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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晓柳月《再嫁和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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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5 12: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晓柳月《再嫁和离夫》

{出版日期}2021/07/16

{内容简介}

温柔贤淑小娇妻VS.仗剑江湖帅女侠,
夫君喜欢本夫人的哪一面?​​​​​​

她吴清已受够江夜这个夫君两年来的冷待,
何况两人会成亲还是遭她那周旋世家公子间的大姊算计,
大姊顶替她这个「匿名笔友」与江夜见面,自此成为他心中的白月光,
更与他在婚後偷偷相会藕断丝连,如今她不奉陪了!
於是找出他写好的和离书签名後飘然离去,
成亲前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情公子」,
重新和师兄弟行走江湖的日子真是逍遥又快乐,
哪知一次为民除害的行动中,意外救下领兵来剿匪的江夜,
他一改过去冰冷无视她的态度,又是送花又是道歉告白,
即便被当成小白脸也要黏着她……



第一章 心如死灰後和离

翼州大雨连连下了半个月,坊间作物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江夜正刚刚同兄长处理完柳城流民一事,回府稍作歇息。

他步伐带着不耐烦,溅起的水花沾染上他的衣摆,他颇为嫌弃地皱起眉,只想快些换下这身衣服。

前脚才踏进府内大门,他的夫人就已经无声息地绕至身後,将披风乖顺地搭於他肩上。要换洗的衣物也规整地放在一旁。

暖和的披风稍减他今日奔波在外的烦躁,看着夫人吴清,较之刚入府时好似变化许多,具体是何处他又说不上来。

不愿细想这些旁枝末节,他冷淡地越过吴清走向里屋。

正屋内,浓汤早已温好,传出的鸡香味混杂在清冷的风里飘入他的鼻息,他自然地低头看向许久未见的妻子,昏黄的灯火下,映照出她低顺的眉眼,多出来些家的暖意,连同他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他紧皱的眉不自觉地舒展,终是不忍心见吴清一人在外头寒风里站着,招手示意她一同进餐。

两人本自婚後交谈浅浅、关系淡漠,现在同坐一桌更是一直沉默,江夜隐隐感到些愧疚,本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但看见吴清举止自然,毫无想交谈的意思,几欲想开的口又闭上了。

自江夜出门,吴清日日都在预演若他回来,她该用什麽姿态,以何种语气与他相处。可是当他就在自己眼前时,自己却不知道要说什麽,又怕说得多了又不像她大姊,索性老老实实地吃饭,默默看着他就好了。

吃得腹中暖和,江夜站起身来,稍有不自然地避开吴清的眼睛,回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江夜故意避开她的模样都纳入眼中,成婚两年,他依旧不愿用正眼看她,可她脸上已习惯性地露出得体的笑容,掩去失落,福了福身,「那妾身就在房内等着夫君。」

即便如此说道,但她知道今晚江夜是不会去她房内的,整整两年,他从未碰过她。

江夜眼神有些复杂,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吴清低头福身的模样。女子一袭锦蓝色半袖裙襦,姿态端庄,却依旧掩盖不了她丰满的体貌,眉眼即便低垂,但他明白只要她一抬头,眼内暗生的媚色总会让他身心一酥,他都不敢多看。

两年过去,当初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吴清嫁入江家後也没他想像中那麽令人厌恶,他是时候应该放下了。

过了会儿,他沉沉地应道:「好。」

虽然感觉到江夜与往日有些许不同,但是吴清也没有多想,两年过去了,江夜对她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话语也简单得好似不愿与她再多说一个字。

她回到房内,默默从床底拿出一本兵书细细研读,她现在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个,就连之前舞着长剑的手,上面的老茧都被她一个个挑破再敷上药草,已经全然变成如同她大姊的手一样,细嫩白皙。

可惜,她的夫君再也没有执起她的手。

她也不爱与人熟络,在府中,她的快乐就只剩江夜和兵书了。

她突然想起年幼时被下人关在黑屋子里,老鼠的声音还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想伸出手撑着自己,结果指尖触碰到了毛茸茸的东西,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豆大的眼泪落下来,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永远被困在那了。

是江夜破开了屋子,在她一片迷蒙的眼前,他像一抹光明照射在黑暗中。他带着属於少年独有的傲气狠狠惩治了关她的下人,向她伸出了手,将她从黑暗里拉起来。

少年不过七八岁大,乌发高束,别着玉冠,还缀着火红色的玛瑙石,眉清目秀,带着贵公子的傲气,微扬起头,对她说——「没什麽事是过不去的,努力生存下去。」

当时他们素不相识,他告诉她要努力活下去,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成为最亲密的人,却心隔山河。她不知道何时才能焐热他的心,他们互相折磨,没有尽头。

正当吴清还在回想往事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她先是不太确定,听仔细後心狂跳着,难道他真的来了吗?

飞快地下了榻,将手中的兵书往床底下随便一塞,快步凑到镜前,看看自己妆容有无差错。

镜中的她,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在她故意描绘的妆容之下少了些妖媚,眼旁的泪痣都被粉妆抹掉,要是在夜间模糊的烛火下,真的与她大姊吴泉有七八分相似,她还是不放心的补上了些粉才出门迎接。

刚将门打开,江夜正好走到门前,男子穿着稍微宽松的常服,眉眼深邃,神色有些诧异。

一时有些尴尬,幸好吴清及时开口,「夜色已深,夫君不若进屋避避寒。」

江夜也正有此意,径直走向房内的床榻,衣袍一甩,正欲脱下鞋。

一直侍奉公子的李管家在江夜身後感叹不已,夫人这些年做的他都看在眼里,今日总算是有回报了,只希望公子好好珍惜,别再错过这麽好的人。

他识趣地为他们掩上房门,小声命下人们都散了去。

吴清不好琢磨这究竟是何意思,今日江夜的举止着实反常,她低声问道:「夫君这是要在妾身这就寝吗?」

江夜抬眼看了一眼吴清,女子从声音到举止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他愧疚感顿生,沉闷地回道:「嗯。」

欣喜难得跃上吴清的眉梢,她盼了两年,终於盼到了他的回眸,她终於也能分得那一点点的欢欣了吗?

脸上浮现了女儿家该有的娇羞,唇儿抿了又抿,她年少时就想成为他的妻,她总想着他眼里也能对她露出如三月春风般的爱恋。

可是她一直有一个盘旋在心中的问题,今日她想借些勇气问出。

「夫君与妾身已成婚两年,妾身想问夫君心中可曾有些许喜欢妾身?」

她为了更像他心中的白月光,装扮上扑了重粉,将世人说她妖媚的地方都掩了去。

执起针线,为他学做女红,笨拙的她学了许久才绣好一个鸳鸯香囊,可他看也不看放在一旁,之後在他腰间也没见着,她以为是他嫌她手艺不精,又向京中有名的绣娘学习,终是练好手艺给他又绣了一个,可是他身上却戴了大姊赠他的香囊。

大姊最会在贵女和公子间周旋,她也学着多去那些贵族公子的场合,即使总是被嘲笑的中心,她还是次次都去了。

平日她完全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可能是今日的不同寻常,以及婚後江夜从没有在明面上和吴泉牵扯不清,气氛使然,鼓舞着她要试一试,可是却换来长长的沉默,她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江夜直直地看向她,好像要将她这些心思都看穿,甚至好像要将她伪装别人的卑劣行径也给看透。她看见江夜正准备开口,神色如往常一样淡漠,她却不敢听了,这个回答她直觉是她不想要的。

勉强维持住了最後一丝笑容,她道:「夫君我们就寝吧,妾身不问了。」

江夜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沉默地点点头。

是她得意忘形了,即便他现在淡去对吴泉的喜欢,又怎会这麽快就喜欢她呢,毕竟她和吴泉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啊。

他轻柔地褪下女子的衣衫,意外发现他的妻身材比他料想的要好得多,该有肉的地方一个不少,他极尽温柔地让她放松,紧紧拥抱她,占有她时,他内心竟偷欢似的暗喜。

他本厌恶靠近女子,今儿像是破了例,身体也没有他预想的排斥。

吴清也沉浸其中,不欲再纠缠刚刚那个问题,时隔多年,她的江夜哥哥正在温柔地对待她,恍若那些蹉跎的岁月都不曾存在。

他们香汗淋漓,缠缠绕绕,情至深时,江夜脑海一片空白,却猛然想起那一叠叠书信,上面一个个小小的字写着吴泉,背叛感油然而生,竟将这名字脱口而出。

这一声细不可闻,却被吴清听得清楚,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後咬紧牙关,忍着泪水,多情的眉眼此刻冰冷到极致,那些极力伪装的柔和体贴也消散个乾净。

她微仰着头,手指紧紧抓着被褥上的双飞鸳鸯,感受着江夜给她身体上的快乐,眼泪却一滴滴打落在鸳鸯的羽毛上,一圈圈地晕开。

只可惜她一直背对着江夜,他只以为他刚刚的失言吴清并未听到,那一瞬他也想清楚了,既然他与吴清要一生纠缠,不若真的做成夫妻,从此再也不想先前之事,那些算计就随风散了吧。

