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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流光《重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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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6 13: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流光《重臣之上》全4册

出版日期:2020/05/13

内容简介

蓝海E86701 《重臣之上》卷一
宗祠门口那七座贞节牌坊,虽为赵家带来先皇旌表的好名声,
却不知逼死多少女子,赵瑀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要经历这一遭,
只因她从假山摔落,被晋王府下人所救,就被祖母逼着自尽,
是李诫第二次救了她,他说若不甘心认命就嫁给他,
她答应了,决心脱离那个冷血家族活出新人生,
就算家人好友看不起他的出身,他却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惊喜,
她知道若非有过人之处,晋王不会替他除了奴籍重用他,
甚至使计让祖母乖乖给她准备嫁妆,更在大婚时请来郡王给她撑脸面,
他总能先一步化解她身边所有危机,可没想到真正的麻烦在这等着她呢,
大婚第二天她前未婚夫突然出现,还口口声声要他和离放她自由……

蓝海E86702 《重臣之上》卷二
赵瑀明明和李诫商议好婚後要分房睡,谁知婆母忽来投靠,
为避免被瞧出端倪,这些坚持全破功,她的心也因他的温柔渐渐弃守,
小俩口日渐如胶似漆,谁知贴身丫鬟却和她不同心,
瞧不起李诫出身低,竟胆大包天假她名义传信,想为她和前未婚夫牵线,
好在李诫对她足够信任,不然夫妻俩生出嫌隙可大不妙!
为了当好李诫的贤内助,她一改从前太过温顺的性子,
当李诫为主子办差引发百姓聚众抗议,她挺身巧言化解危机,
更在他受她前未婚夫陷害落入大牢後,努力为他制造逆转胜的机会……

蓝海E86703 《重臣之上》卷三
曹州堤防溃堤,李诫亲自带头修堤及赈灾,忙得足不点地,
赵瑀则在城里设善堂收容孤儿、坐镇粥棚施粥帮忙稳定灾民情绪,
秦王也奉皇命前来视察,与李诫坐的船却翻覆在湍水之中,生死未卜!
有了身孕的她因此胎象不稳,安胎药一服一服的灌,
好在上天听见她的乞求,几天後李诫平安归来,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哪知李诫先前救下的木梨姑娘竟起了歪心思,
心心念念想取代她成为李太太,甚至想下药迷惑李诫心思并让她小产,
幸好李家上下盯得紧,在木梨下药时抓了个现行,本以为将人处置了便没事,
没想到木梨早将李诫幕僚想出的治水方法传出去……

蓝海E86704 《重臣之上》卷四(完)
成了一品诰命夫人是很好,但得待在京城这个是非地就不好了,
即便她有李诫这个天子宠臣当靠山,正在平乱的他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皇后和公主看她不顺眼,不是召她进宫「谈谈」,就是要她跪,
出门访友的路上还会被贵人中途拦截,要求她吹枕头风替皇子站队,
更别说她糟心的娘家又起歪心思,试图拿捏她娘和她妹,
她乾脆带人连砸赵家七座贞节牌坊,连她爹要告她忤逆都不顾,
然而京城的水实在太深,即便她出入都带着护卫已经够小心,
却在探望好姊妹时落入陷阱──
若李诫不领着十万大军投诚,等着她的就是死……


赵老太太深深看了赵瑀几眼,缓缓说:「瑀儿,为着你最後的体面,为着你父母的名誉,自尽吧。」

她话音虽然温和,但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赵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冲击得脑子也有些眩晕,她四肢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凭什麽?她并没有错,为什麽要她去死?凭什麽!赵瑀愤怒不已,嘴唇咬得发白,面孔绷得紧紧的。

显而易见,这个面相温婉的女子,有着自己的倔强和坚持。

鼻子一阵发涩,赵瑀强忍着没哭,「我早该明白的,赵家的脸面全靠女子的贞节牌坊撑着。」

赵老太太登时大怒,恨不得立时叫人绑了赵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愿手上染血,更不愿背上逼死孙女的恶名。

赵老太太面容惨澹,哀声道:「瑀儿啊,你从假山上跌下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已然注定了。」

必死的命运?她眼中出现与年纪不符的苍凉,认命般地说:「孙女知道了。」

赵老太太抹去眼角的泪花,「好孩子,你终究没枉费赵家对你的教导,终究没辜负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

「孙女还有个要求,」赵瑀打断祖母的哀叹,异常平静地说:「我不想欠着人情债去死,救我的那个小厮我要答谢他。」

赵老太太没想到赵瑀会提出这麽个要求,撇着嘴猜测她有什麽打算,好半晌才沉吟道:「晋王府的奴仆谢是肯定要谢的,不然显得咱家失了礼数——派个管事的去就行,你去见面算什麽,没的丢人。」

