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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不遮花《穿成反派做后娘》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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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4 12: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遮花《穿成反派做后娘》全3册
出版日期:2024/02/16
内容简介
穿书附赠心狠手辣帅夫君+傲娇毒舌小包子,
容因讨好卖乖样样来,心道:收服这对父子也没什麽难的嘛!

穿成书中男主的反派後娘,容因的唯一目标──
讨好便宜儿子,装乖博夫君好感,扭转悲惨下场!
好在儿子嘴毒心却软,假意拜托她抄书想折腾她,却自己先不忍心,
并在她夜半陪病、背他上山祭拜亡母等次次真心相待之下,总算打开心扉,
倒是在外头有煞神之称的永清殿司殿祁昼明特别难搞,
只因她带着儿子在厨房玩闹,便罚她早起紮马步一个月;
明明是正当杀害有罪官员,却藉此吓唬她,害她看到他胆子就先飞一半,
不过这人倒是护短,她受身为康王妃的嫡姊相邀,前去参加寿宴,
然而对方不安好心意图毁她清白,是他及时救援,事後还替她报复回来;
知晓她误会他与公主的关系因而大吃飞醋,也愿意耐心解释哄着她,
他早已将她放在心尖上,甚至愿意与她分享他心底最深沉的伤痛──
原来世人口中他深爱无比、年年怀恋追思的「亡妻」,其实另有其人;
原来他命途多舛,小包子的身世也另有玄机……

第一章 讨好小男主

「呼啦」一声,门上厚厚的毡帘被人从外头掀开,纷纷扬扬的雪花争前恐後地挤进来,眨眼便被屋内炭盆里不断散发出的热气融化成一小块湿漉漉的深色印迹。

进来的是个穿湘妃色短袄的女子,短袄内里是一袭烟青色罗裙,整身衣裳没什麽花样,料子却还不错。

女子脸型略微瘦长,下巴尖尖,颧骨稍高些,却不显得苦相,眉眼从容。

碧绡小心地端着手里的托盘,脚下走得格外稳当。那托盘上放着一盅还冒着氤氲热气的白粥,粥里只加了些切成丁状的鱼肉,熬得极软烂,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将托盘放在床榻边的矮桌上後,她转身走到榻前,轻轻撩开一侧绣着缠枝莲纹样的幔帐,露出帐子里一张苍白孱弱的小脸。

榻上的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巴掌大的小脸陷在软枕中央,尖尖的下巴深深埋进锦被,被角被人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那脸是标准的鹅蛋脸,睫毛浓密纤长,鼻若悬胆,唇若桃瓣,额前生着小簇美人尖,明丽又清艳,只是因在病中的缘故,两片本该是樱粉色的唇瓣透出浅淡的白,没有几分血色。

看她即便在睡梦中也依然秀眉微蹙的模样,碧绡心疼地拧眉。

想了想,她忽然将手拢在袖中用力地对搓几下,然後放在唇边使劲地呵了呵。

察觉到手上有了几分温热,碧绡动作轻柔地将手搭上了女孩的额头,又将另一只手落在自己额上,静静试了片刻。

确定不烫之後,她轻轻松了口气。

想来夫人也快醒了,说不准夫人还能赶上吃热热的粥,不必再热一回。

昨夜夫人身上烫得吓人,活似一口热炉,脸上更是红得泛紫,郎中那时说若是今晨夫人这热能褪下去便无碍。

菩萨保佑,如今万幸是不烧了,只是不知道还需多久人才能醒。

她脑海才飘过这个念头,不经意地一瞥,忽然瞧见少女鸦青的长睫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眼皮一点一点缓慢地掀开,露出一双盈润含雾的眸子。

「夫人醒了?」碧绡惊诧地唤出声,带着孩子般的雀跃。

她素来鲜少心绪外露、喜形於色,可见眼下当真是欢喜极了。

也是这一声,将容因从漫无边际的混沌里彻底拉了出来。

甫一醒来,脑中像被搅成一团浆糊,迟钝得不像样,她下意识轻哼一声,一打眼恰好对上碧绡那双微眯的眸子,脑子里当即「嗡」的一声。

她一脸错愕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额角,手上没力气,亦没像意料中那样触到伤口,而是碰到了一片极为细嫩光滑的肌肤,心中悚然一惊,深觉不妙。

这情况落在碧绡眼里,倒像是瞧着她愣愣出神,於是她眉眼间的喜色渐渐淡去,忧虑地看向容因,「夫人还有何处不舒坦的?碧绡这就去将郎中唤来。」说着便要站起身,却被叫住了。

「你……叫碧绡?」

碧绡神情一僵,眼中是明晃晃的愕然,「夫人认不出奴婢了?」

她是自崔府陪嫁来的婢女,自七岁被老夫人买来与彼时年仅四岁的三姑娘作伴後,便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她是整个崔府除却老夫人外与姑娘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夫人却认不出她了,怎麽可能?

顾不上回应,容因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此处是崔府还是祁府?我这是怎麽了?」

听得她的问话,碧绡反倒松了一口气。还好夫人还记得崔府和祁府,想来并无大碍。

只是她却忽略了容因藏於眼底那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因近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碧绡的回答。

半晌,话音落入耳中後,她神色复杂地敛眸,掩住其中的震惊。

即便有先前隐隐的猜测,还是叫她措手不及——她穿进了书里。

在身下这张拔步床上睁开眼前,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剧组布景的横梁迎面砸下来的那一刹那,而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恰好就是此刻她穿进来的这本书。

意外发生之前,她正沉迷於追更,一连几天每晚都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钟,第二天早上仍六点半准时起床赶去剧组上班。

她就像被吸乾了精气似的萎靡不振、头脑昏沉,以至於在横梁掉下来的一刻,她原本有机会躲开,却因为反应迟钝被砸了个正着。

头上一阵剧痛後,再醒来,她看到的便是眼前举止打扮都有些不同寻常的女子。

不过好在也是因为她反应迟钝,才没在见到碧绡的第一眼就惊慌失措喊叫出来。

至於能在听到「碧绡」这个名字时便立即反应过来,还要归功於她在被横梁砸中的前一刻仍在见缝插针地摸鱼看书。

只是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她一定会戒掉熬夜的陋习,再不济至少也要提前熟读全文并背诵,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在剧情只知道一半的情况下就穿进来。

容因花了许久的功夫,直至碧绡再度惊疑不定地凑上前来唤她,才平复心情。

她抬眸,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无妨,我就是才醒,还昏沉着。碧绡,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病倒的?」

碧绡带着疑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脸色虽然苍白,有些病恹恹的,但却并不怯她的打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她先是问:「夫人忘了?」见容因颔首,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道:「夫人既忘了,便不必再深究,不过是受凉发了热,虽有些凶险,但郎中说您能醒来便无碍了。」

碧绡说这话时语气神情皆有些不自然,更不敢与容因对视,因从前不曾在容因面前扯过慌,自觉漏洞百出,很容易便叫人看出破绽,於是连忙伸手去端矮桌上的白粥,试图掩饰过去。

瓷白的汤匙在碗中轻轻来回搅动几下,带走几分热气,留下叫人觉得熨贴的余温。

「夫人先用些粥吧,您已经一日一夜未吃东西了,腹中必定难受,喝了粥会舒坦些。」

然而这个计策没能奏效。

「你先回答我。」容因抬手握住了碧绡执汤匙的手。

因在病中,她手心有些发冷,力道也软绵绵的,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细弱而低哑,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碧绡的手一顿,犹豫片刻才道:「是被小公子推下了湖,受了凉,这才……」

说着,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容因脸上的神情。

夫人厌憎小公子,原本就对他不假辞色,甚至一直暗地里变着法子地折磨,如今又出了这麽一桩事,必定会对他越发生厌,她不愿说就是怕再生事端。

这一个月来之所以夫人暗地里折磨小公子却不曾被人察觉,皆因大人出了公差不在府中,太夫人又恰好病了这一段日子,对後院发生的这些事并不知情。

可如今大人已经回府,夫人若是想再对小公子做些什麽,怕就不像先前那般容易了。

且不说做什麽,她还心底惴惴,担心小公子将事情捅出来,到时夫人的处境便危险了。

府中人人都觉得夫人温婉贤淑,性子和顺,是个极好相与的,若是叫人知道夫人暗地里苛待小公子,名声坏了不值一提,她更怕的是,依照传言中大人那般凶戾的性子,说不得甚至会一怒之下要了夫人的性命。

然而出乎碧绡意料的是,容因听见这话并未怒火中烧,反倒十分平静地轻「嗯」一声便陷入沉思。

她大致知道这是书中的哪一个时间点了。她最近在追一本科举文,男主出身不错,自小锦衣玉食、身边仆妇成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生不足一岁便丧母,四年後父亲又续娶了一位继室夫人。

彼时这个与她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角色被塑造成一个恶毒的反派继母时,她心里还膈应了一下,只因她自己也是个「有後娘就有了後爹」的典型案例,深受继母之害。

书里这位佛口蛇心的继母崔容因,不光给男主的童年蒙上巨大的阴影,还直接导致他直至婚嫁之年时,也依旧对像这样长相清丽秀美,说话温言细语,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子一概敬而远之。

虽然在穿来之前她还没能将这本书看完,但对之後的剧情也能够猜出个大概——

男主最後入阁拜相,比之其父当年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书中这位反派继母的下场,容因忽然心口一阵发凉,不住胆寒。

这个继母实则算不得什麽重要的反派,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她一共只蹦躂了三四年时间,便先是被男主敲断双腿,沦为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而後又被男主父亲灌了毒药扔去乱葬岗。

她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男主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形成後来那样睚眦必报、冷心冷情的性格,由此可以想见,书中的小男主对这个继母该是何等恨之入骨。

想到这,容因的脸色白了又白。

忽然,她眼前一亮,或许她可以逃走?

