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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小麋鹿《逢君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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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0 11:32: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麋鹿《逢君化吉》

{出版日期}2021/03/17

{内容简介}

不需开外挂,不用金手指,
有聪明厉害的帅世子,她就万事大吉啦!

别人穿越是公主贵女,她顾阿纤却是穿成低配版灰姑娘,
天天干活,又被继姊妹讽刺欺负就罢,
她爹耳根软被哄着要送她去当妾求升官,
继母更狠,为了替娘家还债,居然要把她嫁傻子!
呼,幸好卫宴这回也出现帮了她,
但说也奇怪,卫宴彷佛会读心,总在她需要时出手,
她参加宴会,差点被他族兄拖走,是他救她
有人在餐点里加芥末要让她出丑,他暗中调换……
只是他是江左风华第一的公子,汉安侯世子,
向来对姑娘家不假辞色,到底为何对她这麽好?

卫宴:我每晚跟你一起变兔子吃草,同是兔子,我不宠你行吗?


第一章 梦境中的黑白兔

微风拂过开满金雀花的山坡,千万朵花摇曳着嫩黄的花瓣,热烈又奔放。

在成簇的花朵中,卧着两只兔子,黑兔子比白色的胖一圈,三瓣嘴不停翕动着吃草;白兔子的嘴也在动,不过牠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说话,软糯的嗓音,像夏日的凉糕一样甜。

「我爹虽然年俸低,但也不至於养不起家,那些绢帛全被娘贴补她弟了。她弟……哎哟,好疼。」

顾阿纤一下子睁开眼,去揉自己的胳膊。

「让你剥个豆也能睡着。」曹素娥把手中剥好的豆放进盘中。

「你掐她做什麽,让她睡吧。莲女、燕女都去睡了。」顾胡图微微皱眉。

「爹,我不困。」顾阿纤强打起精神剥豆,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要一作兔子梦,醒来後就会非常累。

顾阿纤轻轻叹口气,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小姐,只有她,睁眼就是简陋的居室。风从破损的窗棂刮进来,又从墙壁的缝隙穿出去。

穷啊,字体超大的穷。

八品小官的父亲和刻薄继母、继姊妹的搭配,怎麽看都像是低配版灰姑娘的故事,只不过,灰姑娘是亲生的,她是捡来的。

这是爹娘谈话时她偶然间听到的,本以为这里面藏着什麽惊人的身世,但是从穿来到现在四年过去了,她从十岁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没有贵妇认亲的事情发生。

不能怨她多想,顾家虽穷也是士族阶层,随随便便养着捡来的孩子实在不合常理,没有惊喜,看来只能认命了。

「隔壁的王婆去亲戚家打秋风,房檐的破瓦换成新瓦了。」曹素娥一脸嫉妒,连手中的豆子挤得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这也羡慕不来,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亲戚。」顾胡图拿起签子把油灯挑亮一点。

「费油。」曹素娥皱着眉又挑回来,「这样的亲戚也不是没有,我与汉安侯的夫人是同族,闺中时曾打过交道。哪天豁出脸面去试试,对方手指缝漏下点什麽,就够咱们嚼用一年了。」

顾胡图一听来了兴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你明日就可以去。」

曹素娥得了夫君的鼓励越发跃跃欲试,两只瞳孔映着跳跃的火苗,「到时候,何止是新瓦,换新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你得了侯爷夫人的眼缘,我的官职也能往上升一升。」顾胡图加入畅想。

夫妻俩一时谈得火热无边。

「既然这样,阿纤与我一起去吧。」

顾阿纤正困得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冷不防听到这句,睡意全无。

「娘,我不想去。」她娇憨地摇摇头,可怜又可爱。

曹素娥表情复杂地眨眨眼。她也不想带她去啊,就算打不上秋风,混顿吃喝是没问题的,这样的好事她当然想让自己亲生的沾了,可是那两个实在拿不出手,平凡得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初次听夫君说顾阿纤是捡来的,她还吓了一跳。不过细想想,这样香娇玉嫩雪肤花貌的小美人,将来定能配个好亲光耀门楣,如果让她碰到,一百个也得捡啊,她也就接受了有个养女这件事。

「讨来钱,给你们炙肉吃。」

「娘,我不爱吃肉。」顾阿纤依旧摇头。

「必须去,没得商量!」曹素娥一拍案,震得一粒豆滚下去,她忙弯下腰捡起来吹吹。

这麽漂亮的小姑娘,带她出去买点菜都能多得一根葱,打秋风更得带着她了。



第二日一大早,曹素娥就风风火火地催着顾阿纤梳妆,整条巷子里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收拾妥当後,两人乘着雇来的犊车来到汉安侯府,顺利见到了卫夫人。

卫夫人年约四十,衣着华奢,神情和煦却透露着客套与疏离,坐在榻上倚靠着凭几,左右静悄悄站着梳着环髻穿着青色对襟衣的侍女。

卫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汤,瞥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上一次见你,好像是二十年前?」

「家中贫困难以见人,怕来到府上给夫人添麻烦。」曹素娥拘谨的跪坐在叫做桃笙的桃枝竹编的竹蓆上,一板一眼地答道。

卫夫人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顾阿纤,「这是你的女儿?」

曹素娥自打进来,就被满堂的金玉震得脑袋晕沉,听到问话才忆起顾阿纤的作用,「她叫阿纤,是我家顶顶好看的姑娘,就是家里穷,她常问我要穿戴,我哪里给得起?」

顾阿纤低垂着头,装出一副害羞样,心中腹诽不已。

谁要穿戴啦?就知道拿她当藉口。

卫夫人淡淡一笑抬起手,「过来让我瞧瞧,离远了看不真切。」

曹素娥又推一下,顾阿纤才盈盈起身走了过去。

卫夫人端详了一眼,「远看如春花灿烂,近看稚齿婑媠,我见犹怜。」

顾阿纤甜甜一笑,杏核眼弯弯,彷佛蜜橘一般散发着香甜气息。

卫夫人看着顾阿纤双螺髻上系着的丝带,点点头,「果然缺点头饰,不然更好看了。」她微侧眸问身旁的侍女,「我记得有一副蝴蝶钗?」

侍女点头,「还是夫人刚进府时戴的。」

说毕,侍女转身走入後堂,不多时果然取了一个匣子来,打开看,一对金色的蝴蝶立在钗头上,展翅欲飞。

「这是年少时阿娘给我的,现下戴不了了,给了你吧。」卫夫人替顾阿纤戴在发髻上,更像枝头含苞欲放的花朵了。

虽然是件旧物,曹素娥还是喜得见牙不见眼,「夫人留着给哪位小姐吧,给她做什麽?」

「我哪有女儿命,只有两个儿子罢了。」卫夫人眉目淡然,不紧不慢道。

曹素娥这才忆起卫夫人的忌讳。

卫夫人早年极为悍妒,出嫁不久就率领婢女手持棍棒,将受封汉安侯的卫丞相偷设别馆的外室责打变卖,因此,庶子女从不敢在她面前出现。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遗珠在外。

「夫人的公子们顶顶好!尤其世子,常听人说,那可是江左风华第一。」曹素娥忙道。

提起儿子,卫夫人笑意真诚许多,不过也立刻想起一件关键事。

「阿宴在哪?送去的补汤他喝了吗?」

「世子出去了。补汤……」侍女犹豫一下,「世子不喝。」

「怎地不喝?」卫夫人神色焦虑,「是不是你们熬得不好?」

「如往日一般熬的。」侍女忙道。

「世子怎麽了?可是身体有恙?」曹素娥一头雾水。

卫夫人叹道:「你不知道,我的小儿生下就身子虚弱,连房门都难出一步。大儿卫宴虽然康健,但我还是担忧,所以日日让人熬了补汤给他,可是十之七八他都不喝。」

顾阿纤听了垂眸暗想,补汤又是肉又是草药,味道还苦,当然不愿喝。

曹素娥还欲再问,一个束发黑袍的公子提着鸟笼大步走了进来。

见屋中还有其他人,他微微顿了一下,微翘的桃花眼挑起,一粒红色小痣像宝石一样缀在右眼的眼尾下方。

眼波流转,顾阿纤与他视线对上慌忙低下了头,脸颊发热,不敢再看。

彷佛全天下的灵气尽归他一人,怀抱日月,神采秀彻,与时下君子如玉含蓄温润的美相反,卫宴的美嚣张而凌厉。

顾阿纤努力平稳心跳,不想让人看出来她的慌张。

怎麽这个时间还有客?卫宴微微皱眉,此时是卫夫人快歇午觉的时辰。

曹素娥她们光雇车就浪费好大的时间,曹素娥不停还价,所以导致来了後时间尴尬。

「我母族的旁支,二十年未见了,上门拜访。」卫夫人连忙解惑。

顾阿纤手指轻轻揪着衣带,有些淡淡惆怅。她们虽穿着最好的罗衣,但是款式早已过时,任谁一看也知是来打秋风的。

卫宴微微点头不再理会,转头道:「娘,瞧这只鸲鹆,会说人语,把牠挂在廊下让牠陪你。」

顾阿纤溜了一眼,黑不溜秋的,不就是只八哥嘛!

「是吗?快拿过来我瞧瞧。」卫夫人微笑着说。

然而鸲鹆站在笼中的木杠上,紧紧闭着牠的鸟喙,不管卫宴怎麽逗弄都不出声。

「想来鸟也有脾气,把牠挂在廊下,喂些水米兴许就叫了。」卫夫人温言安慰,不忍败了儿子的兴致。

卫宴皱一下眉头,伸手拔下身边一名侍女头上的发簪,朝笼中一捅。

鸲鹆吃痛连忙大叫,「美美美!夫人实在美。」

「打一下,动一下。」卫宴眸光冷冷,将发簪随手丢与地上。

侍女散着发,也不敢捡。

顾阿纤忍不住缩了一下,都说这个时代是礼乐崩坏的时代,世家门阀恣意妄为变态极多,诚不欺人。

打完这次秋风,她可不再来了,她要离勳贵们远远的,将来找个老实人,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去。

「这可叫了。快,挂起来吧!」卫夫人忙说:「阿宴,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想回来陪娘。」卫宴笑了一下说。

「我儿至孝至纯。」卫夫人发自肺腑的赞道。

顾阿纤很想吐一下舌头,表示她的不认同。

「对了,今日怎麽又没喝汤?是不合胃口吗?要不再换个厨子试试?」卫夫人问。

「不用折腾了,我身体很好不用进补。」

卫夫人长叹一声,不敢再劝。

「世子,夫人是为你好,这补汤是一定要喝的。」曹素娥忍不住帮腔道。

卫宴皱眉,眸光泠泠地扫过去。

曹素娥只被扫了一眼,就觉手心冒汗,心头彷佛被无形的压力笼罩,忙垂下眼,再不敢说话了。

顾阿纤心里叹口气,打秋风本来就是变相的乞讨,装出长辈的模样教训人,可不就惹人讨厌了?