「我总不能连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不然……您就强行送我上路吧。」

赵老太太嘴角抽搐两下,忽然一笑说道:「外头的事我老婆子也不懂,叫你大哥出面料理便是。」

赵瑀沉默着,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门嘎吱嘎吱开了,满庭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来,给她的身影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她的脊梁挺得笔直,迈过高高的门槛,缓慢又毫不犹豫地走进这绚烂的光芒当中。

赵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然而下一瞬她就否定了这点疑虑——一个名声有损的嫡长女,无论多麽出色,对赵家都没用了。

翌日傍晚,赵瑀拎了个小包袱,静静站在垂花门等着大哥来接她。

这是她在赵家最後的时光,没人来送她。

赵圭走来,看见妹妹的穿戴微微皱了下眉头。

赵瑀穿了淡蓝白莲纹印花交领长衫,白底绣兰草马面裙,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珠簪,和一朵小小的粉色绒花,并不华丽的服饰,却衬得她格外清丽温婉。

赵家节烈的女子须一身素衣才对,但赵圭想了想没有说话,叹道:「马车在外面,走吧。」

赵圭专捡着僻静的道路走,一路上赵瑀只听到车轮单调的转动声。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车外传来嘈杂声,赵瑀偷偷掀开车帘。

这是一条不宽的巷子,拐角处有四五个总角孩童在蹴鞠,呼啦啦跑来跑去;四五个妇人围坐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说笑,还有小贩们挑着热气腾腾的担子,尖着嗓子高声叫卖。

真热闹,真好!

日头渐已西斜,殷红的光给天空染上温暖的绯色,五彩缤纷的晚霞从西向东延伸开来,将这片屋舍树木都笼罩在无与伦比瑰丽的华盖中。

漫天霞光下,巷子尽头走来一个男人。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晃晃荡荡,吊儿郎当,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一个人,可他的腰杆是直的,明明是穿着小厮的短打衣着,却丝毫不见谦卑怯懦。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偏头望了过来。

第一眼,赵瑀就觉得这人和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嘴角向上微微翘着,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神情懒散,似乎对什麽事情都不在乎,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和他俊美的容貌却出奇的契合,说不出的叫人喜欢。

怔愣之下赵瑀忘了,这样盯着人看是非常失礼的举动,但他并没有生气,目光从赵瑀的脸上一扫而过,脚步没停,从马车前走过。

赵奎低声呵斥妹妹,「放下车帘!」

赵瑀收回手,深蓝色的帘子落下,再次将她隔绝在小小的车厢内。

「是他吧。」

「是……可你怎麽知道?」

隔着车壁都能感到大哥的惊疑,赵瑀没有答话,为什麽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对救命恩人本能的直觉。

车轮再次转动起来,赵瑀知道,这是真的最後了,她看到手边的小包袱——这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她知道,一旦她死了,曾经写过的字、画过的画,甚至衣裳旧物,都会被家里烧得乾乾净净,彻底抹去她生活过的痕迹,只有这些黄白之物能留下。

与其留给他们,不如留给自己的恩人!

赵瑀拿起小包袱,做出了十五年来她最为大胆的决定——

「停车!」她高声叫着,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蹦下来,不顾身後大哥的呼喊,她抱着小包袱向李诫跑去。

「李公子。」她轻轻喊了声。

前面的人没有停下。

「李公子请留步!」

他还是没有回头。

赵瑀忍不住大喊一声,「李诫!」

他终是停住了,慢慢转过身,「姑娘,你找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慵懒,却十分的温柔。

赵瑀气喘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屈膝微蹲,「公子在上,请受……」

「不可!」李诫立即跳到一旁,不受赵瑀的礼,摆手道:「你向我行礼不合适。」

赵瑀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你知道我是谁?」

李诫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自然知道。」

那刚才怎麽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心中刚生出疑惑,赵瑀马上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难堪,毕竟没有什麽比装作不认识更能保住自己的面子。

一股酸涩冲上鼻腔,赵瑀吸吸鼻子,闷声说:「谢谢你救我。」

李诫摇头说:「你是王府的客人,我是王府的奴仆,出手相救是分内的事,不值当你道谢。」他挠挠头,又说:「姑娘,还有事吗?我身上还担着差事……」

後面脚步声渐近,赵瑀知道大哥追来了,忙把小包袱往李诫怀里一塞,「救命之恩不分尊卑,这些请你务必收下。」

不等李诫回应,赵瑀转身就走。

赵圭沉着脸走到李诫面前,先是瞪了一眼妹妹的背影,接着一伸手,命令道:「拿来!」

李诫玩味一笑,抛了两下手上的包袱,「敢问公子是谁?」

「明知故问!」赵奎很看不上他的散漫样,下人就要有个下人样,若是在他赵家,早赏一顿板子发卖出府了。「今科两榜进士,赵家嫡长子赵奎——你听明白了吗?」

「原来是赵大进士,失敬失敬。」李诫嘻嘻笑着,拱手随便行了个礼。

赵奎气他不懂礼数,更恨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口气越发生硬冰冷,「我妹妹给你的东西,拿来!」

