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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叶东篱《大宅娇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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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6 22:56: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东篱《大宅娇女》(上)
出版日期:2020年1月14日

内容简介

洛梨本以为领着弟弟逃到姑母嫁去的英武侯府就能安心度日,
谁让自小貌美的她受「淮南梨花娇」的盛名所累,
受人觊觎不说,还因拒绝下嫁被逼得家破人亡,
然而侯府大宅也不好混,她的姑母更在大房夫人打压下受尽委屈,
为了保护仅存的家人,她决定挑个厉害的夫婿当靠山,
而英武侯世子似乎是个好选择,虽然竞争者众,她仍有自信不会输!
偏偏当她打败众美,眼看与世子订亲就差一步,她却意外遭仇家掳去,
更与那多次救下她性命,甚至亲口对她说出「我不希望你嫁」,
狠狠扰乱了她的心的侯府大公子沈胤,共度两天两夜……

  第一章 沈氏麒麟子

  「阿梨,你答应娘,一定要照顾好阿元,他是洛家唯一的独苗,以後一定要出人头地,恢复洛家门庭啊!」

  「娘,我答应您,可是您好好吃药好不好?这是我花了一个时辰熬出来的汤药……」

  「娘——?娘——?」

  洛梨蓦地睁开眼睛,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心口依然「扑通扑通」的乱跳个不停,她抬眼,只看见低矮的油黑船顶,周遭回荡着水声,身子随着船轻轻的晃荡着。

  她吁了一口气,坐了起来,双眼懵懂的发了一会呆。

  她又梦见娘亲了,娘亲哭了,娘亲病了,娘亲不肯喝药,娘亲没了……

  她的眼底渐渐蓄起了泪光,此时一只小手攥着她的袖子扯了扯,小胖手抱着她的胳膊缩成了一小团,小家伙闭着眼睛睡得正沉,头上编的两根麻花小辫子垂在脸颊边,像个娇俏的小姑娘。

  阿元讨厌这个打扮,他是男生,不想打扮成小姑娘,可是他们现在在逃难,又怎能不乔装打扮?她总觉得这是一场梦,可是低头看看自己日渐粗糙的手,这肯定不是一个梦,从前她的手可是娇嫩得如同凝脂一般。

  她睡不着,揭开帘子到了船舱外,此时天边已经开始发白,隐隐可以看到远处的码头。

  船夫醒来,开始在河上捕捞些小鱼小虾烧早饭。

  「小刘你醒啦!昨夜可睡得好?」船夫一边熟练的撒下渔网,一边笑咪咪的对她说。

  洛梨勉强笑了一笑,「睡得很好。虽然不常坐船,倒还习惯。」

  船夫哈哈一笑,「你不是说你是从屯阳来的吗?屯阳那边的人都是旱鸭子,肯定是不习惯坐船的,你这样的倒是少见,多的是上吐下泻的呢。不过从这里上岸,只要再坐一段路的牛车就可以到晋安了!那晋安可是咱们大隋的都城,有沈氏守着,安稳的很。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能投奔那边的可是有福气的人。」

  洛梨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船夫看着这个个子纤细的小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小子也长得太秀气了,五官太过精致,看着简直像个女娃,幸亏是男娃,要是女娃,大约早已被人抢走了。

  洛梨从怀中摸出一个饼子,撕了一小块,剩下的放进衣服里,然後慢慢啃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码头,只要到了那边,她就可以去找姑母了,姑母还认得她吗?会收留她和阿元吗?

  「喂!船家,靠岸!」码头上,四五个穿着黑色便装的壮汉对着小船嚷道。

  「快点快点!再不过来,小心我们砸了你的船!」

  男人们凶神恶煞,船夫吓了一跳,连小锅里的鱼虾都来不及煮,便老老实实的拿起船桨向岸边划去。

  洛梨瞪大了眼睛,那几个人都配着深紫色的腰带,腰带上绣着星点金纹,这个标志,她认得,那是屯阳拓跋氏的装扮。

  她迅速的低头,对船夫道:「大哥,我多给你一些钱,你寻另一个码头靠岸可好?」

  船夫苦笑道:「那怎麽行?那些人我这样的人是惹不起的,拓跋氏的人最是记仇,时常在这边横行霸道,倘若我不划过去,早晚会被逮着,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洛梨也明白,这渔阳处在屯阳和晋安中间,虽然距离晋安比较近,但是其他氏族门阀也可以自由行走。如今天下大乱,各家门阀势力林立,其中又以保皇的沈氏、拥兵自重的拓跋氏,和百年世族盛氏最为强大。

  洛梨紧紧握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拓跋煌一直在找她,就要到晋安了,为何偏偏又遇到这些人?

  「梨子!」

  肉嘟嘟的小手指在她手臂上轻轻的戳了一下,洛梨转头,小家伙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

  「我肚子好饿,吃什麽?」

  洛梨心情沉重,还是低头从怀中取出饼子,又进去给他倒了一杯粗茶,让他就着热茶吃饼子。

  阿元坐在她身边,小身子紧紧的挨着她,天真的问:「梨子,是不是到了姑母家,咱们就有肉吃了?」

  如今她乔装成男孩,阿元乔装成女孩,洛梨便不许他叫姊姊,只叫梨子。这称呼有趣,阿元倒是愿意。

  洛梨勉强扬起唇角,点了点头。

  阿元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彷佛绽放出光彩,「太好了!我现在只想吃肉!」

  洛梨抬手揉了揉他圆乎乎的小脑袋,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波光荡漾的水面,如果她会水,或许她能带着阿元走,可惜那只是如果,如今只盼着那几个人认不出她来才好。

  她随手在船舱里摸了一把黑灰悄悄往脸上抹了抹。

  「砰」的一声闷响,船撞到了河岸的木桩,河岸上的大汉立即指着她叫起来——?

  「那个小子,上岸来!」

  洛梨只得给了船钱,拎了包袱,牵着阿元一起上了岸,低着头站在几个大汉的跟前。

  她穿着简陋难看的深灰色麻布衣服,头上缠着乌黑的头巾,脸上脏污,乍一看去,如同从炭坑里挖出来的煤球一般,着实不起眼。

  一个大汉道:「是个小子,咱们奉了主上的命令,要找的是丫头。让他走吧,别耽搁咱们的功夫!」

  另一人上下打量着洛梨,对他道:「咱们要找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好两个。你看看他们俩,如果装束换一换,岂不是正好?」

  洛梨心中蓦然一跳,脚步悄悄的往後退了一步,恨不得拔腿离开这几人的视线,可是有阿元在,她如何能跑?

  「几位大哥,小人是如假包换的男子,这是小人的妹妹,怎会是你们要找的人?」她压低嗓子说道。这几日学男孩说话,她已练得八九不离十。

  为首的大汉摸了摸下巴,瞧着这小子虽然煤球似的黑,五官却长得好,不由得戏谑道:「行,你若是想走也成,脱了衣裳验一验!」

  其他几个大汉都哈哈大笑拍手道:「有趣有趣!这个法子倒是极好!」

  洛梨紧紧攥着阿元的手,眼角余光瞥向身後,身後的确有一条退路,倘若是她一个人,便可以趁机逃走,可是阿元怎麽办?

  「几个大哥说笑了,我是男子,有什麽好看的?」她耐着性子同几人周旋。

  「叫你脱就脱!」为首的大汉不耐烦起来,从腰间抽出刀,指着眼前的「少年」,横眉冷眼道:「倘若不脱,便跳进河里!到底是脱衣服还是跳河,你选一个!」

  洛梨抬眼,颤声道:「可是我……我不会游泳……」

  几个大汉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弱鸡!那可不正好,你要是跳下这冰冷的河里,我们便饶了你们!」

  现下已经入了十一月,河水冰冷难耐,如此跳下去,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路人看了,纷纷摇头,却也不敢招惹,有门阀当靠山的人,除非不要性命,有几个人敢惹?

  「好,我跳就是。」

  洛梨转身向河边走去,一只小手惊恐的攥着她的衣摆。

  「梨子……」

  洛梨安慰他,「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就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她站在水边,有些晕眩,这水很深,一旦跳下去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可是她只能跳,不然她和阿元都不会有活路。

  她彷佛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大笑,那些人看着她就彷佛看一个笑话,而她,在寻求活下去的最後一丝希望。

  她紧紧盯着边上的水草,心想倘若她跳下去紧紧抓住水草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

  就在她咬紧了牙,屈膝准备往下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破空而来的裂帛声——?