他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今後一定会好好疼惜她,爱怜她。

转过她的身体,捧起她的脸,温柔地舔拭她脸上的泪水,见到她哭,他的心也莫名地难受。

破瓜之痛比不上心底的痛苦,身体已经全然不受她控制,甚至有时会发出令她都不敢细想的娇声,可她的心却逐渐碎开散落一地,她狠狠地用指尖抓挠江夜的後背,留下一道道红痕。

江夜眉头都未皱一下,冰冷无波的面容染上了绯红。

在他像小太阳一样同她说要活下去之後,此後再多的苦和累她都未曾落下一滴泪水,她觉得那些苦总是有终点的,只要她够努力够拚命,那些痛苦都能熬过去。

可是他与她就像永无止境的苦与累,无论她如何模仿、如何相似,她终究不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说的也是,哪有人真的能将别人模仿到了一模一样呢,她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她哭得梨花带雨,痛彻心扉,泛着泪光的桃花眼媚态横生,只让人更想欺负了去。泪眼朦胧间看到江夜愈加疼惜的眼神,心中的讽刺感更甚,微扭过头不欲与他亲热,他只有将她当作是她大姊时,才能换来一丝怜悯。

可是江夜彷佛看穿了她,凑向她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印迹,让她不得不扭过头来。一回头,他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深深地吮住她的红唇。

他占有了她一次又一次,每每觉得将要结束,可瞥见她目含春光、面如桃花时,又停不住了,她恍若成了一个花妖,一次又一次诱惑他,尤其见她平日平淡的面容竟也能展现动人心魄的美,竟让他的心为之牵动。

直至晨光透窗而入,两人才相拥而眠,吴清早已晕睡过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珠,江夜怜惜地在她头上印上一吻,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小心将她枕在自己怀里。

待吴清从腰酸背痛中醒来时,枕旁已一片冰凉,最後一丝温暖也冷下来了。她瞧着四周的一切还没缓过来,想起昨日江夜的脱口之语,神色逐渐冰冷,那些温柔都不想伪装了。

这时,丫鬟银花才端着热水敲门而入,见满室狼藉也羞红了脸,但还是依照公子的吩咐开口,「公子今早碰上朝廷急事,先行离开了,走前吩咐奴婢不要吵醒夫人。」

吴清的声音还有些许沙哑,无力地示意丫鬟将这些放下,自己缓缓撑起身。

银花虽是女子,但见夫人身型姣好,受人疼爱之後原先少女的姿态多了些媚色,衣衫顺着肩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就连纤指一抬都能惑得她内心微动。

可是今日的夫人与往常有些不同,她总瞧着不对劲。

吴清见这丫鬟瞧着她都愣了神,满身不太自在,又摆摆手吩咐她退下。

银花离开房间後还是觉得夫人不对劲,边走边想,脚步猛然一顿。

对啊,今日的夫人气势不同啊,又飒又美的,和之前温柔大姊姊的样子好大差别啊!

吴清起身後双腿还有些酸软,她意外发现江夜已经将她清洗了一遍,眼神微闪。

正想往前走去,她瞧见了掉在桌边的香囊,抓着床幔的指节苍白几分,心里更是像被刺了一针,难受得不行。

那个香囊的图样她不会记错,那针法布线都是出自吴泉之手,看来江夜今早又将它取出,无意中掉落此处。才刚与她欢好,又拿出这个香囊是做什麽?对吴泉的愧疚?

她捡起香囊,痛苦地捏得紧紧的,忽然发现里面的一张纸条露出了一角,她取出一看,上面写着——江郎,我心悦你。

好,好,原来,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她的一番情意都敌不过吴泉一句我心悦你。

它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割开她的心,告诉她她努力的那些都是徒劳,即便她绣工再厉害又如何,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

吴清苦笑一声,竟笑出了眼泪,眉目间带着些痴狂,指尖那些为了绣香囊而留下的疤痕又一次提醒着她的愚蠢。

她从来不是吴泉,也永远不会是她,她作了十几年的绮梦是该醒醒了。

手背狠狠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内慢慢带着坚毅,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也越来越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笑镜中的自己,为了那些镜花水月,换上繁复的服饰,弃下自己所爱,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可直到最後他嘴里喊的还是吴泉。

想通之後就连看着满柜子艳丽的衣裙都生出了厌烦,她从来不爱这些,可是为了他,每日都要费时伪装自己,生怕出了差错惹他不喜。

她知道江夜一直想同她和离,甚至有次将和离书放在几案上,等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也记得当时她恍然无措,假装未曾看见,整夜辗转难眠,忐忑不安。

第二日江夜没有再提时,她还心中狂喜,如今想来实在可笑。

那张和离书现下就在江夜书房左侧柜子内,她沉默走向书房,取出那张薄纸,研磨好浓黑的墨汁,可当她下笔时,手腕仍旧下意识微微颤抖。

这是她年少时曾想过最好的梦,嫁予他为妻,从此恩爱两不疑。可是现实却一次次告诉她,这些都是她的痴心妄想,她再努力也做不了他心中的妻。

咬紧嘴唇,唇瓣都微微渗出血,左手压稳在右手手腕上,才将签名完成。写完那刻,心中竟像终於放下大石一样平静舒畅。

此後,她不再是他的妻。

她本来就是在江府存在感极低的人,众人表面上尊称她为夫人,背地里都嘲笑她身分低微,一个小户人家的庶女也敢高攀江家。

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江府,她从来都不受江夜宠爱,那些刚进府想上位的美婢自然瞧不上她。

唯有老管家和在她身旁陪伴许久的丫鬟银花发现她有些不对,询问她出门缘由,她只说要回娘家。

他们见她终於守得云开见月明,只以为是公子私下让夫人回娘家取些东西,毕竟夫人来江府时身上并无一件娘家的东西。这次回去估计是去娘家立威吧,他们原想跟着相助,可是夫人再三拒绝,细想夫人也非流言中娇蛮跋扈之人,只是不爱与人亲近,就都没跟着去。

吴清还算轻松地离开江府,走出府门那刻,她不自觉地回首看着这个埋藏着她青春的地方,她当时作梦都想进入江府,完全没想到,现在她走出江府竟然一身轻松。

那张和离书就放在江夜书房的桌上,她随手取了一本书压在其上,或许待他找不着她时就能看见了。想到这里她失笑一声,他又怎会去找她呢?平日若她不主动寻他,他是绝不会自己来找她。

算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从此山高水远,故人不再相逢。

吴清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开江府,留下一抹挺直倔强的身影,她若是有心要走,没有人能留下她。

她娘总说她倔,总是要撞到南墙才回头,这次她真的撞南墙了,赌上了她的所有。



江夜今日处理流民骚动时竟莫名突生烦躁,彷佛什麽东西要离他而去,强行按捺几分,反而勾起想回府的念头。

他突然想见见吴清了,回忆起昨晚的疯狂,脸上难得有些羞赧,露出些少年气。他并非重慾之人,否则也不会一直不碰吴清,京城之人总传他是无情郎君,昨晚却让他真真实实地体会到无限的快乐和满足。

吴清在他身下妖媚的模样、略带沙哑的哭声,都让他愈加想念,他最爱的还是紧紧抱着她的那刻,他环绕着她,她轻轻搭着他的肩头,好似他就是她的依靠,那一刻的满足感真是难以比拟。

他回过神来继续处理公务,但看着眼前的烛光又恍了神。想起那一夜夜她默默为他点上烛火,劝他多爱惜身体别熬坏了眼;又想起了她的浓汤,顿时内心暖洋洋的,恨不得自己马上回府去,只希望她别又傻傻地在门外候着,淋着一身湿雨。

那些属下看着自己的头儿总是对着烛火暗笑,有些毛骨悚然,头儿今日真不对劲,莫不是太累出了幻觉吧?

抓紧处理这些烦心的事务,江夜就想早早回去与她共用晚膳,想见见她惊喜的笑容。想着她意外见着他早归,会不会偷偷转过身笑,眉眼里都带着星光,还得装作一本正经,像只可爱的小狐狸。

他的眼睛里也带着细微的笑,有人盼着他归来的感觉真的很好,兄长新婚时说的话过去的他不懂,现在想来真的让人感到幸福无比。

加快处理手中事务,总算赶在天黑之前结束,手指微酸,他揉揉眉心,起身回府。

回府的路上,正巧夕阳西下,难得下了许久的雨暂歇,太阳冒出头,暖黄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长吁一口气,想着她会在暖阳下等他,心中也有了期许。

成亲两年,他一直难以过去自己心头那关,现在想通便舒畅了许多。

出乎意料,府门前没有那抹他期盼的身影,他低头笑笑,估摸是昨日他要得狠了,她也有些小脾气了。

江夜剑眉星目,平日一副寡淡的模样,可当他笑时,腮边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彷佛是一滩洒了星光的湖水,微波荡漾,满怀柔情。

李管家看着公子带着笑意的模样也会心一笑,公子是他看到大的,自那件事後他就再未绽开笑颜了,夫人也终於盼到这麽一天了。

进了府,婢女们都各自忙碌,府内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江夜面带些笑意地向正屋走去,往日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正屋,她总会乖巧地端上各种菜式,时而告诉他这些菜背後的趣事,虽然他冷着张脸,有时也会憋不住偶尔弯了眉眼。

今日倒是不对劲,满桌子的菜与平时无异,可气氛却差得远了,没有人别扭地将鸡汤端在他面前却又不敢看他。

江夜不自觉地皱眉,回身问後面侍奉的丫鬟,「夫人呢?」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夫人平时不受宠,又总爱待在房中,她们也不清楚夫人去了何处。

带着薄怒地甩袖,他明白吴清之前一直被他冷落,可是居然到了这个地步,这麽大的人不见了,她们还能不知道主子去了哪儿?细想也是自己之前对吴清过於冷淡,这事还是得怪自己,他将这股怒气憋回去,闷得胸疼。