李诫笑道:「原来公子也知道这是令妹给我的。」

赵奎脸上乌云密布,「你还嫌害得她不够!这时候还给她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李诫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赵奎劈手夺过小包袱,冷哼道:「我赵家不是没有礼数的人家,必会另备谢礼送到晋王府。」

李诫仍笑着,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讥诮,「我做事有自家主子赏罚,前日王爷已经赏过我,就不劳赵公子费心。告辞!」

他一拱手走了,赵奎站在原地气了个七窍生烟。

太阳渐渐落山,天边的晚霞好像一块慢慢冷却的红铁,变得又灰又暗,直至彻底失去光彩,融入深沉的夜幕中。

此时赵瑀迎窗而立,一双大眼睛呆呆看着外面。

目之所及唯有灰暗高大的围墙,阴森森死气沉沉的,墙外露出高大繁茂的树冠,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头俯视着她,给她一种怪异的压迫感。

老嬷嬷捧来一个颜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红色木托盘,上面放着两样东西:匕首和白绫。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赵瑀还是哆嗦了下。

夜色越发浓郁,万物逐渐沉睡,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门窗都关死了,屋里只剩赵瑀一个人,她幽灵一样在昏暗欲灭的烛光下来回踱着,呆滞的目光最终停在木托盘上。

赵瑀的手从白绫上方移开,拿起了匕首。

她本以为死很容易,但当碰到匕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怯弱。

那把不起眼的利刃似有千斤重,赵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握住匕首,她不停颤抖着,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慢慢拿起匕首。

就这样吧,自己走还体面些,若是让婆子们硬送自己上路,才真真是玷污了自己,就这样吧……

她双手高举起匕首,仰起头,闪着寒芒的利刃正对着她修长优美的脖颈。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後,她唇边挂着浅浅的、无力的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窗子从外被击碎,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随着四散的断木残屑箭一般冲入屋内。

等赵瑀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将将停在她脖颈前,纹丝不动,她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的寒气。

没有白日间的笑意和懒散,此刻他神情十分严肃,甚至有点生气。

「你在干什麽?」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的利刃,殷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刀尖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撒手!」

赵瑀愣愣看着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李诫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将匕首从她脖颈前拉开,又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掰开她发白僵硬的手指。

「匡当」声响匕首落在地上,惊醒了兀自痴望的赵瑀。

毫厘之间,生死之隔,再睁眼恍如隔世。

她浑身的气力像一下子被抽乾了,双膝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李诫左手撑扶住她,把右手藏在身後。

这几日赵瑀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是此刻她忍不住了,想起这几日的凄苦、委屈,她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淌下,却只压抑着不肯放声大哭。

李诫背着手,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既不上前劝慰,也不转身离开。

哭够了,赵瑀抹抹脸,嘶哑着嗓子说:「我给你包个手。」

「这点小伤不算什麽,回去我自己上点药就行。」

赵瑀顺手扯下桌上的白绫,不顾他的反对,仔仔细细给他包紮伤口,将他右手裹得像一个白白胖胖的粽子。

李诫默然看着,牙疼了好一会儿,决定忍了。

赵瑀见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猜他必是一路急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你是特意来找我?」

「嗯,今儿白天见过你哥,他说的话我听着古怪,就去打听了你家的事。」李诫嗤笑一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赵家人竟逼着自个儿亲骨肉去死,简直是甘蔗地里长草——荒唐!」

赵瑀却说,「赵家门风家规如此,我身为赵氏女没有办法,只能从命。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的命不好。」

「命?」李诫满脸的不以为然,反问道,「命是什麽?」

赵瑀愣了,不知怎麽说好,「命……命就是命啊,老天爷定的。」

「哈!」李诫霍地跳起来,翘着嘴角,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讥讽,「老天爷?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他双目灼然生光,紧盯着赵瑀的眼睛,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你真的想死?你甘心吗?你甘心认命吗?」

你甘心吗?

