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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北岸《代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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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7 14: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北岸《代嫁》

{出版日期}2020/09/09

{内容简介}

代嫁姑娘手段高,惹得冷酷侯爷愿折腰~

为了避免新婚夜就往生,顾澜主动对夫君坦承代姊出嫁的身分,
还眼眶含泪、含羞带怯的表示仰慕──可这一切都是演技!
没想到传闻凶残冷酷的战神镇北侯竟瞬间红了耳根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婚後生活更印证她的猜想,撒个娇他就嘴硬心软的宠宠宠,
武力镇压欺侮她的娘家人,赶走痴恋他的表妹,顶着侧目替她买点心……
她就是他的唯一,这麽好的丈夫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害她假戏真做动了心!
然而她大姊对此眼红不已,反悔放弃婚事闹着要她归还丈夫,
不只拿出她生母替她与表哥定下的婚约,更造谣她对表哥心有所属,
而她那与夫君不对盘的太傅父亲也跟着敲边鼓,甚至送了杀手进侯府……

第一章 娶的人是谁

深秋寒露,秋风刮得人透心凉,走在街上那凉气直往衣服里钻。

骤然转凉的天气却阻挡不了人们看热闹,帝都那条主街上,两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一桩震惊朝野的婚事——

原来这一日是镇北侯周廷焱和顾太傅之女奉旨成婚的日子。

「花轿来了!」人群中传来孩童们兴奋的呼声。

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镇北侯府而来,充满喜气的红色让围观的人脸上都映上了红光。小孩们闹着让大人抱着,吵着要看新娘子。

花轿边上,一个矮胖的媒婆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走路一扭一扭的,笑起来嘴巴咧得老大,手里一块红色绣帕甩得飞起。

有淘气的幼童跑到她身边转圈笑闹,她就挥着帕子赶人,「去去去,一边玩去,耽误了吉时,镇北侯饶不了你!」

镇北侯?那个专门半夜抓小孩的镇北侯吗?

玩闹的孩童脸色煞白的跑回了人群,被一个妇人数落,「叫你不听话,镇北侯晚上把你抓走当下酒菜吃了。」

周围的人已习以为常,毕竟大家平时都这麽吓唬自家熊孩子。

迎亲队伍好不容易到了侯府门前,媒婆擦了擦汗,拨开前面的下人走到大门口,这一看便傻了眼。

只见侯府门前冷冷清清的,只象徵性的挂了两条红绸,连鞭炮也未准备,两个门房守在大门口,压根就没见新郎官镇北侯的影子。

「我说,侯爷呢?」

媒婆不甘心的往里张望,被那门房一扒拉,「看什麽?等着!」

门房一脸不耐的进去了,只是半天不见有人出来,媒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侯府门前来回的转。

这镇北侯不去迎亲也就算了,怎麽连在门口迎一下都不肯,这新娘子进了门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怎麽说也是当朝一品大员顾太傅的女儿,又听说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顾太傅竟然能忍下这口气?

媒婆心里也有气,镇北侯成个亲这麽磨磨蹭蹭,一会误了吉时,万一再怪到她头上来……想当初全帝都的媒婆都羡慕她接了个美差呢,如今倒好,唉。

今日这婚事出了什麽岔子,以後她帝都第一媒的名声可就毁了,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镇北侯果然如传言一般傲慢刻薄,怪不得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媒婆左等右等人就是不出来,她跺了跺脚,怕新娘子那边着急,便走到花轿旁边轻声安抚,「新娘子不急,想必侯爷是叫什麽事绊住了,咱们再等等,好饭不怕晚……」

媒婆越说声音越弱,这话傻子才信呢,担心花轿里这位太傅千金闹起脾气,她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吉祥话。

「嗯,不急。」

一道轻柔动听的声音让媒婆忘了刚才临时编的说词,她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脾气真好,可惜了。

正感慨着,侯府里终於出来人了,媒婆喜形於色,刚要招呼,抬头被那人冰冷的目光瞪了一下,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

侯府一前一後走出两个人,前面那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五官深刻,英气逼人,穿着一身新郎服,可脸上不见分毫喜色,一双剑眉拧起,看起来脾气不佳,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媒婆被这一眼瞪得忘了嘴边的话,还是男子身後那随从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新娘子,侯爷出来了,咱们可以下花轿了。」

媒婆上前掀开轿帘把新娘子扶出来,其实本该还有别的步骤,但想起那令人胆寒的一眼,她只想快些把新娘子送进去拜堂,拿了赏钱赶紧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总觉得新娘子比在顾府见到的时候瘦了好多,那嫁衣穿着特别显大。

媒婆刚一接过新娘子的手,被冰得哆嗦一下,心想这新娘子手也太凉了。她还在犯嘀咕,下一瞬那手狠握了她一下,用力到指尖都泛着白。

媒婆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就笑问道:「新娘子紧张啊?」

盖头动了一下,像是新娘子轻轻点了头,媒婆拍拍她的手,扶着她走向侯府门前站着的男子。

上了台阶,媒婆想把新娘子交给周廷焱,岂料周廷焱冷哼一声,脸色黑沉,转身就进去了,媒婆站在原地尴尬了片刻,只得扶着新娘子跟进去。

到了拜堂的正厅,终於有了点人气,喜堂布置得不算隆重,但也没有太失了规矩。

感觉到媒婆放开她的手,盖头下,顾澜努力平缓呼吸,周围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让她烦乱,索性闭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佛经。

拜堂时,顾澜看不见便没有顾忌,十分听话,让跪就跪,让拜就拜,只是中间似乎有过一段嘈杂声,旁边周廷焱身上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她闭着眼,感受倒是没有满堂宾客深刻。

糊里糊涂的拜了堂,镇北侯甩袖便走了,媒婆尽职尽责的把她一路送进洞房,站在床边又一串串说了许多吉利话。

顾澜只听着,过耳不过心,等到媒婆说完了,顾澜朝旁边伸手,丫鬟腊月把一锭银子放进她手里。她缓慢的在手心里把那锭银子摸了一遍,转手塞到媒婆手里,「谢你吉言,有劳了。」

媒婆喜笑颜开准备接银子,谁道那银子就是迟迟没有从顾澜手里落下来,她寻思着是新娘子太紧张,便自顾自双手包住她的手,安慰道:「新娘子别紧张,您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後一切都会好的。」

媒婆放下手,顺带把顾澜手里的银子拿走了,笑嘻嘻的走出了洞房。

顾澜手指动了动,又无力垂下,那一个银锭子,似乎是十两吧,亏了亏了。

新房里静得不像话,顾澜晃晃头上沉重的凤冠,就听身边的人关切问道:「夫人,可是脖子酸了,我给您揉揉。」

顾澜嗯了一声,道:「奶娘,我肩膀也疼。」

奶娘尤氏赶紧过来给顾澜揉脖子捏肩膀,只是她心不在焉的,一会儿重了一会轻了,顾澜比先前还难受,於是叫她停下。

尤氏坐立难安,小声问道:「等会儿侯爷来了,可怎麽办?」

顾澜有些好笑,这帝都里关於镇北侯周廷焱的传言一大堆,奶娘对那些扒皮抽筋之类的血腥故事一直深信不疑,昨天更是给她讲了一个晚上,没什麽大用,除了助眠,让她一觉睡到大天亮,也让顾太傅和顾鸾差点以为她要反悔了,早上怒气冲冲杀到她的院子里。

