔叔。」

「嗯?」李绵澈随手将刚拿起来的一块沉香丢回盒中,又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留下的幽微香气,挺拔的胸肌立显。

健硕的身躯配上精细的动作,显得魅力十足,但顾轻幼浑然没看见,只是叹着气道:「我就不该叫您一块跟我选,您的眼光怕是太好了,什麽都瞧不上。」

李绵澈抽出一把梨花木圈椅坐下,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一丝温柔,道:「不会吧。」

「怎麽不会呢?我从进门到现在,已经选了十几样东西了,哪样您都说不好。」顾轻幼紧了紧身上淡紫色的海棠云纹袍。

「真是冤枉啊。」李绵澈的眼眸狭长带笑。

「罢了罢了。」顾轻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袍子顺势滑落下去。

赶在袍子落地之前,李绵澈随手一捞,俐落地递给她。

顾轻幼不以为意地接过来,打着哈欠道:「今天咱们不找了。」

李绵澈微微颔首,这回倒是从善如流,「送礼需要三思而行。」

「嗯。」顾轻幼轻轻抿出笑颜,冲着李绵澈微微歪头道:「还是要谢谢小叔叔,若是没有您,我可是身无分文呢。」

李绵澈笑笑,唇畔的弧度弯弯勾起,却听她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我和义父,您现在还病着呢。」

「是。」李绵澈不怒反笑,黑眸宝光耀耀。

门前,晚淮一直听着动静,等到顾轻幼打着哈欠走了,他才敢上前道:「大人,顾姑娘要给谁送礼物?」

李绵澈摇摇头,毫不犹豫道:「我并不知。」

有您不知道的事吗?晚淮暗暗翻白眼,表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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