甘心认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赵家恨不得她这个「耻辱」从未有过,旁人最多唏嘘几句,转头就会谈起时兴的衣裳首饰。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蓦然而至,赵瑀绞心似的难过,她呆呆望着李诫,似是问他,又似是对自己说:「……我活着就是他们的累赘,我死了对谁都好。」

「他们?」李诫哼了一声,扯着嘴角笑得有点不屑,「晋王府都没赵家规矩重,芝麻大的事看得比天还大,一个个都是糊涂蛋!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这样对你,你还替他们着想干什麽?」

赵瑀苦笑道:「我没的选择。」

李诫暗叹口气,半蹲下身,微微仰头看着她,「我家主子曾说过一句话——死很容易,活着很难,但死了就什麽都没了,只有活着才会有选择的权力。」

赵瑀全身一震,彷佛有一道极亮极亮的光从脑海中划过,原本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火星瞬间被点燃,爆裂成无数火花——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赵瑀轻声说:「恩公说得很对,我记下了。」

李诫带着几分得意笑了,「王爷的话断断没有错的。」

他语气诚恳不做作,显见是个对主人十分忠诚且尊崇的手下,这样的人往往最得器重。

李诫立起身,长长吁了口气,方才的认真散了个乾净,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他隔着窗子看了看天色,「好好的大姑娘寻什麽死?以後的日子长着呢!现在你看着这困苦跟座山似的,等过去了回头再看,不过就是个高点儿的门槛——抬脚一迈就过去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东方天空已泛起鱼肚白,赵瑀柔声说:「我想通了,恩公差事要紧,快回去吧。」

李诫嗯了一声,长腿一抬踩在窗框上,刚要跳窗却迟疑了下,回头问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赵瑀说:「打算……我也不知道,大不了铰了头发当姑子去。」

「这怎麽行?」李诫转身回来,「当姑子就是你的选择?破罐子破摔,你还说你想通了,这根本是没想通啊!」

赵瑀低着头,讪讪说:「赵家不容我,我又退亲了……我不知道还有什麽出路。」

瞧着她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又渐渐黯淡,李诫口气软下来,「说到底还是我的原因,如果救你的是府里的主子,你家绝不是这个态度!啧,我又有什麽错……唉,我也脱不了干系,本来是救你,却让你遭罪,真是对不住你。」

赵瑀长长的睫毛微颤,柔声说:「恩公两次相救,我结草衔环也难报你的恩情,你若再这麽说,叫我更无地自容了。」

面前的女子温柔乖巧,却偏偏被家人逼得走投无路!李诫感慨她的艰难,想安慰她,不知怎地一句诙谐幽默逗她开心的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明明柔弱却不得不坚强的样子,一股如血似气的酸热直冲头顶,既像是对她的怜惜,又像是看见少时孤立无助的自己。脑袋一热,李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嫁我!」

嫁我!

这话好似平地一声惊天雷,炸懵了赵瑀,她痴呆呆的看着李诫,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诫的耳根微微发红,也知道自己唐突了,面上却笑得十分痞气,掩饰般说:「多大点儿事,值当你愁成这样?大不了当我媳妇儿,绝不叫人欺了你去!」

见赵瑀仍旧没反应,李诫有点泄气,暗悔自己一时冲动让人家为难,遂岔开话说:「或者我和主子讨个赏,王妃也好郡主也好,请你过府做客堵上那帮人的嘴。」

赵瑀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他方才的意思是请王府给自己做面子,她心里明白,别看他嘴上说的轻巧,但他不过一个下人,再得主子器重,也不可能那麽简单就能请得动主子,还不知要耗费他多少精力,搭上多少人情。

从没有人对自己这麽好过!心头一热,赵瑀几乎坠下泪来,忙低头悄悄拭了,悄声说:「好。」

「那成!做事赶早不赶晚,我这就回去向主子讨个恩典……你放心,我在王爷那里还是有几分脸面的,一准儿能讨来请帖!你只管等着听信儿,千万别想不开,赵家若再逼你,你就把王府搬出来,随便编个谎把他们糊弄过去——反正我总能给你圆上。」李诫说了一堆,最後连自己都觉得太过絮叨,遂笑道:「那我走了,记着,千万别干傻事——别浪费我救你的心力。」

「等等!」赵瑀叫住他,「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啊?」

赵瑀鼓了几次劲儿,才跟蚊子哼哼似地说:「我愿意。」

「啊?」也幸亏李诫耳朵灵才听清她说什麽,他愣了片刻,不确定似的反问道:「你愿意嫁我?」

赵瑀的声音极轻却极清晰,「我愿意。」

李诫呼吸停滞了那麽一下,第三次问她,「你确定?」

赵瑀点点头,她确定。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李诫娶她并不是因为多喜欢她。统共三次见面,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让李诫非她不可,她唯一能想到李诫娶自己的理由是,恩公侠义心肠不忍自己白白送命。

可是,她实在太想逃离赵家了!李诫於她,像绝境中的一抹曙光,是目前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赵瑀觉得自己真是个恶毒女子,为了自己活命白白占了人家的正妻之位,所以她便说:「承蒙恩公不弃,愿为我提供庇身之处,蒲柳之姿不敢有所奢望,若哪日恩公有了心仪之人,或者厌烦了我,我定会自请下堂。」

李诫心思缜密,遇事总爱多想三分,这一想不要紧,却误会成赵瑀根本没瞧上他!

