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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安妍《侯爷养闲妻》(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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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 23: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安妍《侯爷养闲妻》(卷一)

出版日期:2020/01/03

内容简介

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三年守孝期满前夕被未婚夫退亲,
她林清瑶一个堂堂户部侍郎家的小姐,还得出来卖绣品赚家用,
虽然日子苦,但她也看透人情冷暖,学着独立讨生活,
谁知消失多年、与她互看不顺眼的竹马魏城突然上门向她提亲,
如今他可是深获帝心、位高权重的淮安侯,怎会想娶她?
幸好他冷着脸表示,只是要一个替他掌管後宅的女人,
於是她答应各取所需的交换条件,让他护佑自己和弟弟,
然而这是怎麽回事?田产铺子、金银珠宝如流水般送来,
更有丫鬟伺候得她服服贴贴,还有一队侍卫替她看大门,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人人艳羡,她甚至被皇帝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魏城这厮……该不会其实喜欢她吧?

第一章 遭遇退婚

  林清瑶知道什麽叫世态炎凉,所以在父母相继离世後,对於人情她慢慢看淡了,但是她没有想到谢家竟然会遣人来退婚。

  来人她认识,是谢太太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孙嬷嬷,她穿着一件雪青色领口绣忍冬花纹的对襟褙子,发髻上簪了一支银菊花簪子。

  「我们太太说了,我家大公子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和老爷急着要抱孙子,可您还在为父母守孝,不能成婚。所以我们太太今儿特地叫我过来告诉您一声,咱们两家以前定下的那门亲事就这麽算了,还请您另觅个好人家嫁了吧。」

  她口中虽然用着敬称,但态度实在轻蔑的很。

  林清瑶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低头哑然失笑。

  她记得以前父亲和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孙嬷嬷每次见到她都会夸她的相貌生得如何好,一口一个林姑娘恭敬的叫着,不想现在竟然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跟她说话,若没有人在背後授意,想来孙嬷嬷的底气也不会这样足吧?

  林清瑶微笑,正要同意,站在她身边的吴嬷嬷先沉不住气了。

  「孙嬷嬷,我家姑娘和你家大公子的亲事可是以前咱们两家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怎麽能说退就退?而且说什麽我家姑娘还在守孝不能成婚的话,再过一两个月我家姑娘就三年守孝期满,可以成婚了,你们家老爷太太再着急抱孙子,我不信等不得一两个月。明人不说暗话,要是我家老爷这会儿还在,哪怕让你家大公子再等个一两年,你家老爷和太太都是愿意的吧?」

  吴嬷嬷是个急性子,她也确实被谢家这番人走茶凉的做法气到了,所以说起话来半点都没有给孙嬷嬷留面子。

  「想当初还在苏州府的时候,我家老爷是知府,你家老爷只是我家老爷的副手而已,知道我家姑娘喜欢你家大公子,立刻上赶着遣人提亲,迫不及待将这门亲事定下。後来我家老爷上京述职做了户部右侍郎,念着我们两家是儿女亲家,提携你家老爷也做了个京官。

  「可以说要是没有我家老爷,你们这会儿还在苏州府呢,能到这京城来?哦,现在我家老爷和太太不在了,你们谢家就来退亲?还要说是因为我家姑娘的缘故。孙嬷嬷,老天爷在头上看着呢,你们谢家不能这麽欺负人!」

  这一番毫不掩饰的话骂得孙嬷嬷脸上挂不住,她紫涨着脸皮,连刚刚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想再装了。

  「既然你心里清楚,那我今儿过来退婚,你们乖乖应了便是,还说这些做什麽?难道一定要我实话实说,就是因为你家老爷太太都死了,你家姑娘现在一没依仗,二没母亲教导,所以我家老爷和太太今儿才叫我过来退婚?何苦来哉!看在大家相识这麽些年的分上,我给你们留着脸面,你们倒自己不要脸。」

  孙嬷嬷原就说话刻薄,这会儿被吴嬷嬷一激,越发尖酸,「更何况认真说起来,当年是你家姑娘先喜欢我家大公子,撒娇卖痴一定要嫁,我家大公子根本不喜欢她,我家老爷太太也是迫於无奈,担心你家老爷以权势压人,这才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不然就你家姑娘这麽个骄纵性子,我家老爷太太敢要她做儿媳妇?现在他们有了更好的人选,自然不要你家姑娘了。」

  吴嬷嬷哪里料到孙嬷嬷会说出这样倒打一耙的话,气得满脸通红,抬手就要去打她。

  「怎麽,你竟然敢打我?」

  孙嬷嬷一边躲一边大声叫嚷,「吴嬷嬷,现在可不比以前你家老爷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会因为你是林太太身边的老人高看你一眼,你们林家已经倒了,劝你还是识时务,老老实实的才好。要知道我家老爷现在可是太仆寺寺丞,不是你家惹得起的。」

  这话明着是说吴嬷嬷,又何尝不是在说给林清瑶听?

  吴嬷嬷虽然没有孙嬷嬷能说会道,但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很为林清瑶抱不平,伸手去拽孙嬷嬷的胳膊,一边愤愤不平的骂道:「呸!什麽玩意儿,不过是个六品的官儿罢了。我家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你们家哪一个看到我们家的人不是毕恭毕敬?现在倒在我面前显摆!也不怕告诉你,就你家老爷这样一个养马的官儿,我还不放在眼里呢。」

  孙嬷嬷今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小丫鬟,她看到孙嬷嬷被打,连忙上前帮忙。

  吴嬷嬷前几日得的风寒虽然好了,但脚下还有些虚浮无力,如何是孙嬷嬷和那个小丫鬟的对手?很快就被小丫鬟扯住了两只胳膊,动弹不得。

  孙嬷嬷恼恨刚刚吴嬷嬷骂的那番话,现在见她被小丫鬟制住了,心里发狠,就要狠狠一耳刮子搧在吴嬷嬷脸上。

  只不过她才抬起手,就听到一道如水激寒冰般的冷冷声音——?