指望不上她们,江夜索性自己去吴清房内看看,快步走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原地。

成婚前,坊间传闻吴家庶女乖张,骄横跋扈,几番欺在嫡女头上,衣着也极为奢华,更有甚者,说她曾大闹吴家,是个撒泼可怖的女子。

虽然成婚後江夜倒是没发现这些,可他之前以为吴清是那种吃穿用度较为铺张,房间布置应该是奢侈豪华的,他也没克扣她的月钱,理应是红帐黄纹,雕花刻木的。

昨晚他没仔细看,现在发现房间布置甚是清简,一桌一椅一床,後面还挂了一幅画,全然不像坊间传闻那般。

凑近一看,画上是一位少年,红缨在头,身穿软甲,神气非凡地在逆光里昂着头,五官被光笼罩着不太清晰,可完全不妨碍身上散发的傲气。

江夜疑惑更甚,这个少年有些眼熟,有他年少时鲜衣怒马、谈笑京城的快活,可是他却不记得曾穿过这一身装束,更不记得他小时候与吴清有过什麽交集。

这莫非是吴清的什麽情郎?思及此,江夜的薄唇紧抿,紧锁的眉有些烦躁,他这个夫人究竟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环顾四周,并无吴清身影,打开她的衣柜竟只剩下繁复华丽的衣裙和几件薄衫,其他的常服都没了踪迹。

一阵莫名心慌,他怒声问道:「谁能告诉我夫人去了哪?」

门外候着的一群奴仆都纷纷发抖着跪下,他们服侍公子这麽久,还没见过公子如此大怒,都屏着气不敢出声。

江夜一扫跪下的众人,有些心怀鬼胎的丫鬟吓得差些一咬牙就将自己的坏心思吐个乾净。

李管家从中站出来,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公子,夫人与我们说是回了娘家,估计是去取些要紧的物件吧。」

听李管家这麽一说,江夜信了大半,可还存些疑虑——为何将大半衣物带走,若她不是去娘家,又能去哪儿?她来江府这麽久,他未曾在意她何时回了娘家,既然她此番前去,他就去一次吴府给她撑个场吧。

总不能让他的夫人就这麽孤零零的没有夫君陪着回门吧?她再娇蛮跋扈,可婚事不幸也是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既然他决定放下往日种种,那第一件事就从这个做起吧。

立即命人备好马车前往吴府,他怕他的夫人在吴府受人冷落,之前他对她有怨,可是在朝夕相处间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心疼她。

不过吴府还有一个令他头疼的人,嫡女吴泉曾在两人年少时与他互通书信,在书信里的她是他心动的模样,带着点任性可爱,後面又因种种阴错阳差,他曾愤恨过但也释怀过,总归再见还是有些不自在。

江夜是一个果决之人,他放下便不再多看,如今吴泉就是他夫人的姊姊罢了,此外他们再无关系。

第二章 吴府的奇怪迹象

吴府门外的侍卫远远见到街上有辆墨黑色的马车,马车一侧还挂上墨蓝色的丝带与坠铃,这是象徵着乘坐马车的人身分高贵。

他们还在谈笑又是哪个达官贵人路过他们吴府呢,谁知马车径直向吴府驶来。侍卫们双双对视,他们实在想不到吴家竟和这样家世的贵人有了联系,都揣着几分小心候在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名相貌极佳的男子,脸庞棱角分明,目蕴寒潭,两侧有些许碎发,柔和了几分气势,可依旧能看出身上的贵气逼人,还透出些狠厉。

男子长腿一迈正欲进入吴府,结果却被侍卫拦下,侍卫满是胆怯,但这人又实在陌生,出於职责,他必须拦下一问缘由。

男子斜眼一瞥,寒意更甚,威压自上而下,侍卫竟软下了腿,手也放下了。

江夜暗自不满,这吴府的侍卫实在没眼色,他是吴清的夫君他们都认不出?

只是他忘了,这事怪不到侍卫头上,成婚两年他一次吴府都没去过,就连吴清回门都是一个人去的,这些侍卫自然不认得他。

吴家的管家倒是记性好,再说这男子器宇非凡,也不是他这种人能惹得起的,先请江夜於正厅坐下,使个眼神让丫鬟赶紧叫老爷过来。

吴老爷听到江二公子来时惊得逗鸟的手都僵在空中,那只鹦鹉见没人喂牠,在笼里上窜下跳,掌心一拍鸟笼让那鸟安分些,心思转了几转,没想通怎麽江二公子突然就来了呢,莫不是来算旧帐的?

不管江夜来的目的为何,反正是不能怠慢的,江家不好惹,他也就只算计过他吴清那事,其他都占不了任何便宜。

急忙换了一身正装去往前厅,一路上胆战心惊,预设了各种江夜发难的场景。

江夜一人坐在正厅,不动声色地四周看看,他的夫人回了吴府,看来待会就能见到,眼神里隐约带着点期待,这回他得给吴清一个惊喜。

吴泉身边的丫鬟几乎同时将江夜拜访吴家的事传到她耳中,此时吴泉正在镜前梳妆,她今日与柳公子约好去游湖,柳公子是柳太常的儿子,有些配不上她,可对方识趣,性格温和,玩玩也不是不行。

但江夜来了,他现在是她那庶妹的夫君,听闻与吴清感情不佳。她眼神划过一丝得意,当初她被人摆了一道,错失江夜正妻的位置,可这江夜心心念念的肯定是她吴泉。

勾引这个曾经的情郎、她庶妹的夫君不是更有意思吗?更何况江夜可是为了她冷落吴清许久。

她绕有兴味地舔了一下嘴角,把匣子里的香囊取出,吩咐她的贴身丫鬟告诉柳公子,她今日身体不适无法赴约,随後将妆容修饰几分,画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满意地瞧着镜中的自己,执起薄帕起身会客。

她巧妙的扭着细腰,一副柔弱的模样,假装正巧路过大厅,见到江夜正一个人独自品茶,更是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样子。

她一脸惊喜又带着些不可置信地惊呼道:「江二公子!你怎麽来了?」

江夜现在已经能平静地面对吴泉了,他微微点头示意,不想多说。

吴泉眼中带着些泪水,恍若被人伤透了心,紧揪着帕子说道:「若不是当初,我与江二公子又何会……」

还未说完,江夜一个摆手示意,蹙紧眉头,「江某现已与令妹结为夫妇,请姑娘自重。」

吴泉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江夜会不留情面地拒绝她,明明不是为了自己一直冷待吴清吗?今日一看好像并不如传言所讲。

不过她是谁,她能游走各个京城公子之间,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她做事,这江夜又岂能逃出她的手掌心,更何况她曾暗中占了别人的名字,更有优势些。

她假意抹抹眼泪,装出被爱慕之人拒绝後的委屈,呜咽声断断续续,带着些鼻音,小声埋怨,「江郎真是无情,我们若不是当初,现在一定是郎作诗,妾作画的生活。」

江夜毕竟习过武,耳朵较常人更加灵敏,吴泉说的话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却涌现出了些内疚,毕竟是他辜负了吴泉,不过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意义,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帮帮吴泉。

见他面色不改,吴泉有些不满,难得有人能看到她这副娇弱的模样还能忍得住,江夜这人比她想像中难搞。她假意伤心过度,不小心腿一拐,往江夜怀中撞去。

江夜眼中不耐烦更甚,现在的吴泉和当初他有所倾慕的吴泉判若两人,她这些把戏在别人那或许还能骗过一二,然而他是谁,自小就协助兄长处理朝中事务,现在更是年纪轻轻就成了本朝枢密使。

那些肮脏利用的事他见得多了,这些女儿家的小手段自能察觉,他对吴泉很是失望,初始相知时,从她信中看来并非是这样一个爱耍手段的女子,不然他也不会对她倾心。

如今所为实在是败坏了先前的印象,他侧身一避,一声娇呼传来,这回是真的摔疼了吴泉,她的手臂处磨出红痕,霎时眼睛迸发出恨意,然後迅速褪去。

可这一瞬间恰巧被江夜看到,他心下微微惊讶——吴泉怎会是这样一个女子?

吴老爷及时赶到,缓解了现场的尴尬,他见自己的爱女跌在地上不起,心疼地怒骂旁边的丫鬟,「没长眼睛吗?姑娘都摔在地上了,你们还不去扶?」

几个丫鬟像醒了神一样点点头,她们还没见过大姑娘在谁身上吃瘪,大姑娘弱柳扶风,文采斐然,是当下众人最喜欢的才女,尤其是大姑娘落泪时,京城男儿谁不为此动容?然而这个江二公子却像是一个石头,完全没有被大姑娘影响,就连大姑娘摔在地上也没多看一眼。

最为奇怪的是,京城众人都说江二公子当初与姑娘几近要私定终身时竟娶了二姑娘,婚後却一直冷淡二姑娘,似乎难忘旧情,可今日一看,与坊间传闻相差甚远。

吴老爷忐忑地看向江夜,笑得有些阿谀奉承,问道:「不知江二公子来吴府是所为何事呢?」

他深知当初吴清那事触怒江夜,他可不敢自称自己为江夜的丈人。

哦?江二公子?江夜皱了下眉头,吴府的人原来并未将他当作是吴清的夫君。

「丈人有礼,本公子就想问问我的夫人现在何处?」江夜的语气还算客气。

「这……那个吴清她并未回来啊?」

吴老爷与吴泉相视,两人眼中皆是茫然,即便吴清再怎麽不受待见,她若来了也不可能没人向他们说啊。

「没回来?」江夜黑眸一眯,吴清不回吴府还能去哪,他不相信她还有其他去处,定是这两人诓他。

「这,这……」吴老爷的头上泌出冷汗,被江夜气势所慑,脚步不自觉地後退几步。

吴泉更是从没遇过有人在她面前有如此强的威迫力,连假装的表情都忘了,脸上显露出害怕。

念及吴泉是他曾经爱慕之人,江夜的气势还是有些收敛,否则吴泉现已跌跪在地。

江夜见两人半天说不出东西,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摆手,「带我去吴清的房间。」

「这,这……」江老爷冷汗越冒越多,双腿打颤。

「怎麽,不行?」尾音拉长,威慑更甚,他唇瓣微抿,眼神像是利剑出鞘,有要发怒的徵兆。

「行行。」江老爷声音都不稳了,可是他得罪不起江夜。

吴泉银牙暗咬,她不怕江夜去她庶妹的房间,她只怕他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她紧张地跟随在江夜後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江夜暗觉奇怪,吴泉为何对他要去吴清的房间有此反应,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问这些,也担心若吴清正巧看见他和吴泉会不会误会些什麽,索性面不改色,加快了脚步。

吴泉更是胆战心惊,江夜面上看不出在想什麽,现在又突然加快步伐,莫非是发现了什麽?