说心里不介意绝对是假的,但那丝不爽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己的身分自己知道,能有几个大家小姐乐意嫁给个奴仆?

李诫就顺着说:「救人救到底,摆渡到岸边,你放心就是。」

赵瑀屈膝给他行了个福礼。

这次李诫没避开,他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又张扬无比,他说:「这事儿就这麽定了!咱们好好让他们瞧瞧,一个卖身为奴的下人、一个没了名声的小姐,如何走到让他们仰着脖子也看不着的位置!」

赵瑀也跟着笑起来。

晨阳升起来,满室光灿。





李诫赶回晋王府时,天光已是大亮。

还没进到院子,老远就听见三爷咿咿呀呀地在吊嗓子。

三爷靖安郡王是晋王幼子,年纪和李诫差不多,听戏、斗鸡、玩鸟笼子全是能挂上号的有本事,叫他真个儿的去办差,立马两眼一翻躺床上装病。晋王教训了几次也不见起色,到後来见他只是爱玩,却并不胡闹,便也随他去了。

李诫进了院门,院中央的靖安郡王没穿外袍,只着中衣,一手拿着紫砂小壶,一手叉腰,仰着脖子正在练声,旁边凉榻上坐着武阳郡主,手里捧本书,眼睛却在看她哥。

李诫忙上前给两位小主子请安。

靖安郡王一见李诫就两眼直放光,接过画册子随手扔在一旁,兴冲冲说道:「我正要找你,快把你斗鸡看家的本事给我交出来,我这次非要把定王叔赢了不可!」

真是想什麽来什麽,李诫心中暗喜,面上佯装为难道:「三爷,不是小的不知好歹……小的还指望这手功夫挣老婆本儿,告诉了您,不出半日一准儿京城全都知道了,那小的靠什麽挣钱?」

「应呵,你小子还和我摆上架子了?」靖安郡王笑骂道,「昨日小爷我掐指一算,李诫的命定姻缘三年以後才到—— 你现在着什麽急?」

李诫乐了,「三爷您这次可算错了,小的已经找着媳妇儿啦!」

靖安郡王听他不似说谎,好奇心上来了,「哪个院子伺候的?」

「不是咱王府的人,是赵家的大小姐。」李诫老老实实回答。

靖安郡王呆了一瞬,而後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指着李诫的鼻子说:「作梦了吧你!赵家虽然不是什麽世家名门,也是诗书传家,人家正经的官家小姐,能嫁你?」

武阳却不似三哥那般诧异,反而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是从假山上跌下去的那个赵家大小姐吧。」

「是。」李诫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见小主子颇为唏嘘,遂趁机说:「小的和赵家说了要去求亲,但还是怕赵家对她不利,求三爷和郡主给小的一个恩典,让赵家不敢随便作践她。」

「你倒会顺杆上爬!」靖安郡王拿着扇子摇了两下,「也罢,谁让我瞧你顺眼呢—— 你把你那副铜钩鸡爪套给我,我就替你教训赵大人去。」

武阳笑道:「三哥你一插手准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反而让人家小姐更难堪。这样,我叫奶嬷嬷给赵大小姐送几样东西过去,赵家一看就应知道轻重。」

李诫闻言大喜,一叠声道谢。

武阳又说:「你别忙着高兴,眼下还有个棘手的事—— 建平姑姑指名要你!」

难道建平公主找王爷是为了这事?李诫听了一愣,突然嬉皮笑脸道:「我算哪根葱,公主知道我是谁?郡主您别寻小的开心了。」

「我什麽时候说过玩笑话?赏荷宴上,建平姑姑看见你救人的矫健身姿,为你所动,才向父王讨要你。」

李诫连连苦笑,「这可不成,小的还想替王爷办差呢。伺候公主,嘿嘿,小的没那个福分。」

武阳说:「父王正要重用你,我猜他肯定不会答应姑姑,原本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你现在忽然要和赵大小姐成亲……你若是姑姑,你会怎麽想?」

公主肯定会记恨赵瑀!李诫额上青筋跳了两跳,想说什麽又咬牙忍下,只冷笑着沉默不语。

「真是难为你了,姑姑那人简直就是个疯婆子!」靖安郡王不无同情地看着李诫,「这事我可帮不上忙喽,你还是早点和父王求求情吧。」

李诫答应了一声,再三谢过两位小主子,自去不提。

武阳郡主效率很高,不到晌午东西已送到赵家。

赵老太太刚听说了赵瑀李诫之事,滔天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晋王府的两位管事嬷嬷就不请自来。