「夫人,要不您跑吧?」此刻房里只剩主仆俩,尤氏急得在房里乱转。

顾澜盯着她的脚发了一阵呆,幽幽道:「你歇会儿吧,咱们最後一锭银子刚给那媒婆了,就算能逃出侯府,出去也得饿死。」

尤氏跺脚,「都什麽时候了还想着银子呢,房里也有值钱的东西,要不咱们拿两件?」

顾澜这一天都懒懒的,此时终於被逗笑了,「那更不能跑了,你瞧这一屋子值钱的摆件,镇北侯家大业大,腰缠万贯,做了他的夫人一定不缺银子花。」

尤氏急了,「哎呀,夫人,可您是个冒牌的呀,他万一一刀把您给杀了,叫我怎麽跟死去的夫人交代啊?」

顾澜又笑了,道:「你也说了万一,他也不一定杀我。」

尤氏问:「您这是想到法子蒙混过去了?」

顾澜偏头看着燃烧的红烛,微微出神,回答的声音很飘忽,「大概吧。」

尤氏放心了些,终於不转圈了,她不知道在顾澜嘴里大概吧、不确定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顾澜扯了扯嘴角,昨日刚被告知要替顾鸾出嫁时,她那位父亲大人就搜括走她的银钱,把她看得紧紧的,想来已经不能容她,不嫁迟早是个死,嫁了还可能有一条生路,就是不知道周廷焱是个什麽样的人?

顾澜盯着自己圆润莹白的指尖又发起了呆。

前院,周廷焱冷冷看着向他敬酒的户部侍郎,就是不去拿桌上的酒杯。

谈侍郎硬着头皮站在他面前,端酒的手都酸了,他多喝了几杯就有些管不住嘴,谁不知道镇北侯周廷焱与顾太傅是死对头,如今的皇帝是周廷焱的亲外甥,他本该压顾太傅一头,谁知小皇帝听了首辅杜怀先的话,竟下旨赐婚让周廷焱做了顾太傅的女婿,生生矮了一辈。

周廷焱本就厌恶这门亲事,谈侍郎喝多了刚才还与同僚在酒桌上戏言,说下次再见,镇北侯就得管顾太傅叫爹了。

坏就坏在周廷焱恰好路过,全听见了。

谈侍郎哆哆嗦嗦半天,胳膊抖得酒都洒出去了,就剩一个空酒杯,周廷焱像是才反应过来,懒懒的抬眸,举起酒杯,漫不经心道:「这杯该敬顾太傅。」说着将那酒杯里的酒尽数倾倒在地上。

满堂鸦雀无声,谈侍郎的鞋面被酒打湿了,一声也不敢吭,待周廷焱放下酒杯後赶忙逃得远远的。

散席後,宾客从前门离开,谈侍郎走得极快,像是背後有鬼在追,第一个往大门口冲,走到门口刚呼出一口气,心想得救了。

就在这时,头顶上一只红灯笼不知怎麽竟直直砸下来,谈侍郎只觉背後一痛,紧接着就是火烧一样烫,他一回头差点吓晕了,灯笼里的火星子把他身上的官服烧了。

谈侍郎反应还算快,就地一滚,摔下了台阶,众人走近就看他官服的背後烧出一个大洞,谈侍郎忍着疼连滚带爬的上了自家马车,又命令车夫赶紧走,飞速跑远的马车消失在一众宾客面前。

这时从身後传来一声冷笑,所有人齐齐回头,周顺向周廷焱道出来龙去脉,众人只听周廷焱凉凉说道:「没死啊,真是万幸。」

说着万幸,可那声音听不出一点庆幸,语气里透着一股失望,所有人集体一哆嗦,暗道这镇北侯府不可久留,於是纷纷告辞,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周廷焱轻嗤,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什麽时辰了?」

周顺回道:「要二更天了,侯爷。」

周廷焱笑了笑,「二更啊,该洞房了,去看看她睡没睡,睡了就……」

睡了就算了?周顺揣摩着主子的意思。

却不想周廷焱笑意狰狞道:「睡了就一脚把她踹出去。」

周顺莫名觉得身上的衣服好似不那麽保暖了,凉飕飕的。

婚床上,顾澜睡得东倒西歪,奶娘尤氏不知道第几次去剪烛芯,路过时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怜爱之心,上去一把拽起顾澜晃了晃,「夫人,醒醒。」

顾澜小猫似的挥了两下爪子,没挥开,终於还是被奶娘摇醒了,「我晕呐。」

她撒着娇,奶声奶气的让尤氏又有点心软,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姑娘,又知她吃药伤了身,从小体弱本就嗜睡,尤氏使劲晃了晃脑袋才狠下心把人拉起来,「不能再睡了,侯爷真该过来了。」

顾澜半眯着眼睛,眸中还氤氲着水气,她发出小奶猫一样的哼声,嘴里说:「我醒着呢,真的。」

尤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轻轻拍她的脸,「看您睡成这样,嫁衣都皱了,万一侯爷来了,见您这般该要发怒。」

顾澜毫不在意的笑笑,想去桌上倒杯茶喝,却在拿起杯子时不经意抬头看到房门上一块突兀的阴影,像是什麽人躲在一边露出了一片衣角。

她神色微变,但转瞬就冷静下来,微微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尽,然後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转身又回到床边坐下。

尤氏再看,顾澜此刻脸上扬着甜蜜羞涩的笑,水嫩光滑的双颊透出一抹粉红,眼睛里像点亮了星星点点的光辉。

「夫人……」

尤氏刚要开口,顾澜已经面带娇羞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奶娘,我方才睡着时作了个梦。」

尤氏一脸懵然,顺着她的话问道:「什麽梦啊?」

顾澜双手绞着嫁衣的下摆,语气带有几分惶恐、几分期待,声音压得很低,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我、我好像梦到侯爷了。」

尤氏震惊得张大嘴,许久忘了合上。

此时,门边的人听到这里挑了挑修长好看的眉毛,周顺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家侯爷是否要开门进去,周廷焱就像背後长了眼睛一般,对他微微一晃手指,周顺默默闭了嘴,陪他听起了新夫人的墙角。

房间里,尤氏终於找回了自己声音,「夫人,可您也没见过侯爷啊?」她不明所以,发自内心的疑惑了。

顾澜脸上又显出绯色,带着羞意道:「是没见过,我在梦里看见的就是一张朦胧的脸,但我觉得侯爷长得真是英武俊逸,站在那里让人一眼就被他的气势所慑,挪不动步子也睁不开眼睛。」

尤氏听了她的话脸上很是茫然,不过片刻她也察觉到顾澜的异样,分明刚才还随意惫懒,怎麽转瞬竟真的像一个新嫁娘了?这时,她看顾澜朝她看了一眼,手指点了点门口,尤氏立刻明白了顾澜的意思——门外有人。

