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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静琦《陛下以为我爱他》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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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31 15:40: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静琦《陛下以为我爱他》全2册
出版日期:2024/05/29
内容简介
他的心里没有她,她亦然,可兜兜转转地,竟是交付了真心……
云岚:我以为我不爱你,其实早已爱入骨髓。
裴彦:朕曾经幻想你是朕的白月光,不想月光早在怀中。

如果当初没有那场大雨,她也没有遇到裴彦,
那他们俩的关系如今是不是就能单纯点?

作为前朝末帝的公主,云岚从未料到自己能得到新朝皇帝裴彦的宠爱。
她曾经把裴彦当救命稻草,口口声声说爱他,
事事为他着想,即便无名无分也甘之如饴,
裴彦也回应她的感情,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接她进宫。

然而,再次踏进皇宫,阴谋诡计接踵而至──

後宫里,太后对她下马威不成,竟接了娘家侄女进宫做皇后预备役;
朝堂上,大臣对她的身分颇有微词,是裴彦挺身而出为她抵挡流言;
前朝皇室自立为帝,得知她在後宫,竟提出两国联姻的荒唐要求……

这些阴谋裴彦都看在眼里,也愿意为她挡下风雨,
然而他并不知道,最有心机的其实是她──
她对裴彦说爱说了三年,却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他」……



第一章 入宫伴君侧

云压得低,雷声轰隆,雨幕密如珠帘,不多时地上便聚起了寸余积水。

狂风卷着雨粒横冲直撞,便把早几日攒下的那闷热暑气拍散在这大雨之中。

向稼冒雨来到吴郡外这宅邸时,只见到宅子里面一片纷乱,廊下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连廊花厅里面有下人忙忙碌碌不知在追逐着什麽。

雨点劈劈啪啪,把一切嘈杂都遮盖住。

云岚穿着一身缃色长裙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发髻略有些凌乱,看到他时便笑了笑,轻声道:「向大人略等一会,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好。」

她眉间有一点朱砂痣,一抬眸,不经意便露出万种风情,摄人心魄,直看得向稼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再不敢多看,拘束地垂手远远站定,道:「娘子,陛下说了,京中一切都齐备,娘子您过去就好。」

话音未落,天上忽有闪电霹雳而下,叫他这话湮没在隆隆雷声之中。

门口的云岚抬头看了看天上乌云滚滚,怔忡了许久才又轻声道:「有些东西没法留在吴郡的,还是要随身带着才行,还请向大人多包涵。」

向稼悄悄地看向她,在这阴雨沉沉、冷淡灰暗的光线之下,远处的云岚却彷佛自带着淡淡柔光,就好似明艳娇媚的牡丹,朱唇皓齿,双瞳剪水,眉头微蹙时便叫旁人跟着揪心起来。

便如此时此刻,他再说不出什麽别的话来,从京中出来时裴彦的百般叮嘱都被他咽下,口中道:「娘子也别急,就叫他们好好收拾吧,这会儿雨大,要等着雨小一些才好走呢。」

云岚看了他一眼,轻轻道:「那我再叮嘱他们快一些。」一边说着,她便转身往屋子里面去了。

向稼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她打了帘子走进去才微微松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了,急促的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彷佛一道道的白线。

庭院中的积水无处可流,池子里的水漫出来,似乎要把整个宅子都给淹了。

向稼扫了一眼这宅子,从下人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却想起两三年前的事情。

那年就是在吴郡,他跟着裴彦到这里来,也是这麽一场大雨,裴彦就和云岚遇见了。

大约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在里头,尽管他看不太懂,总之他们俩就这麽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还在想,这应当是露水姻缘不会长久,可一晃眼两三年过去,这两人关系也没断,裴彦成了皇帝,也还心心念念着在吴郡的云岚,更特地让他从京中跑一趟来接她。

想到这里,他便想到了京中的事情。

裴彦做了皇帝,如今後宫空无一人,这云岚进京之後怕是要做娘娘的吧?否则犯不着让他亲自跑这一趟。

他自小跟着裴彦,是裴彦身边绝对的亲信和心腹,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裴彦的意思,让他来接云岚,也应当代表着裴彦的想法。

会封什麽呢?皇后大约是不行的,或许能封个贵妃?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几声猫叫,正欲循声看去,便先见着屋子里面下人急吼吼地跑了出来,再然後便见一只狸花猫从草丛里面一跃而出。

这狸花猫身上还带着雨水,牠先站定,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慢条斯理地回头看一眼那些冲过来的下人,然後踱着步子就朝着屋里走过去。

屋子里传来了云岚的声音,只听她道:「你这小坏蛋跑到哪里去了?还知道回来?满屋子的人都在找你呢!」

接着便是那狸花猫「喵呜喵呜」的叫声传来。

向稼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帘子,他影影绰绰看到云岚抱着那只猫,似乎还在轻言细语地说着话。

快到傍晚时分,雨势终於渐渐变小,空气中全是潮湿的味道。

南风卷着花朵的芬芳扫过厅堂,收拾一下午的箱笼终於都摆在回廊等着搬上马车。

云岚看了眼天色,又看向向稼,「向大人,若现在出发,晚上只怕是要在野地里过夜了,要不等明天早上再走吧?」

闻言,向稼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也知道这时候走,等天黑一定到不了下一个城镇,可他不敢太违逆裴彦的意思,再扫一眼回廊中大大小小的箱笼,他思索一番才道:「不如这样,我让人先带着这些箱笼往京中去,明天早上我护送娘子出城,娘子觉得如何?」

云岚看了那些箱笼一眼,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道:「那便听向大人安排了。」

於是向稼吩咐跟随他前来的人先收拾一辆空着的马车,并把这些箱笼都搬上去,又叫他们先往京城去。

他一边看着人搬箱子,一边忍不住伸头往箱笼里看一眼,也不是什麽名贵到无法替代的东西,左不过是首饰衣料还有琴棋书画之类,宫中随随便便找一样出来都比这些好。

虽说裴彦的意思是京中一切都有,不必麻烦,但既然是云岚要带着,他也没什麽别的话好说,听从吩咐才是真的,否则因为这种事情惹恼了云岚,到时候枕头风吹一吹,任凭他跟随了裴彦多少年,只怕也落不到好。

心里胡思乱想地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忍不住看向了云岚,便见她抱着那只狸花猫坐着,慢慢地用手挠着那猫的下巴。

看起来那只猫也是要带上的?

向稼忍不住多看了那狸花猫两眼,不过就是乡间市井里面常见的狸花猫,既不名贵也不算多好看,甚至有些太胖,值得带走?还不如就让牠待在吴郡,自由自在地捉老鼠吃呢。

只是这些事情想归想,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他向来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正,他是裴彦的心腹,便只做一个近卫心腹该做的事情,不该想的、不应做的,他都能当做看不到。

天快黑的时候,拉着行李的那两辆马车先一步离开了。

向稼陪着云岚又在吴郡多待了一晚上才启程往京城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倒是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云岚把那胖狸花猫抱在怀里,漫不经心地听着马车外面的向稼说着京城中的事情。

「陛下刚安顿好,就叫小的来接娘子了。」向稼道:「陛下让人把昭华殿给整理出来,说是专门给娘子备下的,里面一应陈设都是新的!」

云岚捏着胖狸花猫的黑爪子,垂着眼眸,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喜欢昭华殿。」

「啊、啊?」马车外面的向稼显然愣住了,他想要说什麽却又一下子没了声音。

他忽然想起来,云岚的身分是前陈的公主,对皇宫熟悉得不能再熟,如今梁朝用的也还是前陈的宫殿……并没有修葺新宫。

所以她为什麽不喜欢昭华殿?向稼有些想问,但又不太敢问,只好安静地闭了嘴,跟在马车一侧不再试图说什麽。

马车中,云岚闭上眼睛搂着胖狸花猫也乐得清净。


京城中,梁朝新登基的年轻皇帝裴彦坐在龙椅上面,他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沙盘和舆图,眉头是微微皱着的。