「娘,不早了,往常这个时间都已经午歇了。」卫宴看了眼屋角放置的漏刻道。

这麽一提,卫夫人才感觉疲惫。

卫宴将鸟笼递给侍女,伸手将卫夫人搀扶起。

曹素娥总算还有点眼色连忙告辞,推了一把顾阿纤,顾阿纤一点都不想刷存在感,但也只得跟着重复告辞的话,嗓音软糯,彷佛甜米糕。

卫宴猛地抬眸。

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声音跟他梦中的小白兔一模一样。


顾阿纤坐在犊车里看着窗外。

高大的府邸被甩在身後,越来越远,犊车一路碾着宽敞平稳的官道跨过朱雀桥,驶向低低矮矮的南城。

南城居住的都是贩夫走卒,昏暗潮湿的巷陌交织,被称为臭虫之地。

顾家众人作梦都想搬入北城,虽然没有卫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但也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或是富商,乾净整洁,遍地桑榆,不像他们家,连名字都透着一股腐烂味——泔水巷。

犊车颠颠簸簸终於停在了逼仄的巷子口,家家户户门前皆堆着杂物,车进不去;里面的路坑洼不平,化开的雪水混着泥土和成泥浆,曹素娥一路骂骂咧咧拎着裙摆踮着脚回到家。

家里也不比外面好多少,两进的小院子,像个锯嘴的葫芦,内外院都是一堂两室,曹素娥一进门就脱下绣履,在院子里将上面黏的泥巴一点点抠下。

顾燕女和顾莲女迎了上来。

顾莲女一眼看到顾阿纤头上的金蝶,跺脚道:「怎麽全给了她?」

顾阿纤晃晃脑袋,翅膀搧动着发出金属悦耳的颤动声,顾莲女看得更气了,她今年十五岁,正是爱美的年纪。

顾燕女十二岁,一向是姊姊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曹素娥伸手从顾阿纤头上拔下钗子,「回来让你们爹看,高兴高兴。」

知道不是单给顾阿纤一人,顾莲女放下了心,「看过之後呢?」

「看过之後娘就要补贴舅父了。」顾阿纤抢先答道,并且在曹素娥发怒之前跑了出去,「我去煮饭。」

大京朝寻常人都是一日两餐,顾胡图自在官署用饭。因他不在家,曹素娥便不让顾阿纤做荤腥,从来都是水煮青菜配饭。

如今春菜未下,就用咸菜下饭。

顾阿纤从罐子里捞出腌好的萝卜切成丝,煮汤准备做糗糒吃,糗糒是用蒸熟的米饭晒乾做成的,吃的时候用热水或汤一冲即可。

稍微有点身分的人家提起糗糒都是一脸鄙夷,认为猪都不吃,但是曹素娥为了省柴薪,顿顿吃这个,只有顾胡图在家时才蒸顿豆饭。

「今天不吃糗糒了。」曹素娥从篮中取出一条五味腊,切了鸡蛋大小的一块,「剁碎了煮粥吃。」

顾阿纤忙接过来,她最喜欢吃腊肉了,难得今天娘这麽大方。

没花多少时间,她便做好了粥端上去,肚中许久没有油,众人吃起来格外香甜。

吃完一小碗,顾阿纤站起来正欲再盛,曹素娥忙接过来。

「我来帮你盛。」她走到隔壁的厨房,故意用勺刮着锅壁发出刺耳的噪音,「哎呀,没有了。」

顾阿纤疑惑,记得今天煮很多啊。

但她瞬间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舍不得她吃,剩那些粥难不成要藏起来?

自然不是藏起来,曹素娥先是自己喝了好些,然後轮番叫顾莲女、顾燕女去厨房谈话,两女实在吃不下,屋外又传来顾阿纤的询问声——

「娘,我要洗碗了?」

曹素娥连忙喊道:「不用你。」

顾阿纤偷笑,不再理她,自去歇息。

第二日天光破晓,巷子里面刘婆婆家的鸡发出高亢的鸣叫,顾阿纤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撑着额头叹口气。

她又作那个梦了。梦里面自己是只小白兔,跟黑兔子一起吃草,三瓣嘴不停的翕动,好像永远也吃不饱。

从四年前穿越过来,这梦就时不时来一场。除了可以肆意吐槽,实在想不出有什麽意义,而且醒来以後特别疲惫……也有可能是一整晚都在吃的缘故。



大而明亮的屋子里,门窗、壁带、枋楣都用檀香木制成,香气飘溢,轻纱幔帐被风拂过如同云烟一般轻柔。

婢女南雅快步走过去关窗,尽管她光着脚一点声响也无,卫宴还是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叹口气,单手撑着床榻坐起来,墨玉一般的黑发流淌在洁净而明朗的白色寝衣上,敞开的衣襟露出宽直的肩膀,诱人的线条从锁骨划过胸膛,隐藏在精瘦的腰肢後面。

少年眸光冷淡,薄唇轻抿,眼尾下的朱红小痣带出一抹迤逦,明明是惊心动魄的风情,却让人瞧着无端生出一股敬畏和不可亵渎之感。

南雅听到声响连忙从屏风後绕过来,见到他,目光一顿,睫毛眨了眨,脸颊滚烫地低下了头。

卫宴眉头微蹙摆了摆手,南雅便躬着身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从四年前开始,他就时不时梦到自己是只圆滚滚的黑兔子,在开满金雀花的山坡上跟一只白兔子吃草,一整夜一整夜的吃,就像永远也吃不饱。

梦里的小白兔总是爱朝他倒苦水,他想回应,但是嗓子里彷佛缺了块东西似的发不出声音。他知道她在家里总干活,吃的不好,娘喜欢贴补兄弟,爹的梦想是纳个小妾,还有姊妹都喜欢抢她的东西。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跟他一样的「人」。这麽多年,他苦苦寻找,想知道自己作这个梦的原因、想知道梦中的小兔子是谁,都毫无结果。

直到那天他听到了来家里打秋风的小姑娘的声音。

卫宴拢了拢衣襟,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


南城的一处书肆是汉安侯府的产业,一大早掌柜就战战兢兢,不清楚世子怎麽会到这儿来,像他们这种勳贵,只会在北城的繁华之所玩乐,若说来看书吧?这儿哪里比得过汉安侯府的私藏。

正这麽想着,掌柜见到一个俊秀的公子走了进来,後面跟着搬着一盆花的侍从。

这是顾司空之子,他家世子的好友顾弦。

掌柜认出了人连忙迎上去,「世子在楼上。」

顾弦点点头,上了楼。

一大早他就被汉安侯府的管事吵醒,问有没有金雀花,他只觉得莫名其妙。金雀花?春季未至,哪有什麽金雀花,就是家中的暖房,也只养兰花、水仙、洛阳锦。

等他好不容从亲戚家找到了花,卫家管事已经急得满头冒汗,他心中好奇,乾脆跟过来看看。

等进了二楼的雅室,顾弦立刻被满屋的鲜花吓了一跳。「这是要做什麽?」同时有点委屈,「阿宴,我不是你的唯一啊?我以为你只要这盆花。」

卫宴不理他,站在窗边向外看。

顾弦丝毫不计较,随意拨弄了下花瓣,「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你怎麽谢我?」

卫宴看到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嗓音疏懒,「好了,你可以滚了。」

「太绝情了吧?」听到他这麽说,顾弦更不想走了,凑过去跟着探头探脑,「你在看什麽,一个姑娘?」

卫宴嘴唇抿出不悦的直线,一双桃花眼没有什麽情绪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顾弦嘟囔着转身离开。

这时,顾阿纤拎着竹篮忐忑地走进书肆,见一位陌生的公子从楼上下来,连忙垂首让到一旁,却察觉那人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突然眼露疑惑停了下来。

顾阿纤心中吐槽,看什麽看?

等顾弦走了後,她才在掌柜的指点下上了楼。

娘让她买蛋,才刚走到街角就被人拦了下来,说他是汉安侯府的人,世子要见她。

想到那个外表俊美却行事狠厉的少年,她就有点害怕。

昨天除了从他家顺走点金子,似乎没做什麽呀……

慢慢吞吞地爬上了楼,忐忑不安的顾阿纤磨磨蹭蹭地进入房间,就看见卫宴,一袭白袍,坐在各色鲜花围绕的书案後。

姹紫嫣红,都不及他一双净如琉璃的双眸。

顾阿纤忙垂下眼,「世子找我何事?我还要去买鸡蛋。」花香扑鼻,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个时候,还有花啊?」

卫宴嗯了一声,「温室养的,你喜欢哪一株?」

「我?」顾阿纤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你帮我选一株,我来画丹青。」似乎瞧出她疑惑,他又补充道:「我有些犹豫,正好瞧见你,所以想请你帮我选。」

顾阿纤有些无言,好闲,她每天起来有做不完的活计,而这些勳贵却可以在温暖的室内陶冶性情。

本想随便指一株,但是目光触到那盆金黄色的花,她顿了顿,不禁选了它,「这个。」

卫宴睫毛微微颤动,遮掩住波动的情绪,「金雀花,你喜欢它?」

顾阿纤点点头,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只是选熟悉的。

卫宴把花放在案头,调好颜色,「你觉得应该怎麽画,画一枝?两枝?」

「满山坡。」想起梦里的景象,顾阿纤脱口而出。

甜糯糯的嗓音让卫宴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挽起袖子,开始落笔。

顾阿纤歪头看着他认真绘画的模样,心下微微怦动,但是片刻她就在心里把自己暴打一顿,别胡思乱想,你还没人家长得好看呢!人家怎麽可能是特地找你,有可能是选择障碍才找人选的。

纸上很快就出现满山坡的金雀花在微风中摇曳着金色的花瓣,卫宴停下来。

「然後呢,再添点什麽?」他侧着头,阳光将睫毛染成金色,眸子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顾阿纤心头一阵慌乱,「添……添蝴蝶。」

「蝴蝶?」卫宴顿了顿,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跃於纸上,「还有吗?」

卫宴的侧脸、喉结的弧度以及如寒玉般修长的手指,每一样都好好看,让她的脸颊热度不断上升,听到他甘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心跳更是加速。

「不,不需要了,这样就很好看。」

「不需要了?」卫宴稍稍有些失望,他转头看着画纸,眼眸黯淡了一些,「这画送给你吧。」



今日顾胡图休沐,因他在家中,曹素娥终於舍得用柴火蒸了豆饭,配着水煮白菜蘸虾酱,以及两样咸菜——韭菜和萝卜丝。

顾阿纤舀了半勺虾酱拌饭,觉得不够准备再舀一点,抬头发现曹素娥不满的盯着自己看,於是立刻放弃改夹咸菜,曹素娥这才恢复脸色。

几人安静地吃着饭,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好了,你们少吃点,姑娘都讲究窈窕。」曹素娥见顾阿纤吃完了一碗饭还想再盛点便开口道。

顾燕女、顾莲女听话的搁下箸,顾阿纤也只好收回手。

直到顾胡图吃饱了离开案几,她们才散去。

从那日开始,接连几天,曹素娥突然找出一大堆活儿让顾阿纤干,而且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女儿家要苗条。

好了,现在连吃糗糒都吃不饱了。

顾阿纤怀疑是因为自己那天多吃了点虾酱导致招来曹素娥的怨恨。

这日干完活,她想看看有没有剩饭,但是屋子里收得极乾净,柜子也都上着锁。

她叹口气,从没想过自己会为饿肚子烦恼。

揉揉肚子走出家门,在巷口见到地上扔着一堆不要的乾白果,大概秋天晒了太多用不完就扔了,这东西一般是入药的。

顾阿纤犹豫半晌还是捡了两把,她回家取了火镰和火绒便出了城。

家离城门很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到了城外,她捡了几块大石头垒在一起成为一个简单的灶,又拾了点枯树枝点燃,把白果通通扔进去然後蹲在旁边等着。

白果发出「劈啪」的爆裂声响,她见外壳炸开後,便熄了火用树枝将白果们勾出来,等稍凉些,剥开皮,里面的果仁发出诱人的清香。

这玩意有微毒,不能多吃,一次不能超过十颗,但不管怎麽说,肚里填了一点东西到底是不那麽难受了。

等春天到了就好了,遍地都是野菜,秋天到了更好,哪里找不到点吃的?还用得着受曹素娥的拿捏?