尤氏决定配合自家姑娘,可想了半天搜肠刮肚,脑子里竟然只有昨天打探到的关於镇北侯的那些凶恶传言。

幸好顾澜也没指望她,又换了个话题,「奶娘,我听说侯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那之後无往不胜,用了几年时间就把羯族赶回了西北大芒山外,从此我们大齐再不用受外族侵扰,百姓安居乐业,都感念侯爷的功德呢。」

这话说的很漂亮,更难得的是语气十分真诚,尤其是说话之人满脸崇敬,又有一丝紧张忐忑。

「奶娘,侯爷是不是快要过来了?您快帮我看看,方才我心慌就想歇一歇,谁知怎地就睡着了,还梦见了……」

顾澜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唤来尤氏给她整理凤冠,两人悄悄对视一眼,一起松了口气。

门外,周廷焱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幽深的眼里显出几分狐疑,他看了犹在偷听的周顺一眼,不满的哼了声,周顺顿时把贴在门边的耳朵收回来,不敢再听。

周廷焱不知在想什麽,眼中明暗交杂,良久问道:「这个顾鸾,今年多大?」

周顺想了想,「似乎是十七。」他也不敢确定,只不过听老夫人提过一句。

周廷焱听着屋里那甜腻幼稚的声音,总觉得不像,顾鸾他也在宫宴上见过两次,那张脸和声音跟顾遥之一样惹人厌恶,可里面这个,他竟然觉得声音很令人舒服。

周廷焱双手拢在身後,对周顺说:「在这等着。」

周顺应了一声,觉得主子要像来时说的那样把夫人从雪园赶出去,一时间还有点可怜这位新夫人。

周廷焱直接推门就进去了,也不管里面两人是如何的慌乱,他走到床边,只看见一个飘起一角的红盖头慌忙落下,和盖头下女子那一闪而过微尖的下颚。

周廷焱像审视一样盯了她半天,看着面前的女子头越来越低,两只手无处安放的捏着袖摆。

他终於出声,冷得像刀子,「顾氏,从今以後你安分待着,我周廷焱不屑为难女子,但你也休想借侯爷夫人的身分与我耍花招。」

她方才说的话,周廷焱一个字也不信,怪只怪她是顾氏女,顾遥之的女儿。

面前的身影瑟缩了一阵,周廷焱也无意再吓唬她,上前一步揭了那盖头,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外走。

「夫、夫君。」

一道发颤的声音让周廷焱身形微微一顿,他觉得有一股直通胸口的酥麻感萦绕不退,他眸子一眯,颇为愤怒,「顾鸾,你,懂不懂何为矜持?」

他回头就是一句责问,而这时女子已经靠近两步,正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头时细腻白净的脖子露出来,纤细脆弱,像只天真的幼兽,丝毫不知危险将至。

周廷焱莫名觉得憋闷,明明已是深秋,怎麽还热得恼人,他看了女子一眼,没说什麽,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沉。

顾澜低着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嘴角,她突然觉得,这位镇北侯甚是有趣。於是又用她那一激动就朦胧含泪、天真怯懦的眸子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在明确看到周廷焱耳根後那一抹红色时,她福至心灵——

他该不会从未应对过如此场面吧,世人都传镇北侯不好女色,许是个断袖,看来是假的。

被那双水眸看得想逃,这对周廷焱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自从他十六岁上战场,用了六年彻底击退羯族,後来又一步一步在朝廷立足掌控权势,至今从未生过退意,一个小小女子,她有这般能耐?

周廷焱心里的波涛翻涌顾澜可猜不到,她又靠近男人一步,神情很是惶恐,「夫君别生气了,妾身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廷焱心中的恼怒无处发泄,皱眉沉声道:「说。」

女子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妾身名为顾澜。」

周廷焱才将方才胸中那阵异常压下,就听女子说了这麽一句,他心中诧异她这突然报上名字的举动难道有什麽深意——他难道不知自己娶得是谁?

可周廷焱随後又有些怀疑,面前这女子抹上浓妆,好似与当年看见时有几分相像,可她的声音却完全不同。

他不着痕迹问道:「顾什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次。」

想起顾鸾,周廷焱脑中闪过一些令人厌恶的画面,声音本能的带上一丝嘲弄。

顾澜眸光明澈,假装自己听不出他的厌恶,细声细气重复道:「妾身名顾澜,波澜的澜。」

她说完蹙了蹙眉,自己也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幸而这时周廷焱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脸上。

从小这名字是横在她心里的一个结,偏偏是她最爱的娘亲取的。顾鸾,有凤凰之意,可见顾太傅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和期许,两个名字念起来甚至容易混淆不清,可却天差地别。

顾澜小时候也曾追问过娘亲自己的名字有何寓意,可那时娘亲目光苍凉,只摸着她的脸,声音空洞又无力,悔恨的情绪强烈无比。

她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顾澜少有的情绪外漏只一瞬就收敛了,她一脸忐忑的看向周廷焱,发现他眸色黑沉,眼里片刻间凝聚了狂风骤雨,她心中如明镜,脸上却十分惊恐。

果然,下一刻周廷焱目光阴森,发出一声冷笑,「顾遥之这个老东西竟敢耍我,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痛。」

顾澜这次真心实意的打了个哆嗦,她记得在皇上赐婚前,顾太傅有一次神色狼狈的回到家中,那次连顾鸾都触了楣头被他罚了,自己无辜遭殃在祠堂里跪了一宿,她想起曾受过的苦,再次抖了抖。

周廷焱毕竟身在朝堂已久,怒气只在脸上显露了一瞬便找不到痕迹了,他重新看向顾澜,忽然觉得这张脸顺眼一些,虽说都姓顾,但周廷焱想着,念在她声音舒服眼神也乾净又会说漂亮话的分上,明日就不给顾府送一具屍体过去了。

「说吧,你如何与本侯解释?」周廷焱一改之前被她撩拨的混乱,气定神闲的坐下,想看这女子准备如何脱身,全须全尾的回到顾府。

顾澜见此心念一动,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又像是不敢目光相对,便瞄着周廷焱的下巴,睫毛轻轻颤动,一张嘴声音弱得听不清。

「我、我想……」她咬唇一脸难为情。

周廷焱不耐,「快说。」他在这小院里已经耽误够久了,还是因为一个女子,啧。

顾澜看他不耐烦便豁出去,抬起头一脸视死如归,「我仰慕侯爷,我、我能不能留下?」

周廷焱只觉脑子里顿时一阵嗡嗡的响,好半天他摸到手边的一盏茶,心神恍惚的把茶杯朝门口摔去,守在门边听的周顺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老远。

周廷焱站起身,盯着顾澜许久,留下一句「不知所谓」,而後就满脸怒容往外走,盛怒之下,他也无心研究这怒意里是不是参杂了别的什麽。

第二章 敬茶揭身分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退後一步坐在床上,心情颇佳的弯弯嘴角。