  「你敢!」

  孙嬷嬷心中一凛,转头望去,正好对上林清瑶清澈的目光。

  明明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这会儿也不晓得为何,孙嬷嬷整个人忽然就瑟缩了,抬起的右手不自觉的放了下来,随後撇了撇嘴,垂手退至一旁。

  林清瑶也不再说什麽,转过头去望着那个小丫鬟。

  虽然她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什麽严厉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那个小丫鬟也是心中一凛,放开吴嬷嬷,慢慢蹭到孙嬷嬷身後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好。

  林清瑶这才抬起右手轻轻的按了下额头,刚刚吴嬷嬷和孙嬷嬷吵得她都有些头痛,本要开口喝止,但两个人正吵得如火如荼,她竟是插不了一句话,直至这会儿才终於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放下右手後林清瑶也没有看孙嬷嬷,只垂眼看着桌面上孙嬷嬷拿来退还的订亲信物,语声淡淡,「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太太和大公子,这门亲事我同意退了。」

  孙嬷嬷抬起头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她是真没想到林清瑶竟这麽容易就同意退亲,原本她以为今儿有好一番嘴皮子要磨,来之前还跟她家太太挂保证,不想完成的这样容易……

  要知道当初这位可是很喜欢她家大公子的,不然林老爷也不会同意这门亲,更何况随着林老爷的死,林家家道中落,如今再退了亲,往後林清瑶的婚事越发艰难,只怕嫁不到什麽好人家。

  显然吴嬷嬷也没有想到林清瑶这样容易就同意,也惊讶的抬头看她,叫了一声,「姑娘……」

  她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林清瑶抬手制止了,「吴嬷嬷,你去我屋里,将梳妆台上那只朱漆描金小匣子拿过来。」

  吴嬷嬷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她以前是林太太身边的丫鬟,对林清瑶姊弟一向很好,邻家家道中落後也一直不离不弃,所以林清瑶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的。

  吴嬷嬷只得应了一声,转过身自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回来,手里捧着一只朱漆描金小匣子。

  林清瑶示意她将小匣子递给孙嬷嬷,「这是当年两家订亲时,你们谢家拿来的玉佩和簪子,还有订亲的帖子,现在你一并带回去,我们两家从此再无瓜葛。」

  孙嬷嬷人还是懵的,伸手接过匣子打开一看,这确实是当年送去给林家的订亲信物。

  那玉佩和簪子还是那会儿太太带着她一块儿到首饰铺去置办的,其实不是多好的东西,玉佩有杂色,簪子是镀金的,难得林老爷和林太太当时竟没有嫌弃计较,只说有这个心就好,这些只是个形式而已。

  还有那张大红色的帖子,当时还是她家老爷亲手写下的,过了这麽些年,边角都已经有些泛黄了。

  来的时候太太可没有要她将这两样订亲信物拿回去,只交代要拿回订亲的帖子,想必现在已不放在眼里。

  孙嬷嬷愣了一下,才合上匣子,回手交给身後站着的小丫鬟拿着。

  林清瑶已经扶着桌子站起来要回房了,临走前她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凝视孙嬷嬷。

  「孙嬷嬷,」她表情淡淡,说话的态度也淡淡的,却自带一股子冷清之意,「我晓得我们家现在不比以前,你们谢家要来退婚也没什麽,世态炎凉原就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我们林家没有倒。」

  说到这里,林清瑶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目光越发坚定,「只要我林清瑶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们林家就永远不会倒!」

  说完,她不再看孙嬷嬷,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吴嬷嬷狠狠剜了孙嬷嬷一眼,也不送客,随即抬脚追赶林清瑶去了。

  她一路紧赶慢赶的追上自家姑娘,待要宽慰她一番,却见她神情平静,恍似压根没有将刚刚谢家退亲的事放在心上,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一路回到後院,林清瑶走到临窗的炕上坐下,伸手拿起放在炕桌上的绣绷低头绣起来。

  吴嬷嬷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看她手里的绣活。

  白色绸子上面绣的是海棠花,颜色粉嫩娇艳,绣工极细致,色彩也很清雅。这还是前几日她听了林清瑶的吩咐,去卖绣品的铺子里面领回来的活儿,是一座小插屏,总共要绣玉兰、海棠、牡丹和桂花这四样,取的是一个玉堂富贵的好彩头。

  想到这里,吴嬷嬷就觉得眼睛一阵酸涩。谁能想到她家姑娘有一日竟然会沦落到要靠卖绣品为生的地步呢?明明以前姑娘是个一年都绣不了两块帕子的人,现在却……

  吴嬷嬷抬眼悄悄看着林清瑶,她一直都知道她家姑娘生得极好,到了京城姑娘开始抽条,相貌也出落得越发好,当时老爷又是户部右侍郎,就有好些人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公卿贵族,可惜姑娘已经和谢家订亲,所以老爷和太太都推掉了……谁能料想得到今儿谢家竟会上门退亲呢?

  吴嬷嬷又开始愤愤不平,不由的对林清瑶说道:「姑娘,他们谢家实在是太欺负人了!以前咱们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都巴着咱们,老爷不在了就露出这样丑恶嘴脸,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咱们老爷,他们谢家还在苏州府做着不入流的小官呢。呸,一家子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奴定要看他们往後会落得个什麽样的好下场!」

  接着又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姑娘,刚刚您不该这麽轻易答应退亲,便是真的要退,也该好好跟他们家闹一闹,让他们拿点儿赔偿出来,否则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当初他们老爷和太太替姑娘推掉了多少门亲事,其中哪一门不比谢家要好?现在他们倒是来退婚,往後姑娘可要怎麽办?姑娘的年纪在这里,老爷太太又不在了,还带着小公子,只怕以後很难找到好人家,不如要点儿实际的赔偿,也好过姑娘整日辛苦做绣活换钱。

  林清瑶原本还神色平静的听吴嬷嬷抱怨,左耳进右耳出,直至听到赔偿这两个字,她拿着绣花针的手才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吴嬷嬷,眼圈儿有些隐忍的泛红。

  「吴嬷嬷……」她的声音轻轻的,「我也是个要脸的人,被人上门退亲,这原就是件很没脸的事,你再让我跟他们闹、跟他们要赔偿,往後旁人会怎麽看我?连带着我弟弟在外面也要被人笑话。我哪怕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开口找他们谢家要一分赔偿。」

  最後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也极坚毅。

  吴嬷嬷见状先是一怔,过後就满脸自责。姑娘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她怎麽能给姑娘出这样的馊主意呢?