她往嘴里扔了一颗白果仁,就见一辆华丽的犊车从身边掠过,但没几步就退了回来。

少女柔和的嗓音从犊车中传出,「樱桃,去看看她在吃什麽?」

一个穿水红衫子的婢女应声从车里钻出,几步走到顾阿纤身旁,辨认了一下大声道:「小姐,是白果。」

「这也能吃?」车中少女笑问。

顾阿纤皱了皱眉,只有出身显贵的人,才能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白果为何不能吃?饿极了什麽都能吃。

「买两枚来瞧瞧。」车中传出少女吩咐的话语。

「是。」樱桃取出几枚铜钱。

顾阿纤此时心情正不好,扭着头看也不看,「不卖。」

「多给她些。」少女又道。

樱桃索性从身上背的褡裢里抓了两把,「这下够了吧?」

顾阿纤瞥了一眼,足有二、三十枚。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顾阿纤收了下来,尖尖的下巴翘起,「拿吧。」

她这番举动惹来犊车里少女温和的笑声。

樱桃拾了几颗白果递给车里的人之後,便让车夫驾着车走了。

在车上,她问:「小姐,你为何多给那个姑娘钱?」

顾明蓉纤指捏起一枚烤得乌黑的白果,车厢里弥漫着又苦又甘的香气,她轻声道:「靠这个果腹怎麽能饱。」

樱桃不再言语,她家小姐心肠最好了,那个姑娘也确实可怜。

车夫甩了一下鞭子,黄牛速度加快了一些,犊车微微摇晃,太阳照耀着车楣上挂着的顾字木牌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顾阿纤注视着犊车远去的背影,攥着那几十枚铜钱抿了抿嘴。

犊车穿过荒野朝城门驶去,樱桃突然瞥见车外的一个身影忙指给顾明蓉看,「小姐快看,世子在那放鹰呢。」

顾明蓉忙直起身看了看,抿嘴一笑,「靠过去。」

车夫听到後调转方向朝卫宴驶去。

「卫郎,你在做什麽?」顾明蓉在窗後露出半边脸,巧笑倩兮。

卫宴扭头见是顾弦的妹妹,淡淡回道:「放鹰。」

顾明蓉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又笑着说:「你送来的孔雀我可喜欢了!开起屏来好像一把大团扇,阳光底下看,绚丽极了。」

「阿弦托我找的。」卫宴依然一副淡漠的模样。

「那我也只领你的情。」

顾明蓉说着,露出温柔的浅笑,可惜卫宴根本没有扭头,专注地梳理着白鹰的羽毛,她咬咬嘴唇坐回去,吩咐车夫回家。

「世子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樱桃低声道:「不过,他从不曾跟别的女子说话,我觉得世子对小姐你很特别。」

「别乱讲。他只不过是因为跟哥哥要好,对我大概只当做妹妹看。」顾明蓉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我们快些回去吧,娘见不着我该担心了。」


另一边,顾阿纤仔细地把钱币收好,准备到集市上解决一下腹中空空的问题。

得了笔意外之财,走在原野上,刚刚乾枯的风景这时变得好看起来,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吃米糕、吃水引面,娘一定想不到。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鸣,顾阿纤连忙抬头,一只硕大的白鹰在天空盘桓了一下,突然朝不远处的公子身上扑去。

她惊得後退一步,刚要大声提示,白鹰就直直落在那人戴着的皮手套上,再仔细一看,那正是卫宴,瞧那只鹰与他亲昵异常,应该是他养的。

卫宴显然也发现了她,朝这边望过来,衣袍被荒野上的风吹得猎猎舞动,桃花眼轻眯着,眼尾红色的小痣染出三分迤逦风情。

顾阿纤犹豫了一下还是遥遥行了个礼,卫宴薄唇轻抿,转头对侍从流光低语一句,流光立刻奔过来。

「小姐,我家公子请你过去。」

顾阿纤微怔一下跟着流光走过去,心里有些疑惑。

「你来这儿做什麽?」卫宴将鹰再次放飞,微仰着头看着飞向空中的白鹰。

「不做什麽。」顾阿纤不好意思讲自己饿肚子的事。

她也抬起头目光随着白鹰盘桓了一会儿,感觉那几枚白果已经消化完了,饥饿又浮现上来,本想跟卫宴告辞,脱口而出的却是——

「牠平常吃什麽?」

「吃肉,偶尔放出来也抓田鼠或者兔子吃。」

「吃兔子啊……」顾阿纤喃喃道。

卫宴瞥了她一眼,因为这句回答,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第二章 为升官送女做妾

曹素娥一大早就催着三个女儿梳妆。

昨日她收到汉安侯府的请帖,高兴得一宿没睡,觉得自己从此挤入了建康的上层,卫夫人的贵妇圈,她瞧请帖上并未写人数,就打了带女儿们上门蹭一顿的算盘。

顾莲女分外高兴,顾阿纤上回得的赏赐让她眼红不已,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

她们刚进入府邸,就听到前面有两个少年公子笑着闲谈——

「阿宴怎麽请了这麽些小姐?」

「是啊,真真奇怪,他叫得出小姐们的名字吗?」

一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数不尽的穷极技巧,繁华千种,顾莲女、顾燕女恨不得长出八只眼来看,听见这两句话也当成了耳旁风,顾阿纤虽然疑惑了一下,却也没多想,毕竟人家要请谁,跟她也没什麽关系。

几人继续随着引路的婢女走,宴席设在花园的暖阁中,阁中摆着许多花草,营造出春日即将到来的感觉。

顾阿纤见到这麽多珍馐,觉得在角落里不会有什麽人注意,遂快速小口的吃起来,曹素娥虽动作缓慢但也吃了不少,顾燕女年幼,看到这样好的食物自然忍受不了,跟着大吃。

母女三人的这副模样到底还是被附近的两个贵女发现了,她们掩着嘴不出声的笑,交换着目光。

这些肉羹不是家中常食的东西吗?即便有几道复杂的菜肴,也用不着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吧。

其实三人的吃相没有任何不妥,唯一不妥的是,贵女们在宴席上只是浅尝辄止,吃很多就是异类了。

顾莲女好不容易参加一回宴席,巴不得装得自己也是个贵女才好,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衫,学着贵女的模样品尝食物,那些鄙夷母亲和妹妹们的目光她自然看到了,面上发烧,恨不得离曹素娥等人远远的,装出不认识她们的模样。

「你怎麽了,在家里吵闹着吃的不好,今日这麽多肉羹怎地不吃?」曹素娥从自己食盒里夹出一块肉放到顾莲女的碟中,「这个顶顶好吃,你尝一尝。」

「是啊姊姊。」顾燕女也扭头道:「这肉可好吃了,我从没这麽大块的嚼,真痛快。」

那两个贵女眼中的兴味更浓了,莲女脸红得要滴血,恨不得钻进案下。


宴後,婢女们撤去食盒换上茶汤和酪浆,好让贵妇们自在交谈时润喉用,公子小姐们则到了西边的厢房玩耍。

这里极为宽阔,高大的柱子顶着房梁,柱身上绘着浅绿色的卷草纹,左右两边墙壁上镶满糊着轻纱的窗槅。日光倾泻进来,照耀在地板上铺的席子上,显得异常艳丽。

顾莲女、顾燕女暗暗称奇,平常人家坐的时候才会用席,卫家竟拿来当做地衣,只为脚踩在地板不会受寒。

因怕别人笑话,只敢跟着顾阿纤行动,见她做什麽,她们俩就做什麽,毕竟顾阿纤来过一次。

她们坐到了摆着小食的案几旁,顾阿纤因为席间吃得很饱,因此只捡了几粒梅子吃,顾燕女尝完甜酪又去尝蜜饯,连腌橄榄都不放过,顾莲女打定主意不吃,坐得端端正正,就像旁边那些聊天的贵女一样。

卫宴漫不经心地与公子们玩投壶,目光时不时掠过角落,因他分了神,羽箭就没有投中,落到了顾莲女脚边。

顾莲女的脸瞬间红透,犹豫着捡还是不捡。

「阿宴,你怎麽回事?投个壶还能投不准,咱们都要输了。」顾弦不满的唠叨着,「我可不管,彩头由你出。爹要知道我输了一匹马定会打得我屁股分五瓣!」

卫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纷纷打趣,「为何是五瓣?而不是八瓣、十七瓣?」

顾莲女终究还是拾起羽箭,小声询问,「我要不要送过去?」

顾阿纤扭头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古怪,「为何要送过去?地上羽箭还少吗?也不见谁捡起来啊。」

顾燕女也笑,「姊姊,你瞧我们穿的这样,土死了,干麽要惹人嫌。是蜜饯不好吃吗?还是梨脯不够甜?」

「可是卫世子每次都能投中,怎麽单单一次投不中就扔到我旁边呢?」顾莲女眸光闪闪,她低头想了想,低声道:「就是送过去也没什麽,都扔我脚旁了,我装作看不见也不好。」

顾阿纤想出声阻止,她却已捧着羽箭走了过去。

「世子。」顾莲女含羞带怯地将羽箭递到卫宴眼前。

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莫名其妙的目光对准了她,卫宴迟迟不接,也没说话,面无表情的在手指间转动着一枝羽箭,顾莲女觉得脸颊热气直冒,眼眶开始泛红。