  那些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洛梨一呆,转头看去,只见一支金色的箭破空而来,直插入那黑衣大汉的後腿。

  这大汉还未反应过来,随即又是一支金色的长箭,插入了另外一个大汉的大腿。

  一连五发,一箭一人,遇箭即倒,手法极乾净利索。

  路人齐齐震惊,洛梨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匹白马彷佛踏空而来,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马上之人亦身着素锦白衣,戴着银色面具,手持金色弓箭。

  「沈氏麒麟子!」有人低呼。

  「对,一定是他。都说他最喜用金箭,平素出门都要戴面具!」

  「为何叫麒麟子?」

  「听闻当初他在圣上殿前能文善武,圣上盛赞『此子真麒麟也』!所以大家都叫他麒麟子!」

  「这拓跋氏的人太过专横,若不是麒麟子,有谁治得住他们?」

  「麒、麟、子……」为首大汉气得吐血,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大腿,一字一句的咬牙叫出这个名字,「沈、胤!」

  他咬牙抬头,看向马上那居高临下的男子,「你……好狠……的手段……」

  马上的白衣人殷红的唇角微微撩起,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落下,几个壮汉捂着受伤的腿一溜烟便滚得不见踪影。

  路人看了皆是觉得解气,忍不住赞叹起来——?

  「不愧是麒麟子!」

  「真不愧是沈氏大公子啊!」

  「拓跋家的人横行无忌,若不是沈家,怎麽管得了!」

  「可不是嘛!看这拓跋家的人还敢在这儿欺负人!」

  洛梨望着那道白色的侧影,一时间呆住了。

  沈氏大公子……岂不是……

  「大表哥!」

  那白衣男子将弓放下转身将走之时,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扑到马下,一把攥住了他雪白的袍角,用清脆的声音喊道:「表哥,我终於等到你了!你……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自然不是来接她的,或许是路过顺便收拾了几个坏东西,这话洛梨是故意说的。

  她一双剔透如黑水晶的眼睛定定的抬头望着他,满眼的欢喜和期待,彷佛遇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她知道这麽做厚颜无耻,可是比起再次遇到拓跋家的人,这点无耻也算不得什麽。

  再说了,她的姑母乃是沈氏二房的夫人,这位沈氏大公子是沈家大房的儿子,不是她的表哥是什麽?虽然中间到底隔了一层。

  阿元不知道姊姊在做什麽,怯生生的跑过去紧紧攥着姊姊的衣角。

  白衣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腿上彷佛多出的两个挂件,如同挂着一串萝卜,殷红的唇角忍不住略抽了抽,「你是……」

  「我是屯阳洛家的洛梨啊!」洛梨兴奋起来,「沈家二夫人沈洛氏是我姑母!」

  男子微微沉吟,转头看向身後的白衣侍卫,吩咐,「带她回去。」

  洛梨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叫道:「多谢大表哥!」

  男子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攥着自己雪白袍角的手上,那只小手宛如一颗烤熟的黑地瓜,「你,可以放手了。」

  洛梨低头,看到自己乌黑的手仍抓着他的袍子,他是觉得自己弄脏了他的袍子吧?

  她忍不住撇撇嘴,松手後只见袍角果然留下了一只乌黑的手印,她立即心虚的垂下头。

  一个模样英俊骄傲的白衣侍卫看了忍不住瞪向洛梨,「好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我家公子最是爱洁,你怎的如此造次?」

  洛梨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那侍卫还打算再说,却听马上白衣人冷声道——?

  「清风,回了。」

  那侍卫只得住了嘴,不甘心的剜了洛梨一眼。

  一个面相和气的侍卫给洛梨和阿元安排了一匹黑马,牵着他们的马儿往回走。

  洛梨瞧着,这位大表哥出个门好大的阵仗,一行七八人骑的都是高头大马,除了他骑的是一匹雪白骏马,其他人骑的都是黑马,也是一丝杂色都没有,均是金鞍银辔,威风的很。

  她曾经听说过,沈氏自古时起便是名门望族,喜欢高洁之风,配香必是芝兰,配饰必是宝玉,服饰则以白色为主,以示高洁。

  一路上,那英俊高傲的侍卫斜眼看着旁边黑马上的两人,忍不住低声道:「这年头想攀亲戚的人可多了,瞧着这模样,也不知道是真亲戚还是假亲戚。明月,你把马给了这些人骑,回头还得洗马去,脏兮兮的,划不来。」

  明月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瞥了前面一眼,「住嘴吧,公子听得见呢。」

  叫清风的侍卫撇撇嘴,鄙夷的看向洛梨,「还敢叫洛梨呢,这大隋谁人不知道,『淮北海棠艳,淮南梨花娇』,说的就是淮南的那位盛世美人洛小姐。你这家伙冒充谁不好,竟然冒充一代佳人?啧啧……」

  洛梨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是本尊,冒充个什麽劲啊?她倒是不知道,原来在晋安她的名声也这麽响亮吗?

  「住嘴吧!」明月忍不住再次开口,手指了指前面的人。

  清风一抬头,看到公子的马慢了速度,一双如凝霜般冰凉的眼睛看了过来,吓得他立马抿住了嘴。

  越靠近晋安城,来往行商便越多,也渐渐繁茂起来,酒肆林立商铺云集,宛如盛世一般,彷佛那些战乱都不曾发生。

  晋安城门正在查验往来商旅百姓的通关文牒,如今战时查得异常的严格,若有一分怀疑便要脱去衣物全身搜查。

  只是这沈大公子进城,不但不用什麽通关腰牌文牒之类的东西,守城官兵一见他那张脸,立即斥退其他人,清理道路,大开城门,站在一边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城。

  洛梨一路行来受够了各家守城官兵的气,如今瞧着他们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沈家的脸面果然大。

  一路进城,城里人更多,有许多姑娘媳妇疯魔一般,瞧见沈大公子就沿路惊叫丢花。

  洛梨在後面瞧着,沈大公子似乎早已习惯,面色清冷并无半分动容。那些花纷纷扬扬,轻飘飘落到他的肩头,又顺着他笔挺的後背滑落,几片粉色的花瓣沾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恍若点缀,倒是怪好看的。

  她心里纳闷,这沈大公子老是出门戴个面具,应该是因为眉眼处有伤疤吧?那些女子连模样都没看清便如此激动,要是真摘了面具大约是要失望的。

  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已经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前,门前两座青色石狮子,高拱飞檐、红门金钉,红墙黑瓦的院墙向两边延伸过去竟是看不到边。

  沈大公子回府,侧门大开,沈胤长驱直入,进了院落之後才翻身下马,立即有人过来将马牵了过去。

  清风一路怀疑洛梨是个冒名顶替的,他就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个真主,他让明月立即去叫管家过来,但是管家不认得洛梨,听说是二房夫人的侄女,便只能请她亲自过来认一认。

  洛梨在花厅中等,阿元坐在一边却不安分,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四处看,十分开心,「姑母家的房子好大好漂亮!」

  洛梨微微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待会姑母过来,你要懂事一点,先叫姑母。」

  阿元乖巧的点头。

  洛梨转头,看见沈胤一袭白衣坐在对面,端着青瓷茶杯慢慢饮着。他的话很少,从头到尾她觉得似乎他嘴里就没蹦出几个字。

  他安静时,如一幅水墨画,周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真是如玉一般的男子。

  他身後侍立着两个白衣侍卫,也都是英俊少年,但那气度光华同他一比,真如鱼眼珠於珍珠一般。

  洛梨心里略微明白了晋安城那些女子为何如此疯狂了,这样的男子,大约只是看个背影便能失了魂吧。

  丫鬟送上来一盘牛乳糕,阿元早晨就吃了一口饼子,还没吃完拓跋家的人就来了,现在见到雪白喷香的牛乳糕,他一只乌黑的小手便去抓,幸亏被洛梨给止住了。

  「这里不比咱们家,凡事要讲规矩。」洛梨拍了他的手背,低声说:「待会洗了手再吃。」

  阿元心里委屈,嘟嘴可怜巴巴的说:「梨子,我饿。」

  洛梨不忍心,可是自己的手也是黑乎乎的,只得从怀里取出一条白色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包了一块牛乳糕递到阿元的手里,叮嘱道:「慢慢吃,别噎着。」

  阿元懂事的小口咬着牛乳糕,开心的两只眼睛笑得如同弯月一般。

  洛梨看着阿元安慰的微笑,感觉到对面似乎有目光看过来,她一抬眼,只见那人又垂下了眼。

  她心想,这人肯定觉得我们没见识,在心里嘲笑呢。哼,我们屯阳是没有晋安繁荣,洛家也没有沈家这麽大,可我洛家也是世代书香,不输人的。

  正想着,一个漂亮丫鬟掀开珠帘进来,後面走出来一个二十七八的夫人,那夫人神色清冷略带憔悴,容貌却高贵清丽、楚楚动人。

  见到沈二夫人进来,沈胤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二婶」。

  洛梨连忙也站了起来,夫人看到她一开始有些怔忪,待细细看了一回之後,也顾不得她满手灰土,紧紧攥着她的手,激动道:「你真是梨儿?」

  洛梨见姑母认得自己,激动得满眼泪水,「姑母,我是梨儿,母亲说姑母在家时最爱做玫瑰糕,那时我小,姑母都亲自喂我吃呢。」

  沈二夫人听着这话,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哽咽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家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变成了这副样子?」

  说起家里的事情,洛梨喉头彷佛被堵住,只知道流泪,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小家伙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姑母。」

  沈二夫人诧异的看向他,「……阿元?」

  洛梨点头,将阿元推到沈二夫人跟前,「阿元出生的时候,姑母已经出嫁了呢。」

  沈二夫人看到小家伙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悲从中来,将他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我只在家信中见过你的名字,却不知你竟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立在沈胤身後的清风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本想看笑话,没想这两人竟是货真价实的洛家人!大隋人都知道,屯阳洛家出佳人,不然以沈二夫人的家世,怎麽可能嫁进晋安沈家做二房正室?