  她屈膝对林清瑶行了个礼,面上泛起一阵羞红,「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对姑娘说这些话的,主要是老奴心里实在为姑娘您抱不平,所以才……」

  林清瑶将绣绷放到旁边的笸箩里,对她摇了摇手,「我知道嬷嬷是一片真心为我好,罢了,这件事已经过去,我们往後谁都不要再提。」

  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约莫申初了,她问吴嬷嬷道:「厨房里面可有什麽糕点?」

  听吴嬷嬷说还有两块早上吃剩的蒸糕,林清瑶就吩咐她,「将这两块蒸糕热一热,待会儿叫林绍带着去接平哥儿。」

  说起来吴嬷嬷也是个苦的,当年林太太做主将她配了林家的小厮,生了林绍,不想林绍七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因此林太太待吴嬷嬷母子很是宽厚。

  後来林老爷和林太太相继死了,林家败落,林清瑶就将家中下人遣散了,只留下吴嬷嬷、林绍母子俩和一个名叫丁香的小丫鬟。

  平日吴嬷嬷管着灶上的活,让林绍一边看守门户,一边早晚接送林清瑶的弟弟林承平上学放学。

  林承平现在才九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容易饿,所以每次林绍去族学接他,林清瑶总不忘叮嘱他要带些吃的过去。

  吴嬷嬷答应了一声,转过身要去厨房,走到廊檐下的时候看到丁香正从院门外走进来,就快走两步过去问她,「你刚刚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怎麽到处都找不到你?」

  要是刚刚丁香在她身边帮忙,她能让那个小丫鬟扯住她两条胳膊?怎麽着也得狠狠搧孙嬷嬷一巴掌才是,叫她忘恩负义,狗眼看人低!

  丁香现年才十四岁,生了一张圆脸,梳着双丫髻,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看起来很可爱。

  听到吴嬷嬷质问,她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递给她看,口中还说道:「您老人家看看这是什麽?」

  吴嬷嬷低头一看,就见是一包雪白的槐花,站得近了还能闻到一阵阵扑鼻的清香,又听到丁香用得意的声音说道——?

  「头先我陪着姑娘在後园里面逛的时候,看到槐树枝头上面挂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我当时想起您午饭之後在厨房一个人发愁,自言自语说过的话——?晚饭都不晓得该吃些什麽,看着这槐花,我心里就在想,这可不就是现成的食材嘛。

  「於是等陪着姑娘回屋後我就跟她说了声,接着去後园摘槐花了,以前我小时候还在老家,每次槐花开了我娘就会摘很多回来,直接炒着吃或是蒸着吃,又或者做成槐花包子、槐花煎饼、槐花粥都使得,不但好吃,还能管饱呢。」

  说到这里,丁香的声音里面带了一丝委屈,「吴嬷嬷,您瞧,我一心为您分忧,不指望您能夸我两句,您上来就问我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下次我可再也不给您摘槐花啦。」

  吴嬷嬷听完就笑了,笑过之後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才问了你一句,你後头就有这麽多句等着我。是是,我错了,我刚刚不该那样问你。」

  自她手中接过这一包很有分量的槐花,吴嬷嬷笑得越发舒畅,「晚上咱们就包槐花包子吃。为了奖励你这个大功臣,晚上让你多吃两个包子,如何?」

  丁香这才高兴起来,脆生生的应了,看着吴嬷嬷走出院子,她伸手拍了拍胸口衣襟上面沾着的几片槐花花瓣,这才抬脚往屋里走。

  挑起碧纱厨上面挂着的软绸帘子走进去,就看到林清瑶坐在炕沿上低头做绣活。

  她叫了一声姑娘,然後走到外间去倒水,家里的茶叶早就喝完了,姑娘也舍不得买,所以现在喝的是白开水。

  将茶杯放到林清瑶手边的束腰炕桌上,丁香看了一眼绣绷上面已经快要绣好的海棠花,真心实意的夸赞着,「姑娘,您做的刺绣可越来越好了。瞧这海棠花绣的,就算在枝头上面现摘了一枝贴上来也没有您绣的好。」

  看到林清瑶已经绣完最後一针,她忙在笸箩里面拿了小剪子递过去。

  林清瑶接过,将绣线剪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找不到一丝有瑕疵的地方,这才一边动手拆绣绷,一边抬头对丁香笑道:「你娘生你下来的时候你口中是含了蜜的吧?不然这一张嘴怎麽惯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姑娘您这是在笑话奴婢?」丁香叫起来,「奴婢只是在说大实话而已,哪里是特地要哄您开心?」

  这还不是哄人开心的话?

  林清瑶微微笑着,看到她衣襟上面有一片没有拍乾净的花瓣,就问她,「你刚刚摘槐花去了?」

  丁香心里有点儿害怕起来,她还记得十岁那年被卖进林家做丫鬟,管事嬷嬷曾经嫌弃她这个乡下野丫头,还告诫她说老爷是个做官的斯文人,家里的下人也要斯文,万不能像以前在乡下那样做事粗野。要是姑娘知道她刚刚离开,是像只猴子似的爬树摘槐花去了……

  丁香低着头不敢说话,就听到林清瑶含笑的声音响起——?

  「我倒不知道你会爬树,这样也好,明儿你再去摘些槐花来,咱们晒乾了做槐花茶喝。」

  丁香没想到林清瑶非但没有责怪她,反倒话里还带着鼓励,心里高兴,一双眼都笑得眯了起来,忙抬起头,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

  林清瑶见她笑得高兴,也带上几分笑意,正要叫她往後爬树小心些,忽然就听到窗外有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大声叫着——?

  「姊姊、姊姊,气死我了!往後我再也不要去读书了!」

第二章 弟弟被欺负

  林清瑶听见这话後面色一沉,放下手里拆好的绣绷正要起身出去,碧纱厨上面吊着的淡绿色软绸帘子已经被人从外面掀开,林承平抬脚走了进来。

  跟林清瑶现在身上穿的半旧衣裙不同,他身上那件宝蓝色杭绸圆领袍子是簇新的,做工很好,针脚细密,可前襟那里被泼了一大片墨汁,看着实在触目惊心,脸上也有几处乌青的地方,嘴角也都破了。

  进屋後林承平抬手就将拎着的书包往炕上一扔,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里面装着的书本和纸墨笔砚之类的东西都散落出来。

  林承平整个人瘫在炕上,两条腿还一下下的踢打炕沿,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口中也不消停,一直在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以後再也不要去学堂了!」

  林清瑶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跳一跳,但她还是竭力忍着,放柔了声音问:「你这又是怎麽了?跟人打架了?输了?」

  林承平是个调皮的,以前在学堂经常跟人打架,但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负了这麽多的伤回来。一时林清瑶心里又是不忍,又是伤心他不懂事,气得泪水差点儿落下来。

