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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白玉楼《王妃断案无人敌》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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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4 13: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白玉楼《王妃断案无人敌》全4册

{出版日期}2023/01/17

{内容简介}

王妃兼职当捕快,斜杠人生超精彩!
秦禛一脸自信: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本王妃的火眼金睛!
景缃之无奈:怎麽就偏偏看不透我爱你的心?

世人相传掌管六扇门的昭王景缃之杀人如麻,
被赐婚给这麽个仇家无数的对象,秦禛只觉危险万分,
这不,花轿走到半路突遭火铳攻击,亏她身手矫捷才能逃过一劫,
而这厮自成婚第二天接到密信後就消失无踪,
那可别怪她闲着没事女扮男装冒名应徵捕快,重拾女警旧业,
顺利入职後,首先接到的就是难度颇高的无脸双人浮屍案,
她靠着前世经验抽丝剥茧,与同僚打了场漂亮的胜仗,
(还把其他想趁机抢功劳的家伙打脸打得啪啪响,爽!)
王爷知道此事後也表示不会多加干涉,显然对她的能力有所认可,
让她意外的是皇帝也来凑一脚,要她揪出害怡贵人滑胎的凶手,
成功,她就是大庆第一位钦赐女捕快;不成,她就只能回府相夫教子……


第一章 婚事被截胡

朝阳把窗纸照得发亮,支摘窗开着,栀子花香被暮春的风吹进来,浓郁扑鼻。

秦禛放下毛笔,吹乾墨蹟,将宣纸头尾对齐、折好,整齐地放在抽屉里。

轻巧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琉璃隔着帘栊说道:「姑娘,夫人有请。」

「知道了。」秦禛给抽屉上了锁,「进来吧。」

琉璃这才走进来,脆生生问道:「姑娘,要换衣裳吗?」

秦禛看看乾净的袖口,「不了,走吧。」她把双手插进襦裙的暗袋里,拖着步子出了书房。

琉璃迈着小碎步追了上去。

秦禛问:「知道是什麽事吗?」她早上请过安,一般来说,没有重要的事母亲不会找她。

琉璃摇摇头,「奴婢没打探出来。」

秦禛不再问。

出月亮门,左转进入笔直的夹道,走七八丈右转,主仆二人进了二夫人程氏的静思院。

程氏在起居室里,秦禛进去时,她正蹙着眉头想心事,面色有些难看。

「母亲。」秦禛福了福,立在罗汉床前等着程氏发话。

「嗯。」程氏点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秦禛坐下,然後挥挥手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

秦禛在她对面落坐,拿起茶壶给两只空杯倒上热茶,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程氏一直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几分研判的意味。

秦禛的长相综合了父母的优点,身高腿长皮肤白,眼窝稍深,颧骨略高,是那种美得极有侵略性的美女。

但她经常面无表情,且衣着素净沉闷,颜色便减了三分。

秦禛任其打量,端起茶杯从容地再喝一口。

程氏无奈地笑了笑,「老夫人说得对,珍珍虽然孤僻古怪,却是咱们老秦家最沉得住气的姑娘。」

珍珍是秦禛的乳名。

「祖母过奖了。」秦禛不知她想说什麽,用长了薄茧的指尖摩挲着天青釉色茶杯,静待下文。

她是胎穿而来,在现代时是刑警,演技不大好,怕引起家人怀疑,很少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是秦家最透明最边缘的一个孩子,不但长辈忽视,就是几个同龄姊妹也都不大喜欢她。

所以十岁之後,她便独自住在花园外的小偏院里,悠闲了许多年。

程氏继续说道:「珍珍及了笄,是大姑娘了,婚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秦禛点点头,原来是这档子事。

她在十二岁时定了亲,未婚夫是程家的三表哥,按照这个时代的社会风俗确实应该成亲了,只不过那位三表哥并不喜欢她,反而对大房温良贤淑的长姊秦雯情有独锺。

结合程氏之前的话,她觉得这桩婚事可能有了变故。

「唉……」程氏见她呆呆的,眉心又挤在了一起,「你这孩子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程家虽不是豪门巨富,但你舅舅们都很能干,你三表哥二十岁中进士,将来的成就绝不会比你大舅舅差……嗐,我还说这些做什麽。」

她笃信佛教,平素喜静,与世无争,今日的情绪波动完全是因为自家女儿的婚事被人截胡,而且变心的还是娘家人,这让她既尴尬又恼怒。

秦禛直入主题,「母亲,三表哥悔婚,要娶长姊了吗?」

她在秦家排行第二,秦雯和她同岁,娃娃亲对象大前年病逝,目前单身。

「原来你都知道。」程氏见她无悲无喜,倒也松了口气,「珍珍不难过吗?」

秦禛勾勾唇角,「既然他不喜欢我,及时抽身对大家都好。」

她是现代人,极反感亲上加亲的姻缘,如果能退婚早就退了,轮不到这位表哥移情别恋。

「唉……」程氏还是摇头,「如果真这麽简单就好了,榴花宴五天後就开始,昨日上午文清大长公主给咱秦家下了帖子。」

榴花宴是文清大长公主每年都举办的宴会,也是近年来京城最大的相亲宴。

参加宴会的大多是身世好、不想下嫁的少女,或出身不错、想高门娶妇的少年,还有像秦禛的嫡姊这样,未婚夫妻去世,藉机寻找有缘人的适婚年轻人。

秦禛明白了,「这个宴会必须去?」

程氏道:「必须去,皇上下旨,要大长公主给昭王选妃。」

昭王名叫景缃之,建宁帝的同母胞弟,尽管只有二十一岁,却是建宁帝发动神武门政变谋得皇位一事中的关键人物,听说其武功高强,杀人如麻,「昭王」二字可止小儿夜啼。

秦禛看向程氏,「女儿为什麽必须去?母亲替女儿拒绝过吗?」

「阿弥陀佛。」程氏念一声佛号,「母亲知道时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大前天,在靖王府的生辰宴上,大长公主与老夫人说过此事,老夫人越过我们二房,直接定了你。」

秦禛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心简直偏到胳肢窝了,程家还没退婚呢,她老人家就先做了主,分明是没把二房人放在眼里。

也是,她爹文不成武不就,她兄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谁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程氏是聪明人,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麽,劝解道:「『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得失从缘,心无增减』。珍珍是明白人,老夫人是偏心了些,所为却也不算错,只是苦了你。另外,大长公主说,昭王大抵要挑一挑的。你明白吗?」

秦禛当然明白,第一,她适龄;第二,三表哥要悔婚,综合上述,她去最适合,总比长姊哭哭啼啼不愿嫁,她和三表哥成为怨偶更好些。

行吧,只是备选就好办了,只要肯动脑,总有法子降低被选中的概率。

程氏苦口婆心,「这件事是母亲对不起你,你不要怨怼老夫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这孩子就吃亏在性子上,有什麽话你都可以对母亲说。明日程家来退婚……」

「母亲!」秦禛打断了她,「难道不该是咱们去程家退婚吗?」

程氏摇摇头,「那样的话你的名声就坏了。如果程家主动退婚,再娶你长姊,你就是大家同情的那个,总不至於被人说攀高枝,不知好歹。」

秦禛微微一笑,「权贵中多的是眼明心亮的人,掩耳盗铃没有任何意义,母亲千万别被某些人骗了,捧高踩低、攀高枝总好过被人瞧不起,说女儿不如长姊。另外,昭王若是因此嫌弃女儿就更好了,也算一石二鸟。」

程氏思索片刻,「这话有些道理,只是这般退了婚,你到底坏了名声,将来找婆家就难了。」

秦禛在心里哂笑一声,「不嫁也没什麽,女儿不会埋怨祖母的。」

程氏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说你这孩子古怪,母亲也一度认为你糊涂不上进,没想到如此眼明心亮,比你那糊涂二哥强多了。」

她信佛不是因为性子软,而是不想争,男人立不起来,女儿懦弱寡言,儿子聪慧却不求上进,她只好明哲保身。

秦禛道:「二哥晚熟,贪玩,倒也不算糊涂。」

「当当……」前院的自鸣钟响了八下,声音不大,但清晰入耳。

「唉……」程氏又叹了一声,「你二哥聪明反被聪明误……算了,不提他。辰正了,我这就往你外祖父家走一趟。」

秦禛起了身,「女儿陪母亲走一趟吧。」

「刚说你聪明,这会儿又糊涂了。」程氏叫婢女们进来更衣,「这样的事哪有姑娘家亲自分说的,放心吧,母亲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大概是忽然发现女儿没那麽傻的缘故,程氏言语间热诚了起来,隐隐间像换了一个人。