周廷焱怒气冲冲的从新房里出来,周顺跟在他身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不敢出一声,可谁知道前面的人走着走着竟会突然停下,神情阴郁道——

「好你个顾氏,敢戏耍本侯。」

周顺刚才在门口也没听太清楚,但那句「仰慕侯爷」他可是听见了,便道:「侯爷息怒,属下这就让人把她送走。」周顺面色平静,毕竟从前碰到这种事都是如此处置的。

「送走?」周廷焱无甚情绪开口,眼神却极冷。

周顺只当他是有所吩咐,道:「遵命,属下……」

谁料下一刻,周廷焱回头便给了他一脚,看着比刚才更生气了。

「送去哪?顾府?」

周顺默默揉着小腿,不敢吭声,一抬头就看见周廷焱神色不明的盯着新房中跳动的烛光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微抿着唇,神情时而烦躁,时而气恼。

周顺愣了,他还从没在侯爷脸上看到过这麽丰富的表情,要知道当初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他们家侯爷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可真是奇了,这侯爷夫人能有这麽大的能耐啊,把侯爷气成这样?他由衷感到佩服。

周廷焱回过神发现周顺一脸傻样的看着他,怒道:「还愣着?给爷照路。」

周顺提着灯,茫然问道:「那还送吗?」

周廷焱看也不看又踹了他一脚,口中说道:「送什麽送?让她老实待着。」

周顺一瘸一拐的跟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周廷焱不满的道:「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真是丢本侯的脸。」

周顺连忙应声,「属下明日就挑几个给夫人送过来。」

周廷焱冷哼一声,沉了半天的脸色终於有所缓和。

两人走远後,丫鬟彩珠飞快的跑进去报信,「夫人,侯爷走了。」

尤氏看她跑得满头是汗,就给了她一杯茶,彩珠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笑得眼睛眯起来,「谢谢娘。」

尤氏无奈,这丫头还笑得出来,不知道刚才多惊险呢。她回头看着靠在床头困得打盹的顾澜,走过去心疼道:「夫人,咱们换了衣裳再睡。」

顾澜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觉得头上一轻,是尤氏在给她摘下凤冠。

尤氏一边忙活一边说:「您刚才吓死我了,怎麽能直接说您是谁呢,万一侯爷震怒之下拿您撒气怎麽办?」

顾澜笑得有些虚弱,从周廷焱进来时说的那一句话,她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表明身分还是有几分赌一把的意思,以周廷焱的势力,伪装顾鸾没两日就会被发现,那时死得才惨呢。

「奶娘,我这是在自救。」说到底那是周廷焱与顾太傅的恩怨,与她有什麽相关,而且看周廷焱的神情,他似乎很讨厌顾鸾。

无论如何,她顾澜这个人与周廷焱毫无恩怨,更不可能对他有什麽威胁,他今日不处置她,就代表默许了她侯爷夫人的身分。

尤氏又问:「那夫人怎麽不跟侯爷解释您是被逼无奈才替大姑娘出嫁的?」

顾澜笑了笑,「我说一百句,都不如侯爷自己派人查出来的真相。」她想,明日一早,顾澜这个人短短十五年的生平必定会完整的出现在周廷焱面前。

腊月端着水盆进来,尤氏去拿帕子给顾澜擦脸,然後又给她脱下沉重繁琐的嫁衣,更衣时一摸顾澜後背,尤氏大惊,「怎麽流了这麽多汗?」

顾澜虚弱摆手,道:「吓的。」她本来就虚弱,要应对周廷焱不能有一丝放松,一个弄不好就是身首异处。

谁都不知道,刚才她看起来游刃有余,其实面对周廷焱时心里是真的没底。

第二日,晨光熹微,书房里,周廷焱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汹涌。

如顾澜想的一样,周廷焱连夜派人查到了她的身分,他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完整的记下了顾遥之是用何手段威逼顾澜替嫁的。

一旁的周顺站着回话,「侯爷,这顾澜也算是嫡女,只不过她是继室所出。」

周廷焱抬眸,示意他说下去,周顺接着说道:「顾遥之的原配妻子是洛王的嫡女云曦郡主,两人成婚不到两年,郡主生下一双儿女就去世了,半年後,顾澜的母亲宋氏就进了门,听说顾遥之对原配妻子情深,不喜这位继夫人,因此对她所出的二姑娘顾澜也多有苛待。」

周廷焱在他说完後冷笑了一声——既然情深,何故在妻子屍骨未寒时续弦?姓顾的老狐狸还是那麽虚伪。

周顺看着他的脸色,谨慎道:「这位宋氏在顾澜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顾澜从小体弱多病,曾被一位姓张的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六岁。」

书房里一片寂静,周顺提心吊胆的看着周廷焱,只见他的脸上由震惊到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双傲然凌厉的凤目里透着一股森寒。

快死了吗?所以趁着她死前再狠狠利用一次?还是怕她死得太慢,送过来让本侯替你做刀。

周顺不敢出声,憋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气。

这时,周廷焱身上的气势终於收敛了些,说道:「你下去吧。」

周顺刚要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侯爷,老夫人那边……」

周廷焱不耐,「再说吧。」

周顺心想,他们家侯爷畏惧老夫人催婚,成日里躲着,他们这雪园与侯府就一墙之隔,可侯爷整日以公事繁忙推托,已经很久没去请安了,告知老夫人的这趟苦差事难保不落在他头上。

周顺心中叹气,可巧这时有个下人进来禀报,「侯爷,老夫人那边来请,夫人已经过去了,她问您什麽时候过去。」

周廷焱皱了皱眉,顺手把案桌上的纸捏成了团。

嫁入侯府的第一日,顾澜依旧惯於赖床,清晨时被两个丫鬟从床上半拖半抱着送到浴房,沐浴过後,顾澜软软的靠在尤氏身上,任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彩珠从院子里进来,说侯府老夫人请她过去,顾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来的是什麽人?」

「是一个老嬷嬷,好像是老夫人身边的。」

顾澜想了想,吩咐彩珠,「你快些跑,去书房告诉侯爷一声。」

彩珠听话的跑出去了。

顾澜梳洗打扮後坐在罗汉床上等着,没过多久,腊月领着一个老嬷嬷进来给她行礼。

「见过夫人。」

「嬷嬷快请起,不知怎麽称呼?」顾澜让腊月扶起她,客气的问。

「老奴姓葛,您叫我一声葛嬷嬷就是。」

顾澜面上带笑,不经意的打量着她,见她连说话的间隙都要偷偷看一眼床铺,便有些猜到了她的来意,「侯爷事忙,昨夜没歇在我这儿。」

她无意隐瞒,毕竟这些事葛嬷嬷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了。

听她这样说,葛嬷嬷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勉强笑了笑,说道:「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您若是收拾好了,就与老奴一同过去吧。」

顾澜当然答应,便带着腊月与葛嬷嬷一同到了隔壁侯府。

从中间相通的小道走过去时,顾澜心想,周廷焱这个镇北侯为何不住在侯府,而是单独建了一个园子住?虽然比起侯府,雪园确实很漂亮。她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位镇北侯果然财大气粗。