  他瞪大眼睛向对面灰头土脸的小子看去,这……这就是传说中「淮南梨花娇」的洛梨?到底哪里娇啦?

  「这次多谢大公子了。」沈二夫人放开了阿元,转头对沈胤道。

  沈胤微微颔首,转身负手出了花厅。

  沈二夫人洛涟漪看着侄女和侄子,心里有些疑惑,大公子这个人素来不爱多管闲事,今日怎的沾上了这件事?

  之後洛梨和阿元跟着姑母回了青华苑,那院子颇大,清雅精致,厢房甚多,洛涟漪虽然是沈氏二房,但年轻丧夫,生了一个女儿沈凌波,二房只她们孤儿寡母,素来跟大房的人住在一起。

  洛涟漪将侄女安排在沈凌波隔壁,阿元还小,安排在同洛梨只隔了一道碧纱厨的厢房里,又派了两个嬷嬷和丫鬟照顾他们。

  洛家发生变故,洛梨姊弟两人是要在这边长住的,几人来不及叙旧,洛涟漪便叫两人洗漱换衣去见大房夫人窦氏。

  窦氏是前朝皇太后的族人,家世显赫,如今做了沈氏主母,一品英武侯的夫人,在沈府的地位自然是高高在上。洛梨姊弟住进沈家,别人犹可,唯独她不能不禀告一声。

  洛梨个子娇小,今年十四,洛涟漪便将女儿沈凌波的衣服给她穿,两人年纪相仿,大小倒也合适。反倒是阿元,没有同龄孩子的衣服,只得找了隔壁的宋姨娘,拿了大房么儿宝成的衣服来穿。

  晋安和皇家如今都倚仗沈氏,沈氏在外除了晋安,更是守护着淮北三省之地,几乎是整个大隋半壁江山,实力雄厚。

  沈家规矩又大,洛梨换了衣裳,牵着弟弟一起来玉安阁见当家主母窦氏,而这玉安阁同青华苑又不一样,如果青华苑只是精致的大家庭院,玉安阁简直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洛梨瞧着,玉安阁的规制怕是早已赶得上皇家了吧。

  今日正逢天气好,院中金菊盛开,沈家的老祖母殷氏也在这玉安阁中赏菊花,不光有窦氏陪着,还有沈家一干的小辈都在。

  一行人正陪着沈老太太说笑看花,这时有丫鬟来窦氏耳畔低声禀告,「夫人,二夫人带着侄子侄女过来见您了。」

  窦氏听到「二夫人」两个字,脸色微凉,「她洛家的人来便来了,见我做什麽?」

  丫鬟道:「说要长住的。」

  窦氏唇角微扬,讥讽一笑,「不愧是洛家,什麽穷亲戚都往我沈家带?」

  两人低语,却被沈老太太注意到,她慈眉善目最是喜欢小辈,不由得问:「是谁要来?」

  窦氏见她听到了,便笑道:「是涟漪家的亲戚。」

  「是小孩子?」沈老太太有了兴趣。

  窦氏点头。

  沈老太太高兴道:「无妨,叫来看看,人多热闹。」

  窦氏微微拧了拧眉,便让丫鬟去叫上来。

  洛梨低头拉着阿元随姑母一路进来,看见这玉安阁连门槛都是雕金砌玉的,不由得心惊,她真的没想到,在这乱世沈家竟奢华至此。

  一入院子,鼻端便传来清雅的菊花香气,微微抬眼,满院子都是菊花,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美不胜收,大厅内亦是传来各种声音,十分热闹。

  「是二婶婶来了!」有女孩低声道。

  「那是谁?」

  「听说是洛家的侄女。」

  「她低着头,可那身姿真的好美啊!」

  「二婶婶的侄女,该不会是那个……洛梨吧?」

  听到有人说「洛梨」,坐在主位的窦氏立即搁下手中的青瓷盏,冷眼向着进来的女孩看去。

第二章 决定未来的路

  少女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一眼望去,只觉得那少女弱柳扶风一般的身段,轻盈、娇美、穠纤合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她梳着双环髻,身着一袭梅红襦裙,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这画面着实赏心悦目。

  沈老太太瞧着两个孩子十分高兴,笑吟吟道:「到了这里都是自家人,不要怕羞,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洛梨见过老太太、大夫人,见过姊姊们。」

  洛梨抬起头时,便听到耳畔一阵阵倒吸口气的声音——?

  「好美啊……」

  「真的是那个洛梨吗?」

  窦氏双眸微睁,果然容貌出众!她暗暗吃惊,当初见到洛涟漪时便十分惊艳,如今这个少女竟比起当初的洛涟漪更胜了数倍不止。

  大隋女子都以肤白为美,这少女的肌肤却白得如同象牙一般,好似会发光,一丝瑕疵都不见。柳眉杏目,盈盈似秋水,无情似有情,眼神能勾魂一般。

  窦氏磨了磨牙,过美近妖!如今瞧着尚且年幼,若是再过两年,又不知是怎样惑人的光景。

  沈老太太惊喜的问洛涟漪,「这丫头长得这般好,难道就是淮南那个洛梨?」

  洛涟漪笑道:「瞧老太太说的话,这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洛梨?我这侄女是洛家唯一的女儿了。」说到这话,她眉眼间一阵感伤。

  沈老太太瞧着便知道洛家肯定发生了什麽事,问道:「洛家是出事了吗?」

  洛梨哽咽道:「父亲弃官回家後得了一场重病,病故了。之後家中发了一场大火,母亲亦是病故了。如今洛家只剩下我姊弟二人,只得投奔姑母。」

  沈老太太唏嘘道:「真是可怜。你这个年纪,订亲没有?」

  洛梨道:「并没有。」

  沈老太太将她叫上前,拉着她的手转头对窦氏说:「这孩子可怜,让她好生住在这里,定上一门亲事,风风光光的出嫁。」

  窦氏愣了一瞬,挤出笑容道:「老太太放心,这件事自然是咱们做亲戚的分内事。晋安家世显赫人品贵重的公子众多,定然能寻得一门好亲事。」

  洛涟漪素来了解窦氏的为人,她庆幸今日亏得有老太太在,有了老太太这句话,便是窦氏暗地里不愿意,明面上也要照应洛梨姊弟俩了。

  老太太见阿元可爱,又叫到跟前来说话。

  「世子来了!」不知谁嚷了一声,众人都向门口看去。

  洛梨转头,门口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青色绣银色云纹锦衣,青玉峨冠,墨发如瀑,眉眼清俊儒雅,眼底似有星芒流转,真是个画上走下来的美少年。

  「我来的可巧,这麽热闹!」少年笑道,这一笑如清风朗月,令人心生欢喜。

  窦氏看见儿子,眼底浮起笑意,对他招手,「过来,瞧你,方才是去射箭了吗?额上还有汗呢。」

  少年到了她的跟前,她拿了锦帕在少年的额上擦了擦,温柔至极。

  洛梨心想,这位就是沈家唯一的嫡子、沈氏的世子爷沈曦了吧?果然集万千宠爱於一身。

  沈曦转头看到洛梨,诧异问:「这是?」

  洛梨忙行礼,「洛梨见过二表哥。」

  沈曦恍然,立即明白了是哪个——?洛梨,原来是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只是瞧着年纪尚小,娇娇软软的,着实可爱。

  他微笑颔首,「表妹好。」

  洛梨回了他一个微笑,比起那位冰山一般的大表哥,这位二表哥真是和蔼可亲。

  世子爷一来,众人的话题和目光便都聚焦在他身上。

  洛梨和阿元在一旁安静的坐着,耳畔却听到议论的声音——?