可这个念头不过存留了一瞬便被她否决。

怕是行不通的,男主的父亲祁昼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与那些君子端方、宽容雅量一类的词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倘若她跑了,那崔家必然要倒大楣。

她对崔家人没什麽感情不假,却也做不到因一己安危就害原主的亲人都身陷险境,更遑论那些人虽大多与原主并不亲厚,但还是有一位自幼庇护着原主长大的祖母和原主的姨娘与弟弟。

和离恐怕亦是不行,原主才与祁昼明成婚一个月,并无和离的理由,而和离时需要「会及诸亲」,双方六亲眷属都需在和离书上签字,崔家人畏惧祁昼明的威势,想必不会轻易应允。

至於主动犯错被休,想来依照祁昼明的性子,她若真是犯了什麽大错,他也不会休了她,而是会将她折磨至死。

都行不通,那怎麽办?容因眉头紧锁。

思来想去,眼下彷佛她只余下一条路可走——让小男主对她改观,最好是能再抱一抱这个日後分量十足的大腿。



外头雪渐歇,容因身上裹了件极为厚实,长得连柔软的绣鞋缎面都遮盖住的大氅,不顾碧绡的劝阻,在她的搀扶下拖着两条尚且没什麽力气的腿缓缓地往祠堂方向去。

路过棠园中那片如今已结成冰、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湖时,碧绡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夫人便是被小公子推进这片湖里,刚开春,湖里的水不知有多寒凉,倘若不是被及时救上来,恐怕真就没命了,如今想想她仍心有余悸。

觉出碧绡神色有异,容因没说什麽,只提醒道:「咱们再走快些吧。」

还没踏进祠堂,主仆二人远远便瞧见一个约莫十岁左右年纪的半大男孩正神色焦急地守在院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向里面张望一眼,却什麽也看不见,因为那门是关着的。

「这是?」容因停住了步子,不动声色地开口。

碧绡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转眼便明白过来,「是平日里伺候在小公子身侧的青松,夫人没印象了?」

她一番解释,容因才将眼前的男孩与记忆里书中的那个孩子对上号。

眼前这个唤作青松的孩子是祁承懿乳母宋嬷嬷的长子,比祁承懿大了五岁,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宋嬷嬷原本是江家的婢女,一直跟随在祁昼明的元配江氏的母亲身边,後来许了人家。等生了第二胎女儿後,恰好江氏即将分娩,她便又给祁承懿做了乳母,在江家一向很得主家信重,於祁承懿而言更是无可替代。

然而也正因如此,有一桩事就变得十分棘手——这位乳母早在一个月前被原主随意按了个罪名赶去了庄子上。

从原主记忆中看到祁承懿为着这事儿在她面前跪求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得青紫肿胀也没能让她松口时,他看向她的眼神,容因顿时一阵心底发毛。

把人家视若生母的乳母赶走,她焉有活路?

她忽然觉得趁着祁承懿还未长大,自己先行找个痛快的死法更靠谱些。

抿了抿越发苍白的唇,容因敛眸掩去眼底的忧色,故作平淡道:「记起来了,往常倒是没怎麽留意。」

她面上从容,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此番一定要趁此机会将宋嬷嬷好好请回来,怎麽说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是?

「夫、夫人……」青松来来回回踱了两圈,一转头忽瞧见自己身後站了两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他浑身一僵,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同时心中不安更甚,连眉眼都染上几分焦躁。

怎会是夫人?她此刻不是应当还病着吗,又怎会来此处?大人今次本就动了真怒,也不知道会怎麽责罚小公子,若是夫人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岂非罚得更重。

难道真得去请太夫人才行吗?可小公子又不许他惊动太夫人,这可怎麽办才好?

青松心中纠结,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心里想些什麽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一张小脸上。

他本就生得秀气,面皮白净,不像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贪玩而晒得如同黑炭一般,此刻皱着眉头认认真真思虑着,神态倒像个老学究,容因瞧着只觉好笑。

「咳咳……」刚开春,寒风依旧冻人,一张口冷冽的风便呼呼灌进来,呛得她一阵咳,苍白的脸颊添了两抹粉嫩的红晕。

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抬手将兜帽的帽檐压紧了些,而後面上噙着笑,不见往日里的倨傲,眉眼弯弯地开口,「你可否让开些,容我进去瞧瞧?」

不是语气笃定的命令,而是好声好气的商量,青松疑虑地抬眸,眉心渐渐拢起,小心而探寻地望着她,见她目光澄净,不像包藏祸心的模样,拢起的眉心竟不自觉缓缓松开些。

半晌,他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不甘,垂眸侧过身。

他虽年纪小,却已懂得许多,就比如他心知夫人此刻问这一句实在很没有必要,即便他真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容因刚迈出几步,青松忽又叫住了她。

她回眸,见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捏得死紧,显然心中惶惑,可仍执拗地仰起头看向她,目光纯澈,赤子之心竟能从那双清泓般的眸子里一眼窥见。

他颤声道:「夫人,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才冲撞了夫人,都是无心的,还请夫人不要、不要……」

「不要给大人上眼药?」容因故意将话说得直白。

眼见男孩被逗弄得涨红了脸,嘴唇不安地蠕动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抬步走回来,直勾勾瞧了他一眼。

青松下意识後退两步,却在反应过来後忙去觑她的脸色。

没理会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忐忑,容因看向碧绡,朱唇轻启,「一会儿你将我送进去便带他回懿哥儿院里吧,记得给他弄碗姜汤暖暖身子。」

碧绡眸光微闪,口中称是,心底却有些异样。

她总觉得夫人醒来後性子变得更温和了,从前虽也瞧着好相与,却是做给旁人看的,内里实则性情阴郁,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今日夫人一直十分好说话。她不知具体该怎麽形容,只觉得眼下的夫人相处起来比从前更叫人觉得舒服。

男孩鼻尖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略显单薄的短袄,风一大便止不住地颤栗,即便这样,他仍在此处站了许久。

是个好的,对得起宋嬷嬷被赶去庄子前仍想方设法地要将这个儿子留在祁承懿身边。

想起小家伙当时敌视甚至仇恨的眼神,容因再一次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碧绡以为她身子不适,忙说:「夫人,奴婢先送您进去,眼下您受不得寒。」

门打开又阖上,将刺骨的寒凉尽数隔绝在外,青松看着那道略显单薄的窈窕背影,心底乱作一团,但除此之外,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从前因着小公子和母亲的缘故,他瞧着夫人时虽然不敢表露,但心底确确实实满是不平和怨气,可方才面对着她时,他心里的这些情绪忽然都淡了,竟然像是对她生不出什麽怨恨来。

他皱起眉,吸了吸鼻子,侧过眼来就见碧绡拾阶而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轻轻笑开,「走吧,我且送你回去。」



「你不服气?你若真有本事,人早不知不觉弄死了,又何至於今日。」

屋内的说话声传来时,容因伸出的手一顿,错愕地盯着眼前槅扇上的雕花格子,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世间怎会有父亲对孩子说这种话?她原以为书中说男主父亲「不是个好相与的」是指他太过冷漠凉薄,对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可没想到竟是这种「不好相与」。

教一个五岁的孩子把人「悄悄弄死」,视人命如草芥……幸好原书里男主与他并不亲近,否则定也学坏了。

还是说……祁承懿将原主做的那些事都告知他了?