吴清的房间有些偏远,等走到门前时,江夜大为震惊——房门老旧不堪,小院里杂草丛生,几层灰覆盖在床榻上,衣柜更是小得可怜,几乎与下人的卧房无异。

他沉默地站在房间内,眼神晦暗不明,双手攥成拳头青筋尽显,缓缓的、几乎咬牙问出,「吴清的房间为何是这样?」

京城谁都知道吴家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大女儿吴泉纤细清纯,弱柳扶风,每逢簪花大会必是拔得头筹,是一众男儿心中的白月光,加上说话行事娇弱,男儿都爱这种姑娘。

吴清则不同,丰腴多俏,不施粉黛也媚惑迷人,多一分则俗媚,非时人所好,京城公子都对此嗤之以鼻,可是又有谁能说自己从来没有妄想过吴清呢?

若只是身型差异,还不会让所有人都厌恶吴清,最大的问题是大家都说吴府的嫡女心地善良,每每帮助庶妹,可庶妹却不领情,骄横跋扈,仗着自己的娘亲受宠,几番欺在嫡女头上,这才是为人所不齿的。

江夜原先也是这麽认为,并非是他全听信流言,他从与吴泉的书信中能感受到对方是个身型瘦弱、乐观善良之人,看吴家两姊妹的确是吴泉符合。

後又出现他被人算计与吴清结为夫妇,对吴清的印象更是差到极点,也不欲再查清流言真假,只想沉浸在公事中逃避这些,现在却感觉到疑点越来越多。

这样的房间又怎会是一个骄横跋扈的女子住的,她不是该享受八尺床幔、琳琅满目的屋子吗?他的眉心紧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好似他一直逃避的真相要浮出水面。

江老爷不住抹着脸上的汗水,另一只手搭在滚圆的肚子上,更加忐忑,「这屋子是吴清她娘留下的,吴清嫁去江家两年几乎没有回来过,这个屋子就这麽荒废了。」

他想将这事推到吴清身上,之前不是总说江夜不满吴清吗?虽然现在态度不明,但是或许是因为江夜不想自己夫人住的地方掉了他面子呢?把这些都推给吴清说不定江夜就怪罪不到他们身上了。

的确,江夜在来吴府的路上听闻吴清嫁入江家後,除了回门就再没有回过吴府,但这不足以是这个老头糊弄他的理由。

「还不说实话!」一声暴喝,语气中竟带着些咬牙切齿,江夜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眼前的吴老爷。

吴老爷一双绿豆眼朝吴泉示意,不是都说江夜对吴泉旧情难忘?现在他骑虎难下,只希望吴泉能安抚江夜的情绪。

吴泉心里是不愿意的,她已经看出江夜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但若是江夜有心想查,查出的可不只是这些,要是他一怒,他们吴家就完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迎上江夜透着寒气的眼神,扯出一抹笑,「妹妹她经常在外,行事也独立,是她自己说只想住在她娘亲留的屋子里,连我们给她的丫鬟她都不要。」勉强把这句话说完,眼神不安地垂下,她怕江夜又发现些什麽。

即便江夜成婚两年对吴清甚是冷淡,他也能从细节中看出吴清不喜与人接触,除了对他,待其他人都是有礼而疏远的,是有可能不愿丫鬟服侍在侧。

道理上说的通,但总归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再无藉口降罪吴家,他站在这个狭小房间的中心,微仰起头,捏捏鼻梁,头疼地闭上双眼。

长长的眼睫颤动着,江夜的心也难受着、郁闷着,他原以为的一切都慢慢地被撕碎,不好的预感一直徘徊在他心头。

不行,他得回府,这一切似乎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吴府老老少少送走这位爷之後,每一个人都劫後余生地长吁一口气,衣衫早已被汗浸透,有些体弱之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吴老爷也倚在木椅上,缓了好久才从刚才的状况里醒来,刚刚吴家真的是九死一生,他不禁将怒火发到吴清身上,这人真的是晦气,就连去了江家都不安分。

吴泉也是後悔极了,她原以为江夜念及旧情,必是一个重情之人,想必她略施手段就能旧情重燃俘获他,怎知他如此骇人,早就看穿她这些把戏,要不是她急中生智,他们吴家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江夜回到府中,立刻召集府内上上下下数百名丫鬟小厮,只问一个问题——他们今日可曾看到过夫人。

大部分人都没见着,夫人性格冷清,本就不欲与人亲近,加上公子也冷待她,自然而然他们也就怠慢了。

好一会儿,终於有个小丫鬟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结巴地说道:「公、公子,奴婢今日午时看到过夫人。」

江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奴婢在院里浇花,隐约看见夫人去向公子的书房,奴婢也看得不太清楚。」

书房?吴清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麽?往常吴清从不干扰他处理事务,只是有时天冷会去他书房送些汤水,除此之外基本不去他书房。

总归是有了方向,江夜披上墨黑色大氅,走向他的书房。

整整一天他都心思纷乱,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等到了书房,见里面摆设与平日无异,江夜缓缓踱步,细细查看,不想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他发现左侧一个柜子上留下了手指擦过的痕迹,他疑惑地打开柜子,为何吴清要动这个柜子呢?

倏然,一番记忆铺天盖地涌入他的脑海,他记起了——这柜里放着和离书!

还记得那天他才成婚不久,难从被人算计的不甘与愤恨中走出,郁结於心,打算与老友们喝上一杯解千愁。

回来时已经不太清醒,他见到自己的夫人就在廊下等他,内心不屑一笑,执起笔来就写下了和离书。

她不是这麽想嫁给他吗?宁愿算计他都想当这个有名无实的江夫人吗?他就想看看当她看见这个和离书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他看见她的脸色苍白,明显看到了和离书还强装镇定,一句句唤着夫君将他扶入房中,还悉心给他煮好了醒酒汤。

他当时内心一阵好笑,这样的女人怎麽配与他相伴一生?满是城府算计,是早已为官出仕的他最厌恶的模样。

他有些半醉半醒地躺在床上,吐出了最伤人的字眼,「我,江夜,迟早要休了你。」

吴清正在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的手一颤,毛巾正好搭在他眼睛上,他火气上来,扯掉眼前的毛巾,面前女子倔强地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打转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

他莫名有些心软,就没有再提此事,这和离书也被他放在了左侧柜中。

後来,他再也没有要休她的念头。

时隔一年多,放和离书的位置竟然被动了,不安的感觉像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地刺着他。他一转眸,瞧见桌上放着一张纸,踉跄着走过去,他亲笔写下的和离书就在眼前,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签了吴清的名字。

他瞳孔一震,不愿相信这一切,众人皆知,吴清爱慕他许久,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才将自己嫁给他,婚後也谨慎体贴,就连一开始不看好这桩婚事的友人,後来都明里暗里劝自己对吴清好些。

她怎麽能,怎麽能就这麽轻易扔下一纸和离书不见了踪影?

他修长的手划过这张脆弱的纸,居然冒出些不真实感,似乎只要他再抬头,他的夫人就在他眼前正捧着一碗汤水。

可是现在,面前什麽也没有,他一阵恍惚。

不可能!吴清她在京中没有靠山,她离了自己又能去哪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他们昨日明明一如往常,他还占了她的身子,怎麽今日她就甩下一纸和离书?

忽而想起她房内那幅画,那男儿是像他几分,可他从未穿过那一身衣衫,这莫不是她之前的相好?内心气血翻涌,身子却如坠冰窖,她在京城要想逃出他的管辖范围可不容易,没有吴府的协助,凭她自己必是不可能的。

他也知她非冲动之人,要真有心不让他找到肯定有她的办法,莫非她去寻她的相好了?

想得越来越偏,怒火烧得越来越旺,手中的一纸和离书早就被揉得皱成一团,江夜反覆踱步,捏捏眉心,蹙眉让管家送茶水进来。

缓了又缓,他才稍微冷静下来,吴清要真有相好,与他一起时又怎会是完璧之身,是他一下子气血攻心想偏了。

「来人,将这玉佩给刘家那小子,让他去查往来京城的人有无吴清。」他就不信,她如何能逃出京城。

「是。」



江夜这一个月过得如往常一般,处理公务,回府休息,像是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那些丫鬟都小声说道:「公子真是无情啊,夫人这麽真心对公子,现在夫人走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个入府稍早样貌过得去的丫鬟撇撇嘴,「你们可不知道,我听说啊,夫人是算计着才嫁到江府来,我们公子是心善才一直没有和离。现在夫人走了,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啊?还有这等事。」

丫鬟们一片譁然,夫人虽然与她们不太亲近,但可以看出夫人并没有那份心计啊。

不知下人们的议论,江夜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到月亮高悬,他都是彻夜难眠,之前虽然不是与吴清同床共枕,但她就在府内,他总觉得心安,现在却只有焦灼。

他想着再过些时日,给她一些时间,她肯定就会乖乖回来,京城她不能出,只能在京城内,她迟早会被他找到。再说,明明是她当初用尽一切手段嫁给他,要舍也应该是他,她怎麽能就这麽离开?