  「美什麽美,再美又如何,洛家哪里有我们沈家气派?她那模样气质又哪里比得上我们如月姊姊?」

  另一个女孩轻笑道:「你说的可不是?人家说淮北海棠艳,淮南梨花娇,我看不过如此嘛,盛棠姊姊算算也该到了,若是姊姊来了,可得把她比下去!」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离她也不远,洛梨自然听得清楚。她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那两个女孩正坐在隔着她一个座位的地方,说了这话还鄙夷的扫了她一眼——?是沈家庶女沈如烟和表姑娘窦青岚。

  沈如烟乃是赵姨娘所生,着一袭鹅黄轻纱襦裙,弯眉秀目倒是有几分清丽,只是薄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刻薄。她性子急躁泼辣,是府里出了名的「小辣椒」。

  旁边坐着的是她表姊,窦氏的侄女窦青岚,着一袭湖蓝锦衫,相貌清秀,却也说不上很美貌,两个人见着洛梨这般美人,心里便开始泛酸了。

  洛涟漪也听见了,低声对洛梨道:「我们走吧。」

  洛梨点头。

  似乎听到这话,沈如烟又低声笑起来,「瞧吧,大约是怕盛棠姊姊要来,这就要走了。」

  洛梨忍不住磨了磨牙。

  洛涟漪去跟沈老太太说了一声,便带着两人一起出去了。

  才出门,便听到有丫鬟禀告,「盛家三姑娘来了。」

  窦氏一听不由得高兴,站起来快步到了门口,「人呢?」

  丫鬟道:「到院子口了。」

  窦氏满面笑容的说:「快点叫进来,见见老太太!」

  洛梨瞧见她这脸色倒是变得快,方才是一个脸色,如今见这个盛棠竟如此热情。

  她心中也有些好奇,人都说「淮北海棠艳,淮南梨花娇」,她还真没见过盛棠真人,只听说她是盛家三房嫡女,因盛家曾经同沈家联姻,盛棠也算得上是沈家的表姑娘。

  洛涟漪见侄女脚步停顿,拉了拉她的袖子,洛梨回过神来,跟着姑母往外走去。

  才到院子门口,便看见一个身着银朱烂彩锦衣的女子,头上戴着金流苏粉纱帷帽,乌发垂肩恍若流瀑,体态风流,虽然瞧不见样子,只那体态一看便知道是美人。

  「三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进来。」丫鬟热情的迎过来。

  女子微微颔首,扶着丫鬟的手踩着曼妙的步伐向内厅走去,经过洛梨时,洛梨闻到淡淡兰草香风拂鼻而过,她似乎透过帷帽瞥了自己一眼。

  洛梨心想,这位应该就是盛棠吧。

  回到青华苑中,洛涟漪吁了一口气,侄女侄子总算能够安住在这儿。这会儿她才有空细细问一问洛家的事情,她知道洛家突然发生这麽多事情,绝没有洛梨说的那麽简单。

  五年之前,大隋曾经有一场三王之乱,当时晋安大乱,门阀倾轧,不少官员只得回老家避乱,身为翰林大学士的洛腾也偕老带幼回到了老家屯阳,至那之後,便同她这边失去了联系。

  三王之乱後,屯阳被拓跋氏趁机占领,书信来往都极不方便,而她在沈家孤儿寡母的,没什麽权柄,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便是有心想回家一趟也是妄想。

  房间里,关了房门,又叫丫鬟带着阿元去吃果子,洛涟漪这才拉着洛梨问话。

  「你父亲得的什麽重病?你母亲又是得的什麽病?洛家怎麽会发大火的?」她急切的问。

  洛梨垂下眼,眼底露出悲色,缓缓道:「父亲刚回屯阳不久,拓跋氏便占了屯阳,并派人叫父亲去,父亲不得不去,去了一趟回来便病了。我听人说拓跋氏让父亲做官,但是父亲不从,拓跋氏的人便在众人面前将父亲狠狠羞辱一番,父亲气急之下便病倒了。

  「过了没多久,拓跋氏的人过来说拓跋家的长子拓跋煌要纳我为侍妾,当时父亲已经病重,当场气个半死,对来人道——?别说是侍妾,便是拓跋家的正室也不稀罕。後来父亲病得越发重了,拓跋家却苦苦相逼,父亲又病又气,不久便过世了。

  「父亲过世之後,母亲伤痛不已。拓跋家的人为了逼迫我嫁给他们家,来人威胁恐吓。母亲一怒之下,将来人大骂了一顿。後来没过几天家中无端起火,那一场大火,母亲将我们姊弟二人推出火海,自己却……」

  洛涟漪蓦地一掌拍在桌面,怒道:「拓跋氏简直岂有此理!」她满眼通红,泪水潸然而下,十指紧紧攥着手心,万万没想到洛家变故的後面竟有这麽一个幕後黑手!

  洛梨黯然道:「万般无奈之下,我和阿元只得乔装打扮来投奔姑母。倘若不是遇到了大公子,大约还会被拓跋家的人抓回去。」

  洛涟漪听到这话,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摸了摸侄女的头顶,叹气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能为洛家出头。那拓跋氏拥兵自重飞扬跋扈,也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你先住在这里,眼下有一件事要办,沈大公子不同旁人,他既然帮了你,你当表示感谢才是。」

  洛梨听了这话有些疑惑,「姑母,沈大公子为何跟旁人不同?」

  洛涟漪一怔,他的确是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她却说不上来。他不是侯府出生,乃是六岁之後从外面接来的,到底谁是他的亲母,众说纷纭。这样的身分,虽然排行老大,却是不能继承爵位的。

  但是英武侯却对这个儿子分外的看重,更胜过世子沈曦,就是刻薄的窦氏也不敢惹他分毫。後来圣上又亲自赞他「麒麟子」,这份殊荣在侯爷众子女中是独一份,更显得他与众不同。

  洛涟漪道:「他……他很得侯爷重视,你若同他打好关系没有坏处。何况,他还帮了你。」

  洛梨嘟了嘟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冰山一样的男人,还是点了点头。

  等洛梨出去了,洛涟漪依靠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风景,久久不能平静,想到兄长和嫂子,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可是那拓跋氏兵强马壮,岂是她能动摇的?

  想着想着,拂去脸颊上的泪痕,只有一声叹息。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洛梨年纪到了,该寻一门合适的人家,只要她待在晋安,便能平平安安。

  此时正是菊花盛开,洛梨将院子里的菊花摘了几朵做了一份菊花糕,带着阿元一起准备给沈大公子送过去。她家中变故,其实并没有什麽心情做糕点,但是姑母那样说,她只好凑合做一份聊表谢意。

  沈胤住在光华轩,丫鬟红豆带着姊弟两人沿着小花园往那边走,而树木掩映的假山旁的八角亭上,隐约坐着几个人在闲聊。

  洛梨经过时,正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你说那个洛梨怎麽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个时候来?」

  「我说,肯定是她知道母亲要替二哥订亲,才过来凑热闹的!」

  「肯定是,曦表哥是沈家世子,这天底下想做世子夫人的人多了去!还当真以为曦表哥会看上她吗?」

  「她洛家算什麽,照我说,就是要娶,二哥也会选盛家的嫡女盛棠,绝对不会看上她的!盛家和洛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相提并论!」

  洛梨听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是沈如烟和窦青岚,带着丫鬟一起嚼她舌根,这两个臭丫头跟她有仇是不是?