她们奉郡主之令,给赵大小姐送来几味补药。

赵老太太看着那些药材陷入沉思,良久才叹道:「把瑀儿接回来吧。」

赵瑾不干了,「祖母,不是说要严惩的吗?您干麽要放过她?那样我们姊妹可没脸出门了!」

「不是祖母说话不算数,你们看看郡主这是什麽意思?」赵老太太指着药材说:「当归,分明就是让瑀儿回来的意思。」

「大姊姊和郡主根本没交情!」赵瑾不服气说:「也就是王府客气客气—— 毕竟她是在王府出的事。」

赵老太太叹道:「我也不明白,但没摸准郡主意思之前,还是先把人接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赵奎想说是不是李诫请动了武阳郡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李诫本事再大,也是一个下人,怎麽可能请得动主子?再说郡主和小厮有来往,这也太有辱门风,不可能不可能!

他於是什麽也没说。

日暮时分,赵瑀重新回到了赵家。

她依旧穿着离去时的那件淡蓝白莲纹交领长衫,只不过心口的位置多了数滴殷红,星星点点,恰似盛开了一朵灿烂的夏花。

她的小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守门的粗使婆子,榴花也不知去向。

赵瑀暗叹一声,自己挽起袖子打了一盆水略做梳洗,换了衣裳出来时,母亲已亲自过来看她。

「老天爷终究可怜我儿!」王氏抱着女儿又哭又笑,看见她换下来的衣裳,直呼晦气,一叠声唤人扔出去烧了。

赵瑀忙拦下,「别,我还有用。」

王氏不解,不过没有追问,她更关心另一件事,「瑀儿你竟与郡主有交情,怎的不早说?平白受这遭罪。」

「原来我和王族权贵交好,祖母就可以无视家规从轻发落我。」赵瑀淡淡说着,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可惜让你们失望了,我与武阳郡主没有交情,之前赏荷宴上也只远远见了一面而已。」

「可是郡主给你送补药了啊,否则你祖母怎肯把你接回来!」

赵瑀浅浅一笑,「母亲,这不是我的面子,是李诫的面子。」

「李诫?」王氏呆滞片刻,忽尖叫起来,「就是那个妄想娶你的小厮?」

连疼爱自己的母亲都是这个反应,赵瑀心中陡地一沉,迅速看了一眼母亲又马上垂下眼睑,「是他,我、我是愿意的。」

「你说什麽—— 」王氏的声音又拔高几度,「你疯了不成,他怎麽配得上你?」

「他配得上!」赵瑀一下子抬起头来,刹那间,她双眸炯然生光,一扫之前的怯弱,「我虽只与他见过三面,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为了救我,他敢和赵家对着干,费尽心思给我做面子。母亲,如今还有谁肯为我做到这一步?」

王氏哑然,半晌才说:「母亲是心疼你,先不说你祖母那里答应不答应,就算这门亲事成了,你以後也肯定会受苦,光是别人异样的目光你就受不了。」

「我不怕,再苦也比死了强。」

王氏斟酌了会儿,悄声说:「不然母亲去找找温家,让他们再来提亲?母亲看得出来,温公子对你是有情意的。」

赵瑀摇头道:「不可能的,温家已经退还我的庚帖,断没有退亲後再娶的道理,母亲也别提温公子了,如果温家在意他的想法,又怎会同意退亲?」

王氏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捂着嘴哭道:「我的儿啊,你好命苦啊!」

「我不苦。」赵瑀再一次劝说母亲,「我是真心想嫁给李诫的,母亲,您再疼疼我,李诫来提亲,您务必要答应。」

王氏点点头,「就怕你祖母……唉,母亲尽力劝劝她老人家。」

夜色渐深,王氏还要伺候老太太安寝,嘱咐了几句便离去,赵瑀也准备歇息时,榴花却出现了。

她满脸泪水,一见赵瑀就「扑通」跪倒在地,「小姐啊,奴婢总算见到您了,这两日奴婢跑断了腿说破了嘴,终於找到法子救您,您不用嫁给一个奴仆啦!」

夜风拂过梧桐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赵瑀静静看着她。

榴花在她的注视下显得有点不自然,「小姐,奴婢这两天是没在您身边伺候,可奴婢绝不是背主另攀高枝儿的人。」她自顾自爬起来到门外探头看看,关好门窗回身神神秘秘说:「小姐,您猜奴婢这两天干什麽去了?」