他自以为一如往常,可他的同僚都发现江夜最近脸越来越黑,彷佛谁欠了他钱一样。

刘逸正与江夜在酒楼里畅饮,他喝得有些醉了,嘴上求饶,「你就饶了我吧,我都吩咐下去了就是找不着,你这夫人是不是真长了翅膀飞走了?」

江夜面上看不出,耳边却烧得通红,看来也醉得不轻,他摇摇手中的酒杯,瞪刘逸一眼,「放屁,我的夫人我还能不知道?就她那个温柔贤淑的模样能去哪?肯定是你们没认真寻。」

刘逸一阵告饶,他的姑爷爷哦,哪是他没认真,这京城年龄相仿的姑娘都快被他们找完了。他碰碰江夜手中的酒杯,不解道:「你之前不是最不喜欢你夫人了吗,现在人走了,你怎麽还拚命寻人?」

这话他平时不敢说,怕捋虎须,现在趁江夜也醉了才敢问出口。

江夜的眼眸像是浸满了一层雾水,他也不明白为什麽他那麽执着,明明他应该高兴的,他本来就不满这桩婚姻,就连大婚之日都甩下脸面。

他一向自傲,有人如此瞒着他离开,他必是不欲再与那人有过多牵扯,但在吴清这怎麽破了例呢?

他头痛欲裂,手撑着脑袋,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麽他成了这样。

刘逸看兄弟露出这麽难受的神色,暗自叹息,当初不珍惜,现在人走了才想着把人找回来,世上哪有这麽容易的事?

若他有心仪之人,肯定不会像他一般犹犹豫豫,口是心非。

第三章 无情公子重出江湖

那一夜,江夜喝得烂醉,具体说了什麽他也忘了,这一个月他很是煎熬,极少进酒楼的他也破了例。

第二日醒来处处难受,正打算起身洗漱,迷糊间看见一个身影端着碗走近,身影有七八分与吴清相近,他内心一阵狂喜,脸上露出轻笑。看她能耐的,最後还不是回来了!

「公子,醒酒汤放在这了。」

公子?叫他公子?他清醒了几分,看清了身影的模样,原来只是个丫鬟,满满的期待掉入冰湖,眼里的笑意也没了踪影。

喝了醒酒汤,里面有淡淡的陈皮味道,他的眉舒展开,这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是这陈皮放得浓了些,转而皱眉,这丫鬟怎麽知道他喜欢这味道,难道是吴清回来了?

「你怎麽做的这个汤?」

他眉目带了些威严,那丫鬟先前还绯红的脸刷地一下变白,结结巴巴地回道:「这个,是夫人早就写好了的食谱,平时都是夫人做的,现在夫人不在,我们按照食谱做的,难、难道味道不对吗?」之前夫人都是亲自下厨,从不经她们的手,难道今儿她们做的不对?

食谱?江夜一挑眉,他没有想到之前那些汤水都是吴清一人做的,她可是江家夫人,又何必自己亲力亲为呢?「将这食谱拿过来我看看。」他这夫人真是一个谜。

「是。」丫鬟赶紧退下取来食谱。

前後翻看,这食谱竟有几十页,几近详尽地记录了他忌口之物、在各种季节日子该吃些什麽。他爱江中鲫鱼却不喜挑其中鱼骨,上面就细细地写了煮好鱼之後如何清除鱼骨,有些甚至要自己一根根的挑。

回想从前,确实,他吃的鲫鱼总没有鱼骨,他还以为是种新的鱼,却没想到是他夫人一根根把它挑了出来。

看完食谱上的种种,江夜心中划过一股暖流,他的夫人为了他学了这麽多,他自从娘亲离世後就再没有人这麽真心对他了。

再仔细一看,这字体有些眼熟,虽然这小楷他没有印象,但撇捺总会上翘的习惯老觉得在哪个地方见过,随後又认为是自己多想,他阅卷无数,或许有人与他夫人写字习惯相近才觉得眼熟。

「去,去把刘逸那小子找来。」得再催催他,堂堂京城守将,连一个弱女子都找不到,他真的是白当了。

刘逸又收到江夜的邀约,顿时一个激灵,难道还不够折磨他吗?连续一个月隔三差五就被找去。唉,但是看在兄弟一场江夜又执迷不悟的分上,他再帮一把吧。

他还当是昨日醉酒时,热络地走上前想搭江夜的肩,结果被江夜一记眼刀吓退回去,摸摸鼻子隔远些。真是的,昨天还好兄弟,今日就嫌弃他了。

还是江夜先开口,「找你来是我想起一件事,吴清肩膀处有一个半片梅花的胎记。」

他这一个月浑浑噩噩,看着正常,其实难受得紧,他今日才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依稀看到吴清身上的胎记,只是後续发生太多事让他一时没想起来。

刘逸面露难色,这胎记生在肩膀处,他搜人时总不能把要出京的女子都扯下衣袖看一看吧。

「不行?」江夜斜眼一瞟,满满的威胁。

「这,行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真把吴清找回来,你要和她说什麽?」

说什麽?还需要说什麽?江夜心中一阵好笑,她本来就是他的妻,找她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逸看到江夜这模样想点醒他,「可是吴清已经签和离书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往江夜头上灌下,浇得他透心凉,也清醒几分。和离这事保密得很好,江府大部分人都以为夫人出了远门,外头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只告诉他几个好兄弟。

平日大家都没戳破,他都忘了吴清已经不当自己是他的妻了,他如今仍不明白吴清为何留下一纸和离书就消失无踪,若是因为他的冷淡,他们成婚两年一向如此,况且他那晚是下了决心要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心果然摸不透。

他突然想到那日吴清曾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成婚两年可曾爱过她,当时他沉默许久,正想开口时她便说不想听了。他当时迟疑并非是想否认,只是碍於之前的事而犹豫了。

罢了,多想无益,先将吴清找到才是要事。

江夜撑着脑袋,眉眼间陷入苦恼。



在京城外的一座孤山上,烟雨朦胧间能见一四方院子,院内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捋捋胡须问道:「这回你真是下定决心了?」

「嗯。」面前的女子闷闷地回了一声。

旁边男子神色带了些诧异,「师姊,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可是你……」

还没等他说完,老者应声打断,「你就别提你师姊的伤心事了,离了那混小子还不好吗?你还巴不得你师姊回去受苦?」

老者虽已年迈,面容和身型却有一股超脱世人的气质,眼内护犊心切。

他这徒儿就是倔强,他本就不看好这桩婚事,可她就是一意孤行。

「这不能不问啊,师姊这可不是意气用事啊,江夜要真的对你不好,师弟第一个去揍他!」男子身型高䠷,面容稍显稚嫩,狠狠地撸起袖子示意了一下。

吴清闻言身子一僵,她虽然现在彻底和江夜断了关系,可听到他的名字,内心还是像被细软的针扎一样难受。

在吴清另一侧递来一个小巧的暖炉,她一抬眼,落入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中,师兄他长长的羽睫下闪过一丝心疼。

她沉默少许,手指反覆抓握後才开口,「不会了,我和他没有可能了。他从小到大本就喜欢的是吴泉,是我痴心妄想以为能打动他。」字字艰辛,如剑刺穿她亲手织起的美梦,言语间都能听出这些年来她曾那麽小心翼翼地爱着。

谢朗之默默移到吴清身後,狠狠地掐了师弟一把,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啧,真是笑面虎。」蒙勇被掐得暗自龇牙腹诽,师兄就知道欺负他。不过他也知道不该再问下去,这些个中复杂,又岂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看得清呢。

「既然你决心已定,接下来有何打算?」老者看着这个徒弟,有些感叹。这倔啊,有些时候对她是有所助益,但若钻了牛角尖,可是难解啊。

「徒儿就想跟着师父走江湖。」

「好!」难得老者爽朗地大笑,当初他要这徒儿留下,她就是不愿意,就是要去江家那小子那,现在可算回过头来了。

「那你娘亲留的东西怎麽办?」谢朗之低头看着师妹的发旋问道。

吴清眼中带着几丝厌恶,她一想到吴家就浑身难受,可还是回道:「就把它留给那吴狗吧。」连表面上的父亲都不想再叫,见了他只能泛恶心。

「好耶,师姊可以跟我们一起闯江湖咯。」蒙勇还是孩童心性,一把拉过师姊的手,带她看看自己最近发现的新奇玩意。

老者笑得往後仰倒,他这三个徒儿,一个温和似水,一个冷清似冰,还有一个却朝阳似火,正好能互补。

起初吴清还有些不适应,她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麽热情的人了,当初她离开师门,师弟还是个小屁孩,不足她的腰处,现在居然这麽大了,再过一年或许比她都要高一个头了。

不自觉的,她脸上也带了笑意。

吴清一直以冷面示人,这就像一个保护罩,将那些见她相貌而起了贼心的人吓退回去,可当她一笑,如若春风吹破冰面,似春水一般流入人心。

蒙勇看得入了迷,好一会才回神,羞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中还嘟囔,「我也没想到师姊现在这麽好看。」

谢朗之一把捂着蒙勇的眼,带着调笑的味道看着吴清,「他这小孩就是太久没和小姑娘待过了。」

蒙勇小力地挣扎着,看得出师兄弟关系不错。

面若桃花的脸庞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竟是连谢朗之的脸都微微地红了。

吴清也是好久没笑了,她没想到会闹得别人脸红,有些懊恼。

谢朗之将眼神不着痕迹地移向别处,红晕退下去少许之後,清清嗓子说道:「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可以多笑笑。」