这让秦禛感到些许内疚和自责——如果她不是穿越而来,她们母女一定会相处融洽吧。

如今她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有些事情应该伸手管一管。

从静思院出来,她一路思考着对策,直到在小偏院见到秦雯。

「二妹。」秦雯站在院门口。

她身形娇小,穿着一席粉得发白的襦裙,双手下意识地揪着一张绣着梅花的粉色丝帕,杏眼微垂,唇角上还挂着一丝讨好的笑意。

秦禛在距离秦雯半丈左右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一对蝴蝶钿子上,问道:「长姊有事吗?」

「呃……」秦雯似乎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二婶没告诉二妹吗?」

秦禛知道秦雯大概以为自己会质问她,预想的事情没有发生,提前设计好的方案用不上,便卡住了。

她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雯,「长姊说的是你和三表哥的婚事吗?我已经知道了。我母亲已经回娘家退婚去了,恭喜长姊心想事成。」

「二妹,你、你……」秦雯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雯的奶娘杨氏把秦雯往後拉了一把,自己上前一步,「二姑娘,都是亲姊妹,有什麽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夹枪带棒的呢?」

琉璃不干了,双手往腰上一叉,「杨嬷嬷这是什麽话,我们姑娘说什麽了?哪句话夹枪带棒了,请你指出来!明明一句重话都没有好吗?」

「你!」杨氏气结,却一句都反驳不了。

琉璃得理不饶人,眼梢瞄着秦雯,「你什麽你啊!我哪句说得不对?也就是我家姑娘脾气好,不跟大姑娘计较,主动让二夫人去程家退婚,换做旁人早就闹翻天了,岂能容你在我家姑娘面前大呼小叫?」

小丫头并不知道秦禛和程氏说了什麽,但她早知道秦雯爱慕程三少爷一事,刚才听秦禛一说就知道发生什麽了。

她是秦禛的代言人,嘴巴巧,语速快,关键时候非常顶用。

琉璃横了,秦雯倒镇定了,她的目光有一瞬像是淬了冰,转而冰融化成水,凝在卷翘的长睫上,「二妹,这件事是长姊对不起你。」

说着,她膝盖一弯,盈盈向下跪去。

秦禛听到了後面杂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喝道:「妹妹,你在做什麽!」

在秦家,「妹妹」这个称呼一般属於秦雯。

秦禛回过头,见祖父秦越山带着几个孙辈从後花园走了出来,紧随其後的是长房的大哥秦霁——刚才出声阻止秦雯的便是他。

秦雯没有因为秦霁的质问而止住身形,她继续向下,但动作不快,辅以泫然欲滴的泪珠,紧锁的娥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这一招用得不错,当着秦家老少们的面跪下,看似极有诚意地道了歉,实则是利用舆论逼迫秦禛接受道歉,还顺便营造出一种秦禛咄咄逼人的假象。

秦禛在心里哂笑一声,想跪就跪好了,可这样的道歉她不接受——不要和被抢是两件事,她可以不要,但绝不想被抢。

她脚下一滑,躲到了一旁。

秦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膝盖勉强在空中停滞片刻,但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到底跪到了地上。

「砰!」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妹妹,你这是干什麽!」秦霁赶到了,一把将人拎起来,转而怒视秦禛,「二妹,想悔婚的是程自如,与你长姊何干,你为难她做甚?」

秦禛没搭理他,朝秦越山福了福,「祖父。」

「嗯。」秦越山答应一声,用棉帕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睿智且清冷的目光在几个孙辈脸上一一扫过,「回去把『友爱』和『廉耻』写上十遍,午膳前送到内书房。」

「廉耻」二字是对一个姑娘最严厉的指责。

「呜呜呜……」秦雯哭出声,起身一溜烟地跑了。

「妹妹。」秦霁焦急地叫了一声,对秦越山说道:「祖父,孙儿去看看妹妹。」说完就追了上去。

秦越山对秦禛说道:「半个时辰後,你来内书房找我。」

一干人散了,秦禛的亲哥哥秦禕留了下来。

他嘴里叼着狗尾草,手里把玩着摺扇,笑嘻嘻地说道:「二妹这是何苦?既然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让了又何妨?」

秦禛白他一眼,双手重新插进暗袋里,抬腿就往院子里走。

「不理我?」秦禕挑了挑眉,揶揄道:「二妹,祖父要咱们兄妹友爱,面子情总要有的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乾脆的关门声。

秦禕无所谓地撇撇嘴,「长得凶,性子也不好,我要是三表哥,也喜欢大妹。」

与此同时,花园内,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鸦青色裋褐的年轻男子从靠墙的梅树上跳下来,飞快地穿过花园,越过围墙出了秦府。

大约一刻钟後,那人上了风雨阁三楼,进了楼梯旁的茶水房。

屋里面坐着四个男子,其中一个少年挤挤眼睛,「七哥,怎麽样,瞧见正主了吗?」

另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子同时说道:「老七,王爷正找你呢,赶紧去吧。」

被唤作老七的古成缩缩脖子,赶紧往外走,「兄弟先去见王爷,回来再说。」

走廊尽头是间大屋,古成在雕花木门上轻敲两下,一个容貌清俊的小厮开了门,眼睛抽筋似的眨了眨。

古成面色一紧,唇边仅存的一点弧度也隐去了,束手进屋,放低音量说道:「属下参见王爷。」

风雨阁装了玻璃窗,屋子里格外明亮。

昭王景缃之斜靠着椅背,一双大长腿搭在书案上,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指尖松松地捏着一把锐利的柳叶形小刀。

古成下意识地抿了抿右鬓角,那里已然被削掉一缕,一小撮短发正耷拉在耳朵边上。

景缃之挑起眼皮看他一眼,冷冷地问道:「厉王的死查明白了吗?北辽的探子找到了吗?你家老母亲的病好了吗?」

古成的腰又弯了几分,拱手道:「王爷恕罪。」

「多事!」景缃之手腕一转,柳叶小刀突然脱手,刀刃擦着古成的左耳穿过去,「咄」的一声扎在木门上。

古成眼看着一缕黑发悠悠落了下去,松了口气,「王爷,司徒先生说虽然这是王爷的私事,但为了没有後顾之忧,该走的还是得走一趟,属下办完差才去的。」

景缃之拿起桌面上的另一把小刀,食指和中指微微一动,刀子便在手背上转了几圈,「说吧,秦家二姑娘为人如何?」

「王爷英明,属下的确查了秦家二姑娘。」古成拍了个马屁。

景缃之道:「少说废话。」

其他几家姑娘多有交际,不是美女就是才女,大多名声在外,只有秦家二姑娘订过婚且很少露面,六扇门关於她的资料也少。

古成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禀报道:「秦家二姑娘个头较高,比属下矮不了多少。依属下看,她的长相不如大姑娘,性子也不大好,连其嫡亲兄长都相处不来。秦家大姑娘抢了她的婚事,她就让母亲主动去程家退了婚,对王爷这门婚事,她大抵是非常愿意的。」

「嘁!」景缃之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做姊姊的居然抢妹妹的男人,难怪秦家一日不如一日。」他抬眼看向古成,「告诉司徒先生,此事到此为止。不过娶个女人而已,不劳他老人家操心,哪个好看本王就娶哪个,其他不论。」

「是。」古成飞快地开启下一个话题,「王爷,属下昨夜一直盯在四夷馆,不曾发现异常。」

「嗯。」景缃之摆摆手,又转起了小刀。

古成倒退几步,转身开门,刚要迈步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暗器破空的声音,身子一矮,右脚刚要向右上一步,就见刀子已经越过头顶,牢牢地定在了门板上。

景缃之道:「反应太慢。」

「不是属下慢,而是王爷暗器太快。」古成擦一把汗,飞快地闪身出门。

回到茶水房,一干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七哥,你的头发又断了?」

「怎麽样,秦家二姑娘配得上咱家王爷吗?」

「七哥,王爷是不是根本不感兴趣?」

「嘘……」古成紧张地往外看了一眼,「你们疯了不成?」

茶水房里顿时安静了。

年纪最大的男子搂着古成走到窗前,小声道:「你快说说,王爷怎麽说。」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古成道:「王爷说,不用查,哪个美娶哪个。」

十五六岁的少年扮了个鬼脸,「美人儿?我就没见过几个比王爷美的美人。」

「嘘!」古成踹他一脚,「老十,你要是不想活就自己滚出去。」

老十封一寸捂住了嘴。

年纪最大的男子又道:「我听说秦家大姑娘很美,二姑娘怎麽样?」

古成摇摇头,「长相一般,脾气不好,依兄弟看,她不适合咱们王爷。」

「对对对。」封一寸又开了口,「七哥所言极是,咱家王爷性子太闷,王妃就该是活泼开朗、善解人意的大美人。」



在去秦越山书房的路上,秦禛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琉璃小声抱怨,「准是大姑娘和杨嬷嬷在念叨姑娘,她也好意思!」