心头剧烈颤动起来,容因搭在门框上的手指轻轻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不会的,若祁昼明当真知道了,依他的行事作风,必不会此刻还在这里与祁承懿费这一番口舌,而是应当直接提剑来杀她,毕竟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书中这个朝代历史上并不存在,国号大邺。

大邺设永清殿,不在三司六部管辖之内,直接听从上意,负责稽查百官。

这听着像是个十分清雅刚正的衙门,实则却是个豢养杀神的地方,殿中无人手上不曾沾过血。

永清殿在邺朝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只因高祖皇帝曾有明旨,永清殿行事,若有铁证在手,便可对四品以下官员行先斩後奏之职权。

可毕竟所谓证据从来都只呈递给天子一人,谁也不知他们手上究竟是否多了那麽几条不该有的人命,久而久之,几乎人人对永清殿都是谈虎色变。

而祁昼明便是如今的永清殿司殿,邺都人人敬服的杀神头子。

她不相信他若是知道真相还能大发慈悲留她一命,所以她赌他眼下应当尚不知情。

容因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轻响过後,她同时对上了一大一小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的目光,竟忽生出一点尴尬。

明明被撞破背後偷偷说人小话的是祁昼明,那人却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窘迫,反倒让她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容因才要讪笑,男人忽然轻「啧」一声,不耐道:「将门关上,冷得很。」

她轻轻松了口气,顺带暗暗捏了捏掌心,给自己打气。

不知为何,祠堂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唯一的光源便是供桌上那一个个牌位下头摆放着的香烛,安静地晃着细瘦伶仃的光,在这凄风苦雨的日子里莫名显得晦暗阴森。

身後的门隔绝了风雪,可对上小奶团子那怨恨的眼神和他身旁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容因并没有觉得比方才在屋外暖和许多。

立在原地迟疑片刻,正当祁昼明眼中的不耐越积越多时,容因掩在大氅下的手忽伸向臂弯狠狠拧了一把,两行清泪顿时扑簌簌地落下来,眼尾洇出浅浅红意。

她哽咽着飞扑上前,半跪伏在一脸愕然的祁承懿身前,一把将他冻得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里,「懿哥儿,是我不好,自己一时没站稳,竟跌进湖里去了,还连累你受责罚。快,快起来,咱们不跪了,这地上冷得很,万一再冻出病来……」

听她声泪俱下地说着,祁承懿渐渐反应过来,眼底的厌恶明显,一把搡开了她的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分明是见父亲在此处才想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

「祁承懿!」祁昼明冷声呵斥,声音并没有大上多少,可话中冷意堪比祠堂外的风雪。

容因明显感受到眼前的小奶团子浑身轻颤了一下,却仍不服输地死死抿着唇,倔强地瞪着她,半点没有要低头认错的意思。

祁昼明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身边半蹲在一旁的容因,「你过来做什麽?」

对於他刚娶回来的这个尚未谋面的继室,他实在生不出什麽好感。

成婚两日後,他接了宫中旨意去西南办差,回来时本以为能看到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却不想她直接给了他这麽大一个「惊喜」,以致他甫一出宫,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便赶回府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容因没有抬头,自顾自地说出想好的措辞,「我一醒来便听碧绡说大人你已回府,生怕你误会了懿哥儿,便想着前来同你解释清楚。此番我落水,和懿哥儿实在是没什麽关系,全赖我自己身子太弱,风一吹没站稳才跌进了湖里,懿哥儿离我离得近,不过是想伸手拉我一把罢了。」末了,似乎是生怕祁昼明不信,她还问:「你说是不是,懿哥儿?」

祁承懿没有答话,依旧低着头沉默,像锯了嘴的葫芦。

「问你话,为何不答?」祁昼明不耐地蹙眉。

容因听出他声音中压抑着的怒火,连忙转过脸来说:「无妨,无妨。懿哥儿胆子小,不爱说话也是正常。」

胆子小?祁昼明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她倒还真能掰扯,祁承懿是什麽性子他自然清楚,又算得上哪门子的胆子小?

他心中想着,便错过了容因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方才离得远,屋内又昏暗,故而她没怎麽看清祁昼明的样貌,只觉得那双漆如点墨、灿若寒星的眸子当真好看。

此刻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她忽然觉得其实单就长相来说,他们父子两个都是标准的小说男主配置。

书中没对祁昼明的相貌做过详细描述,只笼统说过一句「长相俊美」,其余的笔墨大多落在他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又肆意妄为上,直言除皇室中人尚给几分薄面,其余人一概不放在眼中。

自然,祁昼明敢如此也有他的底气。

永清殿虽不在一众官署之列,然天下权柄皆出帝王,永清殿行事向来是帝王授意,行的是皇权特许。这杀神头子手中握有尽半数朝臣生杀予夺之权,除却龙椅上那位,恐怕他就是最让人畏惧的存在。

正因如此,邺都中人虽对他明面上敬畏,背地里却个个诅咒他不得好死。

也是出於这个缘故,书中祁承懿才下定决心要走科举一途,凭自己的本事登上青云梯,只因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祁昼明树敌无数之後保全祁家。

只是容因没想到,传言中这般凶恶的煞神竟生了这样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眼前的男子身如玉树,一身玄色暗纹直裰,腰间银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身,肩膀却笔直挺阔。面如冠玉,尤其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狭长深邃,眼尾轻挑,不经意间便流露出风流缱绻的意味。

他脸上如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透露出几许高不可攀的冷淡,如同高山深涧下积覆的霜雪,更添冷冽寒凉。

他的相貌原本过分漂亮,甚至有几分女相,但周身缠绕的冷意硬生生将这三分艳色冲散开来。

幸亏他恶名在外又手握权柄,否则单凭这般姿容,怕只会是祸患。

她一边促狭地想,唇边不自觉逸出一点轻微的笑意。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话音,「笑什麽?」

容因一惊,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失态,一时心中惶惑,讷讷着不知如何开口。

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祁昼明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此女倒是有趣,明明方才观她一言一行还算机灵,显然知道在他面前维护祁承懿那小子反倒对她自己更有利,可一转眼她却又这麽傻愣愣地看着他走了神,她到底想做什麽?

从祁承懿的反应看,他们这段时日相处得并不融洽,只是不知崔氏究竟做了些什麽?

当日临时受命,连夜出发去往西南办差,走得太过匆忙,他竟忘了安排人盯着府里。

所以崔氏今日大约还是做给他看的吧。

祁昼明生性多疑,几乎转瞬间就笃定了这个念头,再想起当初娶崔容因的初衷,他舌尖轻轻抵上後槽牙。

啧,有些牙疼,可别真看走了眼。他当初挑中崔氏女,全是因她孝名在外,他想着这样的人即便不如传闻中那般贤淑,可至少也是温顺的。

若真娶了个蛇蠍回来,那他岂不是要被殿里那群兔崽子耻笑一整年?

凶名在外的祁司殿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头跳,传出去怕是要沦为整个大邺的笑柄。

迎着祁昼明意味不明的目光,容因硬着头皮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眼。

她竭力思索该如何将他劝服,却忽听对面那人沉沉开口,嗓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既然如此说,我便信以为真。」他将目光转向祁承懿,又道:「只是他如此没规矩,便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容因一时愕然,回过神来还要再开口替小家伙辩白几句,祁昼明却已意味不明地问——

「崔氏,这一月我不在府中,想来你对他照料颇多?」

「照料……」容因心头一滞,回想起这一个月原主究竟「照料」了些祁承懿什麽,她顿时心虚地垂下眉眼,乾笑一声,「倒也谈不上什麽照料。」

「谈不上。」祁昼明将这三个字思索了一遍,唇边笑意更深,眼神却冷了下来,忽然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嗓音低沉,「那今後……夫人可要用点心呐。」

容因整个人顿时拢在他的身影中,只有小小一团,越发显得可怜,还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似乎察觉到她的惧怕,他颇有几分愉悦地低低笑出声来,毫不掩饰的恶劣。

然而只是片刻,他便直起身,嫌恶地觑了她一眼,迈步转身离去。

玄色袍角隐没在门後,容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好险,这煞神的气势当真骇人,方才她差点以为要被他瞧出破绽,小命休矣。

身後祁承懿见她如此模样,不屑地冷嗤一声,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稚童罕有的嘲弄之色。

容因听见,忽然有些好奇,转过身来认真问他,「你方才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我……这些日子都对你做了些什麽?」

按道理来说,寻常孩子受了委屈,第一反应就是找身边亲近之人诉苦,可这孩子方才面对着自己的父亲却一言不发。

「区区小事,我自己便能解决,为何要劳烦父亲?父亲是要做大事的!」小家伙那双与祁昼明极相似的眉眼斜睨着,神色倨傲。

父亲说过,男人不能软弱,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能动不动就依赖旁人,遇到难事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才行。