  连问了两遍,林承平才翻过身来看她,说:「姊姊,你都不知道,林承山、林承安还有林元纬那些人,自打爹爹不在了就见天儿的笑话我欺负我!」

  说到这里,他伸手揪起自己的前襟给林清瑶看,「你看,这是林承山泼到我身上来的。我想着这是你刚给我做的新衣裳,今儿才穿上身就被他糟蹋,心里气不过就去找他打架,谁知道林承安、林元纬他们竟然都一块儿来打我。

  「就连先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非但不为我做主,反而训斥我,还罚我站着上完一节课。林承山他们却是坐着一点事都没有。他们这样欺负人,我还上这个学做什麽?我往後都不要再去学堂了!」说完整个人又仰躺回炕上,两只脚继续踢着炕沿。

  林清瑶目光怔怔的望着他,想起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但凡她要什麽东西父母不依,她也会如同弟弟这样在父母前面耍赖撒娇,那时她的性子那样娇气,受不得半点苦,可自打父亲忽然得病死了之後……

  林清瑶闭了闭眼,将心里面涌起的那股酸涩和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等心情平静下来才睁开双眼,叫林承平道:「起来。」

  林承平不听她的话,两只脚更加用力的踢着炕沿。

  林清瑶有些生气,待要骂他两句,看到他脸上的几处乌青,立刻又心软了。

  林家也算得上书香门第,世代居住在京城,祖上曾经出过几名官员,家世也一度显赫过,後来慢慢没落,近几十年也就只有林老爷一个人考中进士,入了仕途。

  虽然都是些穷亲戚,但林老爷丝毫没有疏远他们,从苏州府回到京城述职後,非但经常接济族人,还想着读书是件顶要紧的事,就叫了自己隔房的弟弟过来商议,说想要办个族学,请个好先生,好让族里适龄的孩子都有书可读,往後林家子弟出了个有出息的,便能再现祖上的荣耀。

  他这个想法是好的,隔房弟弟也十分赞成,可惜一说起办族学要花的钱,他的这个弟弟就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没言语了。

  林老爷的原意是族人一块儿凑分子,不拘多少都行,剩下不够的他来填补,不想大家都不愿意掏这个钱,哪怕是已经考中举人,家境也算不错的这个弟弟,最後也才抠抠索索掏了一吊钱出来,所以办这族学以及请先生的钱,其实相当於林老爷一个人出的。

  林老爷的俸禄虽然养一家子是够的,但每个月还要给先生束修,四时八节也要给先生送礼,还能余下多少?

  这也是为什麽他们家进京後反而没有置办下什麽家产的缘故,何况後来家里的钱都在给夫妻俩寻医问药中花光了。

  就是现在仅有的那处地方不大的偏僻小田庄,还是林太太见丈夫贴补族人贴补得实在太厉害,气不过,将自己的嫁妆变卖才买下来的。

  不过也幸好林太太当时做下这个决定,不然现在林清瑶和林承平姊弟两个绝对一点进项都没有,日子只怕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他们父亲一片善心为族人着想,可他一不在了,那些族学里的人就这样欺负弟弟。不说那几个族里的子弟,就当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淘气些便罢了,可是那位先生林清瑶以前是见过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每逢端午中秋这样的日子就会上门拜会父亲,一脸慈祥的说起弟弟有多天资聪颖,哪里想到现在竟也……

  林清瑶轻叹口气,倾身推了林承平一下,「快起来,别躺着了。」

  林承平气还没有消,不愿意起来,就听林清瑶说——?

  「你真要躺,也将身上的那件衣裳换下来再躺。」

  这件衣裳还是前段日子她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屏风换来的钱买的布,当时也是想着弟弟每日都要去族学读书,现在家里又是这样一个境况,再不让他穿得光鲜亮丽点,只怕会教旁人看不起,这才亲自去绸缎铺子里面挑了一块好料子做了这件衣裳给他,也不晓得墨汁能不能洗得掉,若洗不掉,这件衣裳可算是废了。

  想到这里,林清瑶一双纤眉不由轻蹙了起来。她以前也是个不知道珍惜东西的人,比这料子更好的衣裳她穿过一次就不要,听人说起银钱来心里还会不屑,觉得那些都是俗物,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会为这些俗物烦恼。

  林承平虽然还气着,但依然听姊姊的话起身将衣裳脱了,随手扔给丁香,只穿着一套白色中衣又仰躺回了炕上。

  林清瑶吩咐丁香将衣裳拿出去好好洗一洗,回头看到林承平这个样子,终究气不过,叫他道:「你快起来。」

  林承平依然赖在炕上不起来,她走过去不轻不重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然後温声劝慰着,「无论如何这学你总是要上的,既然你觉得族学不好,明日姊姊叫林绍出去打听打听京里有哪些学堂好,咱们换个学堂上。」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希望弟弟能够好好读书,而且他们家这样一个境况也没有别的出路,唯有弟弟发奋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挣得个一官半职才是正经。

  不过林承平原就是个性子很野的人,以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念着他年纪还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对他未免溺爱了些,也养成了个调皮不服管教的性子。

  後来父母相继去世,林清瑶一来念着林承平年纪还小,当时才六岁;二来也念着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哪里还舍得对他严厉?她宁愿自己过得差一些,也要保证林承平过得跟以前一样。

  所以家里艰难如此,林承平仍一点儿都不知道体恤林清瑶,凡事依然由着性子来。他也不怕姊姊生气,梗着脖子就跟她顶嘴,「什麽学堂我都不去上了!我压根就不喜欢念书,只喜欢玩儿,你老逼着我念书做什麽?」

  林清瑶气得抬手就要打他,但看着他脸上的那伤,特别是右眼眶那里已经黑了一圈,心里一酸,那手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最後她转身掀开碧纱厨上的帘子就往外走。

  等出了屋,到无人看见的地方,泪水才忍不住扑簌簌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不过等走到厨房里,她脸上已经一点儿眼泪都没有了,看着也是很平静的。

  她叫吴嬷嬷煮了一颗水煮蛋,趁热拿回来剥了壳,用手帕包着在林承平脸上那些伤处滚了好一会儿。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吴嬷嬷的槐花包子做好了,装了两盘过来给姊弟俩吃。

