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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雀喜《换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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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7 20: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雀喜《换夫记》
{出版日期}2023/08/23
{内容简介}
退婚不成就没命!
为了不走上家破人亡的道路,她决定甩了太子换人嫁!

当父母双亡,楚楚可怜的表妹来沈家投奔,
沈婳……三魂七魄都要被吓飞了!
只因她作了一场梦,梦里表妹是众人宠爱的女主角,
勾得她哥神魂颠倒,甚至她未婚夫也满心爱慕,
让她恨得用尽各种恶毒法子害人,最後家破人亡……
而现实中,虽然细节不同,表妹跟太子还是在宫宴勾搭上了,
不过,她非但不会像梦中那般因为嫉妒把一手好牌打烂,
还会做个好人「帮」他们终成眷属,正大光明退了婚,
只是,怎麽每次她偷窥那对狗男女腻腻歪歪,
都会被太子那年轻有为却凶神恶煞的肃王叔抓包?
但也感激这该死的巧合,若不是他及时出现相救,
她婚还没退成,就要先被溺死给人腾位置了……


第一章 噩梦中的表妹来了

今冬的风雪比往年还要冷冽,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霜之中。

沈府後宅,鹿鸣小院。

连日大雪後的暖阳透过琉璃窗,落在安宁静谧的闺阁。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藕荷色的床帐边悬着一个精巧的银纹香薰球,淡淡的苏合香随着风轮四溢。

此香最是安神,而锦被下的少女却眉心微蹙,牙关紧咬,额上满是细汗,半晌後她腾地坐起,手指无意识地挥动到了床头的金铃铛,随即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外间听到动静的大丫鬟杏仁快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姑娘,只见她青丝散乱面颊绯红,正揪着被衾小口小口喘着气。

杏仁紧张地坐到床畔,将她用锦被裹严实道:「姑娘这是怎麽了?」

床上的少女正是鹿鸣小院的主人沈嫿,她去年及笄,精致的五官还未完全褪去稚气,这会睁着迷离的鹿眼不安地四下乱看。

感觉到她的心绪不宁,杏仁便把人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姑娘可是哪儿不舒坦?奴婢让人去请白大夫进来。」

如此哄了好一会,沈嫿僵着的背脊才放松下来,皱着眉软绵绵地道:「不要喊大夫,我只是……作了个噩梦。」

杏仁自小就伺候她,还从未见她吓成这样,不免好奇地道:「是什麽样的梦?」

沈嫿不由得回想起梦中的事来。

梦中她身处在一个话本故事里,最神奇的是话本与现实一模一样。她的父亲是东阁大学士兼太子少师沈成延,母亲是永宁侯次女,夫妻恩爱和睦。

两人生下儿子後,便一直很想要个女儿,等到她出生自是欣喜无比,给她取名沈嫿,待她如珠如宝,比她年长三岁的兄长,也从不在意父母的偏心,甚至比所有人都更宠爱维护这个妹妹。

她自出生起便顺风顺水,不仅幼时与太子定了娃娃亲,容貌上更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貌美天成,她只要安安心心长大嫁给太子,往後等太子继位,她当上皇后,便是全京城最顺遂、最幸福的女子。

但在话本里,她居然是个蠢笨歹毒的反派女配,而女主人公则是她的表妹。

表妹身世可怜,父母双亡,进京投奔,初时,她也很同情表妹的遭遇,将院子分给她住,吃穿用度所有好的也都先给表妹挑选。

可渐渐的她便发现所有的宠爱都被表妹分走了,祖母与父亲皆怜惜表妹,小小年纪命途多舛,待表妹比待她还好。

她那兄长则少年血气方刚,同在一个屋檐下,很快被表妹勾得神魂颠倒,非表妹不娶,把对她的疼爱全给了表妹。

不仅如此,宫内的皇子乃至她的未婚夫,都对柔弱的表妹一见锺情心生爱怜,将她撇至一旁。

家中还疼爱她的唯有母亲,可母亲身子孱弱在床。父亲又意外醉酒与表妹的婢女有染,此事被母亲知道後急火攻心病情加重,没过半年就病逝了。

她将母亲的死都怪到了表妹身上,不仅恨她害死了母亲,还妒忌她抢走了所有人的宠爱,便开始对表妹百般刁难,但她使出的种种毒计都被表妹的爱慕者们一一化解,到最後,表妹风风光光做了皇后,而她则疯疯癫癫,家破人亡。

沈嫿便是被梦中自己恐怖的死状硬生生吓醒的,这会缓过神来倒没那麽害怕了,反而觉得荒诞无稽。

先不说她从未听过这个姓赵的表妹,便是真的有,这梦中的她也实在是太蠢了些。

她衣食不缺反去嫉妒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表妹?她从小被夫子夸聪慧,又怎会一见表妹就变蠢,尽想些推人入水、下药毒害的馊主意,简直就像是话本子里为衬托女主人公而存在的无脑反派。

且这故事里的其他人也够蠢的,为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孤女,就冷落自家女儿,她相信她爹娘是绝对干不出这种蠢事来的。

沈嫿想着顿了顿,别人她都不担心,唯有那不可靠的兄长……还真有可能被个漂亮表妹给蛊惑!

她这麽想着便扁了扁嘴,轻声嘟囔道:「我梦见大哥哥败光了家底,把爹爹活活气死了……」

话音还未落下,窗牖就被人从外推开,一颗红彤彤的枣儿,砰的一声砸在了她的床畔边,随後响起道散漫慵懒的声音——

「我若真败光了家底,第一个便饿死你。」

沈嫿讶异地抬头去看,就见那人已熟练地攀着窗户翻了进来。

这麽冷的天,他却只穿了身枣红色的锦袍,束发戴冠,端的是少年意气、神采飞扬,再仔细的瞧,便能发现两人的眉眼有五分相像。

背後说人坏话,还被正主当场抓获,饶是沈嫿脸皮不薄,也有些心虚地想往锦被里钻,「大哥哥,你怎麽来了。」

来人正是她的嫡亲兄长沈长洲,父亲学识过人还曾是状元郎,但兄长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骑马射箭投壶蹴鞠,但凡不念书便样样行,虽是在国子监,可根本没个读书的样,被父亲打了不知多少回,还是三天两头的旷课回家,走马章台、招猫逗狗,是京中出了名的纨裤。

他背着一只手,几步到了榻前,长腿一伸勾过旁边的玫瑰椅,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还不是瞧有的人可怜,落雪不能出门,特意去寻了些好吃的,没想到竟是养了个小白眼狼。」

沈嫿没别的特殊喜好,唯有爱吃,什麽糕点果脯肉串她来者不拒,家中的几个厨子吃腻了,便偶尔跟着沈长洲溜去街上吃,也因此兄妹俩的感情尤其好。

前些日子,她听闻西街新开了家兔肉铺子,一时没忍住溜了出去,不想回来就染了风寒,还被母亲发现了,只得乖乖禁足养病,仔细算起来她都有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这会沈嫿也顾不上什麽梦了,漆黑的鹿眼水亮亮地看向自家兄长,「大哥哥难道没听说过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吗,咱们沈家的未来可全靠大哥哥了。」

那边杏仁恰好端来了茶,她便殷勤地亲手递了过去,「大哥哥大清早的外出,定是渴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长洲胡闹归胡闹,待妹妹却是极好的,见她小病一场脸蛋都瘦了一圈,又得了几句吹捧,便也不再为难她,喝了热茶舒舒服服地往後一靠,将背在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沈嫿一眼认出了油纸上的店铺名,是京中有名的早点铺子,哪还在床上待得住,边说着大哥哥最好了,边俐落地跳下床,喊来几个丫鬟赶忙去净房梳洗。

等她穿戴齐整再出来时,沈长洲已经歪在了暖阁的炕上,而炕桌也已摆满了他带来的早点——皮薄馅香的龙眼包子,色泽诱人的蟹黄烧卖,再加小厨房熬得浓稠的米粥和小菜,被迫喝了半个月青菜白粥的沈嫿,感动得泪眼汪汪。

果然还是亲哥疼她,她保证,下回他再和别人喝花酒,她一定不去爹爹面前告状了。

包子是烫的,沈嫿小口吹着连吃了两个,寡淡的舌头才有了滋味。

见沈长洲没骨头似的靠着,她放慢了咬包子的速度,边吃边与他说着话,「大哥哥今儿怎麽没去学堂?」

国子监每月初一、十五休息两日,今儿才初七,并不是休息的日子,难不成又翘课了?