她们随着葛嬷嬷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葛嬷嬷上前与一个丫鬟耳语两句,那丫鬟看了顾澜一眼,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秋容出来请她们进去。

顾澜进来时朝厅里看了一眼便微微低下头,走到老夫人面前行礼。

侯府的老夫人贺氏端坐在上头,不太热络道:「起来吧。」

丫鬟秋容端来一个茶盘,顾澜接过,上前躬身请老夫人喝茶。

老夫人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放下,秋容手里捧着一个木匣交给腊月,顾澜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副昂贵的红宝石头面,她低头谢过老夫人,嘴角大幅度的弯了弯。

老夫人开口给她介绍,指着坐在厅里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说:「这是你三位嫂嫂,你们互相见个礼吧。」

顾澜听老夫人的话一一见礼,大嫂对她笑了笑,也给了一副玉镯;二嫂给了一对碧玉簪子,只是一直盯着顾澜的脸看,好似十分惊讶;三嫂则给了一副金镶玉的耳环,神色漠然。

顾澜知道她们这般客气疏离,定然是因为两家的恩怨,任谁来看,这桩婚事也不能长久,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东西若是卖了值不少银子吧。

老夫人让她坐,她应了,正好坐在那位二嫂对面,就看到对面的女子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

「你不是顾鸾!」

一句话如同惊雷,把其他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澜索性大方承认,「对,不是,我是顾家的二姑娘,顾澜。」

老夫人震惊得站起身,指着她,「你、你……侯爷知道吗?」她许久才找回些神智。

不等顾澜回答,周廷焱便步履匆匆走进来,一见几人的脸色,知道是顾澜暴露了,他拧眉看着她,目光严厉。

「侯爷!」顾澜起身,对他眨眨眼,一张俏丽柔婉的脸上满是无辜。

她水润晶莹的眸子望过来,周廷焱气息微滞,看什麽?成何体统!

顾澜会意,转过头,却不时用余光瞄着他。

女子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有那麽一瞬,周廷焱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只柔软的小爪子挠了一下,他逃避一般的去看一脸震怒的老夫人。

顾澜嘴边的笑意更加明显。

老夫人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这门糟心的亲事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廷焱进来时与顾澜的「眉来眼去」,她沉下脸色,手下一拍,震得桌上的茶盏都晃了晃。

「你早就知道了?」老夫人指着周廷焱问道。

周廷焱面对母亲的愤怒皱了皱眉,点头道:「昨夜刚刚听闻。」

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昨夜就知道为何不派人来与我说,如今……」如今这位顾家二姑娘在侯府过了一夜,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老夫人再次狠瞪了一眼儿子。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顾家也是,既然接受了圣上赐婚怎麽能当成儿戏!」

周廷焱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站在那接受老夫人的瞪视同时面不改色欣赏起厅中放置的花瓶摆件,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了一旁低着头听老夫人训斥,双手垂在身前,双肩微微抖动的女子。

周廷焱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他轻咳一声打断老夫人的话,说道:「同为顾氏女,娶谁没有分别。」

顾澜正困得不行,听到这话也惊讶了,偷偷看着周廷焱。

周廷焱忽然发话,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指出顾澜身分的周二夫人倒是先开了口,「话不能这麽说,母亲和小叔恐怕还不知道吧?顾家的大姑娘顾鸾那是真正的出身高贵,生母乃是洛王府的云曦郡主,至於这位二姑娘,听也没听说过,怕是顾府的庶女吧。」

被周二夫人一指出来,所有人都看向顾澜,心想顾家若是拿一个庶女来糊弄,以两家的恩怨也是有可能的,因而看顾澜的眼神都有几分怀疑。

顾澜一直低头观察着周廷焱,此时被丫鬟腊月轻轻扯了一下衣袖,方才迷茫得抬起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氤氲着雾气,看起来是被众人逼问,吓得要哭了。

老夫人看她这可怜的样子竟罕见的心软了那麽一瞬。

周大夫人开口说和,「母亲,瞧这孩子年纪也不大,有什麽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周二夫人冷哼,「大嫂一向是个和善人,可顾家这次把庶女嫁过来摆明了欺负人,咱们小叔那是什麽身分,别说配个世家贵女,就算配个皇亲国戚也不为过。」

她一时口快,当看见老夫人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时才察觉自己失言了,老夫人着急周廷焱的婚事,把京中年纪合适的姑娘相了个遍,最後对方不是被周廷焱杀人魔王的传言吓退,就是畏惧於他刻薄嘴毒、傲慢无常,因此,还真不一定有身分贵重的姑娘愿意嫁进来。

周二夫人一席话让老夫人不太开心,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次首辅杜怀先牵了这个头,皇帝又耳根子软,否则是不会为两家赐婚的,因为老侯爷在世时那点恩怨,她也不满意顾家的姑娘,可顾家不能干出这种用庶女替嫁的缺德事啊!

周大夫人被周二夫人说得脸色也不好,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周三夫人出言讽刺,「二嫂这张嘴可真了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侯府里做主的人呢。」

「你说什麽?」

「你有小心思还不让人说,谁不知道你有个表妹……」

侯府的几位夫人先争吵了起来,老夫人被闹得越发脸色难看,顾澜睁着一双天真灵动的大眼,一眨眼眸中的晶莹水气又溢出一些,汇成了一滴泪从脸庞落下。

周廷焱本就不耐烦,这下真的动了肝火,喝道:「闭嘴。」

吵闹声霎时一静,几个人都抖了抖,不敢看周廷焱黑沉的脸,他的视线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嘲弄道:「是本侯娶妻还是你们娶妻?」

没有人回答,只有老夫人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这事如何解决?」

周廷焱看了安静落泪的女子一眼,面色不豫,「既然拜了堂,那她就是我周廷焱明媒正娶的镇北侯夫人,此事无须再议。」

听了这话几位夫人脸色各异,只有老夫人还算镇定,道:「也罢,你自己决定就是。」

一场闹剧终於结束,周廷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发觉那小女子还没跟上来,暗骂一句,真是呆得很。

他不悦回头,示意顾澜,「你还不走?」

顾澜眨了眨困顿的眼,不受控制的眸中蓄泪,落在周廷焱眼里又成了一句,懦弱可欺。

「侯爷。」顾澜笑得眯起双眼,只换来周廷焱一个冷漠的轻哼。

男人大步流星,她只得歉意的回头看看老夫人几个,然後小步跟上。

周廷焱离开後不久,他几位嫂子各自回去,老夫人叫来去请顾澜的那位葛嬷嬷,问道:「依你看,这位顾二姑娘是个什麽样的人?」

葛嬷嬷是宫中女官出身,曾在老夫人长女端静太后入宫时教导过礼仪规矩,後来又在长女身边伺候多年,因而老夫人很是信任她。

葛嬷嬷笑着回话,「依老奴看,这个小姑娘可是个伶俐又通透的人。」

「哦?」老夫人不解。

葛嬷嬷便道:「您可曾看见咱们侯爷维护过别的女子?」

老夫人一听,本来乱糟糟的心绪为之一振。

秋容这时突然开口,「老夫人,方才二夫人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她提起周二夫人,老夫人的笑意收敛了些,道:「真假都不重要,若是焱哥儿喜欢,什麽都不是问题。」