顾弦嗤笑一声,转身投了一枝,正中壶中,「阿宴,该你了,连中我们就赢了。」

卫宴点点头,很随意地将手中羽箭抛出,双耳壶发出叮的一声响,周围公子们轰然叫好,开始热烈地议论输家交什麽马出来,没有人再注意窘站在一旁的顾莲女。

顾莲女低着头捏着羽箭失魂落魄地走回座位。

贵女们掩着嘴露出讥讽的目光。好大的脸,卫世子向来不与女子说话,想出这样的招数搭话,也要看看自己长得什麽样。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低声禀报,「庄子里送来了几只小鹿,夫人问,公子昨日提到要一只养在院中,现下如果主意未变,就挑只温驯的留下。」

卫宴颔首,「挑两只牵过来,我看看。」

婢女应下躬身退出去。

「阿宴,你要把鹿养在院子做什麽?」顾弦颇感奇怪地问。

「作画,清晨醒来看到小鹿衔草嗅花,不觉有趣吗?」卫宴淡淡地说。

「咦,的确有趣得紧。」顾弦赞道:「那我回去也养一只。」

卫宴是顶级世家的公子,他随意做的小事都会引起争相模仿,於是其他人也纷纷称赞雅致,表示自己回去也要养一只,甚至争相攀比,要养两只、三只。

「这可不是几只的事。」顾弦笑道:「阿宴要养小鹿那就绝对只能是小鹿。」

这话一说完,四周又立刻安静下来。

众人皆知小鹿长得很快,如果得一直是小鹿的模样,一年下来,得换多少只啊?有些家境不足以支撑如此奢侈举动却夸下海口的人,立刻面红耳赤不敢再说话了。

顾莲女、顾燕女则在一旁暗暗咋舌,顾莲女原本已经熄灭的心思又重新燃起来。这种富贵,只要见识过一次,就不想再放开。

不久,小鹿被婢女牵来,懵懵懂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一室的人,歪着头可爱极了,小姐们立刻围了上去,又摸又搂。

顾阿纤一点都没想过去凑热闹,她知道她们姊妹三人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因此顾燕女拉她和顾莲女过去时,她只站在外圈看看而已。

不料,卫宴却将一只小鹿牵到她面前。

顾阿纤怔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

阳光从窗棂洒进来,给卫宴如墨的发丝染上了一层温暖又柔和的光泽,他手指乾净修长,白得都有些透明,长袍如雪。

「你喂给牠,牠就会吃。」卫宴从婢女手中的托盘拿起一片薄饼交给顾阿纤。

顾阿纤捏着饼愣在原地,想起前几日在荒野上面容冷峻放鹰的卫宴,立刻觉得不真实起来。

「卫郎,她恐怕都不知鹿为何物,给她喂实在暴殄天物。」一个红衣小姐眼含妒忌之色嗔道。

「就是嘛,还不如让我们喂。」粉衣小姐噘起红唇。

「你们怎知她没见过鹿?」顾弦斜睨,他对顾阿纤很有好感,那日书肆就觉得非常面善,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似的,听到旁人讽刺,想都不想就呛回去。

「瞧她的衣衫,那是前几年流行的样式,我猜她只能分清鸡鸭。不信的话,就问问她,这两只鹿何为雌、何为雄?」红衣小姐用手指点着小鹿。

「哟,这可难了。这可是驯鹿,雌雄都有角。」穿绿色袍子的公子笑道。

众人翻来覆去地看着两只几乎一样的小鹿。

卫宴轻笑一声,看向顾阿纤,「你就说,雌鹿旁边是雄鹿,雄鹿旁边是雌鹿。」

众人鼓掌叫好。

「卫郎干麽要帮她。」红衣小姐不依的跺着脚。

「阿宴愿意帮谁就帮谁。」顾弦立刻维护。

吵吵闹闹中,顾阿纤感到手中的薄饼动了动,她低下头,见小鹿仰着头翕动着嘴,一点一点的啃食薄饼,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可爱极了。

她目光暖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

卫宴眼尾染上一层温和的薄光,「你把那天的鹰忘掉吧。」

顾阿纤闻声抬头,才知道卫宴把鹿牵过来的原因,他是觉得那天吓到她了吗?

为什麽这麽温柔啊……她垂眸看着小鹿,耳朵尖偷偷地红了。



青青河畔,白兔一反常态,一声不吭地低头吃草。黑兔好几次停下来探究地望过去,但是白兔还是只顾吃草。

哪里就这麽饿了?黑兔纳闷地看着对方。

白兔不是不想说话,她只是觉得,白天的事情就像甜甜的小秘密一样,即使这是梦,她也羞於说出口。

次日天光破晓,卫宴悠悠转醒。

他光脚走到书案边,拾起昨夜临睡前画的兔子食草图,定定看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用手一揉将画捏作一团。

看来不是她。



这日顾胡图拿着一张请帖回到家。帖子是青灰色的,中间竖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顾胡图的官职和姓名。

「过几日大将军的嫡女及笄,你们都收拾收拾,一起去。」

「可是卫家东府?」曹素娥一脸欣喜地接过帖子,因她不识字,只能翻来覆去地瞅。

顾阿纤正在低头剥蒜,听到这句停了停。

上次去卫家,娘就告诉她,卫家分两府。卫宴的父亲卫丞相封汉安侯是西府,他的胞兄卫炆是东府——卫炆是卫宴的大伯父,拜大将军,封广安郡侯,统辖各州政事,自收贡赋。

所以说,建康的许多公子仰卫宴鼻息,溜须拍马是有原因的。

「明年又要评级了。」顾胡图叹口气。

「我那里攒下了一点体己。」曹素娥道:「年底找找门路,送些钱帛……」

顾胡图摇摇头叹口气,「我们家才有多少钱?往上爬又岂是你这点体己能办成的事?」

曹素娥陪着叹气,目光瞥到一旁的顾阿纤身上,突然一亮。

「夫君真是守着金玉当瓦砾,快来这边,我与你好好说……」

她拉着顾胡图走到侧屋去,顾阿纤连忙起身靠近门边,只听她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门户殄瘁,何惜一女?我听说东府的长子……送去做妾……」

听到这两句後,立刻手脚冰冷。

这个时代的妾极没地位,高门大族养妾就像养宠物,他们热衷养妾,因为既可享乐又可展示财力。养几十个妾,偶尔跟朋友互换或让妾去服侍宾客,都会被奉为雅事,甚至还有人拿妾换马。

顾阿纤坐回案边,手指不听使唤,一棵蒜也剥不下来。

突然间,平淡如水的生活被狂风吹起了褶皱,露出水底隐隐的淤泥。


到了卫家东府小姐及笄这天,顾胡图特意跟官署告了假,其实不只是他,朝中大部分人都会去参加这场及笄礼。毕竟卫大将军权倾朝野,为众敬畏,且摄威擅势,没人想得罪他。

用过朝食,曹素娥嘱咐三个女儿去换过衣衫过来给她看。

看着三人款式陈旧的衣衫,她转身取了卫夫人给的那对蝴蝶钗,插在顾阿纤的发髻上。

「娘,我的呢?」顾莲女迅速跳脚。

「你戴什麽?阿纤皮肤细白戴了才好看,你今日就老老实实在席上吃肉。」曹素娥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娘,你怎地突然偏心起来,真真奇怪。」顾莲女瞪大眼睛。

顾阿纤低垂着眼睑,手指绕着衣带,结合那天听到的隐隐觉得不妙,一时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边走边看了。

几人进了府後,按男女宾客分开,曹素娥自领了女儿们去招待女宾的厅堂。

东府平时便是漆瓦金铛、珠帘玉壁,而今更是裁红点翠,一团锦簇,女宾厅堂里华冠丽服的命妇们携自家小姐坐在这里,与相识的人交谈。

青衣侍女流水一般上着茶点蔬果,隔壁的院子被辟为临时的茶房,另设了婢女看着茶炉煎茶、分茶,水汽氤氲得看不清脸孔。

顾莲女、顾燕女比去卫宴家那天还要拘束,想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动作僵硬,慌起来甚至同手同脚,反观顾阿纤,跪坐在榻上,云淡风轻的倒像是个贵女。

顾莲女心中的嫉恨很快就被一室的锦绮灿烂打散了,为了不被贵女嘲笑,她下意识学着顾阿纤的模样,挺直腰腹,把视线固定在案几的茶点上。

曹素娥花蝴蝶一般在室内打了个旋,该问候的贵妇一个不落。

「走吧,我带你们去後院跟小姐道个贺。」

三人惊讶地抬起头。曹素娥嘴里的小姐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卫大将军的嫡女卫盈,只是,过会儿就是及笄仪式,现在卫盈院中道贺的人一定极多,她们与东府丝毫没有关系,怎麽好意思去小姐的屋中?

曹素娥知道她们在想什麽,她压低声音,「不认识又怎麽样,她能把你们赶出去?只要过去道个贺露个脸,将来就能与她说上话。快点,别磨蹭,一会儿人该更多了。」

三人只得跟上去,比起脸皮,她们无一人是曹素娥的对手。

几人来到卫盈房中,里面果然有许多命妇和贵女,曹素娥拉着女儿们挤过去向卫盈道贺,卫盈挑着丹凤眼朝她们脸上溜了一眼,心中诧异,但还是客气地接下祝福,等曹素娥心满意足带着女儿们离开,她轻声交代了侍女几句,侍女旋即离开。

过了一会儿侍女回来禀报,「小姐,查过了,是西府卫夫人的远亲,平日惯常上门打秋风的。」

卫盈心下明白,微微一笑。

直到回到女宾的厅堂,顾阿纤脸颊还是红红的,别人及笄,她们什麽礼物都没带,只带着一肚子的祝福。

曹素娥还振振有词,「咱们贫家小户,拿出来的东西岂不是要笑掉别人大牙?不如不拿,心诚就行。」

曹素娥还想再说,一队队捧着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打断了她的话,上菜侍女的衣裙都是丝罗,顾莲女、顾燕女看直了眼。

「姊姊,她们的裙子好好看啊,一看就很贵。」顾燕女天真地说。

顾莲女都快紧张死了,直直盯着周围人的反应,同时轻斥妹妹,「你莫要露出这副模样,别人还当你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顾燕女奇怪,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啊。

顾阿纤看了看食案上的佳肴,无一不是四方珍异,食具也非常精美,就连盛酒的杯耳两端都镶着两颗明珠。

曹素娥趁人不注意,下死力把珠子掰下来藏进怀中,她还想让三个女儿也这麽做,但是室内吵杂,三人都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曹素娥刚想发脾气,耍百戏的伶人们就走了进来,有的弄剑有的舞蹈,非常热闹,舞姬的宽袖里飞出来的全是事先藏好的花瓣,轻轻旋转带出来,香气四溢,绮丽华美。