沈嫿心思浅,基本属於想什麽都挂脸上,沈长洲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琢磨什麽,抬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下。

「少给我去告黑状,肃王大胜归京,九门大开,先生放了三日的假,让我们能去迎一迎肃王。」

大雍尚武,文臣的地位本就不如武将,更何况肃王乃大雍的战神。

听闻他十五岁上战场,十数年戎马打了不下百场战役,收失地固河山,屡战屡胜,令闻他之名的敌寇悉数落荒而逃。

如今河西最後一块失地也已收回,肃王领兵班师回朝,连皇上都要亲自出城去迎,更不必说满城的百姓。

沈嫿了然地咽下嘴里的小包子,又去夹烧卖,「那大哥哥怎麽没去?」

「人挤人有何好看的,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听个小曲。」

九门都开了,光是想想就知道会是何等拥堵之况,沈嫿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刚想认同的点头,就听到了小曲两字。

她又想起了那离谱的梦,喉间一噎,状若无意地道:「难不成大哥哥有相好的了?」

沈长洲挑了挑眉,「你从哪听来的浑话,若是被母亲知道,又该说我带坏你了。」

「怎麽能叫浑话呢,我这是关心你,我都订亲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却没动静,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她说着还朝兄长眨了眨眼,「既是没有,那大哥哥喜欢什麽样的姑娘,我帮你留意留意。」

他的婚事本就是父母最头疼的,想来是母亲也在妹妹面前念叨了,他轻嗤了声,不正经地逗趣道:「我喜欢花容月貌的仙女,你上哪去找。」

「说具体点,丰腴的还是纤瘦的,明艳的还是柔弱的,爱读书的还是爱抚琴的……」

沈长洲枕着双臂,漫不经心地答,「丰腴的、明艳的、会唱小曲最好还会跳舞的。」

沈嫿一脸复杂地看着不正经的兄长,真心实意地道:「算了,你还是单着吧。」

她嘴上嫌弃,心中悬着的大石却彻底落了下来,兄长喜欢的与她梦中病歪歪的表妹没一点相似之处。

梦与现实果真是完全相反的!


连日大雪,好不容易放了晴,沈嫿美美地用过早膳後,抓着送上门的兄长一块搬书晒书,顺便听听外头的趣事解解闷。

不想刚将她那些话本理好,祖母身边的大丫鬟桂香便带着人来了。

阖府上下都知道大公子疼爱妹妹,见着沈长洲,桂香也不意外,恭敬地向两人行礼,而後脸带喜色地道:「大公子在这正好,老夫人请大公子与五姑娘一并去素心堂,有喜事要说。」

沈嫿好奇地眨了眨眼,「是什麽样的喜事?」

桂香笑盈盈地道:「老夫人多年未见的外孙女进京投奔,要在家中暂住一段时间。」

沈嫿的笑容蓦地一僵,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老夫人的外孙女,就是您与大公子的表妹啊。」

沈嫿僵住,好似被雷劈了一般。



暖阳当空,各处的积雪正在悄然消融,一阵寒风袭来,抖落无数晶莹的雪珠。

沈嫿心不在焉地裹紧了雪白的狐裘,思绪还全在这突然冒出的表妹身上。

她前脚刚作了梦,表妹後脚便出现了,这世上真有这麽巧的事?

正想得入神,就听见桂香小声地道:「今儿化了雪路上湿滑,五姑娘小心脚下。」

沈嫿随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桂香,状若好奇地问道:「桂香,你说这赵表妹是祖母的外孙女,可爹爹并无姊妹啊。」

桂香是沈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沈家的大小事情自然都清楚,闻言她压低声音道:「五姑娘怎麽忘了,府上曾有位姑奶奶,年轻时与人私奔,嫁去了江南。」

沈嫿愣了下,才隐约记起幼时听到的一桩秘事。

祖母除了三个儿子外还有个小女儿,名叫沈芳华,也就是她的小姑姑。

本该也是千娇万宠的贵女,偏偏喜欢上了救过她的落魄秀才,为了他不仅拒了侯府的亲事,还留下一份书信与那秀才私奔了。

祖母被气得卧病不起,扬言没有这个女儿,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提起这个曾经的沈姑娘。

这事沈嫿是无意中从三叔母口中听到的,後来她还问过娘亲,得知她真有个姑姑,且姑姑还生了个孩儿,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但那会她年岁还小,外加这麽多年姑姑从未往来过,时间一长,她就将此事忘了。

如今桂香提到,她瞬间便想起来了。

梦中那个姓赵的表妹,也是祖母的外孙女,梦醒时她觉得离谱,便有不记得家中有个姑姑的原因在,没想到竟是对上了。

沈嫿的心往下沉了沉,迟疑了半息又道:「那表妹为何一个人上京?」

桂香叹了声气,带着些许同情地解释道:「姑奶奶与姑爷三年前意外丧命,只留下了年幼的表姑娘一人。」

原来沈芳华私奔没多久,沈老夫人就心软了,偷偷派人南下去搜寻女儿的下落,终於在浙南一个小县城——松阳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女婿上进踏实被提拔为松阳县丞,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从不亏待妻子,夫妻恩爱和睦。

在知晓女儿还生下了她的外孙女後,沈老夫人心中的那些怒气也渐渐消了,除了偶尔暗中帮衬外,甚至还隐隐期盼有朝一日能与女儿、外孙女再次相见。

但没想到三年前一次外出夫妻俩路遇山匪,双双命丧刀下。

噩耗传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老夫人後悔没能见女儿最後一面,生生哭昏了过去,待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外孙女接进府照顾。

可沈府的人赶到时,人已被她伯父收养,论亲疏自是伯父比从未见过的外祖母要亲,沈老夫人这才作罢。

沈嫿又问:「年关将至,又是这般寒冬腊月的,表妹既已养在她伯父家,为何选这个时候进京呢?」

桂香许是没想到她会这麽问,目光闪了闪道:「老夫人近来夜夜梦着姑奶奶,思女心切,见不着女儿便想着见外孙女也是一样。知道表姑娘前些日子除了服,便连夜让人将她接进京来住段日子。」

沈嫿黛眉微蹙,这段关於姑母的旧事与梦中一模一样,可奇怪的是梦中表妹进京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心里装着事,没注意到桂香的神色不对,连院门的台阶也没看清,一脚踩空,还好沈长洲眼明手快将她拉住,这才没摔着。

等她站稳,沈长洲便没好气地曲着手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下,「想什麽呢,连脚下的路都不看。」

沈嫿下意识地想说那古怪的梦,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不过是个梦而已,又有谁会将梦中的事当真呢?