秦禛笑了笑,「哪有那麽灵。」不过是吹了冷风罢了。

琉璃担心地问道:「老太爷会不会说姑娘不友爱姊妹?」

秦禛摇摇头,「不会,老太爷向来公正。」

琉璃嘟起嘴,「那倒也是,比老夫人强多了。」

秦禛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琉璃四下望了望,前後左右都没人,笑嘻嘻又道:「姑娘放心,没人,奴婢刚才看过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正院。

内书房在正院一进倒座房里,秦禛进去时,秦越山正站在书案旁写大字。

她从琉璃手中接过写好的作业,放在书案边,静静地侍立一旁。

秦越山写完「德」字最後一笔,说道:「程家的事是秦雯不对,但事情已然如此,祖父无法回旋了。」说到这里,他放下毛笔,看向秦禛,「你出嫁时,祖父多给你一千两嫁妆,你看如何?」

秦家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钱财也不宽松,一千两不是小数目。

秦禛带着前世的记忆,跟秦家人不亲,但一直很敬佩秦越山。

他是儒将,不但武艺高强,谋略上也不逊色,凭一己之力做到柱国大将军的位置,绝不仅仅是机遇之功。

她说道:「祖父不必如此,孙女和三表哥无缘罢了。」

「好孩子。」秦越山和蔼地笑了,「放心,昭王没那麽可怕,而且祖父在军里门生故旧极多,为了避嫌,他多半不会选择咱家。」

「孙女明白,孙女不怕。」秦禛虽在内宅,但对京城权贵的了解不比秦家人任何一个人少,以昭王和皇上的关系,昭王选妃时未必会在乎这些。但这件事不在她能力之内,多说无益,不如顺着老人家。

「你明白就好。」秦越山打开秦禛的作业,扫一眼,赞道:「字写得不错。」

秦禛写的是簪花小楷,她最不擅长的一种,工整有余,风骨不足。即便如此,在秦家的同辈女子中,她也是写得最好的一个,秦越山的夸奖绝非安慰。

秦禛谦虚道:「祖父谬赞。」

秦越山拿起左手边的一只木匣子,示意秦禛接过去,「如今退了婚,婚事可能就艰难了,有钱傍身,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这里有一千两银票,你拿上吧。」

秦禛不能高嫁,门当户对更不容易,大抵要低嫁,届时这笔钱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犹豫片刻,正要伸手就听门被敲了两声,随即有人闯了进来。

来人是秦老夫人,她亲自端着一碗羹汤,柔声问道:「老太爷这是做甚?」

秦越山无奈,把匣子收回去,放在书案上,「夫人,珍珍受了委屈,老夫想补偿补偿她。」

秦老夫人放下托盘,笑道:「倒也是,咱家珍珍是当王妃的命,陪嫁少了只怕不好看呢。」

她一锤定音,把秦越山额外给的银子算做了秦禛分内的嫁妆。

秦越山蹙起眉头,对秦禛说道:「珍珍先回吧。」

秦禛点点头,正要行礼告退,就听秦老夫人又开了口。

「唉……」她长叹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下了,「老太爷,妾身确实委屈了珍珍,可妾身也是没法子。老大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妾身若不偏帮大房一些,在良心上说不过去呀。」

她淡淡地笑着,「都说『水深流去慢,贵人语话迟』,珍珍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珍珍理解祖母的苦心吗?」

「祖母,的确对大伯父不公平,但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珍珍。」

秦禛这话只说一半,另外一半含在嘴里——责任在你不喜欢的二儿子和二孙子身上,你却用我的婚事弥补大房,我不能理解。

大家都是聪明人,後面的话即便不说,二老也懂得她的意思了。

秦越山眉头微蹙,给秦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马上离开这里。

秦老夫人无言以对,只好威胁秦禛,「珍珍,你即便有幸做了王妃,将来也要靠你大伯父的,知道吗?」

秦禛微微一笑,保持了沉默。

大伯父在兵部任郎中,正五品而已,京官中默默无名,与昭王的权势有天壤之别,根本靠不上。

秦老夫人见她又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厌烦地别过头,对秦越山说道:「老太爷,珍珍的婚事还说不定呢,万一真嫁了昭王,咱秦家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能办出一副像样的嫁妆,弥补不在一时,过几天再说可好?」

秦越山道:「夫人之言颇有道理,珍珍回去吧。」

秦禛告了辞,带着琉璃回了自己的院子。

琉璃给秦禛倒了杯茶水,愤愤道:「老夫人说得好听,不过是打量姑娘做不成王妃罢了。姑娘吃了这麽大的亏,一千两都舍不得,太过分了。依奴婢看,姑娘就该想办法嫁给昭王。」

秦禛反问:「因一时之气赌上一辈子,值得吗?」

「那是不值得。」琉璃满怀希冀,「万一昭王是好人呢?」

秦禛笑着摇摇头,她不是赌徒,绝不会去赌那个「万一」,只愿将来嫁个小进士,做个县官夫人,破破小案子,开个小铺子,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第二章 参加榴花宴

程家是书香门第,也算懂礼仪、知廉耻。

程氏不但顺利地退了婚,还拿到了一整副头面、六匹丝绸和一匹缂丝,作为程家毁婚的赔偿。

回到家时,二老爷秦简言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八仙桌旁,一见程氏,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唉……」程氏长叹一声,在他身边坐下,「老爷不必自责,先苦後甜,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秦简言摇了摇头,四十不惑,他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呢?无能就是无能,子女现在的苦是他造成的,未来的甜却与他无关。

「爹,娘,儿子回来了。」秦禕兴冲冲地进来,见气氛不对,立刻住了脚,转身就往外走,「你们聊着,儿子不打扰了。」

「站住。」程氏叫了一声,指着八仙桌上的锦盒说道:「把这个给你妹妹送去。」

秦禕回过头,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成,儿子这就去。」

就在他拿起盒子的瞬间,程氏按住了他的手,若有所指地说道:「一一,这是你大舅母给你妹妹的赔礼,也是她的嫁妆。」

一一是秦禕的小名。

秦禕僵了一下,随即笑道:「娘不说儿子也知道,放心吧。」

秦简言又是一声长叹。

秦禕的脸红了,抢过盒子就跑了出去。

出了院门,他抹一把脸,拍了拍锦盒,快步向外走,快到正院时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嘀咕道:「看在你被退婚的面子上,谁让我是你亲哥呢。」

另一边,秦禛知道程氏回来了,换好衣裳,正准备去前院看看,就见秦禕吊儿郎当地进了院子。

「二哥。」她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锦盒上,「这是程家的赔礼?」

「倒也不笨,娘让我送来的。」秦禕在紫藤花架下坐下,朝琉璃招招手,「给小爷倒杯茶来。」

琉璃答应一声,去了。

秦禛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盒盖——里面躺着顶簪、挑心、分心、掩鬓等一整套金头面,做工一般,金丝单薄,一看就是小作坊出品。

她取出一支金钗,用指甲一划,再反覆掰两下。

秦禕眯了眯眼睛,「你怀疑是假的?」

秦禛道:「是真金。」

秦禕坐直上半身,满怀期待地看着秦禛,「二妹,既然你不喜欢,不如借给二哥如何?过几天哥还你两套。」

秦禛问:「几天还两套?二哥这是要去赌吗?」

秦禕在脖子上挠了两下,随即打开摺扇哗啦哗啦摇了起来,「那哪能呢?有个兄弟要开铺子,说算二哥一股。」说到这里,他又哗啦一下把扇子收了起来,抬高了声音,「二哥就问你一句,借不借?」

秦禛双臂环胸,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借。」

「难怪三表哥看不上你,你和大妹差远了。」秦禕愤然起身,「我借钱是为了我自己吗?全家就咱爹一个傻的!罢了,我跟一个呆子说什麽,走了。」

他一甩袖子,气哄哄出去了,大门被他摔得山响。

琉璃把托盘放在小几上,担心地说道:「姑娘,二少爷好像很生气。」

秦禛不置可否,当她说出「赌钱」二字,秦禕开始挠脖子时,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摇扇子是为了想藉口,而藉口就是做买卖。

拿妹妹的嫁妆去赌,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有一点秦禕是对的,秦越山三个儿子,只有她家老子最无能,所以二房手头最紧,秦禕和她的衣饰也最简陋。

琉璃习惯了秦禛的沉默,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姑娘,不如把这套头面融了,再打套新的,正好榴花宴时插戴。」