  「可是瞧着她那模样,真是个狐狸精,万一勾住了曦表哥该怎麽办?」

  「她敢,看我怎麽……」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突然齐齐噤声。

  洛梨抬头看过去,只见假山对面走过来一个戴着半面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冷眸一扫,女孩们立即闭了嘴。

  「大……大哥哥……」

  「大表哥……」

  「大公子……」

  沈胤看了沈如烟一眼,连个眼神都没给窦青岚。

  「父亲让你平日好好读书,便是为了让你说人闲话?」

  沈如烟扁着嘴巴,一脸委屈的道:「可是……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沈胤冷冷道:「你不是她肚中蛔虫,如何知道她心中想法?」

  「我……」沈如烟被他一问,说不出话来。

  沈胤扬唇冷笑一声,转身负手向着光华轩走去。

  他一走,沈如烟气得抓耳挠腮,跺脚道:「没想到大哥哥居然帮那丫头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洛梨眼珠微转,心里疑惑,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呀。

  到了光华轩的门口,洛梨抬眼看去,只见青砖黑檐的院落中种了几处青竹,十分古雅。

  她方才瞧见沈胤进去了,知道他在屋里,便将菊花糕交给阿元,「你帮我送给沈大公子,你进去就说,谢谢大表哥。」

  阿元拎着菊花糕,歪头看她,「你为什麽不去?」

  洛梨催促道:「你别问那麽多了,你去了,回去我给你推秋千。」

  阿元听了,立即点头,跑到院子跟前敲门,洛梨则带着红豆躲在了一边。

  院子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白衣侍卫,正是明月。

  明月细细看了阿元,有几分眼熟,「你是……」

  阿元举高手里的篮子,笑咪咪的说:「明月哥哥,我是阿元,我是来送菊花糕给大表哥的。」

  明月仔细一看,之前灰头土脸的小家伙清理乾净之後,宛如粉妆玉琢的粉团子一般,着实可爱。他不由得笑道:「原来是你啊,进来进来。」他又疑惑的看外头,「没人带你来吗?」他应该还有一个姊姊吧?但院子外头却没人。

  「我自己来的。」阿元十分得意的说。

  明月笑着将阿元带了进去,引进了书房。

  书房中,白衣男子乌发披肩,一根白色锦带松松束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斜支着下巴,正在看书。他的脸上没有戴面具,眉目若画,肌肤素白如玉,并无半分瑕疵,乍一看去,几乎会误以为月上谪仙落於人间。

  阿元看到他就呆住了,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之前姊姊说大表哥戴面具是因为脸上有疤,如今看着不但没有疤痕,还特别……特别好看!

  沈胤抬眼,见是阿元,倒有几分意外。

  阿元看到好看哥哥心中欢喜,高兴的把菊花糕举起来,「姊姊做的菊花糕,谢谢大表哥!」

  沈胤怔了一下,对他招招手。

  阿元乐颠颠的跑到他的身旁,他身上有一股清冷和幽淡的芝兰香气,特别好闻。

  打开篮子,里面有一个白瓷盘,盘子上搁着五块菊花糕,做成菊花的形状,金黄色的,看得出是刚做的,带着菊花和糕饼的香味。

  沈胤的嘴角微微扬起,站在一旁的明月看得呆了一下。

  咦?公子笑了?他素来是不笑的呀!

  只是那笑一瞬即逝,他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出来,递给阿元。

  阿元高兴的接过,咬了一口,赞道:「姊姊做的糕点就是好吃,甜滋滋的!」

  沈胤唇角再次扬起,明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难道是他看错了?公子今天第二次笑了!

  阿元盯着沈胤的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都不眨,称赞的说:「大表哥笑起来真好看!比我姊姊还好看!」

  男子嘴角的那抹笑容不由得僵住。

  明月抹了一把冷汗,这小家伙可真会说话啊!怎麽能拿男人的容貌和女人比?公子肯定要生气了!

  沈胤并没有生气,只是那抹笑容消失,恢复了面无表情。

  阿元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说上话,哪怕对方是座冰山,这也是洛梨为什麽把阿元推出来的缘故。

  阿元踮起脚尖,拿了一块菊花糕递到了沈胤的嘴边,「大表哥也吃啊,很好吃的!」

  沈胤接过他递过来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尝了尝,很清香。他素来不喜甜食,但这个甜度却刚刚好。

  洛梨在外头等了半天,终於等到阿元出来,她脚都快站痛了。她只是让阿元送糕点,可没让他真在里面认亲戚啊!送糕点只是完成一个任务,她并没有跟那冰山打交道的打算。

  明月本来要送阿元回去,洛梨已让红豆去接人,明月便将他交给了红豆。

  「怎麽待了这麽久?」回家的路上,洛梨忍不住问。

  阿元笑咪咪道:「好看哥哥让我有空再去玩。你瞧,他送了我什麽?」

  洛梨低头一看,阿元手心里有一只白玉做的小鹌鹑,小是小,却极为精致。

  阿元美滋滋道:「这鹌鹑里面加了水还能当哨子吹呢!好看哥哥告诉我的!」

  洛梨不由得气闷,「你是有了表哥就没了姊姊是吧?你说的好看哥哥是大表哥?他哪里好看了?」

  阿元鄙夷的看了他姊一眼,一副你不懂你不知道的样子,真真是气炸了洛梨。这是她亲弟吗?墙头也跳得太快了些吧!

  大隋的十一月已经入冬,洛梨原先的老家屯阳比这边气候暖和的多,花木常年碧绿,而晋安这个时候已经显出萧瑟的景象。

  一阵冷风吹来,洛梨打了个哆嗦,她的衣裳穿得太单薄了,她拉紧了阿元的小手,加快步履回到了青华苑。

  厢房里传来表妹沈凌波的声音——?

  「这狐裘都旧了,还带杂色,我不要穿,白日里四姊姊穿得那样漂亮的银狐裘,怎的我就不能有一件?」

  嬷嬷无奈道:「我的小祖宗,咱们这里可怎麽跟四姑娘那边比呀!这狐裘虽然旧了,刷一刷还是能穿的。」

  沈凌波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麽。

  都是沈家人,大房嫡女沈如月穿的是贵重的银狐腋裘,而二房嫡女却只能穿旧了的杂色狐裘,这差距……

  洛梨来了才知道,姑母在这里过得也不容易。

  进了厢房,洛涟漪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们俩,她让人采买了入冬的夹衣和锦袄已经放入了他们的衣柜。

  洛涟漪拉着洛梨的手,微笑道:「出去一趟便冷成这样,看来你也是怕冷的,我早已叫人准备足够的炭火,冬日里不会冻着你。」

  洛梨感激的点头。姑母待她是真的好。

  见洛涟漪虽然带着笑,笑容里却有几分忧郁之色,洛梨忍不住问:「姑母是有什麽事吗?」

  洛涟漪欲言又止,摸了摸阿元的头,对红豆说:「带阿元去喝碗鸡汤,暖和暖和。」

  红豆应声,阿元回头望着他姊,问:「那姊姊不喝吗?」

  洛涟漪瞧着小家伙这麽黏姊姊,忍不住笑道:「你先去,我和你姊姊说几句话,一会就来。」

  阿元乖巧的点头,这才同红豆一起出门。

  洛涟漪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道:「阿梨,以你的年纪本该定了亲才是。我想着,大约是兄长和嫂子太疼爱你,所以迟迟没能决定人选。」

  洛梨脸上微烫,垂下眼,没有说话。

  「再者,以你的容貌,这天底下能同你相配的也必是人中龙凤,屯阳又是那样的光景,仓促间自然不好定下来。我是命薄,如今我不想草率决定你的终身大事……」

  洛梨一怔,终身大事?姑母怎麽突然说到这个?

  「不瞒你说,下午我去玉安阁的时候,大夫人随口跟我提了几家,似乎在询问我的意思。只是那几家,却……」她微微蹙眉,没有说完。

  洛梨听着这话便知道,那几家定然都是入不了姑母眼的。洛家虽然如今衰败,但是姑母也是沈家二房的正室夫人,父亲洛腾为官时是翰林大学士,洛家祖辈亦是官宦世家,姑母眼界高,一般人家如何看得上?

  「姑母担心大夫人只是想随意找个人家将我和阿元打发出去?」洛梨道。

  洛涟漪吃了一惊,没想到洛梨这个年纪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这的确是她的担忧,窦氏看她不顺眼,自然也不待见洛梨和阿元,打发出去是迟早的事情,不可能让他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碍眼。

  洛涟漪抚了抚侄女的头顶,轻叹道:「你真聪明。我推说你还未及笄,过一年再说。」她这样便是委婉的回绝,惹得窦氏很不高兴。

  「听说最近大夫人要替世子选亲。」

  「你也知道?」她更为吃惊,侄女不是才进府一天吗?消息怎的如此灵通?