她捂着额头心虚地道:「没、没什麽,只是听到表妹的遭遇,觉得怪可怜的。」

沈长洲时常流连市坊,什麽乱七八糟的事都听说过,闻言轻嗤了声,「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表妹,素未谋面的,连真假都不知道,别是来打秋风的吧。」

看着桂香被兄长的言论惊得撇开了眼,沈嫿赶紧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少说几句,祖母本就不喜兄长太过顽劣,外加这会她正心疼表妹的紧,若是这混话传到祖母的耳朵里,只怕他又要挨一顿罚。

「外头的风吹得人头疼,大哥哥,我们快些进屋去。」

说罢,沈嫿拽着沈长洲快步进了素心堂。

门外伺候的丫鬟见到两位小主子,立即屈膝行礼,刚打起帘子,暖阁压抑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哭,沈嫿一时心乱如麻,眼尾余光瞥见兄长拧着眉,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一副想要溜之大吉的模样。

她没弄清事情的原委,这会哪肯让他溜,一手解开斗篷,一手拉住他的手,「大哥哥,我头好似有些晕,你扶着我走嘛。」

沈长洲最烦听人哭,本想要走,但架不住自家妹妹不舒服,嘴上不耐地说着麻烦,手却很老实地扶着她。

待兄妹俩绕过屏风,才发现暖阁里已坐满了人,上首的罗汉榻上,沈老夫人正与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相拥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而他们的母亲苏氏与三叔母邹氏,则在一旁柔声劝慰着,还是母亲先听见了动静,闻声朝他们看来。

「可算是来了,洲儿、呦呦快些过来,这是你们的表妹温窈。」苏氏替三人做介绍,「窈丫头,别怕,这是你的大表兄与五表姊。」

随着苏氏的声音落下,沈老夫人怀中的少女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只见她肤白柔美,一双水亮亮的杏眼哭得发红,浓密的长睫上悬着泪珠,欲掉未掉,真真是我见犹怜。

许是连日赶路,她看上去有些气血不足,又哭了这麽久更是病恹恹的,但还是乖顺地缓缓站起,朝他们福了福身,柔声道:「见过大表哥,见过五表姊。」

那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让沈长洲都没法再臭着脸,不自然地撇开眼喊了声,「表妹。」

而沈嫿却僵直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少女,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柔弱无害的赵温窈,分明与梦中害她家破人亡的表妹,长得一模一样!

沈嫿脑海里闪过无数恐怖的画面,心中越发不确定起来。

难道梦竟是真的?

她呆愣了太久,不仅赵温窈在看她,连屋内其他人都好奇地朝她看来,还好沈长洲轻咳了声,她才回过神来,微垂着眼睫,掩下慌乱。

与屋内人见过礼後,她扯着笑道:「表妹长得可真好看,瞧着还有些面熟,我方才便在想像谁,一时入了迷。这会看到祖母就明白了,原来表妹的眉眼像极了祖母。」

沈老夫人疼爱小女儿,可惜阴阳相隔,就把对女儿的爱都转移到了外孙女身上,这会听到有人说外孙女像自己,乐得都顾不上哭了。

邹氏见此打趣着道:「母亲果真是偏疼小辈,我与大嫂嘴都说乾了也不顶用,呦呦一来,母亲马上就笑咯。」

闻言,沈老夫人的笑意又深了两分,「你呀你,多大的人了,还与你侄女比这个。」

本就是喜事,她只不过是瞧见外孙女又想起了女儿,如今被一打岔便也不哭了,朝着沈嫿招了招手,把两个小姑娘都搂进了怀中。

「我们呦呦最是听话懂事了,来,你表妹啊,要在府里住些日子,你是小主人可要替祖母好好照顾她。」说着,她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块。

沈嫿的手又白又细,前几日刚染了樱桃色的指甲,而搭在她手心的另一只手,不仅有细细的薄茧,还有些许冻疮留下的痕迹,衬得沈嫿那不沾阳春水的手指越发白皙娇嫩。

赵温窈家中清贫,在父母双亡後,更是遭伯母一家苛待,光是瞧这手便知道经历了什麽,实在是可怜的紧。

沈嫿刚同情地说了个好,眼前就浮现出自己身穿破旧的衣裳,在寒冷的冬日里浆洗衣服的画面,本来娇嫩的手变得又粗又肿,还满是伤痕,而她这可怜的表妹正霸着她的家,搂着她的未婚夫,过着神仙日子。

她蓦地後脊生寒,手指发凉,哪还有空去管什麽姊妹情深,自觉握了个烫手的山芋,可碍於祖母在旁不能甩开,只好压下心底的别扭与不安,挤出个笑来。

等祖母松开手後,她才终於松了口气,偷偷瞥了眼兄长,见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往嘴里丢糖豆,没一会便坐不住出去了,与梦中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全然不同。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也没认真在听她们说了什麽,直到祖母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呦呦觉得你表妹应该住在哪个院子好?」

沈嫿一时沉默,她记得在话本中也有同样的事,书中的她因同情主动邀请赵温窈住进鹿鸣小院,毫无戒备什麽好东西都让出去,最後竟连最疼爱自己的兄长也被夺了去。

不论这梦是真还是假,她心中都有了疙瘩,不愿与表妹同住。

沈嫿仰头看向沈老夫人,「表妹难道不与祖母一块住吗?表妹初来府上,人生地不熟的,定是要与最亲近的人住在一块呀。」

沈老夫人神色微顿,她要补偿外孙女,自然是什麽都想给她最好的,而整个沈府最为优静华美的便是鹿鸣小院,且她想着两个小姑娘更有伴,窈丫头也不至於对着她这个老太婆没话说。

孙女向来听话懂事,她以为给点暗示便够了,谁想到孙女根本不接腔。

沈老夫人一时弄不清,沈嫿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听懂,想了想更直接地道:「我也这般想,可你表妹身子弱,总需要有人照顾的。」

与身为少师的大哥不同,沈家三爷只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三房自然处处不如大房,邹氏便一贯眼红大房,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转了转眼珠子道:「咱们呦呦最为体贴孝顺,正该为你祖母分忧才是。你看你那院子修得如此宽敞,一个人也住不过来,与其闲置浪费,还不如多住个人,你与窈丫头年岁相仿也能说到一块去。」

沈嫿攥紧了宽袖,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听母亲开口道:「呦呦才十六,娇气的很,哪会照顾人啊,还是让窈丫头住我身边,我来照看的好。」

邹氏轻笑了声,「嫂嫂自个儿身子也没好全,每日汤药不断,还要管着府内大小事务,如何还有精力照顾窈丫头?」

果然,沈老夫人再看她们母女的眼神就有些不悦了,「呦呦这脾气还不是你们夫妻惯出来的,我瞧让她学着照顾照顾人也挺好的,不然到时出嫁了还什麽都不会,你才要後悔。」

第二章 花园惊魂记

见母亲不顾祖母生气还要再说,沈嫿目光闪了闪,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好呀,呦呦都听祖母的。」

沈嫿的声音甜糯,带点小姑娘的娇憨,她答应得如此乾脆,让沈老夫人瞬间露出了笑脸。

邹氏却还有些迟疑,这丫头平日鬼精着呢,怎麽这般好说话?

正想着,就听沈嫿关心地继续道:「祖母,窈表妹今年几岁,是几月生的,平日可有何忌口……」

听她如此详细地询问赵温窈的生辰喜好等,沈老夫人更是高兴,不过好些事她也不清楚,便让赵温窈的丫鬟来说。

沈嫿看了眼那个叫如月的丫鬟,而後像怕忘记似的,丫鬟每说一样便认真重复一遍。

那仔细的劲让邹氏的疑虑消了下去,甚至在心中嗤笑了一番,到底是个黄毛丫头,饶是再被人夸聪明,也禁不住糊弄。

在场的诸人都笑脸盈盈,唯有苏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不是她真的觉得女儿娇气不会照顾人,是这事实在吃力不讨好。

赵温窈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照顾得好说是做姊姊的理当如此,可若有半分闪失,就全成了她女儿的不是,不然邹氏这等爱拍老夫人马屁的人,为何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是欺负她家呦呦孝顺、脾气软。

苏氏见女儿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对处境浑然未觉,不禁眉头紧锁,想要替她拒绝。

可不等她开口,邹氏已经笑咪咪地道:「呦呦做事如此细致,母亲也能放心了,赶紧让下人将窈丫头的行囊搬去鹿鸣小院吧。」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要安排下人去办,就在这时,沈嫿突的竖起手掌道:「等等。」

众人的目光皆朝她看去,「还要等什麽?」

沈嫿说:「祖母,搬不得。」

沈老夫人上扬的嘴角蓦地垂了下来。

邹氏立即道:「这是为何,难不成你方才说喜欢窈丫头的话都是虚的?」

听她这麽一说,沈老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满脸失望地看着沈嫿正色道:「你就这般不喜你表妹?连分个屋子给她都不愿?」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沈嫿不敢相信地咬了咬下唇,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双眼湿漉漉的,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她揪着衣袖,声音低低地道:「祖母误会了,孙女是家中最小的,一直想要个弟弟或是妹妹,今日瞧见窈表妹心中不知多少欢喜、多少亲近。」