秋容讪讪闭了嘴,就听老夫人又说道:「往後她们再闹,就都撵出去分家,这侯府还轮不到她们说话,一个个小心思都快藏不住了,看焱哥儿迟迟不成婚没有子嗣,心都大了。」

老侯爷有四个儿子,前三个都不是老夫人生的,她年逾三十才得了周廷焱这个嫡子,容不得任何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那年周廷焱上战场的时候她整日提心吊胆,後来他回来了,二十多岁却不愿娶亲,这一晃都快三十了,老夫人心急如焚,愁得饭都吃不下。

「希望这次能成啊……」

另一头,从侯府通往雪园的小路上,周廷焱大步走在前头,边走边听到身後那细微的脚步声好像渐渐没了,他眉心微拧,回头看去,顾澜正仰头盯着路边的一棵冬枣树。

周廷焱问:「在看什麽?」

顾澜咽了咽口水,勉强把到了嘴边那句「想吃」收回去,「侯爷,咱们雪园里也有这种枣树吗?」

周廷焱不解其意,回答道:「没有,本侯不喜。」

真是可惜啊!

「你说什麽?」

顾澜抿嘴,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幸亏离得远周廷焱没听清,「那侯爷喜欢什麽,能不能告诉妾身?」

周廷焱看着她,心头有些疑惑,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真能活得这般天真幼稚吗?

至於喜欢什麽?周廷焱细细回想,从小到大他从没有特别喜欢过什麽,除了特别讨厌的,其余都是无可无不可,本就没什麽执念。

「问这些做什麽,快走。」他还有事要处理,且今日还要进宫去看一眼那顽皮的外甥。

顾澜默默跟上,只是前方那人走得太快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一点一点拉长。

周廷焱似乎意识到什麽,有意放慢了脚步,可这般走了许久,身後那个笨小孩还没跟上来,他烦躁得停下步子,索性不走了。

就在周廷焱耐心告罄时,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手心里还捧着几颗新鲜的冬枣,各个饱满里透着红,周廷焱侧过脸,看见一张带笑的脸。

「侯爷,这个最甜,给你。」顾澜捻起手心里一颗最大的枣子,试探一般送到周廷焱嘴边。

周廷焱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鬼使神差的还真想去尝一尝女子手指间的那颗红枣……他迅速反应过来,目光微沉,抬手挥开了她的手,在触及她手上一道被树枝划出的红痕时,怔了怔,「想吃让下人去摘,记住自己的身分。」

顾澜不知他为何变脸这麽快,且这一次比先前走得还要快,从小路到了雪园时,周廷焱的影子都没了,她只好回头问腊月,「你记得路吧?」

腊月满脸茫然,就在两人原地愁眉不展的时候,周顺带着几个下人走过来,向顾澜问好。

「夫人,这几个是属下按照侯爷吩咐给您挑的下人,以後就在您院子里伺候了。」

顾澜点点头表示很满意,有周顺带路,自然不怕回不去。

周顺低声对其中一个下人嘱咐两句,下人便朝侯府那边跑过去,顾澜没有问原因,想是去那边传什麽话。

她们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顾澜手里的枣子给尤氏和彩珠分了,自己坐在罗汉床上揉腿,边揉边道:「这里离侯府真远,以後我去请安要走这麽远的路,唉。」

尤氏过来给她捏腿,说道:「夫人,这一关总算是过了,方才听腊月说的,吓死我了。」

顾澜微微一笑,「奶娘你没看出来,这侯府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鲜活气,你可知为什麽?」

尤氏不解的摇摇头,顾澜想起今日几位夫人争吵的场面,叹道:「做他的家人好过做顾家人百倍。」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方才被周顺派去做事的那个下人回来了,用布装着一兜枣子,拿来给顾澜看,「夫人,最大最红的都给您摘来了。侯爷说,少吃,上火。」

下人邀功一般将那兜红枣捧给顾澜看,尤氏在一旁惊讶得张大了嘴,顾澜好看的细眉微微一挑,她甚至能想像出周廷焱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这个镇北侯,未免也太别扭。

第三章 家中有人等

周廷焱让下人传完那句话就有些烦躁,他盯着案桌上被墨蹟染坏了的纸,一双剑眉皱得老高,把纸张揉成团扔在一旁,颇有些气急败坏。

周顺在一旁安静磨墨,小心伺候着,就怕一不小心惹了浑身不对劲的主子,在收拾了一堆废纸之後,那人终於撂下了笔,脸色更加臭,瞥了他一眼,「出去,在这站什麽桩?」

忽然被迁怒的周顺茫然得看着自己的手,敢情在这磨了半天墨,还是被嫌弃了,他应了一声往书房门口走,主子又叫他站住,说:「可有人来过?」

「没有。」周顺回答得毫无迟疑,周廷焱的书房乃是重地,平常下人都不敢往这边靠,需要站得远远的等着传唤。

周顺回完话心里就有那麽点明白了,主子不高兴,那种期待落空的别扭感,他仔细回想,瞬间恍然大悟,「主子,您让人送去那些冬枣,夫人很高兴,说晚上让厨下煲汤等您一块用。」

他说完就看见周廷焱淡淡瞟了他一眼,眉间稍微舒展,但矜持道:「再说吧。」

周顺还没研究完这是去还是不去,外头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从通州府来了一封密信,他立时出门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一封信和密匣,又让书房外伺候的陈福领着人去拿赏钱。

周顺回来将一个锁住的密匣放在周廷焱面前的案桌上,又把信拆封展开递给他,最後从信封中倒出一把钥匙。

周廷焱看完那封信,这些天胸中积攒的郁气终於一扫而空,吩咐周顺打开密匣,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帐本,从头翻到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闻御史最近怎麽样?」

「好着呢,家里欠的债都还上了,夫人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廷焱微一挑眉,道:「把这帐本给他,让他随意上奏,不必顾忌。」

他眼里闪烁的冷光让周顺打了个寒噤,把那帐本收进密匣便找到书房附近隐藏起来的暗卫,耳语几句让他把东西悄悄送到闻家。

午时,周廷焱让人在偏厅摆了饭,吃完就吩咐周顺备马车,看那神情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周顺让下人把马车赶到大门口,心里替宫里的小皇帝默哀了两声。

周廷焱出府是惯常的大场面,护卫齐齐出动,十几个人前面开路,後面跟随,帝都那条长安大街上,百姓们每次看见必定伸着脖子看,就想知道这传言中煞神一样的人物究竟长什麽样。

在一路围观中,马车到了宫门口,周廷焱下车,一身黑色暗金云纹锦袍在阳光下尽显尊贵,气势慑人,再配上那张堪称完美的冷淡俊脸,宫门口的守卫连个盘问样子都不做,躬身把人请了进去。谁都知道,周廷焱手里有一块先帝御赐金牌,宫门随便进,皇帝随便揍。