这场及笄礼,几位公主都来了,更不用提高门大族的贵妇们,几乎汇齐了建康所有顶级的人家。

席中间,顾莲女突然拉着顾燕女陪她去恭房。

不多时一个婢女来到顾阿纤身旁对她道:「姑娘的姊姊污了衣衫,请姑娘过去。」

想起那天听到的话,顾阿纤只觉得这件事怎麽这麽巧,微微蹙着眉不想去。

但是曹素娥不依,连声催促,「不过让你送件衣裳罢了,我腿脚疼,若是走得动也不用你了。」

顾阿纤无奈,只好起身拿着预备的衣裳跟着婢女出去。

她被婢女带着,渐渐走进了花园深处,瞧着一路怪石嶙峋,布满乾枯的爬墙虎,虽在阳光下却感到皮肤发冷。

「还没到吗?」这花园太大了,东绕西绕,早已望不见女宾的厅堂,路上连个人影也无,婢女只管闷头带路,让她心里涌出一阵不安。

「我不去了。」顾阿纤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就快到了。」婢女伸手欲拽,「那位污了衣裳的姑娘着急等着呢。」

顾阿纤侧身躲开,「你干麽拉人?我瞧她没你心急,贵府就这个规矩吗?一会儿寻个管事问问。」她随口吓唬道。

「求求姑娘了,恭房就在那边。」婢女手一抖没敢再拉,接着伸手遥遥一指。

顾阿纤随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皱起眉头,「你不是说在北边的水榭吗?」这分明是南边。

「不是水榭……」婢女吞吞吐吐。

「罢了,你去吧。」一个头戴漆纱笼冠的公子从假山旁走了出来。

婢女如蒙大赦,连忙扭头跑没影了。

顾阿纤知道受了骗,她後退一步睫毛慌乱地颤动,手心冒出湿冷的汗。

卫鸿是卫大将军的独子,虽是庶子,却早已认在嫡母的名下,东府里人人当他是未来的府君。卫大将军愁到不行,府里的女人多到都快塞不下了,也没有一个能生出男娃,他只好认命准备为卫鸿请封世子。

卫鸿志得意满,自觉已经走在了金光大道上,正在人生春风得意之时,有人跑到他这里走门路,看到那人是熟人领来的,他勉强点头,答应看一眼,若没相中就领回去。

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顾阿纤,直把她看得瑟瑟发抖。

纤腰婀娜,脖颈洁白细腻,真想好好摩挲一把,後院就缺一朵清新的小花。

他还算满意,便用施恩的语气道:「今日你就留下吧。你爹的事,我会替他办妥的。」

顾阿纤微微睁大眼,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安排,眼眸中水光涌现。

爹,爹为了升迁官位还是走了东府的路子。

卫鸿嘲笑,「哭什麽?难道你还不愿意?你爹不过一个八品小官,月俸只有六石,凭他自己,只能止步於此了。他求了我,把你给我做妾,我答应这次评级给他升到从六品宣德郎,月俸八石。钱虽没涨多少,但只要插进有油水的地方也不差什麽了。」

顾阿纤又气又怕,身子直抖,「我不愿意,就是我爹也别想把我送出去。」

卫鸿见多了这种事情,一点也不介意地笑道:「你将来就不会这麽说了,只会埋怨怎麽不早点把你送过来。与其将来嫁给普通士族,不如乖乖跟了我,再过不久我就是世子了,你哪里还用抛头露面,只须乖乖待在房里……

「我新得了一个琥珀钏,价值万金,你皮肤白细,戴在臂上一定好看。」卫鸿轻佻地打量少女红润的嘴唇、楚楚可怜的模样,觉得口乾舌燥。

他喝了不少酒,浑身躁热,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搂在怀里。

「有多好看啊?让我也瞧瞧。」卫宴从阴影中走出来冷冷道。

想着出来散散酒意,却冷不防听见一个少女在哭,一个年轻男子在说荤话,他觉得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才走了过来,发现是顾阿纤。

他本来不想搭理,因为既然她不是小白兔,那就跟他毫无关系,但是这些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

「真是相鼠有齿,人而无止。」卫宴嘴角扬起嘲讽。

卫鸿知他在骂他不知耻,连鼠都不如,心下恼火,「阿宴,你知我是你的兄长吗?」

卫宴唇角一勾,嗓音愈加的冷,「兄长?记在嫡母名下,就忘了皮肉里塞的是庶子的骨了?」

「卫宴,你不要太狂妄。」卫鸿满面阴鸷,双手紧握。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庶子两个字,眼下他马上就要成为世子了,怎麽卫宴还瞧不起他?

卫宴嗤笑一声不再理他,离开之前瞥了旁边的人一眼,「还不走,留着与人做妾吗?」

顾阿纤愣了一下,抹掉眼角的泪,小跑着跟上他。

身後卫鸿暗恨不已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走出很远,卫宴才停下脚步,「你怎会到这儿来?」

顾阿纤揉了揉眼把父母联手将她送来做妾的事告诉他。

卫宴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既是你父母的主意,躲了这次还会有下次。」

顾阿纤低下头不语,已经消失的泪花重新又浮了上来。

「带帕子了吗?」头顶突然响起不那麽冷淡的嗓音。

「带了。」顾阿纤忙拿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托着给卫宴看。

「给我做什麽?」卫宴笑了一下,「让我帮你擦啊?」

顾阿纤这才知道,他是让自己把眼泪擦乾,忙用帕角轻轻按着眼角。

卫宴见她将泪擦净了,朝左一指,「你自己往那边走吧,走到底就是。」

顾阿纤点点头,正准备走突然想起还未道谢,顿了顿,微不可闻地说:「谢谢。」

卫宴漫不经心的一声嗯。

顾阿纤回到女宾厅中,发现顾莲女和顾燕女已经回来了,身上的衣服就是早晨那套并没有脏污。

顾莲女瞥了她一眼,「娘说你去找我,你找哪去了?该不是找藉口偷偷溜到男宾那里吧?」

顾阿纤刚刚受了惊吓,现在後背都是湿凉一片,腿也有些发软,她坐下来稳住嗓音道:「那个婢女指错了方向,等我找到地方,发现没有人只好回来。」

曹素娥一脸古怪地瞧着她,眼里露出疑惑。

顾阿纤心中冷笑,果然是他们的主意,把她诓过去,若是卫鸿瞧中了正好留下,没瞧中也不会让她发觉,从而伤了亲情,但是他们没想到卫宴暂时搅黄了这件事。


宴席结束後,依然是三个女儿一辆车,顾氏夫妇一辆车。

顾胡图自上了车就不停叹气,「你不知道,李郎中狠狠将我骂了一顿。」

「这是何故?我见阿纤去了一趟又回来,大将军的公子没有相中她吗?」曹素娥一脸疑惑,「不能啊,阿纤这副面貌就是进宫都能做个妃子。」

「我也不知,李郎中只说卫鸿告诉他,一女不二送。」顾胡图揪着胡子,「不就送了他一个人吗,还送了谁?」

曹素娥想了一回想不通,便也不再管,转而道:「夫君,反正阿纤回来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找下一条。高门那麽多,阿纤貌美,怎麽可能送不出去?我听闻夫君的上官酷爱纳妾?」

「不妥。」顾胡图摇头,「胡子一大把了还喜欢折腾小姑娘,卫鸿好歹年轻俊美,我怎能把阿纤推进那种火坑?」

曹素娥不吭气,眼角泄出一丝算计。

回到家,曹素娥发现弟弟曹武青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问才知,原来母亲想念几个外孙女,正巧曹武青来建康办事,顺道接她们过去住两天。

顾阿纤知道这位舅父少时脚有病,成年後不能出仕,为了养家只好当垆卖酒。

这个时期的商人地位低下,做买卖时额头系一个白帖,写着贩卖的东西和自己的姓名。且一只脚穿白鞋,一只脚穿黑鞋,用双足异履来表明他们低人一等。

「既然如此,明早再走。」曹素娥转身看着三个女儿,「你们收拾好衣物,别走的时候东忙西忙。」

顾阿纤没想到还有自己,其实她并不愿去,那边对她就是个面子情,但是想起白天的事,又觉得舅父来的时间真妙,她恨不得马上离开建康出去躲两天。



次日,吃过朝食,曹武青便驾着犊车带着三个女孩离开建康,驶向石头城。

曹家人口简单,只有曹武青一家和一个老母,曹武青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曹月牙和一个五岁的儿子曹阿虎。

曹武青的妻子刘氏看到顾阿纤,眉头一皱,不大高兴,添了人口就多费粮食,她那大姑子真是会算计。

「阿纤也来啦,月牙再去淘碗米,饭食是算着人数做的,真是,夫君也不提前说一声。」刘氏嗔道。

顾阿纤知道刘氏在想什麽,笑咪咪道:「舅母不必费事,既然这顿没做我的,我不吃也没什麽,下顿再做的时候数清楚就可以了。」

刘氏的笑容僵了僵,正欲回嘴,曹老太太走了出来。

「既没数清楚,就再数一遍。」她瞪了刘氏一眼,这个儿媳最是小气,也不想想姑爷好歹是个官,怠慢他的亲女儿,他知道了能乐意吗?

「快来,让外祖母瞧瞧。」她笑逐颜开地把顾阿纤抱在怀里,「越来越漂亮啦,将来定能说门好亲。」

顾阿纤暗笑,除了曹素娥以外,曹家没人知道她不是顾家亲女,要是知道了,保准会换副面孔。

「外祖母,你也不瞧瞧我和妹妹,我们才是你的亲外孙女。」顾莲女不乐意了。

曹老太太放开顾阿纤,一手搂着一个,「都成大姑娘了。」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家中热闹,只不过儿媳怕费口粮,总不愿意去接这几个外甥女,如今见到她们,老太太倒真是开心的。

刘氏到底也没去淘米,她那话是故意的,一般蒸饭都会留出余地,哪里会不够吃。

饭後,曹月牙拉着她们来到自己房中。

曹月牙拿着簪子在头上比了比,「你们瞧,这个月牙簪子是爹特特买给我的。还有这对耳璫,这个珠子圆不圆?」

顾莲女心中发酸,小声对顾阿纤说:「这个耳璫我记得去年就见过,现在还拿出来炫耀。」

顾阿纤早就认出来,闻言只是笑了笑。

曹月牙立刻面颊红透,把匣子一盖,「说起来,你们三个怎麽回回头上光秃秃的就来了?」

顾莲女自中午吃饭时就不太痛快,因为舅父把先前那对蝴蝶金钗掏出来让舅母收起来,知道娘又开始贴补娘家,她就死命吃肉,吃得舅母心疼得直咧嘴。

她於是阴阳怪气道:「那也没办法呀,谁让我家的东西都长腿跑到你家来了。」

曹月牙知道她定是因为那对蝴蝶钗不满,眼珠一转拉住表姊的手,另一手又打开首饰匣,「好姊姊,我家中困难,姑母也是怜惜我们。这样吧,明日是盼春节,我们出去玩,你在我的首饰里挑一样戴好不好?」

「是借还是给我?」顾莲女立刻忘记心中不满,睁大眼睛问道。

「当然是给姊姊了。」曹月牙一脸真诚地说:「我与你要好,什麽都愿意给你。」

「那我若要你这枝新钗呢?」顾莲女拿起月牙钗问道。

曹月牙的目光闪了闪,神情挣扎。

顾阿纤带着一脸兴味的笑容,看她们两个上演姊妹情深,觉得曹月牙不过说说而已,不见得舍得把最好的首饰让出来。

曹月牙瞥见之後,咬咬牙更加深情地说:「姊姊,明日盼春节你就戴这月牙钗,保准没人比你好看。」

顾莲女正一脸欣喜地在头上比划,听到这句话有些沮丧,「我就不去了,也没有公子帮我系彩条。」

顾阿纤心下了然,盼春节的风俗是少女们相约在树下,给枯枝上系祈愿彩条,祈求莺飞草长之时愿望能够实现;如果有少年愿意帮你系,那麽这个愿望多半是能实现了。

其实实不实现无所谓,关键是如果没有男孩子帮你系就会很丢人,会被嘲笑是无盐女。

「那怎麽办?」曹月牙皱着眉,「我倒是和人约好明日帮我系了。」

「哪个公子?」顾莲女忙问,表妹的脸像个月牙,比她还不如,怎会有公子约她?