  「阖府人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洛梨皱了皱眉头,「其实世子不错,若是实在不行,不如,我嫁给世子?」

  洛涟漪呆住了,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孩,「你……要嫁给世子?你知道大夫人……」窦氏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洛梨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姑母,倘若我们受大夫人的摆弄,便会被扔出去随便配个人家,往後阿元怎麽办?他跟着我什麽时候能出头?如今摆在眼前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嫁给世子吗?姑母也说了,能同梨儿相配的必定是人中龙凤,世子不正是人中龙凤吗?」

  洛涟漪被她这番话说得张口结舌,却没法反驳。如今皇家都要依仗着沈家,而沈家的世子爷、未来一品英武侯的继承者,谁能说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中龙凤呢?何况世子英俊倜傥、人品清贵,无论怎麽看,都是如意相公的极佳人选。

  「只是……」洛涟漪眉端紧锁,「这条路很难走。」

  洛梨拍拍姑母的手背,安慰道:「我心知。倘若真的走不通,咱们再做其他打算如何?」

  洛涟漪看着眼前才满十四岁的小丫头,竟看到她眼底的野心和笃定,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智,竟是当初的她远远不及的。

  洛涟漪不明白侄女心里在想什麽,总觉得她还有什麽瞒着自己似的。

  「你试一试,不行,不要强求。」倘若不是知道窦氏心底在打什麽主意,她绝不愿意阿梨在窦氏眼皮底下铤而走险。

  洛梨点头。

  这一夜,是洛梨第一次在沈家过夜,她睡不着,之前从屯阳逃难出来,睡过煤堆、睡过草棚、睡过牛圈,那时疲累至极,合上眼睛眼皮就彷佛黏在一起一般。

  现在比起那时,真是天堂同地狱,可是她却睡不着了。

  隐约听到隔着一碧纱厨传来阿元低低的呼噜声,小家伙倒是睡得真香,到了这青华苑小家伙是真的高兴,有肉吃有糕点吃,整日都像过年一般,他十分珍爱沈大公子送他的白玉小鹌鹑,连睡觉都搁在枕头旁边。

  洛梨合眼,眼前彷佛出现娘亲蜡黄的脸,叮嘱着——?

  「照顾好阿元……以後一定要出人头地,恢复洛家门庭啊!」

  她又想起拓跋煌当初对她说的话——?

  「倘若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你!」

  想到这话,她心惊的睁开了眼,看到窗外照进屋内的一抹银色月光。这月光彷佛她当初躺在牛圈中看到的一样,那时她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拓跋家的人一直没放弃寻找她,一直到了沈家,她才能安心的躺在床上。

  倘若不嫁给沈家世子,他日战事纷乱之时,她如何自保?阿元如何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洛家的仇何时能报?

  她眨了眨眼,让眼底的泪意消失,父母去世时、逃难时,她已经哭乾了眼泪。她知道,哭有什麽用?什麽用都没有。

  她从未忘记过仇恨。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倘若不站在权力的巅峰,又如何能有反击的能力?

  那个权力之巅,便是未来的沈家主母、现在的世子夫人。

  她心知这条路难走,但不试一试,谁又会知道结果?

  她缓缓合上了眼,心道,就这麽定了。


第三章 出师未捷

  第二日天气清朗,虽有几分凉,太阳出来倒也算得舒爽,沁香园的菊花开得正好,沈凌波便闹着要去看菊花。沈凌波十三岁,洛涟漪心疼她年幼丧父,素来惯着她,她一派天真烂漫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洛梨过来沈凌波很开心,终於有了住在一起的玩伴,她拉着洛梨和阿元,後面跟着丫鬟红豆,几个人一起到了沁香园,满园萧瑟之下,更显得一丛丛一簇簇的菊花甚是清艳动人。

  沈凌波在菊丛中瞧见一簇绿色的,对洛梨招手道:「表姊,你看这个是什麽品种?」

  洛梨拉着阿元过来,细细看了看,笑道:「这个是绿云。」

  沈凌波十分惊喜,「表姊居然认得?」

  洛梨微微一笑,指着旁边一簇亦是绿色的菊花道:「这一簇形态不同,叫做绿牡丹。你瞧那边还有一簇,叫做春水绿波。」

  沈凌波吃惊道:「哇,原来绿菊花还有这麽多品种呢,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

  洛梨但笑不语,她父亲最爱菊花,家里各色菊花都种,所以她知道。而沁香园满园各色各态的菊花让人大饱眼福,恐怕整个晋安也只有沈氏的园子能如此大气了。

  「有的人,会一点东西便拿出来显摆,知羞不知羞?」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後的菊丛处传来,洛梨转身一看,看到了三个人。

  说话的是窦青岚,洛梨遇到窦青岚几次,这丫头就说她几次坏话。

  窦青岚身边站着她的碎嘴好友沈如烟,沈如烟冷哼一声,看向身边的高?少女,道:「四姊姊,若论品菊花你是个中高手,这姓洛的丫头居然敢鲁班门前弄大斧,真是可笑!」

  少女十五六岁,比其他两个都大一点,身材高?腰肢纤细,修眉凤眸,气度矜贵容貌秀丽,同沈曦有几分神似——?正是沈氏大房唯一的嫡女沈如月。

  沈如月淡淡瞥了洛梨一眼,轻声道:「我同她,有什麽可比的?」

  沈如烟连忙拍自己的嘴,笑道:「那可不,我说错话了,四姊姊是什麽身分,同破落户比什麽呢。」

  洛梨冷笑一声。

  沈凌波却不服气,怒道:「喂,五姊姊,大家都是亲戚,你说谁破落户!」

  沈如烟轻蔑道:「我说谁你听不出来吗?脑子好好动一动!」

  沈凌波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洛梨拉住她,对沈如烟道:「五姑娘,我插一句嘴,你父亲让你好好读书,不是为了让你说人闲话的!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让人教训了嘴都不敢回!」

  沈凌波听了立即哈哈笑起来,「好啊,这叫恶人也有恶人磨,这沈家居然有人敢教训无法无天的五姑娘呢!」

  沈如烟气得一双眼瞪得老大,上次大哥哥呵斥她的时候就是说这句话,居然被这小丫头听去了?她素来最怕大哥哥,被呵斥了後耿耿於怀,她又来提这茬!

  「你你你……」她指着洛梨恼得说不出话来。

  洛梨抿嘴笑道:「我我我,我怎麽了?五姑娘莫非结巴了?五姑娘即便是口舌伶俐,在这沈家还不是有怕的人?」

  沈如烟气到吐血。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众人身後传来,窦青岚转头一看,惊喜叫道:「是盛姊姊来啦!」

  盛棠?洛梨微诧,转眼看去,少女穿着美丽的银朱斓裙款款而来,上次见她戴着帷帽,这次却没戴。

  她二八年纪,鸦青墨发挽着倭堕髻斜插红玉簪,莲萼脸庞,弯眉星眸,唇若涂朱,身材修长体态风流,容貌十分明艳,如春日里盛开的海棠,只是她看向洛梨的目光却清冷幽深,少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人说淮北海棠艳,她果然不负一个「艳」字,洛梨心想。

  盛棠挑眉,人人都说梨花娇、梨花娇,上次见时她便有些吃惊,今日一见,这洛梨果然生得一副娇媚入骨之色,那双眼睛能勾魂。

  她轻轻一笑,「大家都是姊妹何必如此,洛姑娘出身的屯阳洛家也是官宦之後,规矩和尊卑应该自小学到大的,方才只是无心失了分寸。洛姑娘,你说是吗?」

  尊卑?洛梨心里呵了一声,这是教训她不懂得尊卑吗?

  她微笑道:「那麽请盛姊姊指教,何为尊,何又为卑呢?」

  盛棠定定看着她,心里冷笑,原来这张娇柔的小脸不过是假象,这丫头傲得很呢,明明是个寄人篱下的落魄丫头,竟还有胆量反问她何为尊,何为卑?

  盛棠还没有出声,沈如烟便抢先得意的说:「在这大隋,自然是我们沈家、盛姊姊的盛家都为尊,其他的氏族嘛,皆为卑!」言外之意,包括你们洛家。

  洛梨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沈如烟恼道:「你笑什麽?难道我说的你还不明白?」

  「明白,怎会不明白?我只想问一句,你说沈氏、盛氏为尊,你又将皇家凌氏置於何地?」

  沈如烟一惊,急忙捂住嘴,她……她竟把皇家给忘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

  沈凌波指着她嘲笑道:「好啊,五姊姊,你说,你将皇家凌氏置於何处?」

  沈如烟急得跺脚,「就知道耍嘴皮子!我懒得理你们!」

  沈如月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好啦,难得今日天朗气清,何必同不相干的人浪费唇舌,看花去。」她转头对盛棠道:「盛姊姊莫要见怪,家里头是有些不懂事的远房亲戚,希望别扫了你的兴。」

  盛棠微笑摇头,「怎会?便是看在四姑娘的分上,我也不会同那些人计较。方才见那边金菊开得甚好,不如去瞧瞧?」

  沈如月点头,两人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携手向东边去了。

  窦青岚和沈如烟见姊姊们都走了,回头瞪了洛梨和沈凌波一眼,匆忙赶了上去。

  沈凌波捂着肚子大笑,「太痛快了!表姊果然威武,简直堵得那个臭老五没话说!」

  洛梨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尊卑?便是嘴上赢了,难道她在沈家的地位就真的不卑微了吗?自欺欺人罢了,沈如月和盛棠都看得极明白,只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走了几步,转眼看去,却见湖心的亭子里坐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安静看着,他身着青色锦衣,束着玉冠,正是世子沈曦。他身後侍立着两个锦衣华服的美貌丫鬟,一个着红,一个着绿,就这下人的穿着打扮,比起别家的小姐都要显得富贵。