「不想猜。」赵瑀直截了当答道。

榴花被噎得一愣,觑着赵瑀的脸色说道:「您别误会奴婢,整个赵家也只有奴婢一心一意为您着想。奴婢可是干了件大事—— 奴婢去温家啦!」

赵瑀诧异极了,「你去温家干什麽?」

「自然是为了您的亲事。」榴花邀功似的说:「奴婢偷偷找到了温公子院子里的丫鬟,她说温公子一直在外求学,温家根本没把您的事告诉他,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退亲的事。」

「他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样?温家已然退亲。」

「这就是奴婢的手段了,」榴花得意洋洋说:「奴婢软磨硬泡,总算得知了温公子的下落。小姐您给他写信求助,凭他对您的情意,肯定会回来再次提亲。」

这是今晚第二次听人说他对自己有情意。

温钧竹,赵瑀脑海中浮现一位英英玉立的公子,清瘦、沉稳,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淡泊,之前在两家的安排下他们见过一面,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淡然的。

赵瑀并不认为他喜欢自己,所以说道:「此话不要再提,他今後还要娶亲,坏了人家的名声不好。」

「奴婢没胡说!」榴花急得直跺脚,「奴婢都和温家的丫鬟打听了,本来温家没看上咱们家,奈何温公子愿意,这亲事是温公子亲自向相国夫人求来的—— 他就是喜欢您呐!」

竟有此事?赵瑀惊愕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诡异的寂静中,伴着松涛一样的声音,映在窗户纸上的树影一阵剧烈地摇动,只是两人都没注意。

榴花紧张地盯着自家小姐,却听她说道:「我已经答应嫁给李诫,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背信弃义,这话不要讲了。」

小姐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榴花心下气恼,勉强挤出一副笑模样,苦劝道:「当时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咱们把情况和他说明白了,如果他真的是正人君子,就绝不会乘人之危硬要您嫁给他。」

看赵瑀仍旧摇头,榴花语气越发暴躁,「小姐您好好想想,一个相府嫡长子,一个王府的小厮,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怎麽选!若您不方便写信,就给奴婢一个信物,奴婢不怕受累,定会找到温公子把东西交给他。」

赵瑀却说:「没有李诫我活不到现在,我不能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此事休要再提。」

榴花忍不住了,发急嚷道:「我的傻小姐诶,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许吗?等温公子回来,几百两上千两,多给姓李的一些银两也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可亲事都退了,温家不会再来提亲。」

「就是给温公子当妾也比嫁给个小厮强!」

赵瑀的脸色猛然沉下来。

榴花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结结巴巴辩解道:「奴、奴婢是说……正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侍妾却不用,温公子自己就能做主。」

自己的丫鬟劝自己做妾……榴花跟了自己八年,赵瑀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她,「你是说,如果温家不愿意再结亲,我就去给温钧竹当小妾?」

她语气温和,榴花以为她心动了,「就是这个意思,您别以为当妾是多丢人的事,好歹是半个主子—— 怎麽也比当奴仆之妻强啊!况且温公子喜欢您,定会倍加呵护,就算以後有了正妻她也不敢对您怎样。说不定温公子怕您受委屈,抬了平妻贵妾也可能啊!」

赵瑀笑了,口气温良,说的话却带着冷意,「我觉得下人们不容易,所以对你们一向宽和,不想却纵得你忘记了尊卑。我几次说了不要再提温家的亲事,你却再三违背我的话,只怕早已忘了自己的本分!」

榴花心中一惊,小姐这是铁了心要嫁给李诫,李诫有什麽好,怎麽比得上温公子!

榴花立即委屈地哭道:「小姐您真伤透奴婢的心了,奴婢是一心为您打算啊!」

「是为你自己打算吧?你的心思我大概也知晓几分,我不会带着你出嫁。赶明儿我就回禀母亲,让你去别的院子当差。」

榴花仍不死心,发狠说了一句,「小姐,您仔细想想,若您嫁给一个小厮,您就是奴仆的身分,和我们这些下人也没什麽两样了,可若是嫁给温公子,您还有翻身的机会!」

赵瑀背过身去不理她。

榴花见赵瑀不为所动,心下无法,只能暗自咬牙,恨恨离去。

她这麽一闹腾,赵瑀没了睡意,枯坐一会儿,只觉屋里闷热难耐,这时听见窗外树叶哗啦啦地乱响,便推开窗子过过风。

微凉的夜风带着梧桐花素雅的香气扑面而来,赵瑀精神为之一振,胸中浊气一扫而光,但觉乍然出了闷笼般的轻松,可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睛。

「李……」赵瑀捂住了嘴,将「诫」字生生咽了回去。

梧桐树上单腿盘膝坐着一人,嘴里叼着一朵梧桐花,他没想到赵瑀会突然打开窗子,怔愣之下,口中的梧桐花飘然落地。

今晚晴朗无云,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树梢,银色的清辉从天际撒落下来,照得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似乎都在闪着银光。