曹月牙有些羞怯,「隔壁的陈小公子。」

「他?」顾莲女眼中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神色,忍着笑,「真让人羡慕啊。」

顾阿纤也抿嘴笑,脑海中冒出一张青春美丽疙瘩豆的脸。

曹月牙不敢挤对顾莲女,只能把气冲着顾阿纤发,略怜悯的对她说:「你是不会有公子帮忙系带子了,不过不打紧,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女孩没人搭理,你们站一堆也不寂寞。」

顾莲女听到这话不开心了,她也没有公子帮,是不是也要跟人站在一堆了?

「姊姊你莫要担心。」发现顾莲女脸色不好,曹月牙忙道:「我现在就去问问陈小公子,看他的朋友得不得空。」

顾莲女最爱面子,也实在担心明日落单难堪,听到这里推托两下就答应了下来。

顾阿纤只觉得好笑,她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公子帮她系带子,她现在只担心爹为了明年的晋升,还会想办法把她送出去。

当夜,怀抱着忧愁入睡,顾阿纤又梦到那熟悉的地方,金黄色的花朵丛中,黑兔子歪着头在看她。

「咦?我不在建康也能作这个梦吗?」她疑惑的看着周围。「我现在在石头城欸。」

黑兔子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

她跳了一圈,不停地喃喃自语,「真神奇,想来这个梦无论去哪都不改变。」

跳够了,她停了下来,跟着黑兔子吃了一会儿草。

「明日盼春节,虽然没有公子帮忙系彩条,但是愿望还是要许的。」吃着吃着她又忍不住说起自己的烦恼,她顿了顿,又说:「希望爹不要为了升官把我送给人做妾。」

她曾想过偷偷离开家,但也明白这是不现实的事。

她面容姣好且年纪小,是人贩子最心仪的目标,而且没有称作「过所」的通关文书,哪也去不了,过所可不是想开就能开出来的。

垂头丧气之间,她低下头啃了两口草,做人怎麽这麽难啊,还不如真的做只兔子。

第三章 田螺少年的帮忙

第二日,吃过朝食曹月牙就催着出门。

曹老太太知道她们是去参加盼春节,笑着问:「想来除了燕女太小以外,你们都有约好的公子帮忙系彩条了。」

「纤姊姊没有。」曹月牙笑着答。她昨日问了陈小公子,陈小公子说自己的好友得空,因此顾莲女今天也有伴。

「那怎麽行?」曹老太太有点着急,「没有公子帮忙系,会被别的姑娘嘲笑的。」她扭头责怪曹月牙,「知道你的表姊要来,为什麽不提前帮忙找好?」

「祖母!」曹月牙一副被冤枉了的神情,「莲姊姊有,纤姊姊没有,可见不是我的错。公子们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按着头啊。」

曹老太太不认同,「显然是你在作怪。」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一直嫉妒顾阿纤的容貌。

曹月牙红了眼眶,祖母就是偏心,怎麽,顾阿纤的爹是官,顾阿纤也跟着了不起了吗?

顾阿纤忙道:「外祖母不打紧,许愿在於心诚,我自己系就好。」

「唉……」曹老太太叹口气,「原本没什麽,但是现在愈加攀比起来,你没有肯定是要被人嘲笑的。」

顾阿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安抚了老人家几句。

曹月牙不想再听祖母偏心顾阿纤,没多说什麽,跟顾莲女她们一起告辞,匆匆出了家门,隔壁的陈小公子跟他的友人正站在门口等着,两个人一个跟豆芽一样细,一个像木墩子一样矮胖。

陈小公子脸上抹着细白的粉,耳边簪着朵绸花,看见她们来了,蹙着眉细声细气地抱怨道:「怎麽这麽晚?让人好等,腿都站麻了。」

顾阿纤恶寒地抖了抖,她知道时下流行男子阴柔美,胡子剃光,傅粉施朱,但是因为周围都是讨生活的平民,谁也没心思打扮,如今猛然见了这麽一个活的「美人」,她有点接受不了。

曹月牙有些害羞地不敢看陈小公子,「别生气嘛,一会儿请你吃水引面。」

陈小公子这才勉为其难地露出点笑脸,曹月牙脸更红了。

顾莲女不太高兴地看着木墩子,木墩子则眼睛发亮的盯着顾阿纤,粗声粗气地问道:「这位姑娘是谁,怎地从未见过?若不嫌弃,一会儿我也帮你系丝带吧。」

顾阿纤险些笑出来,他个子还没她高,怕不是一会儿还得她帮忙。

客套地推拒了,几人走出巷子朝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到处都是衣着靓丽的公子小姐,莲女虽然嫌弃木墩子,但是当人人都成双成对时,木墩子就显得比较重要了,而孤孤单单的顾阿纤就是异类。

阳光徐徐地洒向河畔,风很轻,到处都是欢笑的身影。

曹月牙把准备好的彩条交给陈小公子,顾莲女也忙把彩条拿出,两个人看着那些自己系彩条的姑娘,优越感油然而生。

「阿纤,你怎麽还不系彩条?我们要去吃水引面了。」顾莲女掩嘴笑道。

「姊姊,我听人说,彩条绑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顾阿纤目光注视着木墩子公子。

顾莲女也瞧见了,她的彩条被绑在最低的枝头,松松垮垮,感觉随便一阵风就能吹下来,不禁眉头一拧。

但是看到木墩子不耐烦的神情,就放弃叫他再系一次了,系得低又如何?总好过自己系,莲女心道。

顾阿纤笑了笑,从荷包里取出彩条,找了一处比较高的枝桠,踮着脚把彩条举了起来,突然,一双洁白修长的手将彩条抽走,选了更高的地方。

顾阿纤惊讶地回头,入眼就是卫宴的俊脸,他无比认真地系彩条。

周围的姑娘们都看傻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麽一个俊美的少年,好像天神下凡。

顾莲女微张着嘴,不停地揉着眼,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

卫宴系完後,微微清了一下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说:「过来办私事,正好瞧见你费劲的系丝带。」

他等了等,见顾阿纤仍呆呆地看着自己,表情更不自然了,转身便走。

旁边一个瞧热闹的少女忙问:「这是谁?」

曹月牙脸色僵硬道:「只是好心的过路人罢了,我姊姊哪能认识这样的贵人。」

顾阿纤终於回过神,听到这话抿嘴一笑,「我认得的,是汉安侯府的世子。」

众姑娘惊讶,齐声低呼,「汉安侯府世子,卫宴卫公子?」

「胡说,卫郎在建康,怎能到咱们这儿来?」一个小姐发出疑问。

「为何不能?建康离这里很远吗?」另一个小姐反驳道。

「确是卫郎,我曾有幸见过他。」一个颇有见识的小姐点点头。

听着她们议论,其他只闻其名的姑娘们立刻譁然,「原来真是他啊!」

姑娘们纷纷笑着说自己好运,竟然见到了江左风华第一。

曹月牙脸色难看极了,小声嘟囔着,「才不是,骗人的。」

一旁的顾莲女叹口气,「是真的,娘带我去过汉安侯府。」同时直冒酸水,刚才不应该让木墩子系彩条的,不然出风头的就该是她了。

「那样的贵人,为何会帮她系?」曹月牙仍不死心的质疑。

顾莲女又叹口气,「那是因为卫郎心地好啊,才让她捡了一个便宜。」

曹月牙这才舒服了一点。

经过这场小小的风波,几人都无心待在河边玩耍。

「不是说好请我吃水引面吗?」路过水引摊时,陈小公子突然问道。

曹月牙翻了个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得满脸都是痘痘。

自打见过卫宴,陈小公子就不够看了,豆芽似的身材顶个大脑袋,涂脂抹粉的,比她还娘们。

「行吧,拿五碗肉臛水引。」她不情愿的掏出荷包。再怎麽说,也是她找来两位公子,再者顾莲女和顾阿纤是客也不能付钱。

「六碗。」陈小公子伸出兰花指比了一下。

「怎地六碗?」曹月牙瞪大眼睛又数了一遍,五个人啊。

「我吃两碗。」陈小公子掏出帕子掸了掸席子上的灰。

撑不死你!曹月牙气呼呼地去付钱。


卫宴回到犊车里,心怦怦直跳。

他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彩条的柔软仍停留在手上。

真的是她,果然是她。

他唇角勾起,眸光中流泄出浅浅笑意。



几人回到家,顾燕女年纪太小没有去,自在家里玩耍,刘氏早就把饭预备好了。

「饿了吧,收拾一下就吃饭了。」

「不吃了,刚在外面吃过水引。」曹月牙语气硬邦邦地说,那个陈小公子能吃,他的木墩友人也能吃,吃完还继续要,当她傻子吗?