  洛梨停住了脚步,目光向那边看去,心道,还真巧,倘若她直接过去打招呼,未免显得刻意,不如……

  她拉着阿元的手,一起向着亭子正对的一丛丹菊款款走去。

  「表姊,你去哪?」沈凌波在身後叫道。

  洛梨回眸一笑,「你瞧那边丹菊甚好,我带着阿元去看看。」

  这娇软的声音不偏不倚、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亭子里。

  沈曦忍不住抬头向湖畔看去,便见一粉衫少女立在簇簇金菊的岸边,那回眸一笑,眼底好似带着万千温柔,熠熠如流波,又似有星光熠动。

  他不由得呆了一下。

  洛梨拉着阿元到了丹菊丛边,那丹菊颜色艳丽,在这萧瑟的冬日犹如彩霞一般绚烂。

  而站在绚烂彩霞之後的少女,同这彩霞比起来,竟丝毫不逊色。

  洛梨摘了一朵丹菊,面向湖心小亭,嘴角绽出温柔笑意,偏头将菊花簪在阿元的耳後,赞了一句,「真好看!」

  阿元对着姊姊笑得咧开了嘴,也摘了一朵丹菊胡乱插在姊姊的发髻上。

  洛梨将丹菊斜插在发鬓边,对他展眸一笑,那千娇百媚的一笑,温柔得彷佛溢出水来,又似一道箭,狠狠撞进人的心里。这一幕映入沈曦的眼中,也突如其来的撞进了他心里,他看得怔忪,不由自主的自语道:「的确好看。」

  那日厅堂初见,他便对她颇有印象,今日再见,果然不愧是艳压两淮的佳人!曾经听说过「淮北海棠艳,淮南梨花娇」,却还有一句也流传甚广——?淮南梨花压海棠!

  身後的红衣侍女芙蓉不由得蹙眉,对着旁边的绿衣侍女连翘低声道:「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真会勾人。」

  连翘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公子。」芙蓉到底心中不忿,他们公子看书看得好好的,偏偏跑出来个搔首弄姿的,真受不了,「奴婢再给您倒杯茶吧?」

  沈曦回过神来,看她又倒了一杯龙井,他伸手接过饮下,再抬头看时,那菊花丛边的人已转身离去,但似有一物落在了菊丛之上。

  他诧异她落下了什麽,这回心思已没法集中在书上了,片刻之後便起身道:「看得乏了,我去园子里走走。」

  芙蓉蹙眉,不忿的斜眼瞥了连翘一眼,连翘对她摇摇头,公子要去找谁也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

  沈曦怀着心事,去园子不是为了看菊花,而是好奇洛梨到底落下了什麽,不想还未走到那丛丹菊边便碰上了一个人。

  「大哥?」沈曦站住,有些吃惊,平日很少见大哥在这沁香园走动,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胤戴着银色半边面具,一袭白色长衫,神色清冷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曦笑道:「大哥既然来了,不如一起逛一逛园子?」

  沈胤摇头,「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转身向着湖畔走去。

  沈胤素来话少,待人冷淡,便是父亲面前他也是这样,沈曦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他们并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哪里会那麽亲热。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奇怪,看大哥走路的速度不像是悠闲的逛园子,如果是出门,为何要绕道沁香园?他想不明白便懒得去想,思及方才洛梨落下的东西,便跨步向那边走去。

  可是到了丹菊丛前,他看了一回,并无任何东西。方才分明……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推论——?

  难道是大哥……不,绝不可能!

  他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又怎麽可能对女子落下的东西感兴趣?

  沈曦心中浮起些许懊丧,很快又释怀了,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笑意。

  洛梨表妹不是在府中吗?来日方长。

  洛梨其实并没有走远,她故意放了一个香囊在那里,相信沈曦必定看到了,倘若他过来取走香囊,就证明她今日的行动有效果;倘若没有来拿,她这番功夫大概就白费了。

  她在园子别处遛了好一会,又回到了丹菊丛那儿,果然没有看到香囊了。她放了心,倘若今日沈曦拿走了香囊,来日必定会找机会跟她说话。

  此时在光华轩中,书房的桌上搁着一个白锦香囊,囊上绣着四君子图,角落处绣着一个橙黄小梨子,分外可爱,里头装着芝兰香,清冷香气扑鼻。

  只是看着这香囊的男人,目光并不和善。他摘下面具,目光清冷的落在香囊上,微微挑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似乎思忖着该如何处置。

  他拉开香囊,有几颗东西从里面滚出来,红红的一颗颗的,是红豆。

  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红豆,他定定的看着,低语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蹙眉,香囊之中放红豆,她倒是好有心,倘若得到香囊的人不是他,那人看到此物又该做何想法?她已经开始行动了,比他想的更加急切。

  修长白皙的五指攥紧香囊,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香囊送去青华苑,还给洛姑娘。」

  「啊?」清风站在一旁有些傻了。

  他没听错吧?今日公子的行为太叫他意外了,本是要出去的,不知道想起什麽竟绕道沁香园捡了个香囊,如今又要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香囊还给青华苑的洛姑娘?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任何事都与我无关的公子吗?他……他怎麽想不明白?还是他错过了什麽?

  虽然脑袋一团乱,但清风接了香囊便往青华苑去了,他将香囊交给了红豆,说道:「我们大公子捡到洛姑娘的香囊,让我送回来。」

  红豆谢过後将香囊交到了洛梨的手里,洛梨大吃一惊,「是大公子?不是二公子?」

  红豆失笑,「姑娘您说哪里话?清风是大公子的亲随,他都亲自过来了,怎麽能是二公子呢?」

  洛梨抚额,一阵郁闷,呜呼哀哉,白费功夫!看来,她得再找机会了!

  她的目光落在香囊角落的橙黄小梨子,不由得苦笑,大公子倒是聪明,一下就猜到香囊是她的,还巴巴的还回来,真是热心的「好」表哥啊!

  她想起什麽,蓦地打开香囊,里面放的东西该不会被他看到了吧?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她倒出香囊里的东西,除了香料还是香料,那麽问题来了,她的红豆去哪儿了?

  洛梨捂脸,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洛梨一计未成,略受了点打击,又被沈胤没收了红豆,未免觉得丢脸,後面两日便懒得再出去勾搭,老老实实的在院子里给阿元准备东西去沈家族学读书。

  她亲手缝了一个深青色的斜挎包,包上绣着象徵君子的竹子,又绣上了阿元的名字——洛元。她将笔墨纸砚和书本一一放入阿元的包里,抬头见姑母洛涟漪推门进来。

  「阿元准备好去上学了吗?」洛涟漪笑着问小家伙。

  小家伙点头,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跑到自己的床头从枕头下翻出一个白玉的小鹌鹑递给姊姊,「姊,给我放进书包里,到了族学里还可以玩。」

  洛梨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了白玉鹌鹑放进书包里,叮嘱道:「既进了族学,就别光想着玩,好好读书才是正经。」阿元虽然天资聪颖,但也要勤学才能有出息,读书最要紧。

  洛涟漪坐在椅上笑看着姊弟俩,道:「阿梨你放心,沈氏族学乃是这晋安之中最好的族学,先生皆为名师大儒,严谨的很,只要阿元不调皮,以後定能学有所成。」

  洛梨听了这话,心想,果然如她所料,便是冲着这沈氏族学,他们也得在这沈家赖一赖。

  阿元不高兴的嘟嘴,「若是以前在自家里,都是认识的人,现在这里,小夥伴一个都不认识。」

  「这话倒是未必,你之前借了宝成的衣服穿,还没来得及谢谢呢。不如阿梨你带着阿元去一趟宋姨娘那边,一来多谢宝成的衣服,二来也同宝成认识一下,在族学里也好结个伴。」洛涟漪道。

  洛梨点头。

  阿元有些兴奋,「他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洛涟漪宠溺的拿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他只比你大一岁,记得叫哥哥。」

  阿元咧嘴笑着点头。

  亲戚妯娌之间,礼尚往来必不可少,英武侯沈宽除了夫人窦氏,还有两个姨娘,一个姓赵、一个姓宋。赵姨娘生了三公子沈子文、五姑娘沈如烟。宋姨娘年纪最轻,只生了一个么儿沈宝成,今年八岁。