「休战,既然要休战,那暂且忍一忍吧!」裴彦长长叹了口气,「等到明年开春就能把燕云给夺回来了。」

面前的臣子小心翼翼地看着裴彦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陛下,倒不如趁着这机会把其余的事情先理一理。」

「比如?」裴彦抬眼看向那位臣子。

「陛下如今後宫空虚,关键是后位空悬,陛下膝下也无一子半女……」那臣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为梁朝子孙後代,陛下还是早些开枝散叶为好。当务之急便是先立皇后,再充实後宫。」

裴彦失笑,他往後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这些事情等燕云拿回来之後再说吧,父皇丧期才刚过,朕还无心想这些事情。」

「但可以让内府先备着,下旨采选,到时候便不慌不忙。」臣子见裴彦没有气恼,便大着胆子说下去,「再有,太后在宫中,也可以叫太后娘娘帮忙陛下参详呢。」

裴彦摆了摆手,不欲再听,只道:「朕心中自然有计较,你们还是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今年因为父皇驾崩所以对外休战,不如便趁着这时机把农事经济都理一理,免得将来对外用兵时,你们又要对朕说国库空虚,无钱可用。」

听着这话,臣子们自然不敢再说之前那些事情,转而便说起民生经济等事。

这些事情琐碎,又要一条一条细细说清楚了才不至於在下发旨意时产生歧义,等到议定了秋收时的新政纲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裴彦便叫御膳房送了晚膳到殿中来让臣子们一起用,一回头却看见向稼就在殿外。

他心微微一跳忽然想到了什麽,便站起身来,向臣子们道:「等会你们自行回家休息吧,今日议定的纲略,明日上奏疏再议。」说完,他不再多留,抬腿便往殿外走去。

夜幕中,雨声淅沥。

檐下挂着宫灯,昏黄的长廊被照亮了,风影摇晃间,也叫人看得清楚昏黄光线下的雨,密密麻麻的,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向稼跟在裴彦身後,恭敬地说着从吴郡到京城这一路的事情。

「原以为两天前便能到京城,谁知道出了吴郡便一直遇着下雨天,路上实在难行,便耽搁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彦脚步顿了顿,他看向回廊外的雨幕,微微眯了眯眼睛,「吴郡也在下雨吗?」

向稼忙答道:「到吴郡那天正好就是大雨滂沱,第二天倒是短暂放晴了一会,後头又接着下起来了。」

「得防着洪涝。」裴彦若有所思地扶着栏杆站定,他回头看向另一旁的内侍,道:「你往内廷去一趟,提醒他们注意地方上的奏疏。」

内侍忙应了下来,转身便往前头跑去了。

向稼看着那内侍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裴彦,小心道:「陛下,那这会儿还是去昭华殿吗?」

裴彦回过神来,又看向向稼,道:「这一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这几日给你放假。」

向稼识趣地笑了起来,道:「臣谢过陛下,正好趁着这休息时间,好好在家里睡个几天。这样下雨天气也是最好睡觉,凉快。」

「去吧!」裴彦朝着他摆了摆手。

雨中的晚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檐下玉铎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行到昭华殿外,裴彦没叫人通传,只从宫人手里接了灯笼,又叫他们退到远处,才踏着雨水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正殿中只有几盏靠墙的莲花台灯亮着,光线昏暗,不见人影,倒是东侧殿中灯烛明亮些许,似是有人。

慢慢走到东侧殿门口,裴彦便看到云岚正蜷缩着身子,伏趴在那张竹榻上面,彷佛是睡着了。

竹榻前的小几上,一只狸花猫甩着尾巴坐着,正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裴彦踏入东侧殿,便见那狸花猫先是弓起背对着他哈气,见他脚步没有停下,便自己从小几上跳下去,再轻巧地跳跃几下,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知往哪里去了。

竹榻上的云岚听到了动静,她慢吞吞地撑起身子寻声张望,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口,眼中先是现出几分迷茫,然後便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喜悦。

她拎起裙子从竹榻上起了身,彷佛雀跃的小鸟一般扑到他怀里。

她把自己埋在他的胸膛中,紧紧地环抱住他,如每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一样,她低声细诉着,声音中带着娇嗔和不易察觉的埋怨,「你怎麽才来。」

裴彦揽住怀里娇滴滴的可人儿,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兰香,抚着她的後背,轻轻笑了笑,「朕还没问你,怎麽耽误了两天才来?」

怀里的人儿似乎僵硬了一息,裴彦低头看她,便见她也正抬头看着自己。

在这不算太明亮的光线之下,他看到她双目如秋水,盈盈泛着依恋的光芒,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在一旁的竹榻上坐下。

一旁的人却拉住他宽大的袖子,如一只撒娇的猫儿那样,紧挨着他坐下。

裴彦抽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未果,却忽然想起来当年与云岚相遇时候的情形。

那是三年前,那年他的亲哥哥意外去世,他去吴郡是为了替兄长报仇,想要手刃了东阳王高丛,只是去到吴郡时,高丛老早便得了风声,已经逃之夭夭。

就是在那样挫败而愤怒的时候,一场大雨之中,他遇到了云岚。

那天的雨大得惊人,他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停,然後便等到了打着伞走到他面前,漂亮婀娜又带着几分凌乱脆弱的美娇娥,她问:「公子,这样的大雨,要不要到我家歇一歇,喝杯茶?」

过去不是没有女人对他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只是这世道大多数女人都是矜持又含蓄的,鲜少有像眼前人这样直接。

在纷纷大雨中,他看着雨中撑伞的娇娘,又叫他想起一个他多年念念不忘的女人。

彷佛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从屋檐下走出来,接过女人手中的伞,问:「娘子家在何处?」

娇娘仰着头看他,眉间那一点朱砂让她恍若仙女,她攀上了他的臂膀,轻轻地笑了一笑,却反问他,「公子不知吗?」

那是一个充斥着热烈与沉沦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裴彦偶尔会觉得自己那时候是被颜色迷了心。

他几乎没有想过云岚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甚至在他想为兄长报仇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也许会是仇家之类的角色。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很像他曾经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又或者是因为,他从她眼中第一眼便看到了沉沦又脆弱的爱意。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等他知道云岚的身分之後,他猜想着云岚为何那天会找到他——以他们两人的身分,当初在前陈宫中,她或许就见过他了,所以那时候在吴郡,她便冒着雨来找他。

前陈末帝的妃嫔公主们,早在当初起义军攻入京城时四散,不知去了何处亦不知生死,他不知云岚一个弱女子是如何从京城流落去了吴郡,最後找到了他。

但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的缘分。

他曾在空闲无聊时猜想过为什麽云岚会对他如此爱恋,可那些往事已经太久远,他都想不起来前陈时那些过往,自然也无法得出答案。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总会湮没在茫茫无序的过去,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才会让人一直挂在心头,就如那年在京城暗巷中救了他的那个崔家女孩儿。

一道闪电劈亮了半个苍穹,再接着便是雷声轰隆,大雨如瀑。

裴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正与云岚交握着,身旁的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在看什麽?」裴彦往後仰躺在竹榻上。