他就坐在花间,披着月色,一瞬不瞬看着她。

「你怎麽来了?」

「来看看你。」

赵瑀只觉脸上发热,拿起团扇不自然地搧了几下,「快回去吧,让人看见不好。」

李诫笑了下,不知怎的,赵瑀觉得他的笑看上去泛着苦涩。

他折下一串梧桐花,翻身轻轻落在窗前,伸手递过来,「要吗?」

赵瑀接了,「你几时来的?」

方才和榴花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又听了多少,赵瑀犹豫是不是要和他解释一下,却听李诫说:「刚到。」

解释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赵瑀讪讪笑道:「我挺好的,白日你还要当差,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两次让他回去,李诫不好再赖着不走,一个燕子穿云,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瑀怔怔发了会儿呆,躺在凉榻上许久许久才朦胧睡去。

风动树摇,不知什麽时候李诫又藏身在梧桐树上,他一手垫在脑後仰靠树桠,一手捏着梧桐花,翘着二郎腿,有一眼没一眼看着下面赵瑀的窗子。

其实他早就来了,恰好听到榴花说温家公子对赵瑀余情未了之事。

赵瑀有人可以依靠,他其实应该高兴,可为什麽他会觉得不大舒服?

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滋味,他登时就走了,随後又觉得应该把话问清楚,绕了一圈回来,再见到赵瑀,他却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李诫自嘲一笑,原来自己也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冰盘似的圆月亮极了,如水的月光穿过枝叶,照在李诫心上,穿过碧纱窗,照在赵瑀身上。

赵瑀这一夜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松松挽起头发,趿着鞋走到窗前,梧桐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宝石一样晶莹光彩,夏蝉长一声短一声叫着,除此之外静寂得没有一点人声。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赵瑀倚窗看着梧桐树,不知不觉痴了。

她把那件滴血的旧衣找来,将心口那块布料剪下,专心做起了针线。

桌上的甜白瓷梅瓶中,是一枝梧桐花。

洒扫的小丫头们看了,一个个捂嘴偷笑,说大小姐真是做好准备当婆子了,花瓶里竟是粗俗不值钱的烂梧桐花!

李诫此时也盯着梧桐发呆,原来枫晚亭外面不只有枫树,还有梧桐树,他怎麽以前就没发现过!

「李头儿,王爷叫你进去。」

李诫忙走进书房,上前俯身跪倒请安。

「嗯,起来吧。」晋王端坐在书案後,大热的天还是冠袍整齐,四十左右的样子,白净脸,两道一字眉像是用浓墨画出来的,只眉梢向上挑,透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冷峻。

他指着桌上的一碗冰镇酥酪说:「赏你了。」

李诫谢过,也不拘谨,端起来吃了个乾净。

晋王看他吃得痛快,遂笑道:「喜欢再让厨下给你多做点—— 出了京城可不能常吃了。」

李诫顿时来了精神,「王爷,这趟还是山东吗?小的非把那帮响马的老窝给烧了!」

「不是……李诫,我想把你放出去。」

「放出去?」李诫先是一惊,紧接着心里生出一个念头,「王爷,您要给我放籍?」

「嗯,我想把你放到南直隶那边当个县丞。你大概听到些风声,建平想让你去她公主府当差—— 我花大力气栽培你不是让你给她当面首的!」晋王拧着眉头说:「就怕她又找父皇撒泼,索性把你弄得远远的,她看不到你,慢慢心思也就歇了。」

李诫笑嘻嘻道:「哟,小的因祸得福,这可解了我的大难题了!谢谢公主。」

晋王一下子听出来了,「什麽大难题?」

李诫把来龙去脉详尽说了,苦笑说:「王爷,小的有错,不该借着王府和小主子的势压赵家,可小的实在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她送命。」

晋王愕然,「你倒是胆子大,如果我没给你放籍,你怎麽娶她?」

李诫笑道:「所以王爷就是我的贵人,您当初从人市上救了我的命,现在又从赵家救了她的命,这恩情小的绝不会忘了的。」说到最後,他没了笑容,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想起昔日旧事,晋王也不胜感慨,拍拍李诫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说起来赵家家规也的确太过苛刻,皇上鼓励寡妇再嫁,他家却动不动就要女子殉节,哼!」晋王也瞧不上赵家的做派,「本王再给你个恩典,也不要什麽县丞了,就是七品县令,你也体面些。你别急着谢恩,我还有差事交给你办!」

李诫面色一肃,躬身应了下来,又听不日启程,不禁犯了难,「王爷,小的刚要提亲,能不能成了亲带着媳妇儿走?」

晋王大手一挥,「差事要紧,你快点成亲,赶紧带着你娘子上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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