「啊,是那两位公子请客吗?」刘氏笑咪咪地问。

「不是,是我付的钱。」

刘氏立刻眼睛一瞪,「你又装大方,回头买不起绢花胭脂,别跟我诉苦。」

能够请客吃饭,平日还能买绢花胭脂……顾阿纤垂眸,曹素娥真是扶弟魔,明明曹家日子比她们过得好多了,还成天贴补,得到点什麽好的,忙不迭往这送。

刘氏瞧曹月牙还是一脸不高兴,一边择菜一边说:「你也学学你的两位姊姊,举动文静。你这麽吵吵闹闹,将来哪家要你?」

曹月牙立刻酸意十足地跳脚,「我如何和姊姊比?人家有贵人,我有什麽?」

刘氏听这话没头没尾,一头雾水道:「什麽贵人?」

曹月牙满脸不甘,「你们都说我不给纤姊姊约公子系彩条,谁知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自有世家门阀的勳贵来帮忙。」

刘氏还是不明白。

顾莲女只好忍着酸意讲了一番,末了道:「卫郎只是心地好。」

刘氏立刻心动起来,热络地问:「阿纤,怎麽没领你妹妹过去认一下?」

「舅母。」顾阿纤眼中都是无奈,「就像姊姊说的,世子只是心地好,碰巧遇到的。」

刘氏满眼不信,只当顾阿纤有私心。

余下的几日,刘氏总拿言语挤对顾阿纤,正巧曹武青去建康办事,顾阿纤便要跟着回去,顾莲女、顾燕女见她回,也只得跟着一块回。

曹素娥没料到她们回来得这样早,惊讶道:「好不容易去一次,还不住段日子?」

「还不是她!」顾莲女指着顾阿纤,「舅母不过略略说她两句,便受不了了。」

一听惹着了娘家人,曹素娥忙问:「阿纤,为何惹你舅母生气?」

「舅母话里话外总说我,回嘴不得,还不能躲躲了?」顾阿纤几日的火憋得难受,扭头便回自己房里了。

曹素娥瞪大眼睛,「这才几日,脾气就这样大了?改明儿你要得了势,还不爬我头上去?」

「娘,你莫说她了。」顾莲女撇嘴,「她得了桩奇遇,就神气起来了。」

她添油加醋的把盼春节上的事情讲了一遍,曹素娥听後却眼睛一亮,「当真?」

曹素娥一点也没有信顾莲女的话,什麽心地良善,卫家那样的顶级门阀若心地良善早就不复存在了。他们那样的人,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

若是把这继女送进汉安侯府为妾,也能帮上夫君的忙……

如此一想,曹素娥就在心里打起算盘来。



快到三月,天气一下变得暖和起来。

这日顾胡图在家,曹素娥把三个女儿都叫了过去,从箱中拿出三块布。

「这是我自己体己,你们各自选一块拿去做袄裙。除了燕女年幼尚得我来做以外,你们两个,」她指着顾莲女和顾阿纤,「这些年来女红也学了,自己裁衣吧,过几日上巳节踏青好穿。」

顾阿纤心道,真是天下红雨,怎麽突然这麽大方?

她转头看向那三块布,两块绢,一粉一黄绣着花草,绣工非常粗糙,还有一块浅蓝色的葛麻布什麽花样也无。

就说嘛,这块麻布自然就是给她准备的了。

「阿纤,你先挑。」曹素娥温和地说。

顾阿纤踌躇一下,一旁的顾莲女不满挑选的顺序,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

「你娘让你先挑你便先挑,自己家人不必扭捏。」顾胡图以为女儿是害臊。

顾阿纤故意盯着那块黄色的,才刚要说话,曹素娥立刻道:「你肤色白,艳色压不住,须选些冷清的颜色方显得气质娴雅。」

顾阿纤心中冷笑,就知道是假大方。

「我一心为你,你可不要多想。」曹素娥道。

听到曹素娥补充的这句话,顾阿纤简直都能看清她心里想着什麽。

拿最好的布,曹素娥就会说我一腔真心为你,你反倒以为我在哄你,爹就会觉得她这个女儿真不识好歹;选不好的布,那就是她自己选的,好赖过後怨不得别人。

哎,何苦来哉,她本来就打算选葛布的。

「我听娘的,就选这块蓝色的布。」

「你自己愿意选哪块就是哪块,可别说听我的。」曹素娥皱着眉道。

真是一点责任都不想担,顾阿纤点点头,「是我自己选的,不干娘的事。」

她想好了,葛布就葛布,曹素娥好不容易松口给她做衣服,她去岁的春衣已经短小,如不做新的就要没衣服穿了。

顾莲女、顾燕女高高兴兴挑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选完布後,顾阿纤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想着做什麽样的衣衫,一边把布料抖开。

「咦?」突然间她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瞅了几眼布,接着上手量了量,霎时心凉了半截。

这布根本不足以做一套袄裙,最多只能做件短袄,布的中间夹着烂麻头,所以外表看起来很厚实的一堆。

顾阿纤用手抚了抚布,气得想笑。

曹素娥总是这样,在这种小事情上动手脚,想来也准备好应付她的理由了。

如果去找曹素娥,她定然不承认,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而且上巳节拿不出整套的衣裙,一定还有後招等着她。

现在怎麽办?她去哪儿变出额外的布来做裙呢?

当晚,青青河岸边,顾阿纤烦恼的将布匹的事讲给黑兔子听。黑兔子埋头吭哧吭哧吃草,两只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次日用过朝食後,同在一条巷子里居住的鱼婆来串门了,她本姓李,因为长年累月帮儿子卖鱼,大家私下都叫她鱼婆。

曹素娥把三个女儿唤了来,「李阿婆是有名的裁剪好手,当年是在宫中做绣娘的。」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老了哪里拿得动针,天天风吹日晒的卖鱼,丝线都要被我刮起毛了。」鱼婆哈哈笑着,伸开一双老茧遍布的手给大家看。

「虽拿不动针,但是裁剪手艺还是在的。」曹素娥恭维了一句。

「那倒是。」鱼婆点点头,「年轻的时候就是靠这个拉扯大几个孩子的,现在老了只能做别的了。」她把目光移向顾阿纤等人,「你们娘说给了你们布料做衣服,让我帮着看看,且把布拿来吧。」

等候取布的时候,鱼婆先去看曹素娥给顾燕女剪裁的衣裙,两人比着研究一番。

不久,顾阿纤和顾莲女来了,顾莲女嫌鱼婆手指粗糙怕勾下几根丝来,推推搡搡不太乐意,鱼婆看出来後也不生气,随意指导了几句就去看顾阿纤的布。

她并未展开,只是用手摸了摸,「这布做个短袄和多折襉裙最好了,既文静又俐落。我今日本是来还上次借的筐子,没想到你们娘倒央我帮忙。」她将布卷了卷,「你若信我,我拿回去替你裁一下,过两日你去取,现下我得回去卖鱼了。」

顾阿纤自然没有异议。她本想告诉鱼婆布不够做一整套的,但是後来想等鱼婆回家展开布自然就会知道,便没多说。

顾莲女趁着顾阿纤去送鱼婆的时候问道:「娘,你为何要把体己拿出来给她做衣穿?只给我们两个不就行了?」

「这哪里是我的体己。」曹素娥笑,「我嫁过来时,那几个箱子除了塞了些旧衣外,剩下的都装着大石块。你那亲父,活着的时候把家败个精光,我现在存的东西都是嫁进来後才攒的。」

「那又如何?」顾莲女不服气道:「娘持家辛苦,那都是应得的。」

曹素娥摸了摸女儿的头。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她若不攒点体己,将来如何给两个女儿置办出丰厚的嫁妆?女人没有嫁妆,去了婆家也得不到尊重。

顾阿纤送完鱼婆心情有些低落,还在发愁衣衫的事。

「阿纤啊,葱娘子的女儿找你来了。」

顾阿纤才要做家务,院子里响起曹素娥的声音。

葱娘子的女儿指的是隔壁的张彩云,与顾阿纤一般年纪。她家是卖葱的,一车葱值绢三匹,收入不错。虽然张家日子过得宽裕,但是曹素娥却以官家娘子自居,瞧不起她家。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打秋千玩吧。」张彩云走进顾阿纤的房中开口道。

「改日吧。」顾阿纤闷闷不乐道。

「怎麽了,你娘又让你做活了?」张彩云扶着顾阿纤的肩关切地问道。

顾阿纤叹口气,也不隐瞒她把布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还不简单?」张彩云笑着说:「我今年刚做了件葛裙,就是浅蓝色,借与你穿不就行了?」

「可是颜色会一样吗?」顾阿纤眼睛一亮。

「哎呀。」张彩云一摆手,「看起来差不多就行,不就为了过你娘那一关吗?」她瞧了窗外一眼,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你娘可真坏,总是下套子刁难你。还有你那两个姊妹,可偏偏你爹只信她们的话。」

「唉……」顾阿纤又叹一口气,「等我长大就好了。」

「你长大?等你长大她还要拿捏你的婚事。」张彩云皱着眉替她发愁。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顾阿纤推着她往外走,「快去把你的裙子拿来看看一不一样。」

「着急什麽?」张彩云笑,「你先陪我去巷口打秋千,我就给你拿。」

正好今天并没有什麽活儿,顾阿纤便允了。

两人一道去巷口玩,玩够了,又移步张彩云家。

张彩云找出自己新做的裙子,果然跟她拿到的那匹布颜色很像。

张彩云问:「你要怎麽拿回去?」

顾阿纤想了一下抿嘴一笑,「我穿在裙子里面。」

张彩云拍手笑道:「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回去脱下来,你娘也瞧不出来。」


又过了两日,顾阿纤如约去鱼婆家取布。

谁知,鱼婆竟拿出一套完整的浅蓝色袄裙,袖口和裙边还绣着一串连枝花蕾。

「阿婆?」顾阿纤微微睁大眼睛,圆溜溜的眸子中闪着疑惑的光。

「好孩子,你收起来就是了,不要与人说。」鱼婆道。

「可是……」

「你常帮我抬鱼的,我都记得,正巧有这麽半块布就与你做条裙子。」

「帮阿婆抬鱼是顺手的事情。」顾阿纤眼里露出认真的光,「这个我不能收。」

「你这孩子,你不收不就白费了婆婆的心意?我家又没有女孩,岂不是浪费吗?」鱼婆板起脸。

「阿嫂可以穿。」她想起鱼婆的儿媳妇。

「你身量多少,你阿嫂身量多少,真是个傻孩子。」鱼婆笑,「没有用多少布,快收起来吧。」

顾阿纤拗不过,只好郑重谢过收下来,想着以後要多帮鱼婆的忙。

回家後,曹素娥叫住了顾阿纤问她鱼婆裁得怎麽样?顾阿纤犹豫了一下说鱼婆帮着都缝好了。

「缝好了?拿来我看看。」曹素娥惊讶鱼婆做衣裳竟然有这麽快的速度。

等顾阿纤把袄裙展开,曹素娥又愣了,她明明给的是半块布,怎麽变出一整套袄裙了?但看颜色确实是那块浅蓝的布啊。

顾莲女则心下不忿,那个老太婆惯会藏手艺,没想到竟然做出这麽精致的袄裙,哪里还能看出是块廉价的布?绣上的花纹简直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剪裁也十分别致,针脚更是细腻。

顾阿纤走後,顾莲女跺着脚发脾气。早知道就把自己的布也送过去了!

而曹素娥还在暗自疑惑,难道是她记错了,那布其实是一整块的?