曾祖母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要像父亲那样,所以这点小事他必须自己解决。

容因闻言心头一松的同时,看着他那兀自逞强的模样,不由软了目光。

无论今後如何,眼下他不过是个傲娇又臭屁,还爱学大人说话的奶娃娃呀。

「好好好,你说得对,不必劳烦你父亲,况且我已知道错了。」她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样,往後我都不再欺负你,我向你赔不是。从今日起,但凡你想叫我做且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依你,并且一定想尽法子对你好,过往那些咱们就一笔勾销、再也不提了,如何?」

容因满心期待他能应下,想着毕竟是孩子,最是好哄,说不定说几句软话他便真能被骗住,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最後竟只收到了来自祁承懿的轻蔑一瞥。

「你又想怎麽对付我?我告诉你,休想用这些话骗过我,我才不会信!」

容因笑容一僵,没想到这孩子对崔容因的印象竟然差到这个地步,防备心也如此之重。

好在她向来有一副好脾气,耐心十足,听他拒绝得如此果断,并没有丝毫恼意,反倒莞尔一笑,眸光熠熠,「你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如此,咱们日後再瞧便是。」

祁承懿下意识看她一眼,眼底藏着一团化不开的困惑,却又很快地撇过头,摆出不屑的模样。

哼,他才不会轻易上当,她之前做的那些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容因原本以为祁昼明离开,祁承懿会自己偷偷溜走,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在祠堂里实打实地跪下去。

她无法,只得站在一旁陪着,可时间一久,看祁承懿一个小奶娃娃跪在那里,自己却站着,她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得意思意思跟着跪上一跪。

眼下不过两刻钟过去,她两条腿却已酸胀得几乎没了知觉。

「不行不行,咱们先站起来歇歇再跪吧,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转头商量着道。

然而祁承懿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真倔啊,容因暗叹一声,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阿啾!」一声响亮的喷嚏声忽然响彻空荡荡的祠堂,格外明显。

容因垂眸,发现小家伙冻得鼻尖通红,甚至有些轻微的发抖。

祠堂本就阴冷,又不生炭火,他一个小娃娃自然扛不住,若真跪上两个时辰,定然要病的,况且即便是跪在蒲团上,这地上如此寒凉,日後也恐会落下病根。

想了想,她转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便回来。」说完迅速起身朝祠堂外走去。

身後木门发出接连两声「吱呀」声过後,整个祠堂顿时安静下来,有些阴森。

祠堂里只剩下祁承懿一人,方才容因在时他浑然不觉,此刻她走了,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果然,那个女人刚刚才说要对他好,可一转眼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骗子。」小奶团子咬着後槽牙,极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眉眼间透露出的那股凶戾狠劲与祁昼明如出一辙。

然而一刻多钟後,他看着身後带着乌压压一堆人走进来的容因,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紫葡萄般乌亮的眼睛。

「快,快将毯子铺上!还有这火也得生起来,生得旺些。」

「这些窗纸都给我再糊结实些,都漏风了也不知整修,冷死人了。」

「哦,对,生火的时候可得小心些,找扇窗户留点缝出来,万一再中毒了……」

祁承懿愣愣地看她对着一干人一通指挥,祠堂里顿时热闹得像街市,一贯阴冷的地方多了几分人气,也不知祁家的列祖列宗看到这略显滑稽的一幕会不会生生气活过来。

「快披上,瞧你冻的。碧绡,将手炉给我。」说着,容因从碧绡手中接过手炉,不由分说地塞进祁承懿那两只小巧可爱的小肉手中。

紧接着,祁承懿感觉肩上一沉,一件极为厚实的大氅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垂眸,眼神扫过大氅上那层厚厚的柔软绒毛,忽然鼻头一酸。

「你方才离开,就是为了叫人准备这些?」他低垂着眉眼,并不看容因,却并未拒绝她替他系上大氅的动作。

「自然,你都冻成这副样子了,再这麽跪下去,冻出个好歹怎麽办?」她随口答得自然,却像拿着一把小木槌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一下,闷闷的疼,又有些酥麻。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容因一眼,目光掠过她柔和的侧脸和白皙的额角,又迅速低下头去。

若母亲还活着,应当会比眼前这个女人更温柔吧。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她的样子,却没想到在一个妄想取代她的人身上见到了她的影子。

「你滚开!」

一股大力猛地冲撞过来,容因不防,整个人向後栽去,重重跌坐在地上,尾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罪魁祸首却已匆匆跑出祠堂,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嘶……」容因一张本就没什麽血色的脸变得苍白如雪,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动弹不得,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夫人,您没事吧?」碧绡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制止。

「你别管我,快跟上去瞧瞧,这大冷天的跑出去,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是好?你快去命人将孩子找回来!」

祁承懿若是有什麽三长两短,那位煞神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第二章 夜半陪病

「这已是今日第三碗了。」容因无奈地看着碧绡又一次将一碗乳鸽汤递到她面前,「我不过是跌了一跤,郎中说并未伤筋动骨,躺上三五天便好了,实在不必如此。」

「那怎麽行,夫人原本就坠湖伤风,身子虚弱,如今被小公子这麽一推,又添新伤,将养上两三个月都不为过。」碧绡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怨念。

她虽素来一副冷冷的模样,瞧着不好说话,实则心肠极软,先前看崔容因那般折磨祁承懿还心下不忍、屡次劝阻,可如今容因接二连三地因他出事,她又禁不住对他生出不满来。

「要不是小公子,您也不至於……」

容因唇边依旧带着笑,漂亮的眸子里却隐隐透露出警告的意味,「碧绡,这样的话别再说了,你只当这是我从前苛待那孩子该得的报应吧。」见碧绡依旧不服气,她缓和了神色,半开玩笑道:「如今有这麽一遭,我心里反倒好受些,不那般愧疚了,让他出出气也好。」

「夫人。」碧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夫人如今的性子确实比从前好太多,可她却怕如此反倒会让她自己受委屈。

「对了,那孩子如何了?」

「夫人是说小公子?」碧绡眉尖轻蹙,「人已经寻回来了,只是许是在外头叫风吹着了,起了热,如今郎中正瞧着呢。」

眸光微动,容因问:「烧得可厉害?」

「听说一直高热不下,喂了药也不曾起效,似乎还请了郎中施针,说是能退热。」

容因闻言抿起唇,垂下眼,心中复杂。

她自己也吃过继母的苦头,过去二十年里没少被明里暗里上眼药,亲缘算不上深厚,因此自然可怜祁承懿先前被原主苛待,身世际遇可怜。

可同时,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倘若真是祁承懿故意将原主推下冰湖害她丢了性命,那便说明这孩子睚眦必报乃是遗传自他父亲的天性,并且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这样的孩子,她如今百般讨好,便能让他不再记恨吗?

半晌,容因忽然轻叹口气,抬起手示意碧绡将自己从榻上搀起来,「走,去瞧瞧吧。」

不管怎样,日子有一日过一日,她还是得努力争取才是。



连枝灯上的灯花时不时发出「呲啦」一声微响,青松倚靠在床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里的火杖拨弄着面前的炭盆,偶尔转过头去往榻上看一眼,眉眼间写满忧虑。

门被轻轻叩响,他抬眸望去,旋即诧异地轻唤出声,「夫人?」

不等他细想容因为何来此,余光便不经意瞥见了碧绡搀着容因的手,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夫人……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容因察觉出他的异样,却不戳破,只是微笑颔首,「懿哥儿如何了?我听人说他今日在外头遇了风,病了,便过来瞧瞧。郎中怎麽说?」

青松心底惊讶於她并未提及祁承懿先前的冲撞,面上战战兢兢地如实道:「郎中说是受了寒,伤风,倒也算不得大病,只是得赶紧把热退下来才是。」

容因点点头,又看一眼他眼下的青黑,温声说:「你且回去歇着吧,今夜我同碧绡守着,你大可放心。」

碧绡和青松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显然都有些出乎意料。

她却自顾自地对碧绡道:「碧绡,你将里间的暖阁简单拾掇下,咱们今夜就在那儿歇着,方便照看。」

青松顿时有些发急,忙说:「夫人,小的在这儿照看着便可,不必劳烦您。」

夫人自醒来後虽一改往日做派,对小公子显得十分上心,可他仍然怀疑夫人眼下的关怀备至不过是因大人回府而装出的假样子,内里实则藏着更险恶的算计。

容因轻易就读懂了他的心思,眼中噙着笑,毫不避讳地说:「你放心,大人已经回府,且府里这麽多双眼睛盯着,我哪里会对懿哥儿做些什麽?不论你信不信,如今我都是诚心想对懿哥儿好,想弥补的。先前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害懿哥儿平白吃了许多苦头,而今想开了,往後自然再也不会了。」