狂风卷着雨水的潮湿从殿中掠过,幽深宫殿中没有半点暑气,甚至会让人觉出几分阴森寒凉。

云岚安静地贴着裴彦的胸口,依偎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没有放开,「在看裴郎。」

「私底下能这麽喊,有人在跟前是不行的。」裴彦用空着的那只手梳理一下云岚有些凌乱的头发,「朕倒是不介意这些,就怕有人揪着这些事情做文章,到时候朕也不好保你。」

云岚枕在他的手臂上,又抬头看他,眼中露出了一些朦胧和委屈,「裴郎……」

「得喊『陛下』了。」裴彦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又有些心软,「罢了,私底下你还是想怎麽喊就怎麽喊吧。」

云岚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收紧了抓握住裴彦的手指,软声呢喃,「我很想你。」

「今後你就在我身边了,我天天都来看你。」裴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黑长的秀发,「不过朕看你还不够想朕,要不怎麽听向稼说,都是因为你要收拾东西才耽误了两天?京中什麽都有,但你什麽都带在身边,连一片纸都没落下。」

正说着话,方才跑走的狸花猫从暗处轻盈地跳出来,重新坐在小几上,尾巴不耐烦地甩了两下,又喵喵叫了几声。

「你看看,连一只猫儿也要从吴郡带到京城。」裴彦指了指面前这胖狸花,又在云岚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也不怕路上叫牠跑丢了。」

「牠才不会丢,牠通人性的。」云岚小声道:「灰奴最听我的话。」

大约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灰奴从小几上站起来,隔空一跃便跳到云岚的手边,牠在云岚身上蹭两下,又矜持谨慎地在裴彦手上闻了闻,然後在竹榻空着的地方躺了下来。

裴彦看向灰奴,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却不想牠立刻站起来跳了下去。

「从前在吴郡时牠就不喜欢朕,不让朕摸,到了朕的宫中牠还要拿架子呢。」裴彦看着灰奴甩着尾巴重新跳回小几上都气笑了,「看样子和朕是八字不合,改天朕让人抓只小母猫过来,看看牠是不是还这麽个不理睬人的样子。」

云岚朝着灰奴招了招手,这善变的狸花猫立刻又跳回竹榻上,蹭着她的手躺下来。

「和灰奴置气做什麽?」她摸着灰奴的脑袋,又抬头看向裴彦,她勾住他的脖颈,啃咬了他的下巴一下。

「明天早上朕要去议事。」裴彦眸色微深,「今天不行。」

云岚却支起身子,低头看向眼前的人,他有着深邃含情的双眸,还有飞入双鬓的英武长眉,在烛光下,他说着拒绝的话,眼中却柔情万种。

她俯下身,用手覆上他的眼睛,然後吻上他的双唇。

一旁的灰奴似乎察觉到了身旁的人在做什麽,牠警惕地看了许久,但竹榻上的动静让牠有些不安,牠甩着尾巴又叫了两声,两人都没有理会,於是牠跳下竹榻,在小几旁又站立了一会儿,最後迈着安静的步子朝着暗处走去。

到後半夜时,大雨终於渐渐变小了。

风未停,雨水带来的寒凉没有散去,倒是让盛夏夜晚多了属於秋的萧瑟。

但毕竟还是夏天,裴彦醒来时仍然感觉到了燥热,尤其是与云岚紧紧贴着的怀抱。

床榻前还剩一盏小灯没有熄灭,藉着这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他清楚看见怀里的云岚如玉雕一样精致的容颜,还有微微蹙起的眉头,与从前许多夜晚一样,她总是挨着他这麽近,似乎很害怕他会离开一般。

他伸手轻轻地在她红润如花瓣一样的双唇上点了一下,正想俯身上去一亲芳泽,却听见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警觉地一回头,他看到一双碧绿的猫眼在床尾闪烁。

裴彦眉头皱了皱,伸手去拿床头的小灯想一看究竟,可不等他多动作,便见那胖胖的灰奴大着胆子迎着他走了过来,牠彷佛挑衅一般,竖着尾巴,走到了竹榻下,抬着头看他。

「走开。」他伸手拍了一下灰奴竖着的尾巴。

灰奴在原地绕了个圈,颇有些不甘心地跳上一旁的小几,懒洋洋地趴下了。

裴彦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他把手里的灯盏放回床头,云岚含糊着嘟哝了句什麽,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雨虽然渐小,却没有停下来,屋檐下的玉铎发出细碎的声响,混合在雨点落在瓦片的滴答声中,带着几分悠远与宁静意味。

裴彦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云岚,一时间没了睡意。

尽管天亮之後就要去朝会上议事,尽管他知道自己应当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脑海中思绪颇为纷杂,一时是军政上的大事,一时又是皇室宗亲的那些杂事,一时又想起来那许多年前的往事——少年时候遇到的崔灩,那个崔家的女孩儿。

他在想,若云岚是崔灩便好了,那样他便能给予她名分,封妃也好,册立为后也罢,他能让她独霸後宫,能让她做後宫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她是前陈末帝的公主,如今前陈的余孽还在北边活动着想要复辟,所以至少现在,他不能给予云岚任何名分。

或许等到将来天下平定了,等到她的身分不再那麽惹人注目时,他可以给予她一个恰当的位分,就算是报答她一直以来的深情与爱慕吧。

或许到那时候,他也能给她一个机会,生下他们之间的骨肉,那样等到将来,她也会有个寄托,不至於那麽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他察觉到怀里的云岚翻了个身,朦胧间,她睁开眼睛看他,然後伸手去勾他的脖颈,仰着头亲上了他的喉结。

裴彦於是也低下头,与她交换这个带着雨水潮湿和风声呢喃的亲密拥吻。

昏暗灯光之下,裴彦看到云岚的目光中彷佛带着无穷无尽的爱。

小几上的灰奴站了起来,在竹榻下绕着圈子来回踱步,最後甩着尾巴走开了。

裴彦抱住云岚,看着她如瀑黑发从肩头散下,蜿蜒着落在两人之间,随着起伏动作又被抛到一旁去。

「别闹了。」他止住了她的动作,在她耳边轻笑,「明天一早朕有廷议。」

他拍了拍她的後背,抓住她的双手让她乖觉地躺在自己怀里,「明天你在宫里看看,喜欢哪个宫殿就搬去哪里,怎麽样?我听向稼说你不喜欢昭华殿。」

云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是软绵绵的,「现在就喜欢了。」

裴彦失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朕原本是想着昭华殿离隆庆宫近,但还是以你喜欢为主吧,宫里这麽大,还是选个你喜欢的。」

「我喜欢留在裴郎身边。」云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裴郎说哪里好,我就在哪里,我想在裴郎身边。」

这话听得裴彦心上生出几分感触,他搂着云岚叹了一声,道:「那就在这里,这里离朕近,朕常常来看你。」

「不许骗我。」云岚认真地看着他,「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

裴彦失笑道:「每天可不行,朝中事情忙碌,哪里能抽出空来天天往後宫跑?到时候只怕是要被大臣们上奏劝谏。」

「那我每天去隆庆宫看裴郎。」云岚握住裴彦的手,认真地与他手指交错,然後抬头再次看他,「我悄悄地过去,不叫人看到。」

「那更不好。」裴彦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交握的手,不忍心再拒绝了,「我每天过来与你一起用晚膳,这总可以了吧?」

「不能食言。」云岚靠在他胸前,似是在听着他的心跳,「我会等着你的,你一定要来。」

第二章 余孽身分受关切

天亮时候,雨彻底停了下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空气中的潮湿尚未散尽,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便蒸腾起让人烦躁的热意。

裴彦早早换了衣服往前面的隆庆宫去。

云岚则是到了卯时才慢条斯理地起身,简单用过早膳,然後见到了昭华殿中的人。

前一日来得匆忙,路途劳累,她来到昭华殿後便直接歇下,没叫人过来伺候,等到晚上裴彦过来,更是没时间去见他们,到了这会儿才有了空闲。

昭华殿的内侍总管与管事女官安静地站在阶下,而云岚垂着眼睑,抱着灰奴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凑巧,又或者宫中如今就是如此,眼前这两人显然是前陈的宫人,当初前陈还未乱时,她在宫中是见过他们的。