沈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了,她平日是很宠小辈的,可赵家出事後,她夜不能寐,总觉得亏欠了女儿太多,便想着法补偿外孙女。

一会怕她的身世太低,府上的人会瞧不起她,一会又怕她在伯父家受了这麽多苦,胆子太小不敢与人接触,才会一听见沈嫿的拒绝就把重话脱口而出。

她这会见小孙女泪光闪动的样子,不免也心疼起来,放软了声音说:「既然喜欢,那又为何不能搬呢?」

「祖母怎麽忘了?当初建鹿鸣小院前,您特意请了君风大师来看风水。」

沈嫿幼时与父母同住东院,随着她长大,父亲便为她选地方修院子,挑了许久才选中如今这块地。

鹿鸣小院不仅圈得大,还是整个後院最中央之处,那会邹氏就很不满,说一个小丫头的住处,都快超过她的院子了。

邹氏为此在沈老夫人耳边吹了不少风,说是那处更适合修个花园。

破土动工这种事,沈老夫人也不敢擅作主张,便请来了京中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最後算出,那处正好合了沈嫿的八字,且全府唯有她适合住在那处。

後来小院建成邹氏仍是不甘心,趁机让自己女儿住进去过,没想到女儿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整整三日不退,邹氏这才不得不认命。

这是年岁久了,众人都将此事忘了,至於沈嫿会想起,还多亏了今早的梦。

梦里有说到赵温窈住进她的院子,没多久便病了,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可邹氏却暗地里说她苛待了表妹,为此祖母还发了脾气,将她院中的丫鬟换了大半。

临到梦醒,当初落魄的表妹转身成了太子妃,她则亲眼看着一帮粗人,将她心爱的院子夷为平地,用得便是这院子与贵人八字不合的理由。

即便她知道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但梦中那土崩瓦解的压抑与绝望,仍叫她浑身发颤,她的委屈也并不是装的,而是听见祖母的话,再回忆起梦中的画面,真切流露出来的。

沈嫿轻轻吸了吸鼻子,嗓音更低了,「我也想同窈表妹一块住啊,可大师说八字不合,是要折寿元的,我不想窈表妹生病。」

被她这麽一提醒,沈老夫人立即想起了当年的事,她向来吃斋念佛最信这些了,心中一边庆幸没让外孙女住进去,一边发觉自己误会了沈嫿,赶忙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哎哟哟,我的小心肝,都是祖母思虑不周,可不要哭坏了眼。」

见祖母打消了念头,沈嫿攥紧的手指才微微松开,瞥了眼还要开口的邹氏,眨去眼底的泪花,「祖母,三叔母说得对,表妹的身子弱不能没人照顾。我看四姊姊正好合适,不仅年长会照顾人,而且与表妹八字相合。」

她说着顿了顿,略带惋惜地道:「为了表妹好,我只得忍痛将表妹让给四姊姊了。」

邹氏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已经出嫁,剩下的便是排行第四的沈玉芝,因今日去了外祖家才没过来。

按理来说,家中就她们两个年岁相仿的姊妹,应该关系不错,可沈玉芝将她母亲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不仅心眼小还爱攀比,每每沈嫿有点什麽好东西,她都抢着要,而且还常在祖母身边嚼舌根,甚至不如跟着外派的二叔家两个从姊亲近。

沈老夫人本就是想找个同龄人陪赵温窈,这个人是沈嫿还是沈玉芝并不重要,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还伸手摸了摸沈嫿的脑袋,「好孩子别难过,就算不住在一块,你也可以日日去寻她们玩。」

邹氏一听麻烦要落到自家头上,立即脸色大变,「母亲,芝芝做事粗笨,恐怕照顾不好窈丫头……」

沈嫿已擦去了眼泪,乖乖地倚着沈老夫人,轻声咦了一声,「三叔母好生谦虚,四姊姊一向聪慧能干,最得祖母喜欢,又怎麽会粗笨呢?」

邹氏乾笑了声,又去找别的藉口,「可瑶芳院又小又僻静,前些日子连日大雪,屋瓦都松动了,儿媳正要差人修葺呢。」

这话连苏氏都听不下去了,拧着眉道:「弟妹,我怎麽记得,上个月你刚让人来领了银钱说要修屋子,怎麽才这麽几日就又松动了,这找的是哪家的瓦匠?」

平日里邹氏母女最殷切地往素心堂跑,即便沈老夫人嘴里说着一视同仁,还是难免会偏宠些三房,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老糊涂了。

沈老夫人很快就明白了邹氏的小心思,见她还要解释乾脆地打断道:「不必再说了,我看就让窈丫头住去芝芝的瑶芳院,两个丫头相互为伴正正好。」

邹氏是个聪明人,看出老夫人动怒了,心中将沈嫿母女骂了个遍,面上却还要装出副高兴极了的模样。

「母亲说的是,窈丫头初到京城,定是有很多不懂之处,有我们芝芝陪着再好不过了。」邹氏说着又朝赵温窈柔声道:「窈窈,往後跟三舅母还有你四表姊一块住可好?」

方才众人你来我往这麽久,赵温窈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彷佛决定的并不是她的住处,这会喊到她了才柔顺无比地点头说好。

「母亲,眼瞅着也要到午膳的时辰,窈丫头赶了这麽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儿媳先带她回去歇会,晚些再过来。」

沈老夫人总算称心了,拉着赵温窈又说了会话,而後将屋里两个大丫鬟拨给了她,才放心让邹氏将人带回去。

临走时,赵温窈向屋内众人行礼告退,轮到沈嫿,还朝她扬了个浅浅的笑,目光澄澈又真挚地道:「五姊姊,可要来找我玩哦。」

沈嫿愣了下,旋即弯着眼回了个笑,「待你安置好,我便日日来寻你玩,到时可别嫌我闹腾。」

看着赵温窈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沈嫿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事就这麽解决了?

表妹没住进她的院子,且格外的温和好说话,性子也很软。与梦中勾引她兄长与未婚夫,将她害得家破人亡的赵温窈,分明就不是一个人。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许是日有所思,沈嫿当夜又断断续续作了同样的梦,隔天一大早就被惊醒,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去正院用早膳,不想到时却只见母亲一人,父亲这个时辰早就去上朝了,可兄长怎麽也没在?

苏氏让人端来她喜欢的早点,瞧出她的疑惑,笑着道:「今儿肃王归京,你爹将你大哥一并领着出城去迎了。」

沈嫿这才记起昨日沈长洲好似说过,当时他还说不去挤这人海,终究是没躲过去。

想到兄长臭着脸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心情大好地同母亲用了早膳,而後带着些补药与衣食,一道去瑶芳院看望赵温窈。

不知是认床还是水土不服,赵温窈瞧着竟比昨日还要憔悴。

两人本就是初次见面的表亲,没什麽话可说,又隔了层梦在中间,沈嫿总觉得瞧见她有些别扭。

如今赵温窈脸色不好,她们就顺势不多打搅,只是稍坐了坐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沈嫿挽着母亲的手一路闲聊。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是梦,可那场景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一想到母亲有可能会因病早早离世,她便忍不住将母亲的手抱得更紧些。

母女连心,苏氏早就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呦呦今日是怎麽了,如此黏人。」

这叫她怎麽说,如今梦中的事情一件都没成真,连她自己都不信,说出来又怎麽会有人信?沈嫿摇了摇头,「没什麽,就是瞧表妹失去双亲很是可怜,觉得自己很幸运。」

苏氏握着她发凉的手掌,轻叹了声,对她的话并未有半分怀疑,「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好在她还有我们,不算孤身一人。」

见母亲跟着伤感万分,她赶忙岔开话题说起了兄长,气氛才算轻松起来。

临到院子,苏氏才想起了件事来,「你前些日子病了,贵妃娘娘派人送了好些补药,你如今身子大好,该进宫谢恩才是。」

沈嫿本就每隔半月便要进宫陪贵妃说话,闻言点了点头,恰好她也想找太子确认,他们的婚事,太子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三日後。