她心知青松不可能因为这三言两语就打消疑虑,但她料想话里有一句青松应当是信的,那便是祁昼明已经回府,她不敢再轻易对祁承懿下手。

果不其然,听她提及祁昼明,青松的脸色明显好看许多,「既然如此,便辛苦夫人了。」

只是他却没像她说的那样回去歇息,而是转身去了廊下,小心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容因歇在暖阁里的矮榻上,因尾椎处始终隐隐作痛,故而即便睡了也睡得并不踏实,外间才有些轻微的响动,她便惊醒过来。

一打眼瞧见碧绡倚靠在榻边抱膝瞌睡,她不由轻笑一声。

一天相处下来,她发觉碧绡虽瞧着是个自己没主意,只知道凡事听吩咐的,实则骨子里倔得很,凡是跟崔容因有关的事,她绝不含糊,自有一番考量。

轻拍了拍她的肩,容因柔声唤道:「碧绡,你上来歇一会儿吧。」夜里寒凉,这样坐在地上格外伤身。

她没有什麽主仆尊卑的想法,自然而然便想着换碧绡去榻上歇息

碧绡确实被她叫醒过来,却在听清她的话後立刻推拒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容因一怔,「你我自幼相识,我将你当作亲姊一般看待,此刻在这里又没有旁人,咱们不讲这些。再者,若真按你说的,那我的话就是规矩,你该不该听?」

她语气太过平淡,反倒越发显得真诚。

碧绡听完,久久不语,眼中绽出一丝盈亮的光。

半晌,她笑起来,轻声说:「好,都听您的。」

容因今日折腾了近一日都疲乏了,更遑论从前几日起便一直照顾着她忙前忙後的碧绡,几乎是刚挨着被褥人便睡熟了。

瞧一眼她酣睡的模样,容因微微一笑,转身试探着一步一挪地朝外间走去。

方才那孩子一连翻身了几次,应当是快要醒了。

烧了近一夜,祁承懿甫睁眼时眼前还有些模糊,头疼得厉害,他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

容因听见了,柔声问:「懿哥儿,你可还有哪里不舒坦?同我说,我再命人叫郎中来。」

她来照看祁承懿,虽更多是为了做给祁昼明看,怕他借题发挥,怪罪她没有看顾好这孩子,但既然来了,便也会尽心尽力。

分辨出眼前之人是容因而并非熟悉的青松後,祁承懿有些慌神,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她,连番追问道:「为何是你?青松呢?」

容因失笑,「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他如何,难不成我在你眼中就坏到这个地步?我瞧他在这里守了你许久,便命他回去歇着了。」说话间,她适时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他唇边,「来,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啪。」祁承懿忽然发作,猛然抬手打掉容因手中的瓷杯,双手并用地推搡起她来,「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五岁的男孩个头虽小,可真发狂使性起来,一时间却也不是那般好辖制住的。

容因再次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慎跌倒在床尾侧,白日受伤的尾骨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一整日下来,她原本就已身心俱疲,再加之初来乍到,无时无刻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识破她并非原主,如今又被祁承懿三番两次地作弄,她心中的怒火终於积攒到忍无可忍的程度,已然动了真怒。

「祁承懿,你若再闹,便再也别想让宋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她彻底拉下脸来,语气也变得漠然。

容因一贯如此,平日里十分好脾气,从不轻易动怒,即便真恼了也不会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是一言一行,包括眼神在内,顷刻间变得冷淡非常。

祁承懿却并不怕威胁,反而恶狠狠地瞪视着她,「我就知道你先前都是装的!」

「我没有。」容因面色冷然,心中却满是无力,她从没像今日这样头疼过。

这孩子性子太倔、防备心重,偏偏又聪慧老成,远不如这个年纪的寻常孩童好哄,活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蝟,她若想得到他的信任怕是极难。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麽养成如今这副敏感多疑的性子的,倒是和他那个凶名在外的爹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父子俩。

她多少怀疑这恐怕是他们祁家人自骨子里带出来的通病,毕竟原主这不到一个月时间的折磨,并不能让他有如此大的改变。

容因深吸一口气,蓦地想起白日里听他提起祁昼明时那副带着仰慕的神情,灵光一闪,试探着道:「这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不好好养病,便是犯蠢。枉你心中钦慕你父亲,事事以他为楷模,可我瞧着,他倒是生不出你这麽蠢的儿子。」

说完,便见那孩子猛然一怔,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瞬间安静下来。

容因眼中露出点笑意,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孩子心里应当是很仰慕祁昼明这个父亲的,只是像原书所说,祁昼明对他的关心少得可怜,亦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与孩子相处,从来缺少陪伴,索性娶一位继室回来替自己照料,可见究竟疏忽到何等地步。

可是对於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父亲的形象是最为高大的,也往往是其最锺爱模仿的。如今的祁承懿尚未学会思考祁昼明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教给他的那些是好是坏,他只会按照他父亲的方式去应对他所面对的一切人事物,以力求得到他的认可。

「哼。」祁承懿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你懂什麽!」

可容因分明瞧见他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她眼中的笑意顷刻如潮水般褪去,涌上愧疚。

对不住。她看着祁承懿半边软乎乎的侧脸,轻轻描绘出这样一个口型。

他看不见,自然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容因垂下眼,此刻她心口酸胀得厉害,甚至有些发疼,却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

她只是不可抑制地想到「父亲」是一个多麽美好的词汇,她曾经亦有过,可後来却失去了,甚至眼睁睁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眼前这个孩子期盼父亲注视的心情,和曾经某一段时间里的她几乎没有什麽不同。

用了许久的功夫,容因才终於从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次换上一张笑脸,「祁承懿,你若乖乖喝药,赶快好起来,我便叫你父亲来看你,如何?」

她知道利用一个孩子渴望父爱的心去拿捏他是卑劣的,可眼下她是发自内心想帮帮这个孩子——尽管她尚且自身难保。

可她想,至少不要让他与他的父亲也如此疏远,就像她那样。

听到这句话,祁承懿眸光微动,不自觉地侧了侧脸,有些想去看她,可最终却忍住了,只是瓮声瓮气道:「你命令不了我父亲。」

祁承懿如今才五岁却已懂了不少事、识得不少字,祁太夫人常说就连祁昼明幼时都不及他天资聪颖。就像此刻,他自己便能分辨出容因的话根本没有几分可信。

她不过是新娶的继室,他平日里都没办法让父亲时常陪伴在自己身边了,她又如何能做到?不过是诓骗他的花言巧语罢了。

他就知道她是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她如今这副模样反倒比之前总想着要害他的时候还要惹人厌烦!

「你信我,我真的有办法将你父亲请来,只要你赶快将病养好,我发誓绝不骗你。」

听这孩子的语气,容因便能察觉出他此刻必是十分难过,只是在她面前不愿示弱而已。

她一时间全然忘了先前对他生出的不满,一并转为心疼。

她忽然明白,这孩子如此期待能见到祁昼明却不愿信她能将人请来,并非完全是不信她,还因为他不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在祁昼明心里占着一块沉甸甸的分量。

只因祁昼明对他从来算不上亲切,与他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孩子打心底不信自己生一场小病就能换来平日梦寐以求的来自父亲的陪伴,而祁昼明也确实直到现在都未曾露面。

想到这儿,容因除却对这个小奶团子越发怜惜,更难以抑制地生出怒意,这样的父亲怎配为人父!



许是从未入夜起便昏睡,一连睡了两三个时辰,祁承懿醒来後虽然起初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可退了热後瞧着已然是精神劲儿十足。

只是苦了容因,这孩子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似乎要在她脸上瞧出一朵花来,那种探寻般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百般纠结,想去睡却怕这孩子无人看顾,一个不留神又出去作妖;想叫人来替自己又想起她亲自将青松和碧绡打发去歇下,旁人她不信,只怕祁承懿也不肯,没法子她只能尴尬地和祁承懿大眼对小眼。

她原本就不擅长同孩子相处,继母生下的弟弟比她小四岁,但与她从来不亲厚,彼此见面连眼神也不会多给对方一个,而那个如今才刚满十岁的幼妹却是个鬼灵精,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麽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茶言茶语,总是逮着机会便在那人面前给她上眼药。

至於母亲那边的亲人,她……不熟。

今日和祁承懿交流得还算顺利,其实多亏了这孩子本身聪慧,能听懂她说的话,可也仅限於交流,别的她就不会了。

直到她瞌睡得上下眼皮像是黏在一起似的,四下一片冷清的寂静里,祁承懿忽然开口,「你何时才能让宋嬷嬷回来?」

容因顿时清醒了七八分。

何时让宋嬷嬷回来?起初她心中不安,觉得要立刻命人将宋嬷嬷从庄子上接回来才好,如此祁承懿才能对她少几分敌意,可後来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她才觉得不对。

宋嬷嬷是祁承懿生母江家的人,自然对她心存芥蒂,不会容许他与她亲近,甚至说不得还会在他面前刻意引导,让他对自己越发反感。

如此一来,待宋嬷嬷回府後,她若想设法与祁承懿亲厚起来只会难上加难。

可这孩子十分敏锐,在他面前说不了谎,该怎麽跟他说才能不让他察觉自己有意拖延?