  考虑到林承平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吴嬷嬷特地蒸了一碗鸡蛋羹给他,林承平却有些嫌弃,说连肉都没有,包子里面的馅儿也是涩的,只吃包子皮,馅全都丢掉了。

  饭後林清瑶又劝说了林承平好一会儿,说再重新选个好学堂,让他往後好好读书,林承平拗不过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林清瑶这才放下心来,叫吴嬷嬷送他回屋睡觉。

  然而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白天谢家过来退亲的事。

  她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她与那个名叫谢蕴的儒雅少年,还有江静云和魏城四个人的父亲都在衙门里当差,所以彼此都认得。

  谢蕴的年岁虽然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论起沉稳来其实也比不过魏城,但她就是喜欢他身上那股子温和清雅的气质,一心只想嫁给他。

  当时魏城知道她的心事之後曾经很明确的告诉过她,谢蕴不喜欢她,也不适合她,跟他在一起会很受伤,但是那会儿她总觉得自己相貌生得好,家世也好,谢蕴怎麽可能会不喜欢她?後来看到谢父谢母遣媒人上门提亲,心里就更加以为谢蕴是喜欢她的了。

  直至离开苏州府上京的前一夜,她偷偷跑去找谢蕴,亲耳听到他冷漠的说自己不喜欢她,当初的提亲他事先压根就不知情,她那因为看到心上人时的高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放弃,总想着谢蕴以後肯定会喜欢上她,到了京城之後才一直求父亲想法子将谢父调到京城为官,这样谢蕴也会跟着一起上京。

  可是没有想到,现在谢家竟然会上门退亲,还是在她这样艰难的时候。

  如果说当年的提亲谢蕴毫不知情,这次退亲他总不可能也不知情吧?他年初考上会试、殿试,被选为庶吉士,现在在翰林院学习,身分非同寻常,退婚这样大的事,他的父母怎麽可能事先不跟他商量?肯定是他点头同意了,孙嬷嬷才敢上门来退亲。

  想到这里,林清瑶闭上双眼,苦笑了一声。当初她到底哪里来那麽大的自信觉得谢蕴一定会喜欢她呢?若是那会儿她听了魏城的话,现在心里也不会这样的难受吧?

  孙嬷嬷回到家之後就去见谢太太季氏。

  「……经过奴婢的一番劝说,林姑娘已经同意退掉和大公子的亲事,当年的订亲礼和订亲的帖子奴婢也带回来了。」一面说,一面将手中捧着的小匣子放在季氏的手边。

  季氏很惊讶,「她竟然这样容易就答应退掉亲事?」

  按照以前林清瑶喜欢谢蕴的程度,她原本以为这门亲事会很难退,甚至已经做好孙嬷嬷没办成,过几日她亲自上林家去见林清瑶的打算,没有想到竟然这般顺利。

  季氏打开小匣子,看着里面放着的玉佩和簪子。以前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她家老爷只是个小官,家境一般,做了京官之後俸禄才多了起来。

  虽说去年谁都没有想到最後竟然是二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她家老爷因为站错队的缘故被降了两级,但谢蕴今年当了庶吉士,现在在翰林院当差,也有一份俸禄,所以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这块品相不好的玉佩和这支镀金的簪子季氏已经不大看得上眼,只有订亲的帖子是顶顶要紧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不然林清瑶拿着这个东西闹上她家,一定要谢蕴娶她,自己也没法子,万一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谢家可丢不起那个脸。

  现在好了,只要将这些东西拿回来,林清瑶往後就算後悔,再想闹腾他们也不怕,他们大可以不承认当初两家定过亲的事,反正林清瑶的爹娘都死了,她没有依仗也没有凭证,肯定没地方说理。

  季氏伸手从小匣子里面将订亲的帖子拿出来,打开看是不是当年的那张。正看着,就见小丫鬟掀帘子进来笑着通报——?

  「太太,大公子来跟您请安了。」

  季氏抬起头,谢蕴已经掀开帘子走进来,他身穿一件白底皂边的襴衫,身量高?清瘦,五官生得极其俊雅。

  他在季氏面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弯腰对她恭敬的行礼,叫了一声母亲。

  季氏一看到他脸上就露出笑意,将帖子搁在手边的炕桌上,笑着问他,「今儿你从翰林院回来的倒早。如何,可觉得疲累?」

  她就生了谢蕴这麽一个儿子,不过她觉得这辈子有谢蕴就够了,不单相貌生得好,学问也好,才二十四岁就进入仕途,性格也温和谦逊,所以哪怕老爷还有两个侍妾生养的儿子,也很宠爱那些个年轻侍妾,她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无论如何,只要有谢蕴这个好儿子在,她谢家正房太太的位置是肯定稳了的。

  她叫谢蕴到罗汉床上来坐,又让丫鬟上茶,「大公子喜欢喝清淡的茶,将我前两日刚得的云雾茶泡了吧。」

  这云雾茶的茶树生长在高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冲泡之後恍似也能看到雾气一般,是极难得的。季氏总共也就得了两小罐,看得甚是贵重,特地吩咐孙嬷嬷收到柜子里面,等着家里来贵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丫鬟哪里会知道云雾茶放在哪里?而且她们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好茶,只怕看到了也不认得。」孙嬷嬷笑着对季氏和谢蕴说道:「还是奴婢亲自去拿的好。」

  季氏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顺带拿一罐子过来,待会让大公子带回去喝。」

  孙嬷嬷笑着应了下来,转身进了东次间,让他们母子两个人自在说话。

  谢蕴这时已经看到炕桌上放着的朱漆小匣子和那张订亲的帖子了,因为小匣子是开着的,他也看到了里面放着的玉佩和簪子。

  当年季氏和谢老爷遣媒人去林家提亲,确实没有事先跟谢蕴商议,他没有见过他家给林家的订亲礼,所以现在看到自然也认不出来,连这张大红色的订亲帖子他以前也没有见过,不过他认得出来上面的字迹是父亲的。

  他问季氏,「母亲,这是什麽?」

  大红色的帖子应该跟婚事有关,可是家里余下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还没有到说亲的年纪,自己则是早就已经订亲,母亲这里怎麽会有这样的帖子?

  季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然而谢蕴已经看到这张帖子,也只得拿起来递给他,而且这事总是要对他说的。

  谢蕴面带狐疑的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待看清楚里面写的内容之後抬头问季氏,「这是当年我和她订亲的帖子?现在她要求我们家迎娶了?」

  他眉头微微的拧了起来,谢蕴知道林清瑶对自己的喜欢,不过他并不喜欢她,觉得她性子太骄纵,虽然相貌确实生得很好,但太明媚妍丽,他还是比较喜欢温婉柔美的女子。

  可是这门亲事早在苏州府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定下来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接受。现在既然订亲帖子在母亲这里,想必是今日林清瑶过来要求他们家迎娶她吧?