秦禛倒了杯茶,看了一会儿垂下来的紫藤花串串,「不用,这些我有别的用途。」



秦禛在榴花宴上的表现关乎到秦家的面子,秦老夫人和程氏对她的服饰和礼仪十分重视,不但让针线房做了时兴的新衣裳,秦老夫人还送来一对蝴蝶钿子和一条镶嵌红宝石的金璎珞,并指明宴会回来後要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秦禛认得这两样首饰,每一颗珍珠或者宝石的形状都与秦雯戴过的别无二致。

不戴,老夫人会说她存心丢秦家的脸;戴了,宴会上认出来的小姑娘可能会说她是学人精,整天盯着长姊。

不过这也没什麽关系,老夫人已经让针线房做了不大适合她的两款衣裙,再加两样首饰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老夫人想要达到一个「隆重」却「品味一般」的效果,既不失礼,也不会被昭王选上,至於会不会有人看不起她,那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这与秦禛的目的一致,她没有理由反对。

因此五天後,秦禛乖乖穿着淡粉色褙子、桃红色百褶裙,插戴着两样首饰上了秦府的马车。

陪她一起的有秦老夫人孟氏、大伯母小孟氏、大房和三房的两个妹妹,以及秦禕和四弟秦霈。

秦禕订过婚,但他的命不怎麽好,女方自戕了,目前单身。

两个长辈乘一辆车,三个小辈一辆。

上车後,秦禛在主位落坐。

两位妹妹在秦禛左右各坐一边,二人眉来眼去片刻,各自守着一扇窗看外面的风景。

文清大长公主府在秦家东北向,从秦家所在之处向北走,越过两条东西向的大街就到了。

一家人下了马车,跟着迎客女官进了花园的大花厅。

大庆是元朝之後发生的一个时空分支,存续二百多年,科技上比清中期发达,男女关系也比明清时期开放得多,是以男女宾客可一起入园,只在开宴时分坐两个花厅。

文清大长公主在坐北朝南的大花厅里待客,由女官引荐,秦家人一起行了礼。

她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瞧着像四十出头,一席墨绿色缂丝褙子衬得其肤色洁白如玉,雍容华贵。

她的目光在秦禛的脸上和身上稍作盘旋,对正在落坐的秦老夫人说道:「这姑娘的个头倒是不矮。」

秦老夫人赔着笑,「二姑娘身材像父亲,性子像母亲,不爱说话,稳重得很。」

文清大长公主勾起唇角,目光往东边的角落里扫了一眼。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们下意识停下话头,用余光观察着那个翘着二郎腿专心把玩着一把柳叶形小刀的年轻男子。

「嗤!」年轻男子大概感觉到了异样,抬头乜了秦禛一眼,轻笑了一声。

文清大长公主遂柔声说道:「花园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年轻人不妨去逛一逛,花厅就留给我们老人家。」

「是。」秦禛和其他姑娘同时应下,半垂着头退後一小步,再瞄一眼西边角落里的座钟,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出了花厅。

出了门,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四姑娘秦云轻轻撞了一下五姑娘秦溪,「溪溪看见了吗?」

秦溪道:「没敢看,四姊呢?」

秦云摇摇头,「我也没敢。」

二人一起看向秦禛。

秦禛没搭理她们,问秦禕,「二哥有什麽打算?」

秦禕道:「我和四弟去找相熟的朋友玩,你带着两个妹妹,不要惹事。」

秦云道:「我不要跟着二姊,四哥你带我玩。」

秦溪使劲点点头。

秦禕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秦霈说道:「没关系,二哥若是不方便,我带着两个妹妹就是。二姊要一起吗?」

「不了。」秦禛自顾自往西边走了过去。

她看见坐在东边角落里的昭王了,尽管只看到大半个侧脸,且只有匆匆一瞥,却也被其逆天的颜值吓了一跳。

饱满的额头,狭长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流畅的下颔线,身材高䠷瘦削,随随便便一坐便氛围感十足,说其是「撕漫男」毫不为过。

如果昭王是正常男子,整个大庆的少女都会为之疯狂吧。

大长公主的园子占地颇广,不但有花园、池塘、假山和小树林,还有几处红墙黑瓦的小院子掩映其中,每座小院都有一个雅致的名字,有点像贾府的大观园。

秦禛带着琉璃一直走到最西头,然後沿着小径走着。

走到最南边时,有三男两女带着十几个仆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过来。

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穿着大红色缂丝长袖曳撒、足蹬麂皮短靴的昭王景缃之。

剩下的四个秦禛都不认识,但她觉得陪在昭王身边的少女与文清大长公主略有几分相似。

她不想与这些人有交集,远远地福了福,往一旁的小路岔了过去,却不料那几个人跟了过来。

秦禛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往前走,上了池塘上的九曲桥,桥的尽头是一座六角亭,主仆二人一直走到亭子里。

亭子中间摆着一张琴、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秦禛没有坐下,穿过凉亭走到临水的栏杆处,凭栏远眺。

这里水面宽阔,荷叶旺盛,锦鲤肥硕,西有假山,山坡上榴花似火,东有一大片修竹,绿意盎然。

「姑娘,那人是不是二少爷?」琉璃指着竹林说道。

秦禛看过去,果然瞧见秦禕带着小厮站在水边面对着另一座六角亭,亭子里一大堆人,不知他在看谁,而秦霈和两个妹妹都不在。

秦禛回头看了看,见肖似文清大长公主的姑娘仍在和景缃之说话,其他人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偶尔还有人附和着说两句。

他们很快就进了亭子,琉璃拉了拉秦禛的衣角,示意她赶快离开这里。

秦禛没有动,已经遇上了,不说两句话肯定不成。

「你是谁?」肖似文清大长公主的姑娘以主人的姿态开了口。

秦禛道:「柱国大将军府秦二见过郑三姑娘。」大长公主夫家姓郑,郑三姑娘与郑四姑娘都不曾婚配,很可能出现在这里。

郑三姑娘惊讶道:「你认识我?」

郑三姑娘十五岁,父亲是齐国公,性格开朗,与人熟悉之後颇为健谈。

「不认识,猜的。」说到这里,秦禛朝景缃之等人福了福,「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郑三姑娘道:「秦家姊姊不急着走,我这里准备了琴和书画,不妨陪着我们姊妹一起坐坐?」

另一个姑娘也道:「是啊,这里只有我们姊妹,人多热闹。对了,你还不认识我,我是郑四。」

郑三姑娘和郑四姑娘是族姊妹,容貌不大像,郑四姑娘桃心脸、杏眼,身材凹凸有致,比郑三姑娘漂亮多了。

她这番话虽是对秦禛说的,但目光始终在景缃之身上。

秦禛明白,什麽一起坐坐,不过是想拿她作筏子,在某人面前表现表现罢了。

她穿来十几年,因为没有考试的负担,除了默写前世学过的一些基础知识外,精力大多在武艺和琴棋书画上,弹琴、书画皆可,就是不会表现。

秦禛拒绝道:「我擅长刺绣,弹琴和书画都不在行,就不献丑了吧。」

「不许走。」一个少年朝景缃之挤了挤眼睛,「随便玩玩而已,紧张什麽。」

秦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竹林里面,可惜的是秦禕已经不在那儿了,无法为她解围。

既然不走,就要坐下来。

景缃之独自坐在北面,背对着另一个亭子,两个护卫门神一般站在其身後。

安顺郡王景缃炎、睿王世子景兆先坐东侧,郑三姑娘和郑四姑娘在西面。

秦禛独自在南面,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景缃之不说话,翘着二郎腿侧身望着假山上成片的石榴花。

他的侧脸完美无瑕,和剪影特别匹配。

郑家姊妹有些痴了,呆呆地望着,俨然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景缃炎是景缃之最小的庶弟,只获封郡王爵位,与景缃之关系一般,但与睿王一家关系不错。

他和景兆先对视一眼,前者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景缃之回过头,与郑三姑娘、郑四姑娘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郑三姑娘陡然惊醒,不免惊慌失措,立刻说道:「秦二姑娘会弹琴吧,弹奏一曲如何?」

秦禛面带笑意,视线在景缃之脸上轻轻一扫,欣然起身,「好啊,秦二献丑了。」

琉璃拉拉她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姑娘不是说好了不擅长吗?