容因一时犯难起来,想了想,权且安抚道:「宋嬷嬷一直劳累,如今你病了,若她回来瞧见少不得又要挂心,就先让她在庄子上休养一阵子,可好?」

祁承懿抬起眼安安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容因喉头一阵发紧,觉得自己似乎被眼前这个小屁孩看穿了。

她还想再说点什麽找补一番,却忽然见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望着他稚嫩的小脸,她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日早晨青松来送药时,容因从他那里得知祁承懿向来怕喝药,只是偏偏要强,不愿被旁人知道,於是每次一遇上生病喝药,他便会叫青松去厨房偷拿些蜜饯果脯来。

只是即便如此,喝药前也总是要拖了又拖,药热了又热,实在无法再拖延时才肯硬着头皮灌下去。

容因很是担心了一番。

果不其然,药送到面前,小奶团子这次没像青松形容的那般抗拒得十分厉害,看了半晌,眼珠一转,忽然对容因说:「我要糖。」

「糖?」容因看了看碗里那黑褐色的汤药,柔声劝道:「可你受了凉,咳得厉害,吃了糖喉咙只会更不舒服。」

「切,我不管。」祁承懿冷哼一声,将头撇过一边。

「你现在不宜吃糖,乖乖喝药,待把病养好,你想要什麽样的糖我都买给你,如何?」

「我现在就要。」小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黑亮的眼眸里透出执拗,心底却满是不屑。

正是因为知道她不肯给,他才故意开口索要,这女人怎麽这麽蠢,这都看不明白?

容因确实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会往这上头猜测,毕竟即便已经三番两次地见识到祁承懿与众不同的聪慧,可在她眼里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些什麽?你若是不早些养好身体,便不能早日将宋嬷嬷接回来,莫非你要食言?还有,昨夜我与你说的那番话你全忘了?」容因说完,轻揉了揉眉心。

昨夜熬了半宿,以致她今日一早起来整个人都没什麽精神,说出来的话难免透着不耐的威胁意味,好在虽直白却管用。

祁承懿眸光微闪,在心底权衡了一番,终究不情不愿地妥协,两只小手从容因手中接过瓷碗。

那汤药上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盯着那药盯了许久,似要将碗底看穿一般,待那热气都散尽,才终於拿出一股壮士断腕的气势扬起小脑袋一饮而尽。

看着他苦到龇牙咧嘴的模样,容因想,可算是在他身上见到了几分孩子气的模样。

抛开一切不谈,她其实有几分担心这孩子。

他小小年纪心智不凡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过早成熟、未能体会到属於孩童的乐趣,便意味着他要在孩童的年纪就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虑、悲伤和苦痛,可再强大的人都有筋疲力尽的一日,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她怕他思虑太重,把一切都埋在心里,所谓慧极必伤,恐将来寿数不永。

可这些却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操心的。

喝过药,容因本想扶祁承懿躺下,谁知才伸出手,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便猛然拍了上来。

「啪」的一声脆响,他没刻意控制力道,容因手背立刻泛红一片。

她还没发难,却见那个动手的人反倒率先凶巴巴地瞪过来,「你别碰我!」

容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一边想把方才同情心上脑的自己一巴掌搧醒,一边深觉若照这麽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必定能修炼成忍者。

果然,若非一边念着祁昼明,一边念着宋嬷嬷,方才他断不会对她的话那般言听计从。



几日相处下来,容因发现只要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性,祁承懿其实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更好管教。

他虽性子倔,看着桀骜不驯,但实则很能听得进道理,自己有基本的判断能力,能分清旁人说的话是不是对他有益。

容因对他不由生出一点喜爱的情绪来,可正因如此,她才越发不解——如此聪慧的孩子,祁昼明究竟为何不喜?

没错,就是不喜。

初见父子俩的那天她太过紧张,故而没能察觉,可後来在脑海中反覆几次回想时,她却突然发现祁昼明对祁承懿的态度颇为奇怪。

他好像既关心这孩子的安危,却又十分反感见到这孩子,多看一眼都会觉得不耐烦,可是凭她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来看,不应当这样。

祁家的不少婢仆都说祁昼明对先夫人江氏是有情意的,江氏在世时他虽忙於公务,两人聚少离多,但她刚故去的那些时日,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甚至为此被陛下申斥。

如今江氏已经故去多年,他仍旧每年都会在江氏忌日孤身一人前去她墓前祭拜,回府後再一人关在祠堂中待上整整一夜。

怎麽看,这都是一位痛失所爱的丈夫苦苦怀恋追思亡妻的表现,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不想见到亡妻留下的孩子呢?难道是因江氏是在生祁承懿时坏了身子,落下病根才离世,所以他对这孩子生了怨气?

若真是如此,倒能说得通,祁昼明至少不像她那个所谓的父亲那般自私冷血至极、令人生厌。

一场大雪过後,今日难得见着好日头,这些日子积攒了许久的阳光终於毫不吝惜地往人身上倾洒,那光暖烘烘的,直照得人浑身筋骨都发软,彷佛每一寸骨头缝隙都被温柔抚慰了一番。

空气里还飘散着数日积雪的甘冽气味,清新好闻,只是院子里栽种的那几株石榴、桂树叶子落得光秃秃的,放眼望去只剩单调的深褐色枝桠,看得人心底荒凉。

容因已在廊下坐了好一会儿,一直怔怔地出神,眼下想明白这些後,才终於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抬眸时,院中的衰颓倏然间尽落进眼底,她静静地看了片刻後,忽然轻抬了抬下巴,声音显得有些飘忽,「碧绡,你瞧,不过是一场风雪,便什麽好光景都不剩了。」

江氏产子,便像这场风雪,既要了她的性命,也毁了一个原本应当和睦安乐的家,影响了原主的一生,当真是世事无常。

这几日闲下来时她总是在想,女子本就艰难,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是不易,江氏如此,原主也如此。

就连她自己,如今也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前路更是雾茫茫一片,半点儿看不清楚,将来她又会如何呢?

只要想到这些,容因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像在深林中迷路的兔子,不知何时前方会忽然窜出一匹豺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晌午过後,荣禧堂的人来传话,说太夫人身子已然大好,想着祁昼明外出月余才归家,需得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才好,遂叫容因晚些时候带着祁承懿一道过去。

容因自听了消息後便心神不宁,祁昼明那家伙已然是个人精,若是再来一个祁太夫人,她该怎麽样才能应付过去?若她猜得不错,到时太夫人十有八九要问起她这些日子与祁承懿相处得如何。

太夫人那个年纪的人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都要多,更何况听闻祁昼明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太夫人这位祖母将他一手拉扯大,既然能教出他这样精明的人,太夫人定也是个心明眼亮的,有什麽看不明白?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窗棂间透进黛蓝色的冷意,已不再像晌午时那样温暖。

碧绡看一眼心不在焉地拿着手里的话本子却已许久未曾翻过页的容因,说:「夫人,时辰不早了,太夫人那边想必已经等着了,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裳吧。」不等容因说话,她忽然上前两步附耳上来,语气坚定地低声道:「若真被太夫人知晓,到时您就一口咬定说自己毫不知情,全推到奴婢身上,都由奴婢来担着。」

第三章 坦白求原谅

荣禧堂在祁府最北端,虽以「堂」为名,实则是个独立小院,外头用一圈灰白矮墙围起来,仅南面留了一道月亮门,再往里又是一重院门,才进到宽敞开阔的院内。

庭院最中央是一面三间贯通的正房,西侧是专供祁太夫人礼佛用的小佛堂,东侧则是祁昼明专门命人建起的一间小厨房,而两侧略显低矮的则是供仆妇和丫头们居住的厢房。

祁太夫人图清净,一来此处远离府门和外头的街市,二来府中来客也很难叨扰,故而亲自选定了此处作为居所。

而容因如今住的东院实则是祁昼明的院子。

一个月前原主与祁昼明成婚时,作为祁家新的女主人,她在祁家的住处自然是祁昼明的住处,她无异议,连夜远赴西南的祁昼明自然也未来得及提出异议。

一个月後祁昼明归来,原主的芯子已经换了,却因祁昼明一连数日都不曾回过後院,容因又整颗心放在照顾祁承懿身上,故而将此事忽略了,以至於时至今日她仍住在祁昼明的卧房中。