吴清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她不是不爱笑,只是每次笑都会被那些贵女们骂是狐媚到处勾引人的女子,渐渐地她就不笑了。

谢朗之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难受,认真地注视着她说道:「小时候你可爱笑了,你笑起来可以给人带来快乐。」

是了,小时候的事她都快不记得了,她小时候可黏人了,天天缠着师兄要他讲故事,每次师兄都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说「下次我就不讲了」,那时她总露出傻傻的笑,她知道,只要她下次求求师兄,师兄又会心软的。

这时候的她笑起来多了几分真实,那段时光让她凄惨不堪的童年多了几分回忆的温暖。

「哇,师姊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啊!」蒙勇终於趁谢朗之不注意拉下他的手,又被师姊的笑击中心灵,不由自主地惊叹。

谢朗之也笑着揪着蒙勇的耳朵,「好啦,你师姊好不容易出了京城,还没歇息呢,你就别老缠着师姊嚷嚷了。」

「好,好。」蒙勇假意应下,向回屋的方向走去,等谢朗之刚放心地回过头,他猛地一蹦,转身迎风朝着他貌美如花的师姊大喊「师姊真的好好看」,又「略略」向谢朗之吐了舌头,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

这师弟真有趣!吴清忍不住弯了眉眼,她好久没有这麽轻松地笑过了。

看着吴清低头失笑,谢朗之也舒展开眉眼,递过衣裳,笑笑说:「今日也不早了,这些都是换洗的衣裳,热水我之前打好了,现在温度正合适。」

吴清接过衣裳有些怔怔的,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她没想到师兄早就考虑到她出京劳累,而她也的确不想再穿那些带来的衣裙,浅浅地笑道:「那多谢师兄了。」

「没事没事。」谢朗之脸上一副温和的笑意,让人的心暖洋洋的。

换好一身装束,一下从守礼的官家妇变成游戏江湖的女侠,红黑色劲装勾勒出身材的姣好,原是金钗玉簪挽起的长发如今被黑色发带好好束起,留下一截莹白脖颈。

这回谢朗之和蒙勇两人皆呆愣原地,他们都没想到吴清换了一身装束後简直如换了个人一般。两人直愣愣的眼神不藏恶意,只剩惊叹,又是羞得吴清耳边染红。

还是谢朗之很快反应过来,眉间带笑退後一步,装模作样地作揖,「见过女侠。」

这回吴清眼里带笑,就连嘴角都微微上扬,通体的郁气消散。

可那厢的江夜却没那麽好受,他的夫人已经将近两个月未曾归家,吴清消失这件事原先还能瞒住,如今两个月了,有些多嘴的下人纷纷猜测这中间的恩怨情仇,有些谣言传入他耳里,甚至越抹越黑。

就连知根知底的刘逸都好奇地跟他打探,「嘿,兄弟,听说你婚後还约吴泉浪漫鹊桥,这事是真是假,若是真,那怪不得……」

还未说完,江夜一记手刀就劈在刘逸背後,眼神不善。

刘逸适才还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收,咧着嘴摸摸後背,还真狠啊,背後生疼生疼的。

「别信这些有的没的。」江夜径直往前走,面上不耐,不想再与刘逸一路。

别人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刘逸可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还不了解他吗?在这关头还落井下石,想想就是一阵烦躁。才往前走几步路,一转念,迟疑些许,转身又往回走。

刘逸还在原地缓解手刀的威力呢,看到暴力手刀的来源正向他走来,连忙挥手讪笑,「不说了不说了。」

他这兄弟连续两个月都是一副不要惹我的样子,今天也是他太好奇才捋虎须。

江夜在刘逸面前站定,刚刚还烦躁不堪的模样突然有些诡异的别扭,不自然地摸摸鼻尖,眼神竟有些飘忽,声音也降下来许多,这更是让刘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京城的人都觉得我和吴泉有私情?」这话问得有些迟疑,他是真不知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和吴泉在他婚後还有联系。

刘逸一下就高兴了,难得看见江小霸王这副别扭的样子,强忍住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这何止全京城啊,就连外地人都有所耳闻,你们三个人的那些恩恩怨怨都被记在话本里,你看看京城那些说书人,谁手上没有你的传奇?而且总说江二公子啊,那是一个痴心一片,被吴家大姑娘三番五次拒绝,最後人家略略示好,江二公子又是痴心一片。」这说得极为夸张,因为刘逸很想幸灾乐祸,於是表现得一副极为真实的样子。

「真的?」江夜黑眸微敛,眼神里透着些怀疑。

要演就演逼真一点,刘逸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用力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江夜虽然还有些怀疑,但眼神明显陷入沉思,他知道他兄弟这话有些夸张,但无风不起浪,京城对他的传闻的确不在少数。他不敢想这些流言要是进了江府、进了吴清的耳中,他的夫人会有多麽难受。

脑海里突然浮现每逢佳节他处理事务到深夜,回到府内时吴清的表情总是带了几分落寞与哀伤,不会是那时就……这事一旦细想,就能联想到许多蛛丝马迹。

去年七夕,他本就不过这些节日,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在外小酌一杯,酒楼有些不老实的舞姬靠近他,他挡了许多,可还是沾染上胭脂水粉的味道。

他有些微醺地回府,吴清看到他回来,提起裙角笑着跑过来,可才靠近,脸色一刹那有些难看,笑僵在了脸上,他当时没在意也没解释,现在回头想想,懊恼与悔恨涌上心头。

刘逸见兄弟脸上露出悔恨,心中一惊,他知道他这兄弟从小到大就是家中老么,行事上我行我素,极少会良心发现自己伤了别人的心,处理公事冷酷无情,处理私事更是一窍不通,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夫人都留不住。

他也不好意思再看笑话,诚恳地说道:「现在这麽久都没有消息,人多半已经出了京,不若你找个机会出京城寻寻?」

江夜很快地摇摇头,长眉轻皱,薄唇抿成一条线,有些无可奈何,「哪有这麽容易,我这职务办差事得皇上批下来,出京的机会难,更别说还恰巧能在同一块地方。」

刘逸耸耸肩,那他就没法子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不想进来,这给他多少锦囊妙计都没处使。重重地拍了一下江夜的肩,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扬长而去,留下江夜一人。

江夜挑挑眉,虽说他之前是有些疏忽,但也没必要用这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他吧!



官场人不解江湖事,江湖人同不过问官中局。

吴清的师父在江湖上大有名气,年轻时曾单挑三十五人,少年意气风发,好不威风,如今半隐於世,随兴而为,见着合了眼缘的孩子就收为徒弟,十二年漂泊也就收了三个。

谢朗之和蒙勇都是孤儿,被他所捡,授他所学,吴清却不大相同,她被拘束於府宅之中,他几番想让她脱身,可她似是被事所牵一直婉拒,直至後来嫁为江家妇,师徒二人竟是好久未能联系。

也是因为吴清退出江湖好几年,江湖上关於「无情公子」的传闻淡了许多,现在只有一些老江湖人还记得无情公子一手青云剑让众人闻风丧胆。

现在无情公子又回来了,黑纱掩面,斗笠在上,一身惯穿的黑红花纹劲装,浑身透出冰冷高贵的气质,任谁都不觉得这是个女子,那些个小姑娘最爱这样的江湖侠客。

无情公子一侧是江湖榜上排名第二的无双公子,善用双刀,杀人如水,双刀绕着脖颈处转,还未等人反应早就没了气息。

较小的蒙勇没有师兄师姊名气大,入江湖也晚,只偶有听闻的无风公子便是他,移动速度极快,杀人无形,长相却人畜无害。

虽说几人武功极高,但也不是随意就动了杀心,更不会肆意与官府中人挑起争斗。唯有那些恃强凌弱欺压百姓的贪官,他们才会管一管。

本就是生在百姓家,吃着百家饭,惩奸除恶就是他们本分的事,几人一路上可谓是恣意快活,取清水而饮,猎小兽而食,向翼州而去。

此番就是为赶上这届武林大会,也是重新换一轮江湖排名,时间倒也不急,师父他老人家先去华清山与友相会,让他们三人结伴前去。

可当他们远离了京城,也看到了一些乱象。由於连月下雨,庄稼颗粒无收,皇帝早就下旨受灾的地区可以免三年赋税,给了农户喘息的机会。

但那些山匪就不一样,他们本就靠着抢夺粮食而活,平时农户产量丰富,被夺一部分忍忍也就过去了,现在大家都没饭吃,哪还有余粮给别人。

等他们到姚村打算歇脚时,发现外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蒙勇有些担忧地微微皱眉,「这村怎麽如此诡异,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谢朗之面上透着小心,吴清也将步伐声放低,朝着侧边走,一行三人都提起了精神。

走近了些,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大笑,听着不真切,谢朗之轻轻按住前方吴清的肩头,以手势示意从後方绕过去,吴清微微点头,蒙勇也眼神一转,默契地向左手边走去。

三人暗藏在屋後,见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院内,其中一人仰头大笑——

「没想到这个田老二看着面黄饥瘦,家里囤的粮倒是不少。」

周围的人也附和着笑,吴清下意识皱着眉头,很是不喜这种小人。

蒙勇年纪小,手狠狠抓着门框正想冲出去时,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他一抬头就看见师兄默默地摇摇头。

他们还不能轻举妄动,对方有多少人还不好说,贸然出去说不定帮了倒忙。

又一个稍微瘦小的男人附和着拍马屁,「都是郭头子厉害,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就是不愿与我们一路,幸亏是头儿聪明。」