沈嫿一大早便被人从榻上拉起,梳妆打扮好几个时辰连早膳都没用,就匆匆进了宫。

临近晌午得知前头散了朝,罗汉榻上身着绯色华服的宫妃朝她抛了个笑,「好孩子,你在本宫这坐了一上午,也该待烦了,正好找你太子哥哥用午膳去。」

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明艳动人,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何等芳华,她便是太子的生母秦贵妃。

秦贵妃出身不算显赫,只是个七品地方官的小女儿,但架不住她模样好运道更好,进宫便得盛宠,很快就生下了二皇子。

彼时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夭折,二皇子德才兼备,在十二岁那年被封为了太子,她也一跃成了皇后之下,最为尊贵的女子。

而秦贵妃却毫无宠妃的骄纵与架子,待沈嫿很是亲近,不仅时常召她进宫,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从来不断,且沈嫿每回进宫,都会主动让她去见太子,在旁人看来,再没比她更宽厚体贴的未来婆婆了。

往日沈嫿也是这般认为的,可不知是不是受梦的影响,即便秦贵妃依旧言语亲近,但她却隐约瞧见秦贵妃的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不耐。

好似召她进宫,是件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不过那些情绪转瞬即逝,快得沈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长睫颤了颤,露出个娇羞的神色,「娘娘就爱逗我。」

「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好了,快去吧,晚了你太子哥哥去了御书房,该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既然秦贵妃都这麽说了,沈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起身告退,由秦贵妃身边的福公公领着去了东宫。

果然如秦贵妃所料,她到时正好碰上回来午休的太子凌维舟。

今日是小朝会,凌维舟未穿朝服,穿了身杏黄色的缎袍,站在东宫殿门外。

他的轮廓似皇上,容貌则七分像贵妃,隆冬的暖阳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容颜如玉,漆黑的眼眸让他看人时的眼神显得尤为认真深情。

沈嫿不得不承认她对亲事满意,除了两人是青梅竹马外,太子的长相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她的娘亲是永宁侯次女,太后也是出自苏家,她幼时便时常跟随母亲进宫陪太后,与一众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

许是她长得讨喜可人,太后尤为喜欢她,总爱开玩笑说要将她留在身边才好,之後也是太后做主,定了她与凌维舟的亲事,那会他还只是个生母位卑不受重视的二皇子。

人人都道以她的家世,配二皇子实在可惜,可谁能想到,当初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竟是潜龙在渊,如今反而成她配不上了。

凌维舟这会正与身旁的人交代什麽,很是认真耐心,让她不好意思打搅,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

半晌後,还是他先发现了她,扬起唇角喊了声,「嫿儿,过来。」

沈嫿这才捏了捏手心,朝他走去,「见过太子哥哥。」

凌维舟见着她并不意外,倒是身旁那些官员都认得她,很是知情识趣地喊了声沈姑娘,便纷纷告退了。

待只剩他俩後,他才温声地关切道:「脸色怎麽如此差,瞧着也没什麽精神,可是起得早了?」

他边说边娴熟地向她脑袋伸出手。

明明还是同往日一样的笑容与宠溺的语气,可她的眼前却瞬间浮现出他将赵温窈护在身後,冷厉厌恶地看着她的画面,他的嘴里还说着最无情的话,他说这婚事本不是他所愿,他说他从未喜欢过她,看见她靠近便觉得恶心。

这麽想着,她的脑袋便不自觉地一偏,凌维舟的手擦着她的发梢拂过。

两人皆是一愣。

沈嫿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凌维舟愣了下便笑着道:「孤瞧你发间沾了点叶片,想替你拂开。」

这次他再伸手,她便没再躲,半片枯叶落在了他的手心。

沈嫿顿时脸颊发红,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就和从小一块长大的未婚夫闹别扭,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她自觉理亏,微垂着脑袋,声音极轻地道:「多谢太子哥哥。」

凌维舟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她平日不是最爱黏着他?

他想了想道:「嫿儿今日怎麽与孤如此生分,可是还在气孤,生病时没去看你?」

沈嫿连连摇头,「才没有,太子哥哥要替陛下代理朝政,哪能随意出宫,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顿了顿,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人看着呢。」

这等由头一听便是编的,凌维舟摩挲着指腹,没有再多问,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垂在一旁有些发凉的手掌。

「无妨。走吧,孤知道你进宫,特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

沈嫿确实是饿了,早膳来不及吃,在贵妃那倒是有点心,可为了保持仪态她也不好意思多吃,这会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闻言双眼发亮地点了点头,等进了配殿她才反应过来凌维舟牵了她一路。

沈嫿抬眼看向身侧紧握她手的挺拔少年,心底有些许松动。

午膳果然很丰盛,不仅有五香羊肉、酒糟鱼片、燕窝松子鸡这样的大菜,就连她喜欢的时蔬与汤品都没漏下。

凌维舟自小在宫内长大,一言一行如同拿尺子比照过,就连用膳也仪态优雅,叫人赏心悦目。

而沈家养孩子,本就规矩没那麽大,再加上沈嫿出生不足月,很是娇小可怜,夫妻两人对这个盼了多年的小女儿更是溺爱,变着法地喂她。

也不知是不是这般将养出来的,她从小就爱吃,且不拘着山珍海味,只要好吃的她都喜欢,更何况满桌子都是她喜欢的菜肴。

可惜的是宫内用膳讲究规矩,不仅不能说话,最可气的是她还未半饱,布膳的小宫女就停了筷子。

她当然也能自己夹,但看着早已放下筷子在看她吃的凌维舟,便把还想要一碗饭的话给吞了回去。

两人时常见面,却鲜少一块用膳,小时候可以不讲究,爱怎麽吃就怎麽吃,如今她已及笄,再像以前那般就该丢人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惋惜,凌维舟竟起身亲手给她盛了半碗燕窝汤,还很贴心地多夹了块鸡肉,「积食容易伤身,喝碗汤润润嗓。」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还不够塞牙缝的鸡肉,也不辜负他的心意,小口小口地将汤喝完,撇开眼不去看满桌的菜肴,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真是太浪费了,要是有她大哥在,别说碗里的鸡了,连个汤底都不会剩下!

凌维舟样样都好,就是与他一道用膳,太磨人了些。

用过午膳,凌维舟也不急着去处理公务,带着她去花园散步,美其名曰消食。

虽然不知吃那塞牙缝都不够的饭,消的是哪门子的食,但冬日午後和未婚夫逛园子晒太阳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她也有事想问他,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宁寿宫花园离太子的东宫更近,平日也不会有妃嫔往这边来,较御花园更为清幽安静。

既是散心,两人进了园子便没让宫人再跟着,一路闲聊着往里走。

「听娘娘说,太子哥哥近来都歇得很晚,可得当心身子才好。」

「不碍事,年关将至本就事杂,待过些日子就好了。对了,孤知道你喜欢看话本,让人给你搜罗了一些,到时你带回去瞧瞧可喜欢。」

沈嫿欢喜地弯了弯眼,「不用看就知道喜欢,太子哥哥真好。」

她笑起来时两侧的酒窝尤为明显,看着竟比日光还要明媚夺目。

凌维舟只看了眼,便下意识地侧过脸柔声道:「你喜欢便好。」

又往前走了会,是处假山怪石林,沈嫿止不住笑了起来,「太子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这边捉迷藏吗?我在里面躲了整整半日,你们怎麽也找不着,後来天都黑了,是你找到的我。」

便是那次过後没多久,太后为他们指了亲。

凌维舟看着面前数丈高的假山,不知在想什麽,须臾後,轻轻地嗯了声,「那会你比小五还要顽皮,可皇祖母偏最是喜欢你。」

沈嫿抬头看向他,「那……」

那你呢?你是否也最喜欢我?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可话还未出口,就见小喜子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殿下,诸位大人已经在南书房等您了。」

凌维舟神色一凝,有些犹豫地看向她,「嫿儿……」

沈嫿笑着摆了摆手,「政务重要,太子哥哥不必管我,快去吧。」

他这才点了点头,「那让小喜子陪你玩会,孤去去就来。」

「不用了,小喜子要伺候你,我正好有些乏了,去前边的亭子里歇会,太子哥哥放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许是真有急事,凌维舟被催得紧,只得答应下来,带着人快步离去。

本就萧条的花园,顿时变得更加冷清起来。

沈嫿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直到确定人真的走远了,才垂下头,缓缓地从衣袖中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而後打开抽绳,掏出了一块——栗子酥。

可算是走了,再不走,她就真要饿死了!