秦禛没理会她,在琴凳上落坐,纤纤素手一抬一落,七弦瑶琴发出几个悠然的琴音。

音准绝佳,无须再调。

她对着景缃之说道:「秦二不擅琴音,还请诸位海涵,一曲阳春白雪送给诸位。」

景缃之左眉一挑,乾脆地别过脸不再看她。

秦禛毫不在意,轻捻慢挑拨动琴弦,「铮铮」的乐声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

曲调清新,节奏欢快,指法娴熟,把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郑三姑娘蹙着眉头说道:「秦二姑娘实在是谦虚了呀。」

郑四姑娘也道:「秦二姑娘的琴技若是不好,那我只能自认不会弹琴了。」

景兆先揶揄道:「不擅长自然是假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真的。」

「正是正是。」景缃炎点点头,「据我所知,能把阳春白雪奏到这个水准的,只有宫中乐师了。」

「乐师啊,哈哈。」景缃之短促地笑了两声。

秦禛不以为意,「那诸位就把秦二当乐师好了,还想听什麽曲子?」

她依旧看着景缃之的方向,但目光却透过他的侧脸落到了对面亭子上。

大概是她的瑶琴弹得真的不错,对面亭子里的人出来大半,中间有一男一女趴在栏杆上遥望着这边,男子穿一席竹青色道袍,女子是娇嫩的杏色褙子,一个伟岸,一个娇俏,格外养眼。

景兆先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哟,武安侯世子也来了。」

「呵!」郑三姑娘冷笑一声,对郑四姑娘小声说了一句,「她怎麽也来了?」

郑四姑娘道:「谁知道呢。」

秦禛不知道这个「她」是谁,但知道她们都不喜欢那位姑娘,便不免多看了几眼。

景缃之冷冷地看过来,那目光如有实质,就像他手里的小刀一般锐利。

秦禛讪讪地起了身,退後两步,问守在旁边的婢女,「请问哪里可以更衣?」

婢女与郑三姑娘递了个眼色,见後者点了头,方道:「秦二姑娘请随奴婢来。」

一主二仆消失在九曲桥下。

郑三姑娘先吩咐下人斟了茶,又道:「貌不惊人,琴技了得,倒是低估她了。」

景兆先摇摇头,「传言不可信,这秦二细看长得不错,就是个头高了点,衣着也不适合她。」

景缃之换了个姿势,像是有话要说。

景缃炎便道:「十三哥怎麽看?」

景缃之道:「技巧有余,情感不足,也就那样。」

郑四姑娘松一口气,「王爷明鉴。」

景缃之转了一下手中的小刀,「你也弹奏一曲,如何?」

「这……」郑四姑娘红了脸,「我不如秦二姑娘,就不献丑了。」

景缃之道:「人贵自知,不错。还是弹一首吧,本王听个乐子。」



南边没有茅房,秦禛沿原路返回,前往位在西南角的茅房。

琉璃替她整理好衣裳,说道:「昭王明显没把姑娘放在眼里,姑娘又何必出风头呢?」

秦禛道:「多做一点儿,让他彻底厌恶了才好。」如此更保险一些。

琉璃点点头,「也对。」

琉璃也去了趟茅房,出来後,主仆二人继续向北,钻进西北角的一个小亭子。

这里极安静,不但能听到甬道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还可以听到某处自鸣钟整点报时的声音。

秦禛喜欢这样的环境,放空思绪,她可以坐很久。

琉璃十四岁,还是孩子心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按捺不住了,但她胆子不大,不敢出去独自玩耍,就在亭子内外来回溜达,一会儿看看蚂蚁,一会儿看看树上垂下来的虫子,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自鸣钟响了一声。

琉璃道:「九点半了吧。」

秦禛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脖子,「我们走吧。」女官说过,这是大长公主在花厅宴客的时间,该回去了。

主仆二人回到花厅时,长辈们已经落坐了,少年男女们正在按照女官的安排依次落坐。

秦禛等在後面,仗着身高优势往前面看了一眼,两个妹妹都在。

这样就好,万一出什麽岔子,老夫人又要指责她。

很快,三姊妹在花厅门口的一张矮几後面会合了。

盘膝坐好後,秦云问道:「二姊,你看见二哥了吗?」

秦禛道:「你们没在一起?」

秦云摇摇头,「从这里出去後我们就分开了,我们和四哥一起。」

秦禛蹙了蹙眉头,但也没说什麽,秦禕经常在外面混,有些人脉,大抵和那些人玩在一处吧。

就在这时,秦禛听见门外的一个婢女说道:「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表姑娘,要不要禀报一声?」

秦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朝东边看了过去,只见秦霈身边空着一个位置,秦禕确实不在。

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思索应对之策时,景缃之抬起了眼皮,二人的视线隔空撞个正着。

秦禛定了定,见对方的唇角抽筋似的勾了一下,鼻头的翕动亦转瞬即逝。

她有系统性地学习过微表情,知道景缃之在含蓄地向她表达轻蔑之情。

秦禛忍住还之以颜色的冲动,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一干年轻人脸上,从内到外,无论男女。

婢女们将各色小食送上来,茶水、点心、瓜果还有肉脯和果脯等。

秦云捏起一枚肉脯,「不知道二哥去哪儿了,再不来只怕就失礼了呀。」

秦禛没有回答,藉着一个婢女的掩护起了身。

秦云拉了她一把,「二姊,你要干什麽去?」

秦禛道:「找二哥。」秦禕虽不上进,但脑子聪明,在这种场合下绝不会胡来,他这个时候还不出现只怕是出大事了。

秦云道:「还是别去了吧,万一大长公主找二姊,岂不是……」

比起文清大长公主的责难,秦禛更担心秦禕,她不再解释,飞快地离开了花厅。

琉璃跟上来,劝道:「姑娘,四姑娘说得没错,二少爷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关系,姑娘要是不在,只怕老夫人会很生气。」

秦禛道:「她生气是小事,二少爷出事是大事,少罗嗦。」

她一边说一边辨明方向,朝竹林地带快步走了过去,那是她最後看见他的地方。

才走十几丈,主仆二人就见一个大太监带着两个粗使嬷嬷急匆匆跑了过来,三人的样子极为慌张,一看就出了大事。

秦禛放缓了脚步。

琉璃奇道:「姑娘怎麽慢下来了?」

秦禛回过头,果然见那大太监冲进了花厅,不到两个呼吸,文清大长公主就带着秦老夫人、小孟氏以及她不认识的两个贵妇人跑了出来。

跟在最後面的是景缃之、景缃炎与景兆先,此三人安步当车,不疾不徐。

琉璃变了脸色,「不会真是二少爷出事了吧?」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一干贵妇从她们的身边超了过去。

秦禛拉琉璃一把,跟在一干女官和管事嬷嬷中间,一起朝竹林的方向去了。

竹林里有座小院子,三间青瓦房,有一人高的竹篱笆做墙,大门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字——竹里馆。

院子里铺着五彩石甬道,甬道两旁是菜畦,绿油油的,颇有田园雅趣。

但此刻的光景与「雅」字无关,秦禕被捆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浓黑的长发披散着,盖住了大半边脸。

他疯狂地挣扎着,嘴里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杀人!」

一干人在大门口停下来。

秦老夫人和小孟氏白了脸,六神无主地看着文清大长公主。

文清大长公主迈步进了院子。

「姑母留步。」景缃之赶到了,「还是侄儿去看看吧。」

文清大长公主面无表情,「你是男子,只怕不妥。」

景缃之走到她身边,「姑母,这里面的每一样事物都关系着案件真相,不可轻忽。」

文清大长公主指着秦禕,怒道:「他就是凶手,你还要什麽真相?」

秦禕看到秦老夫人,脚下用力,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他拚命往前拱了两下,「祖母救我,我没杀人,孙儿冤枉啊!呕……呜呜呜……」

他似乎吐了一口,紧接着又绝望地大哭起来。

小孟氏往後退半步,与身边的嬷嬷交代了两句,那嬷嬷小跑着朝竹林外去了。

秦老夫人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说道:「大长公主,老身这个孙子虽然顽劣,可心地善良,杀人之事绝不会做,恳请大长公主明察。」

文清大长公主没搭理她,对景缃之说道:「老十三,死的可是你亲表妹。下人找到这里时,这歹人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你若有孝心,马上给本宫抓人,去菜市口斩首示众!」

秦老夫人吓得面如死灰,但还是勉强道:「大长公主,这不可能,这孩子不可能杀人,绝不可能。」

文清大长公主不理她。

她又朝景缃之看了过去,「王爷,我家秦禕不可能杀人,不可能杀人啊!」

景缃之蹙起一双剑眉,「姑母,这件事归顺天府管,侄儿抓不了人,已经让人去报案了,姑母稍安勿躁。」

秦禛站在景缃炎等人身後,透过缝隙观察着趴在地上痛哭的秦禕。

秦禕的表情是真的,哭是真的,吐也是真的,完全没有演戏的成分,她认为他不是凶手。

但此事有昭王,有大长公主,还有秦老夫人和大夫人在,轮不到她说话,强行出头只会引起众人反感,届时把她赶出去就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是以她悄悄退了几步,隐在一簇高大粗壮的毛竹後面。