  宋姨娘为人温婉和气,比起其他两位更好相处,因此洛涟漪倒是同她来往要多一些。

  她居住的兰香苑离青华苑不远,洛梨带着两件新裁的衣裳和一个食盒,领着阿元去见沈宝成。

  之前洛涟漪向宋姨娘借了沈宝成的衣服,现在这两套衣服算是还礼,还备了食盒聊表谢意。

  宋姨娘身边的丫鬟香儿是见过洛梨两姊弟的,将两人带了进来。

  才进院子,便见一个皮球「嗖」的一声从厅内踢出来,直冲着洛梨面门而来。

  丫鬟吓了一跳,「啊哟」叫了一声,洛梨身子一偏,这才躲过了皮球的袭击。

  从厅里跳出一个小男孩,长得五官清秀白白嫩嫩,穿得一身锦缎,惊讶的看着姊弟两人。

  阿元转头看向那颗球,哼了一声,「你居然打我姊姊!看我怎麽还给你!」说着便伸脚把那球给勾回来,一个反腿,飞快踢向那男孩。

  男孩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皮球「啪」的一声撞在了他的胸口,他一个不稳,往後坐在了地上。

  「嘿嘿!」阿元拍手大笑。

  洛梨抚额一阵头疼,急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香儿,快步走过去把男孩扶起来,担心的问:「你还好吧?有没有伤着?」

  男孩被球踢得有点懵,摇了摇头。

  洛梨转头瞪向阿元,「还不快过来向宝成赔礼!」

  阿元嘟嘴,「明明是他先踢我们的!」

  听到外面声音,一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洛梨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湖蓝色绣百蝶穿花锦裙的年轻夫人,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头簪珊瑚红玉流苏坠,颜如春华,温婉秀丽。

  这人她之前在玉安阁见过,当时站在一边十分安静,那时也没多注意,如今看着,洛梨却觉得眼熟,似乎和一个人有几分相似?

  宋姨娘笑道:「是阿梨吧?这个是阿元?」她指着嘟嘴的小家伙,「真可爱。」

  见到她温柔秀丽的笑容,洛梨恍然了悟,她的模样同姑母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竟有五分!

  洛梨心中跳了一下,宋姨娘是英武侯的侍妾啊,难道真的是巧合?天底下居然有长相如此相似的女子?

  她曾经听说英武侯并不是一位多情花心的男人,当初只有一位正室夫人,後来因府中人口众多诸事繁杂,才纳了一个久在身边伺候的能干婢女为妾,帮助正室打理家务。

  而这位宋姨娘,却是他在外征战时路上偶遇,一见锺情便带了回来。宋姨娘原只是一个民间教书先生的女儿,何其有幸竟被堂堂英武侯一眼看中,这件穷家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风流韵事在民间也广为流传。

  听说过那「一见锺情」的故事,再见到这位神似姑母的宋姨娘後,洛梨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进来坐吧,正好做了几样果子,让孩子过来吃。」

  宋姨娘很是客气,带着两人进了小厅。

  阿元同沈宝成年纪相仿,开始还互瞪了几眼,吃起果子後便玩开了,沈宝成到底比阿元大一岁,摆出哥哥的样子,还招呼他吃果子,很让着他。

  洛梨瞧着,宋姨娘将沈宝成教得很好,虽然有男孩子的调皮,但是品性纯良,待人有礼。她想着,若是有沈宝成带着阿元玩,也是极好的。

  她看得出兰香苑里的一切用度皆是好的,虽比不上玉安阁,但比青华苑还是强上许多,听说英武侯很疼这个么儿,自然对母子俩亦是重视。

  送了东西,洛梨便拉着阿元出来了,回到青华苑时,推开门见到洛涟漪倚在窗边看着院中的菊花发呆,神色清冷,带着几分淡淡的寂寥之色。

  天上飘起细而冰凉的雨丝,轻轻打在菊花的花瓣上,花瓣随着雨点微微摇晃,沙沙的雨声,让院子显得更加寂静。

  姑母出嫁一年便丧夫,表妹出生之後连父亲都没见着,这麽多年,姑母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是如何过来的呢?是否有无数个这麽安静的白天和夜晚,安静得让人怀疑自己在这世上究竟是否仍活生生的存在?

  洛梨轻声道:「姑母,我们回来了。」

  洛涟漪转头看见两人,不由得脸上浮起笑意,连双眸都亮了起来,道:「快些过来,别淋着雨了!」她走出来,亲自撑着油纸伞过来接两人。

  「凌波呢?」洛梨问。

  「她啊,总是到处乱窜的,让她待在家里,一转眼便不见人影。」

  几人才进屋里,外面便有人敲门。

  红豆开了门,原来是长房办差事的郑娘子,她满脸笑容抱着一个红色的木盒子,笑道:「奴婢奉着老太太的命令送东西来了。」

  她将盒子送进厅里,沈凌波恰巧从外头蹦进来,好奇的问:「送什麽东西?」

  郑娘子答道:「老太太说後日要办菊花宴,眼见着这菊花开最後一茬了,要是再不办,说不定就下雪了,以後想办也办不成,因此将宫里送来的绒花分给各位姑娘,後日姑娘们都戴着绒花过去凑个趣。」

  「我来看看!」沈凌波是个好奇心重的,正要打开盒子,郑娘子面色却有些为难,飞快的告辞——?

  「绒花送到了,奴婢先走了!」

  沈凌波见她面色有异,叫道:「你等等,我先看过再说,若是不好,还要你换的。」

  郑娘子脸色不由得一僵。

  洛涟漪嗔道:「你这是说的什麽话?老太太给的花怎会不好?」

  沈凌波撇撇嘴,打开盒子一看,里头只剩下一朵淡黄色的梨花,和一朵黄艳的菊花。她拿起那朵梨花时,底下的玉簪柄竟掉落下来,顿时气得叫道:「还说没问题?你瞧瞧,怎麽就这梨花的簪柄掉了?这不是故意冲着咱们来的吗?」

  洛梨听了走过来看,果然菊花的簪子是好的,唯独梨花的断了。

  郑娘子连忙摆手,「这可不关奴婢的事,这是老太太给的,奴婢只负责送东西。」

  沈凌波气愤的看向她,「你说,是不是从玉安阁拿过来的?」

  郑娘子无奈点头。

  「是不是沈如烟在里头挑挑拣拣过?」

  郑娘子吞了一口口水,又点了头。

  沈凌波好似捉到了贼头一般,恨恨道:「我就知道是她!除了她,谁还做这种恶心的事情?这个小蹄子!」

  「凌波!」洛涟漪蹙眉呵斥,「你一个姑娘家,注意你的言辞!」

  「娘!」沈凌波气呼呼道:「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还不让我说吗?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郑娘子尴尬得不行,对洛涟漪道:「二夫人,没什麽事奴婢先走了。」

  洛涟漪点头,郑娘子飞也似的逃了。

  「表姊,你看!」沈凌波将梨花递给洛梨,气得双眼发红,「她们太过分了!」

  洛梨看着手里的梨花,想必那一盒绒花定是各色花朵都有,因她名字里带着一个「梨」字,这梨花别人便不愿意拿。

  沈如烟知道她最後肯定会拿到梨花,因此故意弄断了簪柄,上次沁香园偶遇,沈如烟吃了瘪,肯定会找机会还回来,没想到这麽快。

  沈凌波咬牙切齿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手撕了沈如烟那小蹄子!」她转头看洛梨,「表姊,这可怎麽办?後日大家都有绒花,就你没有,岂不是叫人笑话?」

  洛梨看着手心的梨花,微微一笑,「没关系,後日我照样去得成,这簪子断得乾净,接起来也很容易。」

  「哦?」沈凌波大吃一惊,「表姊还有这手艺?」

  「算不得什麽手艺,一点小伎俩罢了。」洛梨对凌波道:「你帮我准备一点工具。」

  其实修这簪子很简单,中间以蜡相黏,然後缠以银丝,银丝纤细,缠绕之後便极为牢固,簪柄乃是插入发髻之中,别人又不会细看,自然无妨。

  不过片刻功夫,洛梨便将簪子修好了,然後点了几许银粉在梨花上,淡黄的梨花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也熠熠生辉,增添了一抹明艳之色。

  沈凌波叹为观止的拿起那梨花,赞叹道:「表姊真天才也!这花比方才拿到时还要漂亮!」

  洛梨弯唇一笑,「虽不能常用,宴会上还是能戴的。」

  沈凌波哼道:「沈如烟那小蹄子想算计咱们,她倒是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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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3 00: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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