大齐的皇室姓楚,小皇帝楚钰登基三载,还没过十五岁生辰,正是最叛逆淘气的年纪,又因为三岁丧母从小被先帝放到外祖家养,周老夫人一心疼爱外孙,宠溺过了头,便给养得娇惯了,幼时翘课贪玩,长大了文不成武不就。

嫡子长到九岁时,先帝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正好周廷焱从北疆回来,因为战功卓着承袭了爵位,这位年纪能当他儿子的小舅子先帝心里十分喜爱,不因别的,他爱才。

周廷焱自小聪敏过人,读书习武,兵法谋略样样精通,年仅十六岁就敢带着几千骑兵偷袭羯族大营,最後还成功了,把不可一世的兵马大元帅胡勒斩於马下。

自从有了他,没几年大齐的边境就太平了。先帝把不成器的儿子交给他来管着,驾崩前还给了一块金牌,说是楚钰敢不听话,那就揍得他屁股开花。

小皇帝楚钰因此分成了两副面孔,见别人是张牙舞爪的老虎,见他舅舅就是一只瑟瑟发抖的乖猫。

景明宫里,楚钰闲得无聊,逼着内侍与他摇骰子赌大小,输了拿钱,没一会儿,楚钰面前放了一大堆散碎银子,内侍们面如菜色,摸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哀求的看着他。

楚钰摆手,「无趣,朕不玩了。」

就等他说这句话呢,内侍们欢欢喜喜拿回自己的银子,被总管高福撵出去了。

楚钰撑着下巴,三天没出宫鬼混,还不是怕那煞神心情不佳来找他的碴,早知道就不听姓杜的了,如今困在宫里真难受。

正想着,那边一个内侍连滚带爬跑进来,慌慌张张说:「皇上,镇北侯进宫了。」

楚钰手一抖,下巴差点磕在桌子上,往边上四处看看,最後身子一矮钻进了那张紫檀木案桌底下,对高福说:「就说朕不在。」

高福点点头,英勇就义一般到门口迎人去了。

「侯爷,皇上陪太妃娘娘说话去了。」他心想,任镇北侯再霸道,总不至於闯进後宫吧?

周廷焱冷眼看着他,把他看得紧张冒汗,方才说:「那便算了。」不等高福松一口气,他冷冷一笑,「本侯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高福骑虎难下,这时被周顺拉了一下,劝说道:「高公公,你可想好,那位是亲外甥,顶多挨顿骂,你嘛……」

未说完的话就不用说了,都是明白人,高福笑脸迎人,「侯爷请,皇上在里头呢。」

楚钰猫在案桌下,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高福回来了,屁股先钻出来,叫道:「朕腿麻,快来扶一把。」

他没等到高福来扶,四周静默,一片压抑的呼吸声,楚钰意识到不对之前,屁股先挨了一脚。

「哎呀!」他的惨叫其实不免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叫痛比不吭声有用,果然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

「起来,坐好。」

楚钰爬出来,面对周廷焱那张冷酷的脸,心里忐忑,「舅舅,有事啊?」

他觉得慌,还记得当朝赐婚时舅舅乌云密布的脸色,随後就是长达一个月的不理不睬,说也奇怪,他舅舅不管他了,他反而觉得玩什麽都没意思了,像被遗弃在皇宫里的小可怜。

周廷焱不悦,「你几天没上朝了?」

楚钰在心里数了数,支支吾吾,「三四天。」看对面的人脸色不对,他改口,「七八天。」

「半个月。」周廷焱开口,冷如冰雕的脸因为怒气有了一丝生动。

小皇帝把头低下,乖乖认错,「我再也不敢了。」然後偷偷抬眼看他,「舅舅,要不我把圣旨收回来,你说成吗?」

本以为会迎来周廷焱一顿冷言冷语的嘲讽,谁知道他竟然只是训斥一句,「不像话,君无戏言。」

楚钰心里越发愧疚,舅舅也老大不小了,娶了不想娶的女人一定很痛苦,而且两家还有恩怨,长此以往说不定会抑郁成疾,「那我再下一道圣旨,让你和顾鸾和离。」

若是昨日之前,周廷焱倒真会考虑这个提议,不过现在……他没告诉楚钰嫁过来的不是顾鸾,只是说道:「不必,留着吧,府里不缺这一口饭。」他想起顾澜那副孱弱的小身板,应当是吃不了多少的,便当做鸟雀之类的小宠养着,好过让她折在顾遥之手里。

想到此,他便问了一句,「赵太医何时归京?」

楚钰茫然不知,看向高福。

「赵太医回家丁忧,说是这几日就到帝都。」

「甚好,等他回来让他去趟镇北侯府。」

此时外面日头西落,映出一片红霞,周廷焱进宫多时,先被几位辅臣拉着告状,又来揪楚钰这烦人精,不想就耽误到了这麽晚。想到那丫头说要等他用晚饭,心里又是有些隐秘高兴,又是嫌弃,督促了楚钰两句就要走。

「舅舅,你不留下吃饭?」楚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被抛弃一样不甘心问道。

周廷焱回过头,脸上虽然还是冷淡,但嘴角稍稍扬起那麽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略显得意,「有人等着,算了。」

有人?谁啊?楚钰心想:不对劲啊!

向来我行我素的镇北侯自然不会管楚钰的想法,他脚步飞快,很快就带着周顺离开了皇宫,侯府侍卫们在宫门口等着,一行浩浩荡荡的回到镇北侯府。

周廷焱下马车时天已经黑了,他神色略有不快,埋怨那群拉着他告状的老臣,又想着刚才给楚钰那脚似乎太轻了。

「这麽晚了?」他状似不经意说道。

周顺连忙会意,道:「夫人想必还等着。」

周廷焱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说完一撩衣摆下了车,从侯府大门进去,绕着小道回到雪园。

周顺在前头掌着灯,周廷焱走着路,一抬头就看到了上午顾澜眼馋的那棵冬枣树,他顿了顿,对周顺吩咐,「回头你让人在雪园里也栽几棵果树。」

周顺惊得险些崴了脚,心想什麽情况,雪园刚建好的时候,里头是有不少应季的果树的,但他们家侯爷嫌有虫子,命人全给砍了,如今怎麽又要栽树了?他心里的疑惑只是一瞬,应声道:「属下记住了。」

「要这种冬枣树,其余的你去问夫人。」

「是,侯爷。」周顺偷偷伸手合上自己因惊讶而无法合拢的嘴。

两人走到了小路尽头,从月亮门进入雪园,周顺眼尖的看见前面站着两个身量娇小的人,便停下脚步,周廷焱显然也看见了,他挑了挑冷峻的眉,顾澜带着丫鬟腊月朝他走过来,行了个福礼。

「侯爷回来啦,可是饿了?」

女子看起来很怕冷,披了一件披风,手里还抱着个暖炉,声音有些明显的发颤,但依然透着一股清新的甜。

周廷焱说不出是什麽感受,他活这二十几年还从没有被一个女子等过,就连他娘也只是恪守规矩偶尔派嬷嬷来问一问,何曾有人在他深夜回府时这般自然亲切的问他是否饿了。

「嗯。」在心里把这复杂难言的感觉压下去,周廷焱只能含糊的嗯一声,他靠近顾澜,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都冻出了几分红晕。