琉璃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姑娘,这可怎麽办?奴婢回家一趟,把老太爷叫来吧。」

秦禛道:「不必,大伯母已经安排了,你安安静静地陪我站在这里就好。」

第三章 查缉真凶

文清大长公主府的下人很能干,太监马上安排了座椅让几个贵妇人坐下来等。

景缃之站在文清大长公主身後,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带着捕快和仵作进了园子,其中还有一个穿着狱卒服饰的妇人。

那妇人进到内室,片刻後就退了出来,说道:「大人,主仆二人皆已身亡,遗体已经盖好了。」

仵作上前一步,请示中年官员,「霍大人,要仔细验屍吗?」

推官霍子清朝文清大长公主拱了拱手。

文清大长公主尖声道:「可以验,但不能细验。」

仵作长揖一礼,和几个捕快一起进去了。

霍子清让小厮把秦禕扶起来,问道:「哪位发现的屍首,劳烦讲一下具体经过。」

两个粗使婆子一起站了出来,其中一个率先开口,「回禀大人,是我们发现的。」

此二人是负责竹林这一片洒扫的婢女,她们收到尽快找到文清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蔡文心的命令後,就直接来了院子。

院子平常都有收拾,床上用品齐全乾净,在这样的宴会时期,热水也是备足了的,如果哪个客人累了,院子是休息的首选。

二人进院子时遇到摇摇晃晃出来的秦禕,她们觉得不妙,顾不得打招呼,加快脚步去了东次间。

一进门她们就发现了屍首,蔡文心躺在床上,大丫鬟躺在地上,皆赤身裸体。

二人惊叫着跑出小院,而此时秦禕还没走远,被附近赶过来的太监抓了个正着。

粗使嬷嬷说的话直白清楚,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霍子清走到秦禕面前,「秦二公子怎麽说?」

秦禕激动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只记得脑袋疼,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一醒过来,她们就说我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啊,呜呜,呕……」

这次他坐了起来,呕吐的症状十分明显。

霍子清问道:「秦二公子为何呕吐?」

秦禕摸上後脑杓,顿时「嘶嘶」了几声,「头痛,我头痛,呕……」

空气越清新,臭味就越显着,一股馊酸味发散开来,把几位贵妇逼退数步。

景缃之更是直接出了大门。

霍子清倒是安之若素,继续询问:「秦二公子为何头痛,有人袭击你了吗?」

「可能是吧。」秦禕用袖子抹净嘴巴,振作了一下,「对,一定是有人袭击了我。」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然後拿出来展示给霍子清看,「出血了。」

霍子清离他不远,上前一步,看了个清楚,手上确实有血,但不多。

他问道:「秦二公子瞧见袭击你的人的样貌了吗?」

秦禕摇摇头,又吐了起来。

文清大长公主道:「分明是你欲行不轨,行凶过程中被人击中,之後你恼羞成怒,所以才把人杀了!」

「大长公主言之有理。」霍子清及时地拍了个马屁,又道:「秦二公子还是说实话吧,现在人赃并获,容不得你抵赖。」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杀人,没杀人!」秦禕抱着脑袋嚷嚷起来,「都说霍大人是清官,依我看,不过是个靠栽赃嫁祸才能破案的糊涂虫罢了……」

「一一!」秦老夫人喝了一声,「有话好好说!」

「祖母,人真不是我杀的,我都不知道死的是谁,死了几个,他们非得冤枉我,呜呜呜……」秦禕委屈地大哭起来。

秦老夫人道:「你的小厮呢?你被人打了,他在哪里?」

秦禕的哭声小了,目光有些茫然,「是啊,铜钱呢,他去哪儿了?」

景缃炎冷笑一声,「估计是主子杀了人,怕背黑锅,吓跑了吧。」

景兆先道:「什麽样的人都有,这不无可能。」

这时候,仵作和几个捕快从内室出来了。

霍子清问道:「情况如何?」

仵作道:「蔡姑娘被人用手掐死,婢女被绳子勒死,如果所料不差,大抵是腰带一类的东西,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

捕快禀报道:「霍大人,屋里铺着青砖,大概刚打扫过,很乾净,凶手没留下任何脚印。地面上有碎花瓶的残片,条案、八仙桌都在原处,嫌犯和死者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也就是说,一无所获。

霍子清挠挠头,来回踱了两步。

景缃炎又道:「能徒手掐死一个大活人,凶手力量不小。听说秦二少练了十几年功夫,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小厮见婢女砸自家主子,就用腰带把她勒死了。」

景兆先附和道:「一定是这样,事实非常清楚,没什麽好查的。」

他话音将落,一个太监推搡着一个小厮从林间小径上走了进来,「大长公主,这人自称是秦二公子的小厮,一直在园子里乱转。」

「少爷!」小厮铜钱瞧见形容乱七八糟的秦禕,大骇,几大步扑了过去,「到底出什麽事了,不是说好了在大石头那儿等小的吗?」

秦禕道:「铜钱,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杀人,我只是被人打了脑袋。」

「杀人?」铜钱顿时懵了,茫然失措地看了秦老夫人一眼。

秦老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声,「你且说说你为何离开二少爷这麽久?去哪儿了?」

铜钱道:「回老夫人的话,二少爷在林子踩到了一坨屎,鞋底和鞋帮都脏了,小的就回府取鞋去了。回来後,小的在大门口被拦了一下,再进来时,小的就发现二少爷已经不在林子里了。小的在这院子外喊了两声,没人应,小的就到处找,一直没找到,直到被这位公公带过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能从外面看得出鞋的形状。

发现屍体的粗使嬷嬷立刻叫了屈,「你胡说!这里每天都会收拾,根本没有那等肮脏的东西!」

霍子清道:「稍安勿躁,这等事情做不了假,一查便知。本官倒是很想知道秦二公子为何在林子里。」

铜钱看了看秦禕,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但秦禕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让他说,只好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什麽不能说的,快说!」

铜钱遂道:「二少爷说这里没什麽人看得起他,之所以来,不过是给二姑娘做个陪衬,省得尴尬罢了,与其到处赔笑脸,不如在竹林里躲会儿清静。」

将军府式微,他这话是实情。

景缃炎道:「还算识时务。」

霍子清认可地点了点头。

秦老夫人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如果作案的是两个人,那就绝不会是秦禕,还请霍大人明察。」

景缃炎道:「那可未必,他欲侮辱蔡姑娘,婢女上前施救,被他用解下来的腰带勒死,然後……呃,再掐死蔡姑娘。」

景兆先这次没有苟同,「敢问王爷,他勒死婢女时,蔡姑娘为何不逃,又为何不喊救命?」

景缃炎道:「女孩子嘛,遇到这种事吓都吓傻了,除了哭还能做什麽?」

「你胡说!」秦禕怒道:「我没有我没有!」

文清大长公主逼视霍子清,「霍大人,接下来该怎麽做,需要本宫教你吗?」

「这……」霍子清迟疑不决,看向景缃之,「王爷以为如何?」

景缃之不得已,又进了门,捏着鼻子说道:「这是顺天府的事,本王没有意见。」

霍子清搓了搓手,对捕快说道:「带秦二公子回去吧。」

「霍大人且慢。」秦越山终於赶到了,朝文清大长公主拱了拱手,「大长公主,秦禕绝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还请……」

「秦老将军。」文清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什麽事是绝对的,你的孙子杀死本宫的外孙女,本宫必须让他偿命,这就是事实。」

「我没有!」秦禕急切地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再一次摔在地上,「祖父救我!」

秦越山心疼地把秦禕扶了起来,「你快想想,到底发生了什麽,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秦禕疯狂摇头,随後「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

秦越山焦急地说道:「你这孩子倒是赶紧说话啊!」

霍子清拱了拱手,「秦老将军,秦二公子始终说不出有利的辩词。下官得罪了。」

秦越山长叹一声,「霍大人公事公办,老夫无话可说,但老夫这孙儿心地善良,不会杀人,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祖父,这个时候不查清楚,日後想翻案就更难了。」一个清越的女声响了起来。

霍子清朝篱笆外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褙子的高个少女穿过众人,朝大门口走了过来。

秦禛的双手插在裙子的暗袋里,拖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进了门,「祖父,二哥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的头部一度受到重创,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即便醒过来,也有近事遗忘、呕吐、头昏等症状。」