被围在中间的男子体型庞大,一把大刀背在後头,一只肥手抓着只鸡腿大口地啃着,嘴上满是油,时而口齿不清地大声笑道:「嘿,老子就是不与那些蠢蛋一般见识。小美人你要不要跟了爷?」

还有女人?藏在屋後的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吴清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指,从三数到一那刻,三人纷纷从各处冲出。

蒙勇速度更快,一记手刀把最中心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劈晕,还没等周围人惊呼,他们都被谢朗之和吴清劈晕在地。

这时他们三人才认真打量周围的样子——茅屋顶上的草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屋内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一个年迈的老人家趴在地上。

吴清连忙上去探了鼻息,早已没了气息。

「唔,唔……」

隐隐约约从屋内传来挣扎的声音,谢朗之长腿一迈,越过正在一旁俯身的吴清径直往里走,蒙勇也快步跟上。

还有人活着也是上天庇佑了。

第四章 莺儿的身分

黑蒙蒙的屋内,一个嘴里塞布的女子被捆在床板上到处扭着,像条小菜虫。

见有人来,扭动的幅度更大了些,恍若能挣脱出去。

解了绳,谢朗之将人扶起,把布取出,温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被救的姑娘一把推开谢朗之,眼里满是猩红,眼泪早就糊了满面,「滚,滚,你们这群狗贼!」

「哎,你这姑娘是怎麽回事?怎麽还骂人?」蒙勇满是不服气,明明是他们救了她,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他们。

谢朗之倒没有很大的反应,他眼神一瞟,示意蒙勇别再说了,蒙勇也只能不服气地撇过脸,嘴巴嘟得老高。

「姑娘,我们是路过的人,并非是那群土匪。」谢朗之缓缓地解释道。

见面前两人气质着实与先前那些土匪不同,那女子卸下了些心房,动作幅度没那麽大,不过眼神还满是戒备。

等吴清到了跟前,亮明自己也是女子的身分,获救的女子才确确实实地相信自己被救了。之前硬撑着的心完全卸下,泪像止不住一样流下来,埋在吴清的肩头哭得酣畅淋漓。

吴清一脸哭笑不得,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怎麽现在倒像只小白兔了?

等她哭了许久,才抽泣着讲起自己的遭遇,她就是那田老二唯一的女儿,娘亲去世得早,她是她爹手把手带大的,她爹省吃俭用都是为了她。

这几个月收成不好,也幸亏田老二有储粮的习惯,与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村民来说,他们过得还算不错。

说到这时,女子的眼神一转,露出了极大的恨意,像是能一口吃掉那些野蛮无耻的土匪。她和爹爹谨慎小心,还是被其中一波山匪发现,一进来就将她年迈的父亲踢倒在地,要胁他拿出余粮。

她冲出去帮她爹爹,反倒被那些恶贼盯上了,看她有几分姿色想着强上她。她自是不从,狠咬那土匪的手臂,气得他们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顿时脸上肿了一片。

她像只狼崽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嘴上也丝毫不饶人。看她性子烈,那群土匪就把她捆在床上,随便扯了一块布塞在她嘴里,打算等他们吃饱喝足了就把她弄到山上去。

她爹爹被踢那一下,已经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可为了女儿,还是咬牙求着山匪放过他们。那些山匪嫌她爹碍事,又猛踹一脚,她爹就在地上再也没起来了,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爹被恶人欺辱至此,却动弹不得。

她好恨啊,恨自己力气不如人,恨自己不能想出对策。

女子的确左边脸肿了一片,头发也散乱着,手腕上有深深的红痕,脚上更是青了一块,好不狼狈。

吴清顺着她的头发,眼间一片平静,她之前也尝过这样的滋味,这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这女孩叫田安,是希望她一生都平平安安,却是造化弄人,自此要独自漂泊了。

吴清细心地将药膏涂抹在田安红肿的手腕上,俯身轻轻吹着伤口,温柔与冰冷同时揉合在一人身上,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蒙勇头疼地挠挠头,他也没遇过这种情况,从小就没了爹娘,哪有体验过亲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死去的感觉。

谢朗之在床侧默默地端着药膏,月光洒在这间小小的茅屋,映照在那面色清冷却动作温和的女人上。吴清的睫毛长而密,桃花眼里透着认真,鼻梁高而挺翘,唇瓣微红,像是一幅完美的仕女图,让他的心微微触动一下。

吴清轻轻拍着女孩的背,低声安抚道:「曾经我也遭受过非人的待遇,但有一个人对我说『没什麽事是过不去的,努力生存下去』,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渐渐田安抽泣声弱下来,累得睡了过去。



官府门口,一位老妇跪在前面,灰色的麻衣被尘土染上一片,她边跪边哭,灰白参半的头发松散地束在脑後,几缕发丝落下来沾上了眼泪。

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一群人,纷纷指指点点看这老妇究竟要做什麽。

老妇年纪也大了,做事慢吞吞的,从麻衣里取出一份契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官府徵召那些流民去兴建粮仓,右边是一个红红的指印。

她抖着手把那份契纸放在前头,年迈而沙哑的声音哭喊道:「官老爷明鉴,我儿受雇修粮仓,半路遇上山匪,将我儿一行人运的粮食抢劫一空,我儿也下落不明,拜托官府行行好寻我儿回来吧。」

老妇没读过书,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只能尽自己的努力争取把她儿子找回来,她男人早早就没了,是她一手把儿子养大。好好的儿子突然没了,她怎能吃得下饭。

老妇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勾起了旁边有子女的人的同情,有些感同身受的人在一旁安抚着她,等着官府的人出来回应。

约莫一炷香後,官府大门推开,两个青壮男儿打着哈欠推开门,瞥见老妇跪在门口,随即低着脑袋说了几句,像是在说如何处理。

两人达成一致,抬头时眼神都露着不屑与鄙夷,昂起头扬扬手,言语粗鲁无比,「你们这种贱民我们看得多了去,又想拿个假东西讹官府,还不快走。」

两人推推搡搡地想把老妇赶走,并呵斥那些路人速速散去。大部分怕惹祸上身的人嘴上骂几句也就走开了,门前只剩下无助的老妇和几个不愿离开的好心路人,那两人更加认定这个老妇就是要讹钱的,动作越发放肆,当老妇实在抗不住时,後面传来了一声斥责。

「住手,谁给你们胆子这麽做?」江夜一席黑衣,踏上台阶扶起老妇,眼神狠厉地扫过两个守门人。

一见这身衣袍和通身的贵气,肯定是他们两个惹不起的,气势一下弱了很多,态度瞬转,笑得谄媚地赔礼道歉。

终於有个人能真的帮助她了,老妇哭着跟江夜说她的难事,天灾苦,苦的就是这些老百姓啊!

老妇年迈无力,扒着江夜的衣袖才能缓缓站起来,在这期间,江夜面色淡然,完全不似之前那样有女子触碰到他的周身之物就会嫌弃地推开。

江夜搀扶着老妇进了官府内,知县眼一睁,瞧见江家二公子来了,忙将头上的官帽扶正,坐直了身子,小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

「不知江二公子来我们这小县衙做什麽呢?」知县斟酌着开了口。

「老人家在门前申冤,你们却驱赶她,这是在给圣上抹黑,你们可知错?」江夜扶着老妇在椅上坐下,随後怒目而视这个无为的狗官。

「这、这……」知县鬓角开始冒汗,嘴唇蠕动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知县旁边有个瘦弱的男子倒是有胆气,直视着江夜解释道:「江二公子息怒,近来确实是有些流民拿着假契,跪在门前闹得人心惶惶,这位老妇是我们的疏忽。」

敢作敢当,坦坦荡荡,这人倒是让江夜有些意外,也不再施压,细细地问起清水县目前的情况。

夜色将近江夜才与这人谈完,旁边的知县大气都不敢喘,而这人却能侃侃而谈,毫不怯懦,江夜很是欣赏,离开时虽是疲惫,但也有遇见相投之人的兴奋。

回府後他长腿一跨想着跟吴清分享,脚步突然一僵,放缓下来,抬头看见那间再也没有亮起过的屋子,竟再难向前一步,飞扬的眉眼逐渐淡下,压抑着的疲惫铺天盖地涌过来。

江夜站在门口,漆黑的夜色照着他一半神色不明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凉凉的清风里显得背影格外孤单。

「唉。」李管家默默叹气,半年了,公子忘我地处理事务,日日烛火长明,他这麽干不就是为了能不再想夫人早已离开的现实吗?夫人离府後,公子就再无可以稍稍软弱的地方了。

李管家缓缓走上去将披风披在江夜身上,刚一披上,江夜猛然转头,眼里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惊喜,像是藏了绽放在夜间的烟花,可瞬间那点火花就消失了。

原来,她不会回来了。

他突然想进她房间看看,这半年他像一条被拧着的钢丝,从来不敢放松一瞬,就怕一放松,脑海里就回想起她笑的、失落的、兴奋的种种模样。

他也不敢再踏进她的房间,怕进去了就更出不来了,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就是忘不掉那抹身影。

进到屋内,见着她曾待过的地方,江夜黑眸中闪现像孩子一样的茫然,低喃道:「李叔,你说我该做什麽才能找回她呢?」

李管家看着公子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寂寞与无助,苍老却清晰地说道:「公子,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真心,唯有真心才能解开难题。」

「真心?」江夜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麽都没听懂,真心究竟是什麽?

正当他神色迷茫之时,突然瞧见床脚下有一抹蓝色,好奇所致,打起些精神捡起了这个蓝色的东西。拍拍上面落的灰尘,上面居然写着《剑气心法》,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再细看,这不是他的幻觉,为什麽他一向贤慧温顺的夫人房里会有这种东西?