有这麽冷?她等了很久?周廷焱脸色微沉,训道:「怕冷还敢出来。」他想到顾澜的体弱更加不高兴,催促道:「快回去。」

若真是病了,晚间宫门下钥可不好请太医,当然这些话他不会与顾澜说。

见顾澜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他,那小模样看起来特别可怜,逼得周廷焱转过头,伸出一只手臂给她,那意思让她抱着取暖。

顾澜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幸而在夜色下那飞快闪过的情绪无法察觉,她还以为周廷焱这样的人顶多把身上的外袍脱给她,谁知他叫她抱着他的手臂。顾澜心想,都说镇北侯不喜女子近身,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

这些念头只在她脑子里晃了晃,顾澜小心的伸手要抱住那条看起来修长强健的手臂,可没等她碰到男人的衣服,周廷焱便等得不耐烦,手臂向後一捞把还在茫然的顾澜捞进怀里,就这麽揽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看你瘦的,不知道的以为我周廷焱苛待妻子。」

顾澜没说话,从肩膀和後背处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有周廷焱说话时在她头顶耳畔呼出的热气,这一切都让她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竟然糊里糊涂就与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进了院子,周廷焱很自然的放开她,手掌不经意碰到了顾澜的头发,柔滑的触感让他无意间搓了搓手指,心里更是对顾澜的乖巧有些满意。

她身上没有其他女子乱七八糟的熏香,也不像寻常世家贵女那样脾气骄纵,性格温柔和顺,除了有些软弱容易受欺负,但这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如今嫁了他,谁敢让他周廷焱的女人受委屈。

周廷焱越想那张冷脸上越是缓和,等进了小厅,顾澜叫他净手,他便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顾澜心里诧异,周廷焱去了一趟皇宫,怎麽忽然就变得这麽……奇怪。

没错,就是奇怪,他彷佛一只爱占地盘的猛兽,方才不知道哪里被触动到了,顾澜被他自顾自划归进了自己的领地,而周廷焱对待属於自己的人,向来与他人不是一个标准,就比如此刻在他面前安静等待的顾澜,她做什麽都是顺眼的,合他心意的。

顾澜看他擦完手,问道:「侯爷,叫人摆饭吗?」

周廷焱神色放松,「嗯。」

不一会儿,厨房的下人鱼贯而入,一张圆桌上碗碟紧挨着摆得满满当当,顾澜吃了一惊,明明中午那顿只有四菜一汤来着,这厨房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周廷焱一说晚上要来吃饭,他们就使尽浑身解数收拾了这麽一桌子席面来,她一琢磨,决定以後想办法多让周廷焱过来。

两人坐下,顾澜看自己特意要求的那碗红枣人参鸡汤放在中间,她就站起身盛了一碗给周廷焱,「侯爷,这是您早上让人送来的枣熬的汤,您尝尝?」

周廷焱端着那碗汤,见上面的油花都被顾澜细心的撇净了,满意的喝了一口,赞道:「不错。」

他不再说话,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顾澜留心观察他,才发现这位镇北侯虽然是个上过战场的武将,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优雅和尊贵,世家贵胄果然不一般。

周廷焱端着一副沉稳的架势,其实心里却想了很多,他喝一口汤,再看一眼顾澜,见她小口小口的吃一个焦溜丸子,神色并不如今日在回雪园路上时活泼,於是他想起了周顺拿回来的调查结果——顾澜从小没念过什麽书,勉强识字,自从生母故去,身边只有奶娘和一两个丫鬟相互依靠,想必她们平时相处时是很轻松的,不那麽重规矩。

他放下汤匙,主动给她夹了一颗丸子,顾澜锺爱那道菜,即便要顾着周廷焱在身边,她也伸了好几次筷子。

此时,顾澜盯着碗里的丸子微微出神,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见美食晕了头,周廷焱这样骄傲的人竟然纡尊降贵的给她夹菜了?

「侯爷,您也吃。」顾澜投桃报李,给周廷焱也夹了个丸子。

周廷焱看着面前冒着油光的丸子不说话。

他身後的周顺欲言又止,众所周知,他们家侯爷洁癖十分严重,吃饭也挑剔得要命,别看他在军中待过,可这毛病一点也没改好,反而更严重了,油腻的不吃,味道重的不要,厨房拿出这麽一桌菜,其实他肯动筷子的没几样。

而且周顺刚才瞧见,顾澜给他夹菜时可没用公筷。

谁知下一刻,周顺就觉得自己脸上一疼,当然他也替周廷焱脸疼了一下——他们家侯爷看了一会儿那胖丸子,竟然真的夹起来吃下去了。

「好吃吗?」顾澜开心的问。

周廷焱蹙眉喝了口汤,把那股油腻劲顺下去,道:「甚好。」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嘴唇上冒着亮光,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被一道辣菜辣得双颊红润,额上也冒了汗,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这屋里太热了。

周廷焱耳朵尖上微微发烫,不敢再看对面的顾澜,起身说道:「我还有事,你慢吃。」

不等顾澜抬起头,他已经走出了小厅,周顺愣了愣,也快步追上去。

「侯爷,怎麽了?」周顺不解的问。

周廷焱别扭说道:「屋里热,回头吃饭时叫人把炭火撤了。」

周顺一脸惊疑挠着脑袋,「侯爷,厅里没放炭火。」

谁知听了这话,周廷焱更生气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下人怎麽伺候的?这都快入冬了,怎麽不放炭火?」

周顺还要跟着,被他支使去找雪园的管事要炭火,还说再偷懒怠慢夫人,就要打了板子撵出去。

看着周廷焱走远,周顺越发觉得他们雪园里的差事不好当了,毕竟连侯府那边老夫人的院子里也没用上炭火呢。

小院里,彩珠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高兴的往回跑,「夫人,侯爷走了。」

顾澜听了连忙招呼她们,「奶娘过来吃饭。」又给了彩珠和腊月几碗好菜,让她们在门口的小桌上坐着吃。

尤氏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忧心道:「我瞧着侯爷待您很好,您怎麽不告诉他明日要回门呢?」

顾澜摇头,「那可不能说,他跟父亲那样的关系,难道真要他上门喊一声岳父?」

尤氏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没得让镇北侯受这种委屈,只是她还是担心,「那大姑娘为难您可怎麽办?」

没想到顾澜一脸不在乎,「今时不同往日,我替顾鸾嫁给镇北侯,他也承认我了,我就是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她敢为难我,就是跟侯府明面上过不去,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顾太傅无论如何在朝堂上与周廷焱针锋相对,但这位当今陛下的亲舅舅他是不敢得罪狠了的,那道赐婚圣旨他钻了空子,硬说当初想嫁的是顾澜这个女儿连皇上也无话可说,毕竟圣旨上只写着顾太傅之女,又没提顾鸾的名字,但这事他已经理亏,断不会再敢惹镇北侯。

顾澜笃定道:「明日咱们回去,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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