「原来如此。」

「这话有几分道理。」

「难怪只会叫屈,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呢。」

众人小声议论了几句。

秦老夫人拉住秦禛,压低声音说道:「你胡闹什麽,还不赶紧回家去?」

秦禛拉开她的手,走到秦越山身边,「祖父,人绝不是我二哥杀的。」

景兆先道:「他是你哥,你当然这麽说。」

秦禕精神了一下,抬头一看,又迅速萎靡了下去,「原来是二妹,谢谢你相信二哥。」

秦越山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快说说!」

「祖父别慌。」秦禛稳住秦越山,对霍子清说道:「霍大人,嫌犯是小女子亲二哥,血脉相连,关心则乱,还请霍大人容小女子问几个疑问。」

文清大长公主失去了耐心,「本宫府中发生的是凶案,不是过家家,就是你哥杀了本宫的外孙女,还有什麽好说的?」

秦禛道:「小女子可以以性命担保我二哥无罪,大长公主难道不想抓住真正的凶手吗?」

秦越山也道:「大长公主,人命关天,听这丫头多说几句又如何?」

「好,你说!」文清大长公主一挥手,「本宫倒要听听你要如何巧舌如簧。」

霍子清松了口气,「姑娘请讲。」

秦禛道:「第一,我二哥头发披散,没穿鞋,可否在案发现场找到我二哥的发簪、网巾、扇子以及鞋子?」

先前回话的捕快摇了摇头,表示现场没有发现。

秦禛再道:「第二,我二哥从小习武,一般来说,三个成年男子不是他对手,如今他一个人应对两名弱女子,却被伤成这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景缃炎道:「他对蔡姑娘欲行不轨,忙着脱衣裳,於是被婢女偷袭,这有什麽不能解释的?」

秦禛摇摇头,「王爷,如果是你,你会放着婢女不管就急着办事吗?王爷就不怕她出去喊救命,喊人支援吗?」

「你!」景缃炎难以反驳,只好进行人身攻击,「你还是姑娘家,这样的话居然也能脱口而出,无耻!」

秦禛懒得理他,只看霍子清。

霍子清点点头,「这一点本官也想过,但案发时的情形有很多因素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比如秦二公子当时没有想那麽多,或者他一拳打晕了婢女,後来婢女醒了再袭击他,都有可能。」

他不指出来,是因为死者身分贵重,且案发地点微妙,今日抓不到凶徒,这件案子一定会成为悬案,那样的话他就太无能了。

另外,秦禕在案发现场被抓,想翻案也难。

「这一点小女子虽并不信服,但暂时也说得过去。」秦禛把头偏向仵作,「敢问验屍了吗?两位受害者是否受过侵犯?除了脖子,有没有其他外伤?就像霍大人所说,有人打昏了婢女。」

仵作道:「小人只看得到脖子上的外伤,并未检查其他。还有,就算婢女被打昏了,眼下也看不到伤情,需要等上一天。」

给受害人掩盖遗体的妇人也道:「民女不知道有没有被……」

秦禛颔首,「最後一个问题,这里是大长公主的府邸,敢对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行凶,凶手可谓丧心病狂。我们秦家不是豪门,但漂亮婢女从来不少,我二哥虽未娶亲,也不至於如此猴急吧,霍大人不觉得他的犯罪动机太过牵强吗?为何不去验一验林子里的那坨屎,找一找他丢失的东西,推断一下他到底怎麽来的小院。」

她很明白,尽管这位霍大人没说什麽结论,当即认定秦禕犯案,但也没反驳景缃炎和景兆先,这说明他基本上认同他们的看法。

或者,他打的就是找替罪羊的主意——毕竟这里是大长公主府,来宾非富即贵,调查很难进行下去。

秦禛的这番话极为大胆,现场鸦雀无声。

秦越山和秦老夫人的脸一起红了。

「妹妹,好妹妹……」秦禕哽咽了起来,「二哥没那麽混帐,真不是二哥干的。」

隔了一会儿,秦越山佝偻的腰挺直了,说道:「大长公主,霍大人,是不是派人在林中找找,看看我孙儿的这些东西到底落在哪里了?」

「只要找到这些东西,就说明我二哥所言非虚,他一定是被人打得昏死过去,被扛到这个院子里的。」说到这里,秦禛朝文清大长公主跪了下去,「大长公主,为找到真凶,小女子想亲自给受害人验屍,恳请大长公主同意此事。」

文清大长公主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文心已经死了,本宫不能让她再遭受此等侮辱。」

秦禛道:「如果大长公主不同意,可以放了我二哥吗?」

「你敢跟本宫叫板?」文清大长公主抬手指向秦禛的鼻尖,「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秦禛针锋相对,「大长公主,这关乎我二哥的性命,小女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恳请大长公主垂怜。」

文清大长公主冷哼一声,「绝无可能。」

秦越山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就听景缃之开了口。

「姑母,秦老将军为保大庆边疆,浴血奋战三十余年,如果姑母不同意验屍,只怕难以服众。」

如果他不说这番话,秦越山就会自己说,届时尴尬的就是文清大长公主,所以他是在替她解围。

文清大长公主沉默好一会儿,到底同意了,只内心想着,说什麽验屍,不过是个小丫头,她就不信对方真能看出什麽来!

捕快们开始搜索整个竹林,铜钱也跟了过去。

秦禛让文清大长公主派一名嬷嬷跟着,进入室内进行屍表检验。

东次间陈列丰富,除那只花瓶残骸,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痕迹。

有两具屍体,一具在床上,一具在窗下,被两张锦被盖着。

秦禛先看床上的受害人,女子很美,虽然死了,却也能想见活着时的风采。

她遗憾地叹了一声,开始检查。

死者口唇和十指发绀,身下有臭气,结膜下有出血,角膜透明,这说明受害人确实死於机械性窒息,且刚死不久。

确如仵作所言,除脖颈处明显的捏痕外,没有别的外伤。

下身没有精液,是陈旧性伤痕,这说明蔡文心生前并非处子之身,死亡之前不曾与人发生过某种床上行为。

床下扔着两套衣裳,一套是杏色,品质极好;一套是青色,品质一般,明显为婢女的衣裳。

秦禛认得那套杏色的,在六角亭弹琴时,衣裳的主人曾和另一位男子并肩站在栏杆旁。

婢女是被勒死的,下身有新鲜的撕裂伤,但里面没有精液,也几乎没有出血,这说明伤口是死後造成的。

秦禛一边检查,一边给嬷嬷做了细致的讲解。

检查完屍体,她又去西次间的架子床床下探了探。

床底下空空荡荡,连灰尘都没有,的确难以佐证秦禕曾经藏在那里。

从室内出来时,捕快已经带着秦禕丢掉的东西回来了。

沾到屎的鞋子、发簪、网巾、扇子依次散落在大石头到小院子的路上,完全符合秦禛关於秦禕被人大头朝下带到院子里的推断。

那麽问题来了,如果她的推断不对,秦禕还是杀人凶手,众人就要思考如下——秦禕为何要一边走一边扔掉这些,披头散发地来到这里呢?

景缃炎道:「遇到蔡姑娘後,秦二少太过性急,一时顾不得还在林子里,所以……」

这太不符合逻辑,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景兆先道:「这又不是他家,绝无这种可能。」

一干人看向正和嬷嬷说悄悄话的文清大长公主。

秦越山按住秦禛的肩头,问道:「珍珍,有发现吗?」虽不认为孙女能看出什麽,但按眼下的状况,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秦禕也满怀期待地看着秦禛。

秦禛自信地说道:「祖父放心,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绝不是二哥。」

铜钱兴奋地推推秦禕的椅子,「少爷听见了吗,二姑娘找到凶手了!」

秦禕靠在椅子上,眼望天空,泪流满面,「如果妹妹能救我,日後她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秦禛微微一笑,「但愿二哥说到做到。」

「呵!」景缃之哂笑一声,「秦二姑娘不妨说说看,凶手到底是谁?」

眼下除了从犯罪现场离开的秦禕,捕快们没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

虽然他也觉得秦禕不是凶手,但秦禛如此笃定,未免太过夸张。

秦禛道:「首先,如果所有人都没看到凶手,说明凶手熟悉这里。他熟悉嬷嬷们做事的规律,可以完美地避开;他熟悉竹林里的地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这里。而这些,我二哥都做不到,他第一次来,甚至还大剌剌地走出这里,被嬷嬷们捉了个正着。」