面前这两人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旧主。

怀里的灰奴挣扎了一下,云岚弯腰让牠跳到地上,然後直起身子看向他们,声音淡淡地道:「你们那时候就留在宫中了吗?」

那两人大约没想到云岚会有这麽一问,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内侍总管道:「奴才们也无处可去,那时候宫中乱纷纷的,外面更是兵荒马乱,只好躲在宫里。当今圣上与先帝爷进京後叫人收拾了宫殿,可怜奴才们无处可去,孤苦伶仃,也没赶奴才们走,就留下来继续在宫里当差了。」

「原来这样。」云岚眯起眼睛看向从窗子照进来的刺目阳光。

「娘娘……」管事女官看了云岚一眼,带着几分刻意又亲昵的谄媚换了个称呼,「公主……奴婢们知道公主回来,是特地到昭华殿来伺候公主的……」

云岚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眼前两人,她很轻易就能看出这两人在打什麽主意,只是她不打算成全也不打算放任。有些事情是假的,她能当做是真的,那是她一厢情愿如此;但有些事情她看得清楚明白,便也不会轻易姑息。

再说了,她过去也就只是一个没有得到过任何宠爱的公主,这两人贴上来还说从前,便不会是因为从前。

「我算什麽公主呢?」云岚看着这两人,语气很是平静,「我不想看到你们,你们让我想到从前。」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会与陛下说,让他把昭华殿上下的人都换成与陈朝无关的人。」

这话一出,这两人愣住了,内侍总管面上惊愕不加掩饰,他声音急迫又恳切,「公主,您现在回到宫中,正是需要左膀右臂的时候。奴才们在宫中多年,最明白宫中关系的弯弯绕绕,也是不忍心您在宫中会受到折磨,才费尽心思到您身边来伺候。您不想去回想从前是人之常情,可您立足当下便是要往前走,奴才们可以为您的将来保驾护航的!」

不等云岚说话,一旁的女官急急地接上话,道:「公主想想将来,奴才们来昭华殿便是为了您,陛下让奴才们来伺候您,想必也是这麽打算的。公主将来在宫里的日子还那麽长,怎麽能少了知根知底的人伺候呢?公主若是觉得看到奴才们就想到从前,那奴才们少出现在您面前便好,还请公主收回成命,不要赶奴才们离开,奴才们愿意在後面默默地守护着您!」

这麽情真意切的话却听得云岚笑出声来,她笑得几乎无法遏制,过了好半晌才扶着一旁的坐榻慢慢坐下,又看向了这两人,道:「我这里不是什麽好地方,只会耽误你们的前程。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丘壑,也都算计着将来的锦绣前程,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在我这里,你们什麽都得不到,还是早些去找个高枝,别耽误在我这里,否则将来只会想骂我。」

这话说得这两人再次愣住,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间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

云岚看着他们,徐徐叹了口气,道:「看在你们当初不曾苛待过我母妃的分上,我也对你们坦诚以待,算是还了当年的情分。将来我不会麻烦你们,你们也不必想着从我这里捞什麽好处。」

大约是听说了云岚换宫人的事情,裴彦中午时便从隆庆宫过来陪着她一起用午膳。

「是朕思虑不周,怪朕吧。」裴彦抬手给云岚布菜,「朕之前的确是想着,若是你熟悉的人在你身边也会更自在一些。」

云岚笑着抬头看向裴彦,给他夹了一筷子蘑菇才慢慢道:「这有什麽好怪谁的?寻常人都是喜欢身边有熟人,那样才安心,不过是我与旁人不同罢了。裴郎便放心吧,我没有因为这些事情烦恼。」顿了顿,她又撕了一块鱼背上的肉丢到地上去喂灰奴,目光流转间很有几分闲适,「再说了,宝公公已经重新安排了宫人和内侍,着实不算什麽大事。」

裴彦伸头看了眼低头吃鱼的灰奴,笑道:「你太惯着牠了,下次牠就敢上桌子。」

吃完了鱼肉的灰奴抬头看向云岚,撒娇地蹭着她的小腿,发出嗲嗲的喵呜声。

云岚让人拿了个小碟子来,用鱼汤拌了些米饭,放在地上给灰奴吃。

裴彦看得直摇头,「下次可不能这样,又不是没有给牠准备猫饭,何至於要在自己用膳的时候还要这样分给牠。」说到最後他语气都有些生硬,似是真的不满。

「下次就听裴郎的。」云岚笑着看向裴彦,可见他面上严肃,似乎一两句也哄不好,便抿了下嘴唇,她瞥了一眼旁边伺候的宫人,抬手把脸颊旁的碎发顺到耳後去,然後默默地放下碗看他。

裴彦正想说什麽,忽然感觉到脚上被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微凉的赤足便撩开了他的衣袍,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

他动作一顿,飞快放下手中碗筷,伸手按住了那只作怪的脚,再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只见她正噙着笑看着他,彷佛没事人一般,可他手中握住的这只玉足却不安分地又在他手心上重重踩了两下。

裴彦再抬眼去看云岚,见她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她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口中还道:「裴郎,你只吃了这麽一点点怎麽行?再多吃一点!」

这饭是没办法好生吃下去了,他挥退殿中伺候的宫人,长手一伸,把云岚拉到怀里来。

「你就不能安分些?」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这是在宫里。」

云岚揽住他脖子往他怀里躲,用柔媚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我什麽都没做呀,裴郎在说什麽,我没有听明白。」

「哦,那刚才是谁的脚在作怪?」裴彦的手顺着她的腰肢一路往下滑,把她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两人呼吸交缠,云岚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刚才一定是灰奴这个小坏蛋在做坏事。」

吃着猫饭的大狸花猫听到自己的名字,抽空喵喵了两声。

裴彦扫了一眼桌下的灰奴,抱着怀里人站起身来,就着这姿势朝着内殿走。

灰奴吃完那一小碟鱼汤拌饭再抬头,殿中已空无一人,但桌上的鱼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牠甩着尾巴思索了一会儿,乾脆跳上桌子,叼着那一整条鱼又跳下来,拖到一旁去喵呜喵呜地吃了起来。

内殿中种种动静与猫儿没有关系,吃饱喝足的灰奴找了个凉快地方慢慢地舔着毛,然後便摊开身子,呼噜呼噜地睡觉。

殿外的宫人们只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也当做什麽都没听到一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内廷郎官宋奇找到昭华殿外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了。

拿着奏疏的宋奇有些焦虑地想要进去求见裴彦,却被殿外的宫人拦了下来。

「宋大人,若是不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宫人客客气气地说道。

宋奇踮着脚往殿中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疏,便把奏疏递给那宫人,道:「不算特别急的事情,但陛下也要心中有数,你等会交给陛下。」

殿外这宫人名叫宝言,原本是跟随着先帝伺候的内侍,现在随侍在裴彦身边,算得上是裴彦身边亲近得用的。

他看了一眼似乎听不懂话语的宋奇,没有接那奏疏,只笑道:「既然这样,大人略等一会儿,奴才晚些时候进去问问陛下。」

宋奇见宝言不收,也不好勉强,只得在昭华殿外站了。

这一站又是大半个时辰,宋奇有些耐不住,伸着头又往殿内看了看,收回目光时与宝言四目相对了。

「宝公公,这奏疏还是由您代为呈奏吧。」宋奇叹了口气,「不是什麽要紧事,也就还是陛下两个弟弟的爵位,太后娘娘询问了宗正,宗正又找人打探消息,如今还是想知道陛下的口风呢。」