沈嫿最喜欢的点心就是栗子酥,这是昨儿沈长洲给她买的,早膳来不及吃,杏仁便替她装在了荷包里,让她在没人的时候填填肚子。

还以为今儿是不会饿肚子的,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午後的阳光正好,她选了个石凳坐下,边晒着日头边吃栗子酥,很是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盏牛乳。

荷包不算大,只装了五块栗子酥,沈嫿细嚼慢咽地吃了两块,正要再去掏荷包,就听见身後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沉的脚步声。

宁寿宫处在东六宫,鲜少有人过来赏玩,她心想,这不是清扫的宫人,便是凌维舟吩咐来伺候她的人。

这会再藏点心已经来不及了,沈嫿反而坦然了,被撞见就撞见吧,也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发觉动静不对,侧身看去就被彻底吓懵了——来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只通体乌黑四足橙黄的獒犬,牠足有半人高,脑袋如同狮子般硕大,浓密的长发覆盖了全身,唯独露出那铜铃大的赤红眼珠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嫿猛地站起就要往後跑,却发现手脚早已吓得发软发颤,不仅迈不开腿,也怕跑了反而会激起此犬的兽性。

她这会真是恨极了自己嘴馋,当时怎麽偏偏不要人留下陪她,此刻便是想喊人也喊不着了!

她还存了一丝侥幸的想,或许这凶兽不是冲着她来的,或许牠还不饿,又或许牠只是看着吓人实际很温顺……

可当牠张着血盆大口,甩着猩红的舌头,口水滴答地朝她扑过来时,她彻底撑不住了。

就她这小身板,甚至不够牠几口咬的。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观世音菩萨,信女愿吃素半月,不不不,半年——

可惜诸天神佛没人听到她的声音,獒犬还是张着大嘴扑到了她的面前,尖锐锋利的牙齿上似乎还能看到鲜红的血丝,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眼看着便要朝她咬下时,她使出浑身的气力,拔腿往後跑,不想刚跑两步就当头撞上一人,她脚步一绊,连带那人重重摔了下去。

她害怕地闭着眼,哆嗦地低喃着,「救、救我……」

一阵天旋地转的同时,一道冷厉低哑的呵斥声响起。

「甪端,趴下。」

随後是几声呜咽的犬吠,想像中撕裂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得救了?

沈嫿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直发凉,手脚不安地攀着什麽,直到那个冷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

「还不起来。」

她劫後余生般,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缝。

逆着光,她勉强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刀削似的面容极尽俊朗,五官鲜明锐利,此刻正低垂着眼眸,不耐地盯着她,那双浅色的瞳仁中充斥着浓浓的戾气与杀意。

他面无表情,目光彷佛正在看个死人,只一眼便叫她冷得浑身一激灵,手脚并用要爬起,可挣扎了两下又跌了回去。

眼看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只得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腿麻了,起不来……」

第三章 王爷好可怕

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沈嫿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後脊的冷汗早已将衣裳打湿,浑身僵硬连话都发不出。

如此僵持了几息,正当她不知该怎麽办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搭在了她的细腰上。

今日进宫面见贵妃,沈嫿特意穿了新制的袄裙,桃粉的对襟外搭件白狐狸毛的比甲,衬得她小脸犹如含苞的莹白牡丹,明艳动人。

美则美,可到底不如平日穿得厚实,而男子的十指刚劲有力,犹如鹰爪,搭在她腰间存在感十足,让她吓得煞白的脸瞬间更僵了。

她长这麽大,别说是凌维舟了,便是爹爹兄长,也没如此亲密的触碰过腰肢,她不由得往後躲。

可刚移了移,那手掌竟收得更紧了,她还来不及羞愤先觉得疼,那力道就像要将她掐得生生喘不过气似的,不必去看,就知道肯定被抓红了。

沈嫿疼得轻轻嘶了声,头顶那淡漠的声音又不耐地响起——

「别动。」

她又立即惊恐地将声响压下,小脸涨得发红,双眸含泪,好好的牡丹似遭风雨摧残了一般。

如斯美人,旁人瞧了定要怜惜,偏偏那男子半点无怜香惜玉之心,掐着她的腰,将人一把提起,便冷漠地别开了眼,沉着脸往後退了开。

踩着地面,沈嫿才有了些许踏实感,可脚还是麻的,若非身後便是石桌让她倚着,只怕又要再次出丑。

她悄悄地揉了揉被掐过的地方,等心神稍稍平复些,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只见他着一身暗色的锦袍,负手而立,外披银狐毛领的同色大氅,身量颀长高大,面容冷峻锋利,明明是矜贵不凡的样貌,浑身上下却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而方才还嘶吼着的凶猛獒犬,此刻正讨好地趴伏那男子脚边呜咽地叫着,就像只乖顺无比的小狗。

沈嫿回过神後就在猜他是谁,能旁若无人地出入後宫,定是皇亲国戚,可她时常进宫参与各种宴席,大部分的权贵都认得,对此人的脸却没半点印象。

突然冒出个从未见过的男子,还能养只如此凶猛恐怖的獒犬,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不愿相信自己如此倒楣。

直到看清他大氅边绣的金丝龙纹,再看清他的容貌,她双眼重重地闭了闭,用勉强能听清的声音道:「多、多谢王爷。」

能用金丝龙纹,还能带凶兽在後宫畅行无阻的,除了前几日大胜归京的肃王还能是谁?

肃王凌越,五岁学骑射,八岁入军营,十五岁便能上战场领军打仗,戎马十年从未有败仗,乃是大雍平定四方的战神。

若他只是用兵如神,还不至於叫人闻风丧胆,奇的是他用兵诡异,多次以寡胜多,甚至有人亲眼见他深陷敌营,百箭穿心最後却死而复生,更有传闻说他有病,病发时双目通红,需得食人肉、饮兽血才能压制,早已非凡胎肉骨。

他戾气极重,手段狠厉凶残,所到之处屍横遍野,杀人如碾蚁,不是战神分明就是煞神,更有甚者说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全看他愿与不愿。

其实在今日之前,沈嫿想像中的肃王,应当是那只獒犬那般,形如山峦、面同野兽的粗鄙模样,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俊美,甚至没半点风吹日晒驰骋沙场的邋遢,反倒面容白皙英俊,犹如世家公子一般。

只是,人长得再好看也没用,那一身的冷戾,足以证明此人煞星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昨日哥哥还打趣她,进宫要小心,别撞见不该见的人,谁能想到不仅撞见了,还身体力行地撞上了。

凌越没出声,沈嫿便兀自垂眸想办法,突地一声低哑的嘶吼传来。

她轻颤着微抬头,便见凌越单手捏着那獒犬的下颚,修长的手指抵在那锋利无比的犬牙上划拨,略不注意,一口下去他整只手都会被咬断。

这、这这这也太可怕了。

那些关於他嗜杀的传闻瞬间跃入脑海,沈嫿的脸色本就不好,此刻更是吓得煞白。

而凌越则神态自若,手指在那血盆大口间穿行,看得她的手指不受控地往後藏,彷佛要被咬的人是她。

沈嫿早已站不住了,一双鹿眼不安地四下打量,观察了许久,发觉凌越只专注逗弄着獒犬,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她应该是能走了吧?

她咬着牙关,提起一口气,不敢发出声音地往後退,不想她刚退了半步,就见他头也没抬地冷声开口——

「一句谢,便够了?」

凌越的声音平静,却有种难言的威慑力,彷佛一阵惊雷平地起,令沈嫿定定地站着,不敢动弹分毫。

他这是生气了?