  想到她那骄纵和不知羞的性子,这样的事她确实做得出来,不然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她也不会约他出来,告诉他她心悦他。

  就算到现在,谢蕴依然记得林清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直视着他,一点儿都不害羞。当时他惊呆了,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不矜持的女子……

  即便他遵循父母之命未来不得不娶了她,但是往後他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她。一想到现在就要娶林清瑶,他心里有一种很膈应的感觉,眉头不由拧得越发紧了。

  想了想,他就问季氏,「要是儿子没有记错,她现在应该还在为林伯父守孝,怎麽孝期还没有满她就过来要求我们家迎娶她?这不合礼法。」

  林清瑶到底有多想自己娶她?父亲的守孝期还没有满就来他们家提出迎娶的要求,这让谢蕴对她越发讨厌。

  季氏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谢蕴实情的好。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是个熟读圣贤书的,也时刻以圣贤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虽然说当初他们明知道他不喜欢林清瑶,但是就算背着他定下这门婚事,事後他也没有表现出什麽不满,只说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他做儿子的都听从父母的。

  谢蕴确实很让她省心,可要是现在告诉他这门婚事是她主动叫孙嬷嬷去林家退的,只怕他会不高兴。

  倒不是说谢蕴喜欢林清瑶,而是他一直都用君子的操行要求自己,君子守信重诺,林家又家道中落,谢蕴对他们这样落井下石的做法肯定会很不齿,而且他要是倔强脾气上来,一定要迎娶林清瑶,这段日子她岂不是白劝说老爷了?

  毕竟林老爷已经死了,林清瑶又是个很娇气的人,只怕连中馈都不懂,要是谢蕴娶了她,往後不管是在仕途还是在生活上面,她都给不了谢蕴丝毫助力。

  於是季氏想了想,就说道:「这个你倒是猜错了,她叫人拿了当年我们两家的订亲礼和订亲帖子过来,不是要催促我们尽快迎娶她过门,而是要退亲的。」

  「退亲?」谢蕴怔住了,目光望着季氏,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林清瑶怎麽可能会叫人来退亲?她那时候不是亲口说过心悦他,这辈子只想嫁给他吗?现在她竟然要退亲?好好的,她为什麽要退亲?

  季氏见谢蕴一脸不相信,就将刚刚才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我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後来便旁敲侧击的问起来人,才晓得她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什麽人,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一心只想要嫁他,所以才遣人上门来退亲。」

  林清瑶竟然喜欢上了其他人?她怎麽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她那时候明明说喜欢他的……

  谢蕴说不出话,脑子里混乱不已,望着季氏的目光带着探究,很显然在怀疑她说的话。

  不过後来他一想,林清瑶原就是个不矜持也不知羞的人,既然在苏州府的时候能在他面前告白,现在也确实可能移情别恋喜欢上其他的男子,以前倒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水性杨花的一面。

  谢蕴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滋味,但是屈辱肯定占了很大一部分,林清瑶那样的人竟然会过来退婚?当初要不是她,两家父母怎麽会定下这门婚事?但是现在她居然主动反悔?就算他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动过退婚的心思。

  季氏看着谢蕴脸上神情变幻,心中暗惊,也害怕谢蕴会看出什麽纰漏来,语气忐忑的问道:「蕴儿,你、你没事吧?」

  谢蕴这时候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原本就不喜欢林清瑶,是迫於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娶她,既然林清瑶主动退婚,他既不用担着不守诺言的名声,往後也不用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对他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他摇了摇头,「母亲,我没事。」

  话虽然这样说,他心里还是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只觉得憋闷的很。

第三章 出门巧遇故友

  孙嬷嬷这时已经过来了,身後跟着一个捧着朱漆茶盘的小丫鬟,她在门外的时候就听到季氏说的话,心里还很惊讶——?太太怎麽跟大公子说是林清瑶主动退婚的呢?

  但到底是在季氏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人,心中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季氏的用意,只当没有听到,掀帘子走进来。

  回身从小丫鬟捧着的茶盘里将两杯茶分别放到季氏和谢蕴手边,然後又将那一小罐茶叶递给季氏,是用竹子做的茶叶罐,很精巧,上面还刻着诗词

  季氏没有接,示意孙嬷嬷给谢蕴,「你拿给大公子。」

  孙嬷嬷应了一声,叫了一声大公子,双手捧着茶叶罐子递过去。

  谢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伸手接过来,对季氏道了谢。

  季氏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这云雾茶确实是好茶,不但滋味醇甘,喝在口中还隐隐有兰花的香气。於是季氏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对谢蕴说道:「这茶叶你可知晓是何人送我的?」

  谢蕴这几日在翰林院忙着给编纂前朝史书的几位学士打下手,每日回来後都很累,皆是匆匆来季氏这里请过安就回去歇息了,并没有时间跟季氏闲话,也压根不知道这云雾茶是何人送的。

  谢蕴摇了摇头,「儿子不知。」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季氏笑起来,「就是江家的云姐儿,你们两个小时候还在一块玩过的。」

  谢蕴有一瞬间的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季氏说的人是江静云。

  以前江静云的父亲在苏州府做通判,後来调到老家徽州做了知县,江静云跟着家人一块去了徽州,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前几年江老爷入京述职,吏部考核他的政绩觉得还可以,就让他留京,在户部做了个主事。那时候林老爷已经是户部右侍郎,因着以前共事过的缘故,平时还是很照看他的,两年考核一过,江老爷就升任为从五品户部员外郎。

  後来二皇子登基为帝,江老爷因为站对了队,竟然一跃成为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也算得上仕途顺畅,不过听说他先前上京的时候将家人留在徽州,怎麽现在江静云上京来了?