祁太夫人虽传话说叫容因带上祁承懿一同前去,但她命人去问时,西院的仆妇却回话说祁承懿一早便带着青松离开了,想来是不愿与她同行,她倒也乐得随他的意。

在与碧绡一同走了足足有半炷香後,容因多少有些欲哭无泪。

她尾骨处的伤这几日下来虽然已不再痛得那样明显,但走这麽长一段路,又开始酸软疲惫、微微胀痛了。

「夫人,您没事吧?不若咱们先歇歇?」见容因明显露出疲态,步子越来越沉,碧绡连忙搀住了她。

「我没事。」容因轻喘一口气,「来不及了,不能歇,先前太夫人在养病,我便一直未能去拜见,此次若是再去得晚了,难免会叫她不喜。」

依她如今在祁家的处境,这一家老小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更遑论是祁昼明的祖母。

按理来说,若不是太夫人喜静,不许旁人叨扰,她作为孙媳,在太夫人生病的这段时日该日日侍奉汤药的,偏她这几日将全部心力都放在应付祁承懿那个小祖宗身上,就连露面都不曾,恐怕太夫人如今已对她抱有成见了,她哪还敢让太夫人再挑出错处?

祁家这座府邸曾是南安郡王府,据说数年前祁昼明奉旨查办南安郡王後,皇帝为表奖赏,直接将郡王府赐给了他,因此自是比寻常官邸要气派阔大许多,容因最後足足走了近半炷香时间才终於望见前头那洞低矮的月亮门。

门的两侧紫竹掩映,上头一块题写着「圆觉」二字的匾额,每一处都隐隐透出禅意。

甫一跨进院门,容因便惊叹於此处一切装潢布置的用心。从院门到祁太夫人正房阶前是一段距离很短的丹漆竹桥,将一整片池塘一分为二,那水是凿通沟渠引来的山泉水,汩汩流淌不息,清澈如许,能叫人将池中红鲤身上鲜艳的鳞片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出的光泽都看得分外清楚。这些红鲤个个膘肥体胖,一看便知平日里专门有人负责喂养。

她正要同碧绡耳语,前头忽然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

「夫人来了,快请随奴婢进来,大人和小公子正在里头陪太夫人说着话呢。」

容因抬头,只见是个梳着丫鬟髻的年轻女子,一身桃红色石榴裙,上身穿着同色袄子,瞧着和碧绡差不多年纪,长相清秀、面容和善,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们二人。

她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问:「这是?」

碧绡心领神会,「是太夫人房中的云溪姑娘,除却秋嬷嬷,她在太夫人跟前最是得脸。」

容因微微颔首,同样回以一笑,「劳烦姑娘出来相迎,前两日我自个儿不小心扭伤了腰,多少有些行动不便,倒是让太夫人久等了,是我的不是,还望姑娘替我在太夫人面前解释一二,免得惹太夫人不快,於养病不利。」

云溪闻言眸光微闪,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诧异。

方才太夫人在里头问起时,小公子曾说他前几日不小心冲撞了夫人,惹她受伤,行走不便,来得慢些也是应当,太夫人这才命她出来相迎。

只是夫人方才对小公子的过失只字不提,只说自己不当心,倒是与大婚第二日来太夫人这儿拜见时流露出的性情完全不同。

当日太夫人曾说这位新妇看着温顺,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脾气硬得很,估计将来和大人夫妻之间有得磨了,可如今再看却已大相径庭。

太夫人看人极少有错,此番不知是什麽缘故……她心中不解,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宽慰说太夫人性子宽和,断不会计较这点儿小事,叫容因莫要放在心上。

容因随着她一路进入室内。

正房内一切摆放都十分严整,通色檀木物件,几乎找不出几点杂色,空气里漂浮着淡雅的檀香气味,闻着叫人安心。

她进去时,祁太夫人正坐在右间内室临窗的那张雕花乌木方榻上,怀中虚虚揽着祁承懿,同他说笑,另一边则端坐着祁昼明,他容色平淡,似乎并不愿参与祖孙俩的亲昵。

见她进来,房内原本热闹的动静一时停下来,就连祁昼明都抬眸轻扫了她一眼。

「见过太夫人,容因来迟,还请太夫人恕罪。」容因不敢怠慢,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动作轻缓而得体,赏心悦目。

这是来之前她担心露出马脚,特意向碧绡求教过的,私下已提前练过几十遍。她学东西向来快,加之这是原主曾经做惯了的动作,身体仍有肌肉记忆,故而眼下做出来倒十足是副自幼便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贵女模样,叫人看不出生疏。

祁太夫人没有说话,容因却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她顿时绷紧了身体,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难道祁承懿说了什麽?可不应该啊,倘若他不是刻意隐瞒太夫人,那先前也不会白受原主那麽多折磨,此刻再说岂不是自相矛盾?

就在容因紧张得几乎要发抖时,忽听见一道慈蔼温和的嗓音,「来了,起来坐吧。你身上有伤,莫要站着了。」

「呼。」容因如蒙大赦,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於轻轻吐出,一下卸去了浑身力气,整个人都发软。

她站起身,这才看清祁太夫人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妪,着绦色华服,鬓间戴一支莲花纹金梳和一对斜插两侧的素纹玉钗,两颊乾瘪,满头银丝,但精神隽烁,一双眼炯炯发亮。

她五官标致,即使如今脸上布满纵横的沟壑,但有周身从容优雅的气质衬托,依旧称得上是美人,可以想见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姿。

方才听声音时容因下意识觉得祁太夫人应当是笑着的,可抬眼看时,她才发现祁太夫人眼中其实并无笑意,一双眼肃静无波,正幽深地向她望过来。

即便如此,容因也没有了先前的那分畏惧。

不知为何,望向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眸时,她那颗原本战战兢兢的心倏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变得格外宁静,那些急躁、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忽然柔顺地拜倒在地,甚至不同於先前那次行礼,这次是真真正正分外郑重的叩首礼。

「你这是做什麽?」

容因抿了抿唇,沉声开口,「孙媳想向您请罪。您病着的这一个月里,孙媳有负所托,未能照看好懿哥儿,甚至还……出於私心,对他言语不善,万幸不曾伤及懿哥儿,否则孙媳万死难辞其咎。孙媳不敢奢求您原谅,还望您责罚,也好叫孙媳心里好过一点儿。」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扑通」一声骨骼碰撞在地的声音。

是碧绡,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为容因辩解,「太夫人,您要罚就罚奴婢吧,都是奴婢从中挑唆,不干夫人的事。夫人素来心善,若没有奴婢,她定不会对小公子起丁点儿坏心的!」

祁太夫人久久没有发话,祁昼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姿态,悠闲地品茶。

容因此时若是抬起头来,便会发现反倒是一直对她横眉竖眼的祁承懿几次抬头看向祁太夫人,欲言又止,神色焦躁不安。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容因以为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祁太夫人终於开口。

她侧过脸来看向祁承懿,问:「懿哥儿,你告诉曾祖母,是否确有此事?」

随着祁太夫人一句话问出,容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拉成满月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纵使她来之前已经提前预想好了一切,可真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这麽做究竟有多莽撞。

来之前,她曾试着寻找各种能够暂时搪塞过去的理由,可最终却都放弃了,因为她知道一个谎言注定要用更多的谎言才能维系下去,最後作茧自缚、无法抽身。

她不想如此,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而为自己埋下更大的灾殃,倒不如稍加修饰,主动将真相和盘托出,兴许还能打消祁昼明几分怀疑。

而她这麽做,所有的把握都来自於祁承懿。

几日相处下来,容因自认对这个孩子还算有几分了解,料定他必不愿让太夫人因他而愧疚、自责,自然也就不会将先前原主所做的那些事巨细靡遗地告知太夫人与祁昼明,更不可能当场控诉她,向她发难。

依他的性格,想必只会着急安慰太夫人而默许了她的话,如此一来,只要她先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便有可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更何况,说话七分真、三分假,往往更易於叫人相信。

容因自认已竭尽所能地将她能考虑到的任何一丁点细枝末节都算了进去,此生她还从未如此用心地去算计过什麽,即便如此,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依旧不免忐忑非常、心跳如擂鼓。

被几双眼同时盯着,祁承懿的小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嗫嚅半晌,忽然丢下一句「我不知道」,转身向外跑去。

云溪忙跟在他身後追了上去。

祁承懿的反应让包括容因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祁太夫人深深看一眼祁承懿离开的方向,片刻後,她转过脸来,幽幽道:「懿哥儿说不知道,那我老婆子自然也什麽都不知道。崔氏,你且起来吧。」