会把她拉去喂他的宝贝獒犬吗?

沈嫿又惊又怕,赶忙硬着头皮跪地叩首,「小女子叩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愿、愿……」

她也算能言善道,偏偏这会吓得脑子转不动,说了半句就顿住了,她能拿什麽报呀?

平日她赏下人都是习惯从兜里掏东西赏,下意识手指就在宽袖与腰间摸索,可还未摸到荷包,就听一声毫不遮掩的嗤笑传来。

她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堂堂大雍战神睥睨天下、金银不缺,会稀罕她的这点东西?

沈嫿煞白的脸不受控地燥热起来,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她的羞愧尴尬未持续太久,不远处几个衣着打扮一致的士兵突地小跑了过来。

其中领头的是个壮若高山的小兵,他面如土色,还未近身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属下该死,属下没能看住甪端将军,险些犯下大错,还请王爷降罪。」

说着那小兵就开始砰砰磕头,不消片刻额头便一片通红,甚至有血珠飞溅。

沈嫿身子不受控地微微後仰,光是瞧着都觉得疼得慌,而凌越却连眼皮都没抬,更没说停,好似默许了这样的惩处。

她捏着手指,听着萦绕耳畔的磕头声,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他是什麽意思?该不会让她也要这麽磕吧?她这风都没吹过几回的嫩白额头,可不禁磕啊!

刚这般想着,那壮如牛的将士便匡当一声,把自己磕晕过去了。

他倒下时,不仅地面震了下,沈嫿也抚着胸口跟着颤了颤,接着不需凌越开口,其余几个士兵就很是利索地上前,将晕过去的人直接拖了下去。

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若不是这小兵没能看住獒犬,她也不会险些被咬,更不会冲撞了他,如今人已经磕晕过去了,就剩她一个无处说理的人。

沈嫿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想像着磕得鲜血直流的模样,眼前不受控地蒙上了雾气。

就、就没人能救救她吗?

沈嫿最後扫了眼小径,确认她的未婚夫不可能从天而降,咬了咬下唇,认命般地眨去眼中的泪,便要伏身叩首。

可额头还未碰触到地面,就听凌越又是一声轻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的笑声除了讥诮,还透了几分——愉悦?

「还不走,是等我送你出去?」

沈嫿微微一愣,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这是放她走了,双眼蓦地亮起。

虽然不知肃王为何突然大发善心,但以他的能力,一只手都能将她捏死,没理由戏弄她,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站起,临走前还不忘福身行了个大礼,「小女子告退。」

待头顶传来他冷淡的一声嗯,她便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园子。

原本她还想等凌维舟处理完政务,再与他说会话,现下什麽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想立即离开皇宫。

沈嫿脚步不顿地出了宫门,坐上自家的马车,才算有了踏实感。

进宫是不许带丫鬟的,杏仁和核桃一直温着牛乳等着她,见她脸色不好看,还以为是天冷冻着了,赶忙心疼地将牛乳和点心送上。

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盏,发凉的手脚终於暖和了许多,紧绷着的脊背也和缓了下来,斜靠在软榻上,想要歇一歇。

可刚闭上眼,就听杏仁诧异地咦了声,「姑娘,您的荷包怎麽不见了?」

沈嫿猛地睁开眼,低头去看,果然那个系在腰间,绣了她名字的荷包,此刻不知去向。


宁寿宫花园内,凌越拧着眉,两根擒着獒犬下颔的手指微微用劲,甪端委屈巴巴地将咬了半块的东西吐了出来。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这没出息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想咬人,而是盯上了人家的吃食。

他训了一句,「别见着什麽都想吃。」

甪端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铜铃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家主人,又不舍得看了眼地上的糕点,到底没敢再动嘴。

见牠听话,凌越便松开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手抵着眉心不知在想什麽。

过了没多久,甪端又咬着什麽回到了他的腿边,那颗硕大的脑袋,不停地在他袍角蹭着,他不耐地低下头,就见牠嘴里咬着个粉色的荷包,正邀功般地往他手掌上送,还发出几声讨好的呜咽。

他向来不喜这等脂粉气重的东西,挥了挥手便要拂开,不想,惯常听话的獒犬今日却很是反常,使劲地将东西往他手上塞。

里面到底是何物?凌越眼里闪过些许寒芒,略顿了顿,没再拂开,单手解开了荷包上的系绳,而後露出了与他想像中全然不同的东西。

两块褐色的圆形糕点,还伴随着淡淡的栗子香,似乎在证明这确是再普通不过的点心。

凌越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荷包角落的娟秀小字上——呦呦。



沈嫿今日为了进宫本就没睡醒,又受了惊吓,回到鹿鸣小院,就一头扎进了床榻,待丫鬟们来瞧时,人已经睡熟了。

杏仁以为她只是累了,让其他人小声些,解下床前的幔帐,点了盏安神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

而她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一会梦见有獒犬在後追赶,一会又梦见青面獠牙的凌越提着长刀拦下她的去路。

等从梦中惊醒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守在外头的杏仁听见动静,立即快步进来,就见她抱着锦被坐着,「姑娘醒了。」

沈嫿环顾着熟悉的卧房,提着的心缓缓落下,「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方才老夫人和夫人都差人来过了,知道您睡着便先回去了。」

「来人可说了什麽?」

每回她进宫,祖母都会喊她过去问话,想知道宫内娘娘与太子的近况。至於母亲,肯定是关心她有没有饿着累着。

刚想着杏仁便道:「老夫人是请您过去说话,夫人则是送了盏燕窝过来。」

还是娘亲最心疼她,沈嫿了然地点了点头,虽是睡了一觉,可这觉睡得着实是累,身上更是出了些细汗。

她舒展了下身子,听杏仁问要不要布膳,竟难得摇了摇头,「身上乏得厉害,我先泡个澡,一会再用膳。对了,派个人去素心堂,就说我吹了风身子不适,明儿一早再过去给祖母请安。」

杏仁一一记下,出去安排了会,很快便将浴池备好了。

沈成延疼爱女儿,样样都想给她最好的,当初建鹿鸣小院时可花了不少心思。

什麽琉璃瓦碧纱窗,别家姑娘有的她不能少,别家姑娘没有的她也得有,甚至冬日里怕地龙烧得太燥,还专门备着散热的水风轮。

浴池更是不必说,就在卧房旁特意搭建的,夏日戏水冬日泡澡再方便不过了。

当初建成时,邹氏可在老夫人面前酸了好一阵子,说她一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何必花这麽多心思,且衬得她女儿的瑶芳院太过寒酸,岂不是被外人笑话。

好在爹娘疼爱,老夫人也说她将来是要嫁进东宫的,另贴补了四姊一副珍珠头面,才算堵上了邹氏的嘴。

屋内烟雾氤氲,沈嫿褪去衣裙,赤足踏进温热的汤池。

清澈的池水上飘着零星的花瓣,她闭着眼倚在池壁旁,任由热水漫过她的脖颈,许久後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核桃便来为她捏肩搓揉,淡淡的桂花香精油入鼻,她满身的疲惫也跟着散去了。

沈嫿正要翻个身,就感觉到核桃的手指在她腰间停下了。

她肌肤尤为敏感,更何况是腰间,轻笑着弓身往後缩,颤了颤长睫睁开眼,「痒,核桃你做什麽呀?」

核桃不安地盯着她的腰,「姑娘,您这里怎麽都青了,还有些红印……」

沈嫿跟着她的目光低头去看,她本就肤白,更何况是从不见日光的身体,而这会如凝脂般白皙的腰肢上有两道青红痕迹,衬得她那胜雪的肌肤,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旖旎。

她愣了下,陡然间想起这是怎麽来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皮嫩,一旦磕碰比旁人容易留下痕迹,但没想到凌越力气这般大,不过是掐了两下,伤痕竟然如此明显。

那会情况危急,她也顾不上什麽男女有别,现下回想起来,她是扎扎实实地跌进他怀中,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前襟。