宝言看了宋奇一眼,笑了笑道:「这事情奴才是不好与陛下说的,奴才只是个内侍,哪里能对天家事情指手画脚,怕不是嫌自己脖子太硬?大人再略等等吧。」

宋奇又叹了口气,「倒是我今日来得不巧,方才应当听从宝公公的话直接退走的。」

「巧不巧的都在今日了。大人若是真觉得这事不急,便不会找到昭华殿来。」

「据说这里面就是前陈的公主?」宋奇往里面又看了一眼,「陛下准备给什麽位分?」

宝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宋奇一眼,笑而不答。

做内侍的与外头做官的这些人终究是不同的,内侍入宫後身家性命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断没有外头这些大人们的花花心思多。

终於,里面传来了裴彦宣人进去伺候的声音。

宝言一面叫人赶紧进去,一面看向宋奇,道:「大人且在外面等一等,奴才这就进去通禀陛下。」

内殿中,宫人送了热水等物进去,只听着屏风後头那两人又打闹了一番,才见到他们的陛下随便披着一件衣裳就那麽袒露胸膛走了出来。

宫人们分成两拨,宫女们捧着什物进去屏风後面,外头是宝言带着宫人来伺候裴彦穿衣。

「宋大人在外面求见陛下。」宝言一边给裴彦把衣裳系好,一边低声道:「说是有奏疏要上呈陛下,有关那两位殿下爵位的事情。」

裴彦的心思还放在屏风後面的云岚身上,此刻听着宝言说着鲸鱼台言这些,只随口道:「他们二人寸功未立是想要封爵还是想封王?这事情早有定论,不必再议,让他走。」

「说是太后询问了宗正。」宝言急忙又道。

裴彦看了宝言一眼,神色认真了一些,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就让他在外间候着。」

宝言应下来,然後恭顺地退到了一旁。

「除了他,还有别的什麽人找过来吗?」裴彦语气冷漠了下来。

「回陛下,再没有了。」宝言道。

「宋奇,朕倒是要听听他找过来到底还想说什麽。」裴彦摆了摆手,示意宝言可以先出去,「朕随後就过去。」

屏风後面,云岚已经穿戴整齐,重新梳了头发,她也听见了裴彦与宝言的对话,她从屏风後面绕出来,娇笑着抱住他的腰,「裴郎,我是不是耽误你处理朝政大事啦?」

「找到这里来的未必就是什麽大事。」他接住云岚,在她头发上落下一个吻,「不过还是要过去听一听,毕竟能找到这里来,想来在他心目中应当是一件很值得面圣亲自陈述的事情。」

「晚上留下来吗?」云岚抬头看他。

「留下。」裴彦也看着她,「今天都留在这儿陪着你。」

外殿中,宋奇又等了约一刻钟,才等到裴彦从里间出来。

他看到裴彦,先行了礼,接着呈上奏疏,在一旁安静地垂手而立。

裴彦接了奏疏一目十行看过,眉头皱了皱,「朕之前与宗正说过了,朕这两个弟弟不封王的事情,为何太后又再次问询?」

「臣以为……大概是太后听说陛下把陈朝的公主接到後宫中的事情。」宋奇大着胆子道:「从前陛下不封,太后也不担心陛下会有什麽私心,现在……太后或许开始担心了。」

裴彦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扯到云岚身上,他合上奏疏,似笑非笑地看向宋奇,「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太后对你说的话?」

「是臣的猜测,也是臣的担忧。」宋奇语气凛然,「朝内外都已经知道陛下把陈朝的公主接到後宫中,如今陈朝还有余孽在北边蠢蠢欲动意欲复辟,陛下此举,无疑是让朝中上下里里外外都担忧的!万一这位陈朝公主心怀叵测,陛下遭遇不幸,我梁朝刚立国两代,神州尚未完全一统,难道就又要陷入一片战乱和纷争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哭腔,「还请陛下深思,切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让天下大乱啊!」

裴彦看着宋奇,又带着几分猜疑地看了看一旁的宝言,眉头微微一挑,没有说话。

宋奇见裴彦不语,更加悲愤起来,「陛下,太后此举也并非只是为了什麽爵位封王,而是为了梁朝的将来未雨绸缪啊!」

後殿里,云岚漫不经心地把跳到自己身边的灰奴抱在怀里用手梳了梳毛。

宋奇的声音太大了,就算隔得这麽远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梳了两下毛,灰奴便在她怀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伸长了脖子搭在她的手上,满意地眯起眼睛,尾巴开怀地甩来甩去。

她能听见那大嗓门的郎官彷佛声泪俱下一般哽咽道:「陛下,您想想前陈那些余孽当初是如何行事的,便可猜测那位公主只怕也是陈朝余孽特地送到您身边的奸细啊!」

殿中的宫人们都不敢出声,只贴着墙站着,恨不得能立时消失。

云岚漫不经心地捏着灰奴毛乎乎的爪子,听着这郎官一口一个前陈余孽,倒是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兄弟姊妹们,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又是死是活。

说起来陈朝也不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可冠上一个「前」字,便让人感觉十分古早,似乎一闭眼便是三五十年之前一样久远,但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这三五年间的事情。

她记得自己离开这座皇宫是在三年前。

也就是在三年前,这天下苦於她父皇荒淫无度、暴虐无道之行事,终於有百姓揭竿而起,诸侯并各地豪强纷纷动兵,於是历经三百年一统天下的陈朝变得四分五裂,再然後她的父皇仓皇逃窜,她就是在那时候离开了皇宫。

那年的她以为自己从此便摆脱了所有的桎梏与牢笼,从此能与心爱之人过上和美的日子,可事实上却是镜花水月一场,如泡影,又如一场梦,转眼间她便一无所有了。

垂下眼眸看到在自己怀里呼噜的灰奴,她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牠的耳朵,也不能算一无所有,她还有这只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吃睡玩耍的猫。

有时她希望自己也是一只猫,那样她便能半点烦恼也没有,无忧无虑,不用熬着年月,苦苦挣扎着活下去。

天空中有乌云飘来,外面原本灿烂的阳光忽然收敛了起来,再然後便是天色飞快地暗了下去,明明还没有到傍晚时分,天色却彷佛到了晚上一般。

狂风惊起,肆虐地拍打着庭院中的花木。

檐下玉铎发出了凌乱的声响,前殿那位郎官的声音被这样动静遮盖,再听不见。

云岚把怀里的灰奴随手放到一旁,站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灰奴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了云岚的脚边,似乎还想要她抱抱,大脑袋在她的小腿上蹭了又蹭。

弯腰摸了一下灰奴毛茸茸的脑袋,云岚没有再抱牠,只是走到窗户旁边往外看去。

乌云沉沉压下,让人无法想像在一刻钟之前是阳光灿烂明媚又燥热难耐的午後。

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在厚厚的乌云之中滚动,间或有闪电一晃而过。

一亮接着一暗,一声巨雷从天上滚下,大雨就这麽突如其来地倾盆而下。

庭院中的花木被雨水冲刷得狼狈地垂下枝条,花叶散落满地,和着泥泞,随着雨水往低处漂走。

灰奴跳上窗台,懒洋洋地坐下。

伸手挠了两下牠的下巴,云岚抬眼去看着几乎连成一片白练的大雨,又看向天空中越聚越拢的乌云,猜着这雨会下多久。

低头看了看顺着沟渠正欢快奔腾的积水,她忍不住想,若是这般大雨下上半个时辰,恐怕宫里低洼一些的地方就要淹水了,比如她当年与母妃一起居住的长泰殿。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长泰殿是否还在,又是否还如当年那样破败不堪无人修葺。