「他蠢呗,又或者被打破了脑袋,恍恍惚惚,忘了自己杀过人。」景缃之想逼一逼秦禛,看看她到底掌握了什麽关键线索。

「王爷主管六扇门,如果总是这样办案,只怕……六扇门的冤死者一定不少吧。」秦禛被他激得牙尖嘴利,寸步不让。

景缃之脸上的笑意缓缓沉了下去。

秦越山道:「珍珍不可胡说,快道歉!」

秦禛直视景缃之,抬高了下巴。

景缃之一摆手,「比起虚情假意地道歉,本王更希望看到秦捕快给出有力的证据。」

捕快就捕快,低人一等吗?秦禛不想理他,问粗使嬷嬷,「敢问嬷嬷,这里有隐蔽的小路吗?」

那嬷嬷道:「院子後面有一条,比较窄,容易刮衣服,平常没什麽人走。」

秦禛再问:「被害人和凶手什麽时候来这里不会被人发现?换句话说,嬷嬷们什麽时候离开这里的?」

另一个嬷嬷道:「今天厨房人手不够,客人一上来我们就去帮忙了,上好菜了才回。另外,竹林茂密,瓜田李下的,客人们大多不会到这儿来,一般都去亭子里。」

秦禛谢过她,对霍子清说道:「霍大人,凶手来这里的时间应该是两处凉亭的客人未散之时,离开是在宴会开始前夕。小女子想看看院子後面,您要一起吗?」

霍子清看看文清大长公主,後者的脸色难看极了,对他的示意毫无反应。

景缃之道:「本王随你走一趟。」

景缃炎小声道:「我也去。」

路径狭窄,且需要勘验,去的人数不宜太多。

两位王爷、霍子清、秦越山、秦禛,再加上秦祯和琉璃。

七人在一个嬷嬷的带领下绕过小院,沿碎石铺就的小路往西北方向走。

小路两侧的竹子长势旺盛,有些斜着长的竹枝压得很低,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发髻。

秦禛仔细查看每支竹子和每根树枝,一直到竹林边缘,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景缃炎道:「什麽都没有嘛,秦二姑娘要看什麽?」

「请王爷稍安勿躁。」秦禛的目光落在小径尽头。

那里种着一大簇迎春花,尽管被修剪过,但路还是被挡住了大半,地上还落着几片新鲜的叶子。

秦禛在断掉的枝条上寻找片刻,最後在她腰部的高度上发现一根短且细的纤维——因为太细,几乎看不出颜色。

景缃之就在她後面,看得分明,「这未必是凶手留下的,即便是,那人也未必肯承认。」

秦禛道:「这只能是凶手留下的。」

景缃之挑眉,反应极快,「你打算诈他一诈?」

「是的。」秦禛把这根枝条折下来交给琉璃保管,问领路的嬷嬷,「离这里最近的净房在哪儿?」

嬷嬷比划了几下,「竹里馆就有,往东走二十丈一个,往西走三十多丈还有一个。」

秦禛点点头,「都有人伺候吗?」

嬷嬷道:「有的,一直都有。」

秦禛就朝西边走了过去,其他人立刻跟上。

见粗使丫头就守在门口,秦禛问她,「从上午九点之後,你都记得谁来过茅房吗?」

小丫头摇摇头。

景缃炎道:「她一个小丫头能认识谁,秦二姑娘就不要拖延时间了吧。」

秦禛凑到小丫头耳边,耳语道:「你认识武安侯世子,或者武安侯世子的小厮吗?他穿着褐色短打,眼睛细长,嘴唇极薄……」

小丫头先是摇头,听到「眼睛细长」时抚了下掌,「哎呀,确实有这麽个人,他最後一个来的,还要了澡豆,洗了两遍手呢。」

秦禛转身看向景缃之,「我没有猜错,凶手确实找到了,如果参加宴会的人还在,马上就可以破案了。」

景缃之道:「放心,一个都没走。」

景缃炎问:「秦二快说,到底是哪个?」

「抱歉,暂时还不能说。」秦禛对小丫头说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大家原路返回竹里馆。

此时文清大长公主的女婿蔡老爷已经到了,他垂着头站在她面前,神色极为沮丧。

文清大长公主倒是振作了一些,主动问景缃之,「怎麽样,有发现吗?」

景缃之道:「秦二姑娘找到凶手了。」

文清大长公主点点头,问秦禛:「你说,到底是谁?」

秦禛道:「小女子恳请文清大长公主移驾,我们一起去花厅把凶手找出来。我需要我二哥帮忙,届时大家对他说的话最好不要有任何质疑,否则可能功亏一篑。」

文清大长公主道:「好,都依你。」

蔡老爷摇了摇头,「母亲,不然算了吧,是小婿没有教好她,就这麽安生地去了也好。」

「你混帐!」文清大长公主怒不可遏,手高高地举起来,片刻後又放下了,「她纵使有错,也是本宫的外孙女,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本宫一定要查明真相,找到凶手。」

「是是是。」蔡老爷一叠声地应下,「小婿受教。」

文清大长公主别开脸,「罢了,你早已再娶,如今文心也去了,我们两家的姻亲关系到此为止。」



花厅里,贵妇人和少男少女们一面窃窃私语,一面望眼欲穿。

文清大长公主带着一干人返回时,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霍子清把案情简单介绍了一遍,最後说道:「凶手就在这里,秦二姑娘已经找到了他们。」

「他们?」

「是谁?」

「反正不是我。」

「也不是我。」

「太可怕了。」

「她一个姑娘家能找到凶手?」

「就是呢,不可能吧。」

人们又议论了起来。

「秦二僭越了。」秦禛越众而出,「请大家安静一下。」

一干人纷纷看向她,秦禛也看向一干人,从西到东,审视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缓慢掠过。

目光经过武安侯世子以及他身後的小厮时,前者不自觉地与她对视,寸步不让,後者低下头,攥起了拳头。

秦禛看完一圈,说道:「凶手在竹里馆杀人,从後面小径匆忙离开,回到了这里。」她举起那段树枝,「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漏洞百出,这根枝条上留下了凶手刮断的丝线,只要检查一下大家的衣裳,我们就知道他是谁了。」

此言一出,武安侯世子的小厮不安地看向他家主子的腰臀部,武安侯世子回头警告地看他一眼,又马上转了回去。

这个动作看似不大,但已经入了有心人的眼。

众人骚动起来了。

「这样也行?那赶紧给小爷瞧瞧,衣裳是不是抽丝了?」

「瞧什麽瞧,万一赖上就麻烦了。」

「哪有这样断案的,太儿戏吧?」

大概是担心被冤枉,有人立刻站了出来,问道:「秦二姑娘,衣服被树枝刮出丝不是很正常吗?」

秦禛道:「平时或许是正常的,但今时今日很不寻常。结合诸位刚刚的表现,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武安侯世子和小厮的身形一起朝最近的出口动了动。

又有人说道:「光凭丝线只怕难以服众,既然霍大人来了,还是请霍大人说一说吧。」

「大家不要心急,我这还有两个证人。」秦禛把小丫头推出来,「最後一个去净房,并要澡豆洗两遍手的人,你以为你能侥幸逃脱吗?猥亵屍体,简直丧心病狂!」

那小厮汗如雨下,人也晃了晃。

武安侯世子变了脸色。

秦禛冷笑道:「武安侯世子,你和被害人的私情我已经知道了。」

「你胡说!」武安侯世子断喝一声。

秦禛走了过去,「胡不胡说,一看衣裳便知。」

武安侯世子哼道:「我的衣裳是在栏杆上刮到的,你休想血口喷人。我带了衣裳,心里若是有鬼,早就换了。」

秦禛道:「换了衣裳更说明你做贼心虚,而且只要我询问大家,一定会有很多人告诉我,在某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和你在一起。」

「确实,从他离开湖心亭,我就一直没看见他。」

「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

那小厮趔趄了一下。

武安侯世子强硬道:「那又怎样?我没和大家在一起,不代表我去杀了人,更不代表我和蔡姑娘有私情。你不也没和大家一起吗,人说不定是你杀的。」

秦禛笑道:「我虽没和大家一起,但我和被害人没有私情,而你们有,从你们在亭子里听我弹琴时我就看出来了。」

「你放屁!」武安侯世子大怒,「亭子里的人多了,你凭什麽说我和蔡姑娘有私情。蔡姑娘虽然惨遭不幸,但这不是你侮辱她的理由。」

秦禛忽然向侧後方退了一步,与景缃之齐平,彼此距离不超过半尺,然後她做了一个趴栏杆的动作。

「你干什麽?」景缃之下意识地躲开半步。

秦禛道:「就是这样,如果你和蔡姑娘没有私情,在亭子里时就不会站得那麽靠近。」

「好像有点儿道理。」

「我记得他们确实离得很近。」

「这麽一想,确实有点不对劲。」

武安侯世子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相亲,当时不过是没注意这些罢了。」

秦禛笑了,「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还有证人。」她给秦禕使了个眼色。

秦禕走了出来,「我被歹人袭击,被塞到西次间的床底下,昏迷不醒,直到听见瓷瓶碎裂的声音……」

那小厮魂飞魄散,身体像打摆子一样。

文清大长公主说道:「老十三,他们若执意不认,你就把人带走吧。」

景缃之略一颔首,六扇门的刑罚大抵无人愿意领教。

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武安侯世子的喘气声粗重了起来,他後退一步,匡当一声靠在窗户上,颓然说道:「不必了,我承认,人是我杀的,我们也确实有私情。」他仰了仰头,「我也不想,都是她逼我的。」

「居然真的是他。」

「太可怕了。」

「这位秦二不简单啊。」

「的确的确。」

花厅里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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