书角有些折痕,看得出它的主人经常翻阅,江夜的好奇心越来越大,翻开它细细看其中内容,看得出应是一个武林老前辈留下的,那吴清为何会有呢?

终於在几个较难习得的心法旁的一侧留白里发现了一串小字,明显是出自女儿家之手,想必是吴清写的,可这字迹怎麽莫名有些熟悉呢?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好像在什麽地方看到过这样的字,江夜手指抵着额头细细思索,突然想到了那些信。

他急急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内,打开右侧暗格里那整整齐齐叠好的信件,一封封取出,在烛光下认真地看着,表情透着几丝凝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

许久未开封的信件边角有些泛黄,看得出时间久远,可是信件上的字句却充满着少年时的甜蜜——

莺儿,今日我被兄长表扬了,他说我此事做得甚好,下一趟我可能得去苏州了,到时我给你讲讲苏州美景。

见字如晤,上回去的那宫宴真无聊,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好没意思,还不如与你多写些东西来得自在。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小事,每每他写後,对面的小姑娘总是能与他共享快乐,消解烦恼。

两人就像无话不谈的好友谈天论地,可他唯独不知这个小姑娘叫什麽,他一直心下难耐,总想知道对方是谁。

直至那一年七夕前夜,他红着脸,趴在桌上纠结来纠结去,笔落下又划掉,废了十几张纸後最终写下了邀约——

七夕那日,他想约她在那南边溪水桥头见,她若愿与他相见,就穿着粉色襦裙在桥头等他,他必不会让她久等。

写完後,他的脸上如火烧,都不敢再看那封信一眼,潋灩的黑眸闪闪躲躲像偷偷摸摸做了什麽事一般,其中的兴奋又是藏不住的,心怦怦直跳,当晚就作了个梦,她正如初生的骄阳一般生动地站在桥头,含着笑向他奔来。

第二日清晨,他的裤子湿了一块,他羞红着脸,却有着少年郎的朝气,出门前还特意洗浴一番换上新装,连兄长都笑他是不是要去见哪家小姑娘。

七夕那日,街道上人群涌动,总能看到一些互生情愫的人站在一块,姑娘低头提帕笑,男儿脸红绕她转,都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江夜心情更佳,他在想,见了面後她会不会也像那些女子一般娇羞,若是、若是他说让她当他的妻,会不会嫌他浪荡轻浮……

想着想着就比原来约好的时候早了一个时辰到了,他来回走动,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他忘了在那等了多久,等到周围人渐渐少了,桥的那头才出现了一个粉衣女子。

当他见到那粉色衣裙的那刻,若有人在旁定会惊叹,世间竟然有眉眼如此好看的男子,眼睛里藏着笑意,恍若星辰都镶嵌其中。

然而粉衣女子像是愤恨一般转过头跟丫鬟咒骂着什麽,脸上表情甚是不快,直至看到江夜,又像是变脸一般浅笑嫣然。

当时的他只觉得她露出的愤恨表情可能是他看错了,而後那细微的变脸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他还是兴奋地招手,问着她是莺儿吗?

那女子羞涩地低下头,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顿时他心中涌起莫大欢欣,原来这就是他的莺儿,原来她是这副模样。

他也红着脸,不自然地为她介绍路上的一路玩意,女子时时低头笑着,虽然与他之前想像的莺儿不太一样,但终於相见的喜悦冲淡了这些疑惑,最後他不自在地挠头,略显唐突地问道:「莺儿,你可心悦我?」

女子娇羞地低下头,扭扭捏捏,最後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江夜只觉得好似愿望得以成真,少年意气,一把将少女抱起在原地绕着圈。

女子也咯咯轻笑,流光飞舞,他们就如平常的男女一般相拥欢笑,他当时只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运的男子,问过身分,知道莺儿就是吴府的嫡长女,虽然门第上不相配,但若他坚持,没什麽能拦着他。

最奇怪的是在那次见面後,他迫不及待地给莺儿写了一封信,在信里隐晦地问她是否愿意嫁入江家,他想,她应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隔了数日她回了信,信上的字体无差,但总感觉语气与平时不太相同。她先是委婉地夸赞江府地位之高,兜兜绕绕地说了一通,又说自己高攀不起,最後明白地告知他,她并不想嫁给他,希望自此断了联系。

江夜拿着信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读着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懂,可是为什麽凑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不懂为何会成了这样。

在之前的信里,他能感受到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在七夕那夜她也表明了她的心意,那为什麽?他原以为她也有与他一样冲破世俗的勇气,没想到才这麽几天就拒绝了他。

他想不通,偷偷在吴府附近等了好一段时间,就是为了逮住她问个明白,可是吴府却传来嫡长女病重在床的消息。

他担忧地皱着眉头在吴府门口徘徊,最後咬牙翻墙跃进她的院子,还未踏进房间,里面却传来女子的娇声——「你就不要逗了,好痒啊。」

很快就传出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怎麽这麽不经痒,嗯?」

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

江夜一身傲气被这一声声调笑击得破碎,他不甘心地上房顶翻开砖瓦,清清楚楚看到正是他的莺儿和一个他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调笑。

黑眸里泄出浓浓的失望,额角微微暴出青筋,双手握成拳,直至指甲刻得掌心出血。

他长这麽大还没被人折辱至此,也未曾想到他心目中的莺儿居然是这样一个浪荡的女子。他翻出墙,跌跌撞撞地想离开,灰暗的天色下,他好像撞到了什麽人,那人被撞得往後一退,支吾了一声,可他像失了魂般没有理会。

他可是京城里谁都得敬三分的江家二公子,从小就受尽了祖父母的疼爱,有些任意妄为,但从不出格,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千金想方设法嫁给他。

江夜的眼里露出了几分自嘲,他连他们的未来都想好了,想好了怎麽劝说他的祖父母,怎麽说服他的兄长,而现在,现实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回到房後气愤地想将那些信、那些日月撕碎,可是在他正将它们揉成一团准备撕烂时,手下一顿,又似疯了一般将它们铺平。

他舍不得这些时光,即便告诉他都是假的,他也不忍亲自撕碎这些。

皱巴巴的纸又彷佛在告诉他,他的无知、他的愚蠢,索性一把放进盒子里上了锁。

他从此变得不爱笑了,总是沉闷地习武读书,少年的意气风发像是被打磨成了官场的圆滑世故,周围的人也越来越看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当年快活的时光,正是他逐渐沉稳时,一封信却又打破了这一切。

信上女子委屈地说自己当时拒绝江家是因为娘亲不许,觉得吴家和江家门第差距太大,而且爹爹对她不好,当即就给她相看了人家,她也只能假借病重虚与委蛇,若是郎君还有情意,便私来吴府,莺儿愿与江郎共同进退,再不受世俗而扰。

他踌躇再三还是去了,却没想到被人暗算,与吴清同卧在床榻上,吴泉见到他身侧躺的竟是她的庶妹,瞪大了眼睛,美目藏泪,但若是细看却有一些小小的快意。

当时他没想这麽多,看着本应该与他澄清,之後或许会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不可置信地看到他的「背叛」,愧疚感填满了他的心,但事已至此,即便什麽都没发生,他仍必须对吴清的清白负责,遂娶了她。

可是看到这本心法上的字与信上的字如此相似,还有她留下的那些食谱,不得不让他起了疑心,质疑当初吴家姊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

当初「莺儿」无故态度大变已让他产生怀疑,只是相互通信多年,後来的他不愿用朝堂上那些手段去查往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小小的疑点的确奇怪。

当机立断,江夜前往吴府,这件事只有吴家人才最是清楚,而他对他的夫人实在是了解不多,这回他要探个明白。

时隔半年多,江二公子再次来到吴府,这回他仗着自己轻功高强,躲过府内的侍卫,直奔吴清房间。

所幸吴清所住的地方早就空无一人,加上吴府没有安排太多人在附近巡逻,他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此次他不想打草惊蛇,先自己探寻,上回他来时没有细看其中东西,只大略看到这简陋的院子,这回得仔细看看。

一到院内,一股浓浓的灰尘被扬起的呛鼻感,他咳嗽几声,眉头紧皱,鼻翼微动。他的房间一向有人打扫,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种长久没人住过的院子。

纤长有力的手指一抹,柜门就留下一个指纹,江夜的剑眉紧锁,将柜门拉开,就听见吱嘎一声,看得出衣柜已经好久未曾用过,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主人带走,空空荡荡,一层厚厚的灰,不留一物。

江夜心下有些失落,莫非他真的想错了?正当他准备掩上柜门,去其他地方再看看时,突然瞥见柜门靠墙一端有个凹陷,不太明显,但灰尘比其他地方少了许多,他颇感奇怪,手指触动凹陷边缘狠狠一按,凸出一个暗格。

哦?他的夫人还藏着东西,江夜有些意外。

暗格内留着一张纸,上面正是他七夕前夜送的那封信。

江夜脸色一变,这不可能,那封信现在还好端端地在他房间的柜子里,怎麽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房间那封除了他亲自落笔的邀约外,信的背後还有莺儿的回信,这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莺儿的所有回覆都在他原先的信纸背後,所以是他存下了所有的信,而这个究竟是什麽?

上面的字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样的笔锋和用笔的习惯,只有他才能写得出来,这就是他写的。

这样一模一样的两封信为什麽会出现?又为什麽会出现在吴清的房间?

他将这封信翻面,後头有一些血迹,已经变成褐色,想必是很早之前留下的,一条条痕迹不规则地抹在上面,像是这封信曾经被一个手上沾了鲜血的人攥在手里。

这一切都超越了江夜的认知,也越来越扑朔迷离,当初的一切都是真的吗?莺儿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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