正想得出神,她听到身後有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便先听见裴彦的声音。

「在看雨?」他的声音是沉稳的,在她的印象中,他永远这麽从容不迫,似乎从来没有过慌乱和不安。

她回头,正好被裴彦抱在怀里,与她一起站在窗边看着这瓢泼大雨。

「那些人说的什麽前陈余孽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裴彦忽然道:「朕知道你与那些人是没有来往也没有关系的。」

云岚顿了顿才意识到裴彦在说什麽。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法言说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了,於是她低低应了一声,低头去握裴彦的手,小心又执着地与他十指相握。

「只是现在名分上……或许还是要亏待你一些。」裴彦笑了一声,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等今後吧。」

云岚低头看着自己与裴彦交握在一起的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计较那些虚的,我就只是想与裴郎在一起。」

闻言,裴彦在她头发上落下一个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麽。

云岚抬头看他,便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就这麽四目相对起来。

「裴郎会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云岚认真地看着他。

裴彦露出一个思索的神色,然後笑了,道:「现在朕就与你在一起,不是吗?」

云岚抿了下嘴唇,她不喜欢这样的答案。

她松开裴彦的手,转身勾住他的脖颈,踮着脚去咬他的下巴,语气满满都是不甘,「那将来呢?」

或许是往事作祟,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彦搂着她的腰,免得她被自己裙子给绊倒,声音充满前所未有的耐心,「朕的身边,从前只有你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将来如何……」他看着她,低头吻在她充满不甘的红润双唇上。

一切的不甘与执着都消失在这一个热烈的吻中。

便是如裴彦方才所说那样,在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一起的。


长乐宫中,谢太后正在接见自己的娘家侄儿谢简。

「若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把爵位给封了,现在倒也少了这些麻烦事情。」谢太后语气中全是遗憾与愤愤,说得恼怒,她拍了一下小几,「当初想着若是没有封王,贇儿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封王反而是累赘,谁想到先帝临终前把皇帝从吴郡叫回来,直接就传了皇位。」

小几另一旁的谢简无可奈何地听着,面上的忍耐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他在朝中也有官职,他当然知道谢太后所生的两个皇子都没能得到王爵的事情,他还知道自己这位姑母不止一次与宗正递过话了,就是为着那两位殿下的爵位。

如若没有宋奇的事情,又或者说,他早知道宋奇要给裴彦递上奏疏,他就会想办法让人把这奏疏给压下,不必现在来面见这位多年来说一不二、专横惯了的姑母。

他虽然是谢家人,但却知道一句俗语,那就是形势比人强。

如今裴彦地位稳固,他们谢家还要图谋将来,便不能太与他逆着来,而姑母虽然有个太后的尊号,但裴彦并非她亲生,如此,关系只能越小心越好,断然不能如她这样咄咄逼人。

於是他道:「姑母,这些话多说无异。您只想想将来吧,陛下如今不给两位殿下封号也是想着将来要打燕云,两位殿下必然也要带兵出征的,到时候有了功劳在身上,便好给封赏,若是现在提前给了,到了那时候要怎麽办?」

「将来、将来。」谢太后冷笑一声,没好气地看了谢简一眼,「先帝时便是图谋着将来,可你看看现在是什麽情形?你倒是得了个官职封了将军,就是不知道打燕云的时候皇帝会不会用你,就怕他宁愿用卫家人也不会用你。」

这话说得谢简一时也无话可讲。

谢太后又道:「你倒是向着他,可看看他登基以来做的事情,给谢家的封赏便把咱们家给分成两派,再无从前团结一心的样子!想想你是为什麽做将军,为什麽今日能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宫里有哀家这个太后,哀家膝下又有两个皇子的缘故。」

谢简被这话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恰当的话语出来,一时无话。

「哀家想过了,那宋奇的奏疏多半是没什麽作用的。」谢太后道:「那时候他话说得那麽坚决,想来是不会回心转意的,只不过是叫他知道,有些事情不会那麽轻易过去,天下人看着呢,他不能那麽苛待了自家的兄弟骨肉。」

谢简看向谢太后,便见她面色已经冷静了下来。

「让你八妹收拾了准备进宫吧。」谢太后看向谢简,吩咐道:「有些事情还是得从後宫着手来办。」

谢简听得一惊,「姑母,这……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谢太后嗤了一声,「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否则外戚二字从何而来?将来打燕云时,自然是要让贇儿兄弟两人去拿功勳的,但这还不够,後宫中得要有个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可……可八妹性格强硬,恐怕与陛下不和吧?」谢简迟疑地看向谢太后,「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因为八妹太强硬,得罪了圣上恐怕就更不好了。」

「这有什麽,让人教一教就行了。」谢太后无所谓地哼了一声,「等会哀家派个女官跟着你一起回去,让她好好教教她。脾气性格什麽都是虚的,对男人来说,只要人足够漂亮就行了。从前哀家见过你八妹,模样足够漂亮,想来皇帝会喜欢的。只要看得上眼,一来二去的便能受宠。」

谢简无话可说也无从反驳,只好道:「我先回去与八妹说说吧,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她是女人,自然是愿意进宫做娘娘的,你不必担心什麽。」谢太后摆了摆手,又看向了谢简,「你知道现在住在昭华殿中那位前陈的公主吗?」

谢简想了一会儿才道:「当初前陈末帝後宫无数,子女也无数,昭华殿里那位不过是末帝诸多公主中的一位,当年没有封号,如今也没有名分,姑母不必放在心上琢磨。」

谢太后听了,眉头皱了皱,道:「可皇帝看起来十分宠爱她。」

「若真的爱宠,早早就会给了名分,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境地?」谢简道:「我从向稼那边打听过了,圣上都没打算给封号位分,可见是不重要的。姑母想着两位殿下,还想着陛下的後宫,这会儿还琢磨起那位公主……恕侄儿说句大实话,贪多不烂啊!」

谢太后被最後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哀家也就随口问问,做事是知道分寸的,你放心吧!」顿了顿,重新提道:「你只回去准备让你八妹进宫就行。」

第三章 不受宠的公主

到了晚上,雨才渐渐停下来。

东南风把乌云吹散开,露出夜空中朦胧的月亮,这昭示着雨水还未尽,或者明日还有大雨滔滔。

窗边席上摆了棋案,云岚与裴彦分别坐在几案两旁。

云岚手里捏着黑子,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似是在为了这难解的棋局发愁。

裴彦倚靠在凭几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想好了再落子,这次不能再让你反悔了。」

看着几乎毫无逆转之机的棋局,云岚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口中嘟哝着道:「让一让我怎麽了嘛……」

「我们刚才说好了,谁输了就满足对方一个要求。」裴彦噙着笑看她,「看来你想反悔了?」

「才没有呢,我也是说话算话的!」云岚气鼓鼓地看他一眼,「你别小瞧人,我是愿赌服输的。」

「那就落子吧。」裴彦笑着看她,「都这麽久了,还没想好吗?」

「我要再认真想想。」云岚看他一眼,然後才又去看棋盘。

裴彦撑着头看她,笑道:「你真是争强好胜,你倒是与朕说说,若是你赢了,想提什麽要求?」

「那得等我赢了才能告诉你呀!」云岚狡黠地笑了笑,「要是没有赢,怎麽好说呢?」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循声看去,只见灰奴从庭院中跳到了窗台上面,牠甩着尾巴找了个认为舒服的姿势坐下,然後对着云岚喵喵两声。

云岚看向灰奴,忽然朝牠伸了伸手,「过来!」

灰奴便站起来,摆出起跳的姿势,酝酿了数息,便扭着屁股後腿一蹬,朝着云岚跳了过去。

「哗啦——」

大约是因为庭院中是湿的,所以牠的爪子打湿了,也大约是太胖所以脚滑,灰奴的大脸撞到了云岚怀里,後腿用力一蹬尾巴再胡乱一扫,便把棋案上的棋子都扫得一塌糊涂,再看不出之前棋局是何模样。