这种事最是不能想,一想起来,甚至连那双手滚烫的触感都能清晰的记起。

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怎麽能不脸红?沈嫿顿觉屋内燥热难耐,撇开眼心乱如麻地道:「应是下午逛花园时,不小心磕碰着了。」

核桃自小伺候沈嫿,知道她家姑娘体质确实如此,稍微磕碰就能留下很久的痕迹,便没多想,「一会奴婢去拿点玉肌膏给您擦擦。」话说了一半,核桃突地盯着她担心道:「姑娘,您的脸怎麽这麽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沈嫿伸手搧了搧风,「没什麽,是屋里太热了!」

核桃看向不远处正在转动的水风轮,迟疑地闭上了嘴。



翌日清早,沈嫿打算先去正院陪母亲用早膳,再一同去向祖母问安。

可到了才知道,今日母亲要见各处的管事,所以用过膳後她独自往素心堂去。

不想刚出院门就碰上了一脸没睡醒的沈长洲。

沈嫿看了眼天色,这会早就过了书院早课的时辰,「大哥哥,你怎麽又翘课了?」

沈长洲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起晚了,反正去与不去都要受罚,还不如晚些再去。」

沈嫿仔细一想,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而恍神的短短半息,他已经自然地顺走了她手里的食盒,她赶忙跺了跺脚追上去。

食盒里装着她最喜欢的竹节卷,炸得金黄香脆,是因晨起不好多吃煎炸油腻之物,母亲特意装了让她带回去饿了当零嘴,没想到被截了胡。

沈长洲许是真的饿了,手指毫不顾忌地夹着小巧的竹节卷,几口吃掉了一个。

沈嫿怕他边走边吃噎着,便拉着他去长廊坐着吃,顺便让核桃去倒壶茶来。

不消半刻钟,满满一碟子的点心就空了。

沈长洲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偏头看了眼自家妹妹,眯着眼在她额头点了点道:「怎麽瞧着恹恹的,进宫有人欺负你了?」

昨晚泡了澡本是舒坦了,可瞧见那腰间的掐痕久久不散,又想到进宫一无所获,更是辗转反侧一宿难眠,自然看着精神不算好。

听见沈长洲问起,沈嫿护着自己的额头,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方是手握重兵的肃王,连陛下都要看他脸色,别说没伤着,便是真的纵犬伤了人,除了爹娘兄长,谁又敢为她得罪那煞神?即使太子待她再好,两人也还未成亲。

正因她知道煞神不能得罪,才什麽也说不得。

沈嫿摇了摇头闷声道:「才没有,有太子哥哥在,谁敢欺负我啊。」

沈长洲轻声啧了下,「这还没嫁过去呢。」

沈嫿没心情害羞,只担心下次进宫再撞见那煞神,想着她哥在书院有不少狐朋狗友,知道的消息多,便存了两分打探的心思。

「旁的没遇上,就是远远瞧见了只獒犬,吓人的很,夜里作了噩梦。」

沈长洲闻言拧了拧眉,语气也跟着正经起来,「通体漆黑足有半人高那只?」

「对,大哥哥怎麽知道?」

「我随父亲出城迎肃王时瞧见过,那是肃王的爱犬,名曰甪端,随大军出生入死杀敌无数,丝毫不亚於雄兵猛将,甚至肃王还请旨给牠封了犬将军。」

沈嫿愕然,难怪听到小兵喊牠甪端将军,她还以为是拍马屁,谁能想到真是个将军。

「听闻肃王此番归京途中旧伤复发,陛下怜惜胞弟,不仅派了十几个太医,还将人留在太后的宁寿宫养伤,想来便把爱犬带在了身边。」

他那手劲,可半点都看不出有伤的样子!

出事後,她一直觉得有些疑惑,平日朝臣进宫都不能四处走动的,更何况是个手握重兵的王爷,怎麽可能身边没内侍跟着,还能纵犬游荡?

如今得知他暂居宁寿宫,一切便能说得通了,看来就是她倒楣,平白受了场无妄之灾?

沈长洲见她的小脸煞白,以为还吓着,便轻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别怕,你刚进过宫,想来最近娘娘也不会召你,往後躲着些,那犬将军再凶恶也与你无关。」

沈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向来藏不住事,怕再说几句就会露馅,便岔开话题,「我要去素心堂,大哥哥可要一块去?」

沈长洲立即变了脸色,「不去,你也不许说见过我。」

说着就要起身,沈嫿眨了眨眼又道:「窈表妹或许也在祖母那,大哥哥真的不去吗?」

「那就更不去了,成天病歪歪泪盈盈的,瞧着就让人害怕,你可不能学她那样。」

这回是真的扭头就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与沈嫿梦中全然不同。

虽然她此番进宫并没试探出什麽,但太子待她温柔宠溺与往日无二,哥哥更对赵温窈不喜,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梦就是梦,怎麽可能成真呢。

沈嫿不再胡思乱想,带着两个丫鬟往素心堂去。

她到时,沈老夫人刚看完手中的书信,见她进屋,招着手让她坐在身边。

「你二叔父今年怕是又回不来了。」

沈嫿的二叔外放去了苏州做知府,已有好些年没能回来过年了,别说祖母想念,就连她也时常记起二叔一家。

有了这封家书,沈老夫人的心情注定好不到哪去。

她安抚了好一会,直到说起宫内的娘娘与太子,老人家才算有了些笑意。

「娘娘和善,太子待你这般好,你才更要用心学规矩,等开春了让李嬷嬷和孔嬷嬷继续来教你,别到时婚期定下,你还什麽都不会。」

沈成延并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不仅亲自为女儿开蒙,还请了女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只是她天赋有限,又被宠着长大,不是能吃苦的性子,琴棋书画皆是学了些入门便搁置一旁,唯有看书不需要动笔她最为喜欢,也最能坚持。

但随着凌维舟被封太子,她便躲不了懒了,祖母更是从宫内请了两位教习嬷嬷,日日拘着她学规矩学女红,还要学如何管家御下。

之前她生了场病,苏氏心疼女儿,就让两位嬷嬷先回去,待到开春再来。

一听到嬷嬷,沈嫿嘴角便耷拉了下去,若要说嫁给凌维舟唯一的不好,便是规矩太多,这太子妃可不是这麽好当的。

「孙女知道了。」

「呦呦乖,你父亲如今虽然入了阁,但在朝中仍未站稳脚跟,我们沈家要想回到昔日荣光,可都得靠你了。」

沈家祖辈曾有从龙之功,被封护国公,可惜後头的子孙不争气,没出什麽有才干之辈,不仅爵位断了名望也大不如前。

直到沈成延高中状元受到陛下赏识入了内阁,沈家才有了些许兴旺之势。

可偏偏他不是个左右逢源的性子,为人又正派不知变通,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根本不是混迹官场的料,故而沈老夫人只得把希望全放在了沈嫿的亲事上,从小在她耳边念叨,要规矩要识大体,万事要以沈家的脸面为先,希望她能顺利出嫁,将来当上皇后庇护沈家。

若非有疼爱她的父母,与偏袒她的兄长,她或许真要长成个只知家族荣辱的木头人。

沈嫿微垂着脑袋,边听边点头,一副无比认真受教的模样,实则左耳进右耳出,背书般道:「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对了,你这几日可有去看过你表妹?」

沈嫿惯性地点了下头,等听清内容才又摇了摇头,「孙儿这几日忙着准备进宫,没时间过去。」

好在沈老夫人问也不是为了挑她的错,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怪你,只是你表妹命苦,这才来了没几日眼瞅又病上了。」

沈嫿最近是真没关注赵温窈,听说她病了有些诧异,「可是受了寒?」

「应是一时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我想着你们都是小姑娘许是能说得上话,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她。」

她与赵温窈本就陌生,又横了个梦在其中,有些别扭,这才不愿多来往,可如今人家病了,她自然得去探望,闻言便点头应下,「祖母放心,孙儿一会就去探望窈表妹。」

沈老夫人这下满意了,笑咪咪地搂着她又说了会话,待用了午膳,她才带着丫鬟往三房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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