顾阿纤回到房间对着烛台仔仔细细看着袄裙,突然觉得有点什麽不太对劲,手摸了又摸才恍然,怪道她觉得这袄裙特别好看,原来经线是丝,纬线是麻,猛地看上去还是葛布,但是穿上身才能感觉到一半丝线带来的柔软。

阿婆人真好,她感激地想,阿婆竟然给她换了一块新布。

另一边,鱼婆的儿媳回家後,看见桌上放了许多酒菜笑问:「娘,今日有什麽喜事,竟买了这些东西?」

「神仙送钱。」鱼婆笑咪咪道。

饭後,她回到自己房中从怀里掏出那串钱,数了数竟有两百枚,脑海里闪现出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嘱咐她去把顾阿纤做衣服的布诓出来——

「不要让顾二姑娘发觉,让她没有芥蒂地收下,这钱就是你的。」

鱼婆把钱放回罐子里封好,嘟囔道:「年纪大了,真真看不懂了。」


晚间,卫府灯火辉煌。浅云居里却只点着三两盏灯,这点零星灯光在宽广的居室内只能窥见一点边角。

纱帐被一层层地放下,梳着高髻的婢女提着小巧的香炉,在各处释放着助眠的香气。

卫宴刚阖上眼就听见屏风外婢女轻声禀告,「顾家二姑娘收下了。」

卫宴依然闭着眼,轻嗯了一声,屏风外就没了声音。

一股静谧的甜香弥漫,他彻底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还是那片开满金雀花的草地,白兔子眼睛眨啊眨的,朝他诉说对鱼婆的感激。

他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了故事里的田螺姑娘。

那他是什麽,田螺少年?



三月莺飞草长,贵女们纷纷相约踏青,顾莲女、顾燕女自然收不到贵女的邀约,但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们也会相约踏青。

一大早,用过朝食,曹素娥嘱咐三个女儿去换过衣衫过来给她看。

换完衣裳,顾莲女对顾阿纤又重新嫉妒了一回。

顾胡图摸着胡须,看着顾阿纤清新娇嫩如兰花,笑眯了眼,「你娘果然会选颜色。」

曹素娥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勉强笑道:「我就说这块布极衬她。」

一直到了秦淮河畔,顾莲女都绷着脸。

她跟燕女穿得粉粉黄黄,上面绣着大片的芍药,本该是好看的,可一对比,就俗气了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村姑。反观顾阿纤的衣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比她们的丝绸还像丝绸。

草地上,贵女们用紫丝布做步障,衬上碧绫里子,凉爽又私密,周围仆役婢女成群,人人捧着各种器物,有衣服,有巾帕,有食物,还有榻、案什麽的,彷佛搬家一样。

没有贵女们那样几里长的帷幕,平民们只在水边铺着草席,拿出自带的小食,馒头或是自家腌的梅子。

透过帷幕,贵女们瞥到了平民们穷酸的食物掩着嘴,指指点点,她们面前是放着花糕、蜜饯、甜脆脯、甜酒和各种美味小食。

顾阿纤三人围坐在席上,曹素娥给她们准备了膏环,是用糯米粉和蜜水和面,搓成长条首尾相连,放进油锅里炸,金灿灿的宛如镯子一般,又香又甜。

一些贫家女看到她们带的食物,露出艳羡的目光。

顾莲女瞥见之後,得意极了,自认自己跟帷幕里的贵女也无甚区别。

顾阿纤知道,这完全是沾了顾莲女、顾燕女的光,曹素娥为了不使她的女儿丢面子,必然会倾尽全力做好的带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举目远望,原来是建康的公子们出城赛马。

顾阿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卫宴。虽然她见过几次,但是每次见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与卫宴精雕细刻相比,其他人就像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不单单是她,卫宴几乎吸引了河畔全部女子的目光。

这个时代,无论男人女人老人稚子都极崇尚美,遇到美丽的事物和人都大大方方地去看,更有甚者,在街上遇到美少年,还会手拉着手将人围起来,看够了才会放其离开。

一个穿水红色罗裙的少女,羞羞答答地走过去跟卫宴说话。

「那是谁?」顾莲女一脸不爽。

「那是临川公主。」有见识的姑娘回道。

顾莲女立刻胆怯了,表情收敛,目光变得艳羡起来。

顾阿纤也把目光收回来,之前卫宴对她十分友善,她不禁生出丝遐想,但是同时心里明白,自己跟汉安侯府世子之间,隔了不止一个建康城。

南城到东城,她永远只有上门打秋风的时候,才能靠近那里。

卫宴转过头,眸光里映着少女的清影,看到她穿得宛如一朵清新小兰花,嘴角微微一勾。

「阿宴,别磨蹭了,再不比就到中午了。」顾弦催促道。

「你急什麽?」卫宴嗤笑一声,「回回输得衣不遮体还这麽有劲头。」

「我今日换了马!我叔父亲自给我相的,必赢你!」顾弦一脸自信地大笑,「看看今日谁衣不蔽体!」

周围的少年郎们哈哈大笑,起哄声、调侃声乱成一团。

「今天跑什麽道?」有公子发问。

「还用问吗?顺着官道跑,到青山山脚下为胜。」

贵女们立刻跑到道边站好,准备为心仪的公子鼓劲呐喊。

卫宴瞥了一眼浅蓝色的身影,遥遥一指,「从那跑,到叶桃渡为胜。」

顾弦朗笑道:「羊肠小径,这个新鲜。」

家世平凡的姑娘们立刻高兴起来,因着贵女们把官道占了,她们只能在外圈挤着,这羊肠小径不就在她们旁边吗?

顾阿纤看到卫宴骑着玉骢马靠过来,不由得低下头,卫宴的眸光灿若星辰,总是让人不敢对视,似乎呼吸声都把她笼罩进去。

不多时,少年郎们纷纷驾驭着自己的爱马飞奔出去,顷刻间堤岸旁尘土飞扬,四蹄生风的骏马很快就变成远方的一个个小点。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远去,少女们才收回目光,谈笑起来,结伴在河边用兰草蘸水点在身上,驱除邪气。

待到中午日头高高挂起,少女陆陆续续登车返家。

顾阿纤看见顾莲女、顾燕女携手跑到树底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她想先寻到犊车,但是车马太多了根本找不到,直到车纷纷散去,仅剩十多辆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恶意的撇下了。

随着牛车越来越少,顾阿纤站在树下想,实在不行就走回城吧,反正吃饱了,走回去就当锻炼身体加消食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婢跑过来,「姑娘,奴婢的主人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你的主人?」顾阿纤一脸疑惑的问。

「奴婢的主人是吴郡顾氏的小姐,我们曾见过面的,姑娘忘了?白果。」小婢笑着说。

顾阿纤这才想起来,这个婢子不就是买她白果的人吗?

「姑娘要不要来?我家小姐就在那辆犊车里。」

顾阿纤顺着小婢指的方向看过去,犊车里一位小姐正在窗里露着半边脸友善的望着她。

眼看河边的车马都走得没影儿了,中午的太阳也越来越晒,有车不坐却走回去确实又累又傻,顾阿纤不再矫情,立刻做出蹭车的决定。

就在这时,赛马的公子们回来了。

「阿蓉,等等我一起回家。」

远处传来顾弦的呼喊声,车中小姐惊喜地向後看去。

「哥哥。」她目光越过顾弦,直直盯着他身後的公子,脸颊慢慢红起来,「卫郎。」

「咦?」顾弦勒马停下来,瞧着站在犊车旁的顾阿纤,微微睁大眼。「你是那天书肆的那个姑娘?」

那天因为觉得顾阿纤似曾相识,他还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後来发现并不是认识的人。

顾弦微微一笑,心中涌起莫名的好感。

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个姑娘面容亲切,就像以前就该认识。

「哥哥不要吓着她了。」瞧着顾阿纤微微往後退,顾明蓉连忙道。「你快上来吧,我哥哥回来了,我先送你归家。」

「咦,你家的犊车呢?」顾弦惊讶地问,随後发现对方衣着朴素,以为家中没有犊车。他挠挠头咧嘴笑道:「你快上车,我骑马在旁跟着,保证安全。」

哎呀,要是自家妹子就好了,这粉嘟嘟的小脸,真想捏一把。

「过来,我载你归家。」卫宴疏懒的声音传来,几人同时转过身去。

「你们认识?」顾明蓉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

「快点。」卫宴嗓音没有回答她,只懒洋洋地催促。

顾阿纤踌躇一下,转身上了犊车,「我跟小姐走。」

「怎麽办?」顾明蓉用团扇掩住嘴,眼睛弯弯。

「阿宴,你并没有我想的受欢迎啊。」顾弦也哈哈笑,吩咐车夫驾车,自己拍马跟上,唯恐对方追上来。

卫宴骑在马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车,身下的玉骢马不耐地移动着蹄子。

犊车慢悠悠的前行,顾阿纤感激地对顾明蓉一再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顾明蓉细声细气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她微不可察地打量着顾阿纤,眸光盈满笑意。

「我叫顾阿纤,十四岁了,家住南城的泔水巷。」

「泔水巷?怎会有住人的巷子叫这种名字?」樱桃嘴快道。

顾明蓉微微皱眉,看了樱桃一眼,「你若再这麽口无遮拦,我以後就不带你出来了。」

樱桃立刻吐吐舌不敢再说话了。

「年岁与我一样,但你似乎更显小些。」顾明蓉弯弯眼睛,眼波动人,「既然我们年龄相近,以後你唤我阿蓉,我唤你阿纤可好?」

顾阿纤点点头,禁不住又感谢道:「今日要不是阿蓉你把我捡上车,我就要走回去了。」

「怎麽会?」顾明蓉噗哧一笑,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刚还见卫郎要载你归家,以为你们是邻居呢。」

「我家小姐才跟世子是邻居,门对门的。」樱桃又忍不住口快,在瞥见顾明蓉不悦的眼神後,用手捂住嘴。

「家母是汉安侯夫人的族人,曾带我去过一次……」顾阿纤谨慎地措词,不想人误会他们。「世子大概瞧我可怜,没有车才要载的。」

「原来如此,」顾明蓉笑着点点头。

「世子待女子们向来冷淡。」樱桃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顾明蓉不认同的摇摇头,「别人不知,其实卫郎是面冷心热的人,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顾阿纤也不知该点头还是不点头,她并没打算跟卫宴相处久。

「对了,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改日我下帖子请你来家里玩。」顾明蓉朱唇轻启笑意盈盈道。

顾阿纤刚要回绝,就听到顾弦在外面说:「阿蓉,巷子到了,你请那位姑娘下来吧。只不过这巷口狭窄,犊车是进不去了。」

顾阿纤连忙再次道谢下车。

「就这麽说定了。」顾明蓉拉住她的手,殷切道:「得空我下帖子,你一定要来。」

顾阿纤只得点点头。两人身分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平等相处,她觉得大概是这位贵女觉得她新鲜好奇,也许过会儿就觉得没趣了,所以暂且应下。

回到家,顾莲女、顾燕女看见她吃了一惊,「你没在家啊?我们把你落下了吗?」

装得可真像。

顾阿纤懒得争吵,转身回房,身後传来顾燕女的嘟囔声——

「不过姊姊,她可回来得真快,像长了四条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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