云岚一手搂着灰奴,一边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全是无辜和惊讶,「怎麽会这样!灰奴,你这个小坏蛋!」

裴彦倒是笑了起来,他用手虚点了这一人一猫,语气中全是笑意,「这不能怪猫,猫儿不过是通人性罢了。」

灰奴在云岚怀里转了两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伸着脖子等着云岚给牠挠下巴。

云岚便在牠的下巴上抓了两下,又抬眼去看裴彦,道:「那我们从头下。」

「不早了,明早朕还要去见几位大臣,还是早些休息吧。」裴彦倾身上前也摸了摸灰奴的毛脑袋,接着就势拉住了云岚的手,「安置吧。」

云岚拍着灰奴的屁股让牠跳下去,然後回握住裴彦的手,含笑着看他,「是不早了,该休息了。」

於是裴彦牵着她站起来,两人慢慢地往寝殿走。

有风从殿中穿过,带来了丝丝凉意,朦胧的月光淡淡撒在琉璃瓦上,与宫灯的昏黄光线融为一体。

「今天宋奇的话你应当听到了,别放在心上。」裴彦忽然说道。

云岚顿了一会才意识到裴彦又重新说了一次下午的事情,她抬眼去看他,笑道:「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能被我放在心上的,唯有裴郎一人。」

裴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揽在怀里,道:「罢了,那就不提那些事情。在宫里你遇着什麽事情只管让人告诉朕,朕会站在你这边的。」

「说得彷佛我要与别人干架一样。」云岚捏了捏他的手心,「我看起来有那麽凶悍吗?」

「是怕你受了委屈又不说。」裴彦叹了一声,「你毕竟是陈朝的公主,如今在燕云之地自立为帝那位应当是你的兄长,这样的关系便会有人多想,便会有人打着所谓正义的旗号来找你麻烦。」

「嗯?」云岚愣了一会儿,她努力想了想裴彦口中那人,却连名字都没想起来。

「怎麽了?」裴彦低头看她。

「我想不起来那位兄长是谁……」说得她自己都笑了起来,「兄弟姊妹太多,那些年有好多人我都没见过呢!」

这话听得裴彦也失笑,他道:「是末帝的第十二子,当年获封衡山王。」顿了顿,他好奇地看向云岚,「你对他应当是有印象的吧?当年他若不是犯了错,是能封太子的。」

云岚思索了一会儿,脑海中的确有模糊的轮廓,却都是节庆时候他在正殿上侃侃而谈的光鲜,但那时候的她总是与那些不受宠的姊妹们在殿外候着,既不能进殿同庆,又不能提前离开。

见裴彦似乎还在等她的回答,云岚收回乱纷纷的思绪,笑道:「没有与他说过话,当年我不受父皇待见,母妃也不受宠,没资格与衡山王说话。」

这话听得裴彦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去想从前那些事情。」

「我本来就没想,是你在说以前。」云岚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要是我今天晚上因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泪湿枕巾,都怪你。」

「好好好,都是朕的错。」裴彦一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然後迈进了寝殿之中,他挥退宫人,向她道:「朕给你道歉,今天全听你的,好不好?」

云岚眼中露出猫儿一样的狡黠,道:「裴郎说话算话,不能骗我。」

两人已经到了床榻边上,裴彦把她放到榻上,然後挨着她坐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不会骗你。」

云岚跪坐在榻上,随手抽出袖中的丝帕,倾身上前去,「都听我的。」

「是。」裴彦看着她手中的帕子,心中有些好奇,「所以你想做什麽?」

云岚把丝帕叠了两道,然後蒙在他的眼睛上。

裴彦愣住,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都听我的。」云岚在他耳边轻轻吐气,又引着他的手扶住她的腰,「刚才都说了不骗我,不能反悔。」

裴彦放松下来,依着她的意思不再乱动了,呼吸却情不自禁开始紧张起来,因为眼睛被蒙上,便会觉得眼前一切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中。

窸窸窣窣衣料落下声就在耳边。

他感觉到云岚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她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呼吸间是幽兰的冷香。

云岚似乎比往常热切了太多,他想要摘下这遮在眼前的丝帕,却被她按了下来。

「朕想看着你。」他说。

云岚没有说话,她只是抓着他的双手,然後回报以百倍千倍热情的拥吻。


第二天一早果然是天气阴沉,大雨滔滔。

裴彦在隆庆宫正殿中听着朝臣们议政。

殿中今日在议论的乃是税法之事,一派主张变更税法,另一派则主张应当沿用之前的旧例。

两派大臣各执一词,引经据典,又说起前朝种种,相互也无法说服。

裴彦心中偏向的是变更税法这一方,却并不打算立刻表明态度,他还要听一听朝中各方的说法。

梁朝立国不久,北边的燕云之地尚未攻下,他需要特别谨慎才不至於出错。

只是这些争执在最初或许还围绕着税法而来,争执久了便偏离了初衷,两边甚至开始揪着对方的过错攻击起来。

裴彦轻咳一声,可大臣们过於投入争吵,几乎都没注意到他的提醒。

一旁的宝言看了裴彦一眼,用眼神请示要不要他上前去让他们停下来。

裴彦摆了摆手,直接站起来,朝着殿外走去了。

皇帝突然离席而走,殿中大臣们缓过神来,那些尚未争吵完毕的话也都咽了下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裴彦在殿外檐下站着看着密集雨幕,又回头看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正殿,却忽然想起了云岚。

他想起来她昨日说,她当年没有资格与衡山王说话。

「昭华殿的公主,当年是什麽封号?」他问跟着自己出来的宝言。

宝言愣了一会儿才道:「这得去翻翻陈朝的旧档了,奴才是不知道的。」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彦一眼,又道:「陛下要不直接问问公主呢?」

裴彦想起当年在吴郡,他与云岚最初在一起时,也并不知道云岚究竟是什麽身分,是在事後让人去查才知道她是陈朝的公主,却不知道她的封号,而且他那时候没有问,现在想知道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宝言见裴彦不说话,急忙又道:「或者奴才等会就去查查陈朝的旧档,再告诉陛下?」

裴彦摆手道:「算了,都是以前的事情,没必要去查了。」

正说着话,看到谢简从殿中出来,他笑了一声,「吵完了?」

谢简却上前一步,低下头,轻声道:「有一件事情,臣想禀告陛下。」

裴彦笑道:「你说吧。」

「昨日臣进宫见了太后娘娘。」谢简谨慎地道:「太后娘娘命臣,把臣的八妹送到宫中来。」

闻言,裴彦眉头一皱,又着意看了谢简两眼,「你的八妹?」

谢简低着头,「是。」

裴彦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冷淡道:「朕知道了。」

对裴彦来说,谢家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过一些功勳的世家,并不算太亲近,也不算很疏远,他会用谢家人,比如眼前的谢简,但他不会因为太后姓谢就对谢家大开方便之门。

他对谢家就像对待所有的功勳世家一样,不会有特别的优待,也不会有额外的偏爱,有才学的他自然会任用,没有德行的自然也会有惩罚。

只是显然,谢家人……或者说谢太后,她对他是截然不同的想法,或者是因为贪心,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缘故,她有她的思量,且并不满足於现状。

从昨日宋奇冒着大雨也要进宫向他上奏,他便能看出来了。

不知足是人之常情,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皇帝,相反地,他从小就明白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得透澈,所以他并不会因为谢简说的话就生气,也不会因为谢太后的手伸得太长而心生恼怒。