  谢蕴就问了季氏这件事。

  「可不是?」季氏笑着说道:「年前江大人就已经遣人去徽州要将一家老小都带到京城来,因为江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所以一家子路上慢慢走,上个月才刚到。云姐儿那孩子是个极有心的,到京城之後特地带了这两罐子云雾茶,还有一些徽州特产过来看望我。原本我一早就想要告诉你这事,但你这几日忙成那个样子,竟找不到时间告诉你。」

  顿了顿季氏又说:「论起来我们和江家在苏州府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现在云姐儿又这般客气,前两日我跟你父亲商议了下,明儿是你们休沐的日子,我们一家子带些礼品去江家拜访也是应该的。我和江太太还有江老太太她们已有好几年没见,平时还是很挂念她们的。」一面说,一面偷偷觑着谢蕴。

  在苏州府的时候她就看出来江静云也是心悦谢蕴的,不过那时候她嫌弃江老爷官职不高,想要跟林家做亲家,所以压根就没有理会江静云。

  但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现在林家家道中落,江老爷却做了四品的官儿,仕途蒸蒸日上,平日就是想要去拜访只怕江老爷都瞧不上他们。

  原本季氏也没有做什麽旁的念想,可是前几日江静云带着礼品忽然来访,见她面带娇羞的问起谢蕴的近况,言语间甚是留恋关切的模样,她不由的就动了那份心思。

  虽然说相貌上江静云肯定比不过林清瑶,但是江静云现在的家世背景绝对是林清瑶所比不上的。

  自打林老爷死後季氏对谢蕴和林清瑶的这门婚事就开始心生不满,老想着要退婚,现在谢蕴做了庶吉士,江静云又流露出了还心悦谢蕴的意思,她怎麽可能会不生出别的心思?立刻就让人叫了丈夫谢鸿信过来商议。

  谢鸿信自然也想有人往後在仕途上能拉他一把,立刻同意去林家退婚、到江家求娶江静云的提议。

  明天他们夫妻要带谢蕴去江家,最主要的还是想让谢蕴和江静云见一面。

  谢蕴哪里会知道父母心中真实的想法,他现在都已经记不清江静云的相貌了,印象中是个很柔弱清婉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一直跟在林清瑶身後。

  可是有两次他看到江静云一个人偷偷在哭,上前问起究竟,说是林清瑶欺负她,这让谢蕴更加讨厌林清瑶。现在听季氏说起这话,他就无可无不可的回道:「儿子知道了。」

  季氏放下心来,又跟谢蕴说了几句话,见他面色不好,就叫他快点回去歇着。

  谢蕴应了一声是,起身同她行礼告辞,然後转身掀开帘子就走了。

  清瘦修长的背影看着没有往日那样挺拔,反倒微微有些佝偻。

  季氏只以为他是累的,就跟孙嬷嬷抱怨,「也不知道翰林院要做什麽,前朝的事罢了,做什麽还要当成大事编纂整理?你看蕴儿都累成了什麽样子。」

  孙嬷嬷附和了两句,忽然看到小几放着的那罐子云雾茶,忙说道:「太太您瞧,大公子忘了拿走茶叶。」

  季氏转过头一瞧,果然见那罐云雾茶还放在原处,叹了一口气,说道:「蕴儿这孩子素来心细,从来不会落下东西,定然是这几日太累了,所以这才心不在焉,竟然都忘了将这罐子云雾茶拿回去。」

  叫了个小丫鬟进来,吩咐她将茶叶送去大公子那里,然後开始问孙嬷嬷明儿去江家拜访要带的礼品可都准备妥当了?还一再嘱咐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然显不出他们的诚心不说,还会叫江家的人看不起他们。

  进入五月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林清瑶带着丁香一块儿出门去卖绣品的铺子。

  以前还在苏州府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请了人教她刺绣,那时候她虽然性子很骄纵,但算是个聪明的人,学得也是有模有样,不过她懒散的很,一年到头也绣不了两样东西,便是绣了什麽也是不用心的。

  记忆中唯一用心绣的东西是只香囊,竹青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花,羞答答的拿去要送给谢蕴。她自然晓得男女之间私下送这些东西意味着什麽,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和谢蕴订亲了,觉得还是可以送只香囊的,就算被旁人知道了,她觉得这也算不上是踰矩。

  可是谢蕴并没有收,反而冷着一张脸叫她自重,转过身就走了。

  她是个娇气的人,虽然敢在谢蕴面前说自己心悦他,但用心做了一只香囊要送他,却被不留情面的拒绝,心里面也是又羞又恼,於是赌气将这只香囊扔在地上,转过身就回家了。

  既然谢蕴不要这个,那她也不要了,任旁人捡去用算了,还发誓往後再也不会绣香囊这种东西。

  但谁想到以前只是一样用来消遣的事情,现在却能用来维持生计呢?至於那会儿发的誓自然也成了空话,现在丁香怀中抱着的那一大包东西,里面就有好几只香囊。

  主仆两个人一前一後的走进卖绣品的铺子,林清瑶脸皮薄,以往都是吴嬷嬷过来同掌柜的领取要绣的东西,等到林清瑶将那些都绣好了,吴嬷嬷再送回来并拿说好的工钱。

  不过近来天气变化太快,时冷时热,吴嬷嬷身子骨不好,这两日又卧病在床了。

  眼看交绣活的日期临近,林清瑶便带着丁香亲自将东西送来铺子。她现在已经不是娇贵的大小姐,下面还有个弟弟要养,怎麽还能像以前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绣品铺子里面的掌柜和夥计以前没有见过林清瑶,这会儿察觉有人进来,都抬起头望过来。就见头先走进来的是位姑娘,穿一件浅绿色的罗衣、白绫挑线裙子,浓密乌黑的发间只簪了一支珍珠簪子。

  虽然她这身打扮很淡雅简洁,但丝毫不影响她妍丽的相貌,恍似她一走进来小小的铺子里都跟着亮堂不少。

  掌柜的和夥计有些看呆了,片刻後还是掌柜的先从柜台後面迎出来,满面堆笑的问:「这位姑娘您想看点什麽?」

  瞧这位姑娘身上穿的衣裳虽然样式都是半旧的,但看得出来料子是极好的,通身的气派也不是小门小户养得出来的,所以掌柜的只以为林清瑶是来买绣品的,忙殷勤的招呼。

  林清瑶面上微红,她先对掌柜的点了点头,算是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後回头叫丁香将怀里抱着的绣品放到柜台上打开,她自己则将吴嬷嬷上次拿回去的单子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接过来一看,抬起头诧异的看了林清瑶一眼,「这位姑娘,您认得吴嬷嬷?」

  以前都是吴嬷嬷过来交货,虽然现在这位姑娘拿着的单子是他上次给吴嬷嬷的不错,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丁香笑了起来,「这是我家姑娘,吴嬷嬷是我们家的管事。」