生气和恼怒无非是用他人种种来为难自己罢了。

而一旁的谢简却小心地低着头,那惶惶不安的样子让裴彦忍不住一笑。

「朕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太后的意思。」他看着谢简道:「朕认为你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或许将来谢家应当由你执掌。」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眼前没有丝毫迹象要减小的雨,声音还是淡淡的,「你若爱护自家八妹,倒是可以去说服太后收回成命,若无法说服,朕也不会怪罪你什麽。」

谢简听着这话,心中是松了口气的,他道:「臣会再去劝劝太后。」

「太后毕竟是你长辈,也是朕的长辈。」裴彦慢慢地说道:「若无法劝服,朕当然也不会为难长辈。」

谢简伏跪到地上,道:「陛下圣明。」

裴彦示意他起身,又看了一眼完完全全安静下来的正殿,慢条斯理道:「起来吧,该进去听听他们吵出个什麽结果了。」

争论是很难有一个结果的,尤其当争执的双方原本又各有立场时,他们之间或许会有暂时的妥协,却并不会有完全的认同。

然而裴彦很有耐心,他不介意大臣们在他面前有争吵,他知道这样的争吵会让他把朝堂上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看得更清楚更明白。

税法他是一定要改的,现在休战只是暂时的,他需要在休战这段时间做好准备,在一年後,他一定要去攻打燕云。

钱粮、物资、马匹,他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一定要取得胜利,到那时候,梁朝能成为一统九州的王朝,他也能青史留名,继承父兄的意志。

到了中午时分,雨终於渐渐变小,然後渐渐停了下来,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在夏日倒是算凉爽,并不会叫人感到厌恶。

裴彦在隆庆宫正殿中与诸位大臣一起用了午膳。

看着桌子上那道凉拌藕带,他想起了云岚,便向宝言道:「去往昭华殿也送一份。」

宝言忙应下来,让人往昭华殿跑了一趟。

这话没避着底下的大臣,臣子们早就已经知道昭华殿中的到底是何人,这会儿便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却是没有人出来说什麽。

他们也知道谢太后想让谢家女进宫的事情,在他们这些臣子看来,这些都是皇帝的私事,他们无权置喙,最好当做什麽也不知道,免得被拖下水,还遭了无妄之灾。

往昭华殿去的内侍不一会儿就回来,那人在外面没有进来,只对着宝言使了眼色。

宝言在殿中见了,又低声向裴彦请示一番这才往外面去。

「怎麽了?送个菜还能送出什麽事情来?」宝言一边用余光瞥着殿内,一边低声问着话。

「小的没见着那位呢。」内侍道:「问了昭华殿的人,说是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宝言嗤了一声,道:「我以为是什麽事情,你送去了就行,管殿中鲸鱼台言有人还是没人,就这麽点胆子,原本无事都被你弄出事情来!」

内侍低下头,也不敢多嘴了。

宝言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站好,道:「我这会儿进去回禀陛下,你在这儿等一等。」说着,他便转身进去了殿内。

裴彦看着宝言在外面和内侍说了话又进来,笑着问:「怎麽了,那道菜她不喜欢?」

「不是,是娘子不在昭华殿。」宝言低声又快速地说:「去送菜的人没见着娘子,昭华殿的人说娘子早上就出去了,这会还没回昭华殿。」顿了顿,他打量了裴彦的神色,又道:「要不要让内侍进来仔细问问?」

裴彦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她想在宫里逛逛就让她逛逛,反正这宫里她也熟。」

听着这话,宝言便不再多说什麽,只在旁边安静站着。

「看外面雨也停了,你找个人去看看她逛到哪里了,朕也和她一起在这宫里走走。」裴彦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又道:「难得是凉爽又没下雨的时候。」


云岚顺着宫道,慢慢地在这熟悉又很陌生的皇宫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与陈朝时候不同了,皇宫中显出几分寂寥和空旷,与她记忆中的皇宫已经成了两个样子,记忆中有多拥挤和混乱,眼前就多麽安静与平和。

脑海中那些张牙舞爪的高大树木,在眼前都变成了温顺的样子,也不知是记忆出了错,还是的确一切都变了……

她一路走到长泰殿外面,却发现长泰殿没有变,依旧如她记忆中那样破败。

时光似乎就停留在了从前一般,门上那道被刀砍过的印记尚在,门槛上那道被踩破的坑洼还是没有被修补,就连院子里面那棵空了心的石榴树也还歪在那里没有死去。

她站在长泰殿的门口,有那麽一瞬间她在想,如果她现在走进去,是不是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应当是见不到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进去,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混乱到了极点的夜晚,她那时候想背着母亲要混在宫人之中从皇宫逃出去。

她就在长泰殿内忙碌地收拾着简单的行囊,她的母亲却坐在大殿中骂着难听的字眼,她简直想把她丢下,但最後还是忍了下来,她想要活下去,也想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这个她不愿意待着的宫殿。

起义军已经逼到了宫门口,她的父皇正想用自己的妃嫔贿赂起义军来换自己的性命。

而北边的宫门已经被人偷偷打开,有生路的时候,谁也不想死。

她心中全是烦躁,很害怕会错过了时机,无法和出宫的人混在一起离开。

她背上母亲往宫外走,耳中却全是难听的污言秽语,并且出自最亲近人的口。

她沉默不语,想要丢下,却又不舍得放下。

可凡是舍不得的,最後都是会失去的。

她慢慢走到那棵比她年纪还大的石榴树下,抬起头,她能看到树枝上有累累硕果。

从前到了春节的时候,她会把挂在树上的果子摘下来吃。

红色,喜庆,剥开之後,里面是彷佛红玉一样的果实,但往往是酸涩的。

正想得出神,她忽然听到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到裴彦出现在长泰殿的门口。

她呼吸微微一滞,盯着他许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应是满脑子都是从前,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也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

「怎麽跑到这里来了?」裴彦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这一分怔忡,语气是闲适的,「这是你从前住过的地方吗?」

云岚转身朝着他走过去,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是啊,以前就在这里长大,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顿了顿,她慢慢挪开目光,转而去看那石榴树,「你看这棵石榴树,据说在这里长了几十年,比我、比我娘亲的年纪都大,但结果从来都是酸的。」

「那就是开花的时候好看。」裴彦鲸鱼台言拉了她的手,抬头看到了枝条上尚且青涩的果实,「或者是摆着好看,不是为了吃。」

云岚乖巧地与他十指交握,问道:「裴郎怎麽也来这里了?」

「原本中午吃了一道菜觉得不错,想和你一起吃,结果送到昭华殿去却没见着你。」他环视这破败的长泰殿一圈便拉着她往殿外走,「你宫里的人说你在宫里闲逛,朕便想着与你一起逛一逛。」

「可我已经逛完,准备回去了。」云岚抬眼看他,「这怎麽是好?」

「那我们就一起回去。」裴彦笑着说:「原本也就是找个理由脱身,不想再听那群大臣们相互吵架。」

「是这样啊……」云岚也笑了,「那裴郎午饭吃得好不好?要不要我与裴郎一起再用一点?」

「那就让他们把午膳送到沧浪亭去,我们在沧浪亭用午膳,免得从这里回去昭华殿还要走那麽远。」裴彦说道:「我们在碧波池旁边转一转。」

云岚自然应下来,跟着裴彦往沧浪亭走去。

「说起来,朕以前也跟着我兄长进宫过几次。」裴彦忽然笑着道,他指了指沧浪亭旁边的一棵树,「朕记得有次朕跟着兄长一起,与几个人在那棵树下被人欺负,然後我忍不了了就打了皇室宗亲,朕被父皇好一通大骂。」

云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想起来一桩往事,却是与裴彦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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