  家里的一切事确实都是吴嬷嬷在管,丁香说她是管事也没有错。

  掌柜的了然的看了林清瑶一眼,想必她以前也曾是大户人家,後来家道中落无法维持生计,原本的大小姐也只能靠卖绣活为生了。

  掌柜的早先就知道吴嬷嬷以前交的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绣的,她年纪大了,一看就知道眼睛不好,如何绣得出来那样精细的东西?掌柜的原还好奇那些秀丽清雅的绣品是哪一位心灵手巧的人绣的,现在总算见到本人了。

  又看了林清瑶一眼,这才走过去检查放在柜台上的绣品,自然件件都是好的,掌柜的很满意,当下爽快付清了上次跟吴嬷嬷说好的价钱,又主动问林清瑶这次是否还要领些绣活回去做?以往吴嬷嬷送来的绣品都卖得很好,掌柜的也很乐意跟林清瑶长期合作。

  林清瑶自然是想的,掌柜的便叫夥计去拿各色绫罗绸缎给她,又细细跟她说哪一块绫罗绸缎上面要绣些什麽图案。担心林清瑶记不清,还叫夥计拿了纸笔一条条的列在上面。

  林清瑶仔细的听着,最後点了点头,意思是她都听明白了,掌柜的便开始跟她商议要付的工钱。

  林清瑶以前从来没有跟人讨价还价过,甚至连秤银子的戥子都不认得,哪里会晓得做这些绣活应该要多少工钱?

  好在出门的时候吴嬷嬷曾特意嘱咐她,万一要再接绣活回家做,甭管掌柜的开口给多少,在那上面再加个两成肯定不会错。

  她记着吴嬷嬷说过的话,正要开口,忽然身後有一道带着疑惑的熟悉声音响起——?

  「林清瑶?」

  林清瑶回过身去看,就见铺子门口站着三位女子。中间那位穿着一件石榴红织金缎面褙子,发间簪了一支赤金累丝三尾凤钗步摇,打扮的极富贵张扬。可惜的是这位女子生得淡雅秀气,这样富贵张扬的妆扮并不适合她。

  林清瑶看到这样的妆扮莫名觉得很熟悉,特别是这位女子身上穿着的那件石榴红织金缎面的褙子……

  她是认得这位女子的,是江静云。

  说起来她们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还在苏州府的时候江太太时常带着江静云过来跟母亲说话,那时候她们经常见面。

  两个人年岁也差不多,林清瑶比江静云大了半岁,所以江静云一直叫她林姊姊。

  林清瑶只有林承平这个弟弟,但一来林承平比她小了九岁,两个人压根玩不到一块去,二来林承平也很调皮,所以遇到跟自己年岁相当的江静云,听到她叫自己林姊姊,心里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也将她当成亲妹妹护着。

  江静云又是个柔弱的性子,但凡她受了什麽委屈林清瑶就会替她出头。有一次她去找江静云玩的时候发现她情绪很差,要哭不哭的,便问她怎麽了,江静云告诉她刚刚遇到魏城,客气的跟他打招呼,叫他魏哥哥,但是魏城只冷淡看她一眼,随後一句话也不说,转过身就走了。

  林清瑶是知道魏城的,这个人好似生下来就不会笑一般,对着谁都板着一张脸。她晓得江静云很怕他,甚至连谢蕴跟魏城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会不自觉小一点,但是她不怕他,因此知道江静云在魏城那里受了委屈,立刻就去找魏城算帐了。

  魏城比她大七岁,她记得当时自己十三岁,魏城二十岁。

  二十岁的青年高大挺拔,她站在他跟前还不到他胸口,只能仰着头看他,但气势肯定是不输他的,她双手叉腰的质问他,为什麽江静云跟他打招呼都不答应一声,甚至只冷冷淡淡的看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魏城低下头,微抿着唇看她,目光不辨喜怒。

  若是江静云在这里,只怕当场要被他吓哭,但是林清瑶一点儿都不怕,还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魏城转过头不看她,答非所问,「她不值得你这般对她好。」

  声音冷淡,如同裹着一层冰,说完就走了,完全不顾林清瑶在背後如何大声叫他。

  她觉得魏城这个人实在讨厌,回去就跟江静云抱怨,说他对人冷漠的很,一点人气都没有,果然是武将的儿子,一点礼数都不懂。

  魏城的父亲当时在苏州府是一个职位低下的武将,本朝又重文轻武,所以大家对武将都是不大看得起的。

  而且本朝受欢迎的男子是谢蕴那样温雅清瘦的,魏城的相貌虽然生得也不差,总归还是英挺高大了些,所以林清瑶一直都不那麽喜欢魏城。

  後来她跟谢蕴订亲不久,魏城就投军去了,自此音信全无。直至前两年林清瑶才听说魏城在军中立了很多战功,还救下到边关督战的二皇子。

  随後二皇子将他引为心腹,去年魏城更是协助二皇子登上皇位,一跃成为仅次於枢密使的知枢密院事。

  枢密院掌着全国军权,不是皇帝的心腹肯定进不去,魏城现在手中的权力非常大,甚至因为皇帝很信任他的缘故,手中的权力很可能比枢密使还要大。

  谁能想到以前被她那样看不起的人现在竟会成为一个权臣呢?听说还是个风评不大好的,不外乎是说他为了权势心狠手辣,那些反对他的臣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这样一想,林清瑶简直要庆幸魏城得势後没有找过她的麻烦,毕竟在苏州府的时候她对他的态度确实挺不好,甚至有一次她在背後跟人抱怨魏城,没有留意到他就站在她身後不远的地方……

  不管怎麽说,现在能见到江静云还是很高兴的,甚至一点儿都没有在意刚刚江静云并未叫她林姊姊而是直呼她姓名。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拉江静云的手,又惊又喜的问道:「静云,真是你?你什麽时候上京的?」

  前几年江老爷留京出任户部主事,专程到她家来拜会父亲的时候,因为彼此都是相识的,所以父亲也叫她出来见过江老爷,当时她还特意问江静云怎麽没有跟他一起过来。

  听到江老爷说江静云随同母亲留在徽州老家,她还觉得失望,只盼着江老爷早点将江静云接入京中,她们姊妹两个好时常相见。

  不想这两三年都没有听到江老爷将江静云接入京中的消息,现在猛然看到昔年的闺中玩伴,林清瑶怎麽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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