主仆二人顿时如蒙大赦。

容因忍不住偷偷舒了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向祁太夫人,「太夫人宽仁,不计较孙媳的过失,孙媳感激不尽,日後定尽心照顾懿哥儿,绝不再犯。只是孙媳心里仍旧过意不去,愿手抄佛经百卷,替懿哥儿祈福。」

她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嗤,循声望去,祁昼明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这次他眼中的嘲弄却丝毫不加掩饰,那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她眼前,刺眼得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容因强忍下一口气,淡定地回转过头,彷佛什麽都不曾瞧见。

祁昼明自觉讨了个没趣,轻「啧」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祁太夫人叫住。

「仲熙,带着你媳妇一道去西间候着吧,祖母一会儿就来。」她又看向容因,温声说:「我既已说了,这桩事从今往後便不会有人再提起,丫头,你大可安安心心地唤我一声祖母。」

被当面戳破心思,容因神色一滞,略觉尴尬,可心脏又好似被一捧温热的水轻柔地包裹住,丝丝缕缕的暖意一点一点渗进来。

被如此不计前嫌地接纳,是远在她预料之外的。

原本按照她的预想,落个被罚跪祠堂之类的责罚就已算是顶好的结果了,却没想到非但没有,祁太夫人反而格外包容地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既感激又困惑,但也只是乖巧又顺从地开口,「多谢祖母。」

祁太夫人微微颔首,「行了,你们去吧。」

方才整件事中,立在祁太夫人身侧的那个老媪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然而祁昼明和容因前脚刚走,她便笑着打趣道:「瞧着您如今倒是十分喜欢夫人了,分明先前还挑剔来着。」

祁太夫人闻言瞋她一眼,笑骂道:「你个老狗,如今竟还笑话到我身上来了!」

秋嬷嬷但笑不语。

半晌,祁太夫人收了笑,忽然说:「说来也奇,我瞧着这孩子和先前倒是大不一样了。先前也好,只是一看便知器量小,性子也阴郁,如今却是落落大方、心地澄澈,像是一夜之间许多事都想得通透了。」

成婚第二日那孩子来拜见时,她曾看过她一眼,那时这双眼睛可不若今日这般乾净。

「是,如今倒是合了您心意。」说着,秋嬷嬷忽然敛了笑意,「您还是担心大人和小公子吧?」

「懿哥儿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生身母亲,心里必定是难受的,只是随了仲熙的性子,从来不问、不提,如今我瞧着他有接纳崔氏的苗头,我自然不能再如何责罚她。」祁太夫人轻叹一声,「至於仲熙,这孩子性子太执拗,我怕当年那些事在他心里放得太久,叫他钻了死胡同,熬折了心性,做出什麽离经叛道、不管不顾的事来。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陪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些。」

从前他娶江氏时,她虽未阻拦,却也不看好,只因她一眼便能瞧出江氏性子懦,是个没主意的,与仲熙二人注定只能做到相敬如宾,做不到相濡以沫。

後来崔氏进门,她一眼便看出这丫头与江氏不同,是个有手段的,即便看出她心思深沉,可也想着说不定将来她能凭着本事让仲熙与她交心,却没承想短短一个月功夫,她竟变化如此之大。

看她如今这般既通透又机灵,身上带着蓬勃生气的模样,说不定真能让仲熙从当年那件事里走出来。

「这些年仲熙太苦了,若是能有个懂他的人陪在他身边,他兴许能好过些。」

秋嬷嬷眼神一黯,忙劝慰道:「您别多想了,放心吧,崔氏瞧着是个心思纯善的,时日一久,想必能与大人知心。」

「但愿吧。」说完,祁太夫人微阖上双目,面露疲色。



容因一路低头跟在祁昼明身後小步趋行,正走着,眼前突然一暗,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墙」。

她小声呼痛,连忙双手捂住鼻尖退後两步,含嗔带怨地抬眸瞪视一眼,眼尾微微泛红,娇俏可爱得紧。

「做什麽突然停下来呀?」容因自以为小声地咕哝一句,却不知祁昼明耳力远超常人,一字一句尽数落入了他耳中。

他置若罔闻,忽然凑上前来附到她耳边,眸色漆黑如墨,刻意压低的嗓音落在她耳中犹如鬼魅,「崔氏,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但你若将主意打到祖母身上,便休怪我不留情面。殿中三十六道酷刑用来对付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丫头,足够了。」

他说这话时,温热的鼻息恰好打在容因耳廓的软肉上,使得那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丁点儿缱绻的意味,瞬间将脊背绷得挺直,觉得自己彷佛被一只阴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一般,难以喘息。

她瞳孔微缩,心尖一阵颤栗,片刻後才垂下眼,磕磕绊绊地道:「知、知道了。」

得到她的回应,祁昼明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乌黑的发尖,才终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呼……」他刚走,容因腿一软,险些栽倒,幸而碧绡及时上前将她扶住。

太可怕了,她前二十年里从未遇见过气势如此骇人之人。

书里写祁昼明手上沾血无数,直到方才直接面对来自他本人的威胁,她才终於切切实实地体会到那究竟是多麽恐怖的一个描述。

不过祁昼明的警告应当不单单是为了祁太夫人,也是为了祁承懿吧?

她方才坦言「自己」先前曾有意为难过祁承懿,他当时虽未表露分毫,但一转眼便藉着这个没有旁人在场的时机来警告她,这说明他关心祁承懿却不想被祁承懿察觉。

如此一来,那他便不是单纯地将江氏的死都归咎於祁承懿才因此有意疏远冷落他。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父子,祁昼明究竟在介意些什麽呢?



荣禧堂的这顿饭是容因这几日来吃得最劳神费力的一顿,既要留意自己身为贵女的礼仪姿态,不能露出马脚,又要暗暗观察揣摩祁太夫人和祁承懿的喜好,以便於日後投其所好,甚至还要小心觑着祁昼明的脸色,以免惹到这尊煞神。

中途祁承懿想去夹祁太夫人面前那道松鼠鳜鱼,无奈离得太远,几次盯着看了看却都没有开口,最後撇了撇嘴,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委屈。

容因无意间瞥见,顺着他的眸光望去,顿时了然。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因此染上笑意,方才那些紧张和不安都因此而得到了抚慰。

容因换了公筷夹了一些放进他碗中,见他抬头还不忘对他温和一笑。

而後她便见祁承懿垂眸看了一眼碗中多出的那块金黄鱼肉,那一瞬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然而等他再抬眼望过来时,却又一次用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狼崽似的眼神凶狠地瞪向她,活像她做了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容因眼底的笑意顷刻被一股冰冷的寒流冲刷了个乾净,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不再抬头看任何人。

祁太夫人将一切尽数看在眼里,却装作什麽也没瞧见,只在心底暗暗叹息。

一顿饭用完,天色已泛起朦胧的青黑,祁太夫人许是才病癒几日,明显精力不济,没再留他们说话,只叮嘱了祁昼明和容因两句,要他们二人好好相处。

容因面上乖顺地笑着点头,心中却暗暗腹诽,她巴不得对这煞神敬而远之,祁昼明也明显对她心存戒备,他们俩能「好好相处」才有鬼!

祁昼明似乎还有许多公务在身,陪祁太夫人用这顿饭已是忙里偷闲,目送祁太夫人的背影离开後,他转过身来眸色深沉地看了容因一眼,而後匆匆离去。

他一句话都未说,可容因却心领神会,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在提醒她莫要忘记他先前的警告。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她皱起琼鼻轻哼一声,小小声吐槽,「大魔头,疑心病这麽重!」

话音未落,她身後突然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呵斥——

「不许你这麽说父亲!」

容因吓了一跳,这才惊觉原来祁承懿并未离去,方才就站在她身後。

她转过身,见那小奶团子气成了一只更圆的团子,脸颊涨得通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於是问道:「你还不走?难道是为了等我不成?」语调里带着几分嘲弄。

想来也不可能是,这小屁孩如此抗拒她的靠近,就连一筷他原本十分喜爱的鱼肉都因是她所夹而受了他的嫌弃,被孤零零地丢在碗底。

眼下折腾了一天之後,她的精力和耐心都已告罄,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摆烂,这臭小子最好识相些,不要再往她枪口上撞。

「我……」小奶团子被她问得一时间张口结舌,面露尴尬,甚至忘了生气,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全然不见方才那份气势。

见他如此,容因越发不耐地皱起眉,「有事便说,没事便快些回去吧。」

祁承懿这才终於抬起头,故意凶巴巴地道:「我告诉你,我不在曾祖母面前说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可不是为了你,你休要自作多情!」

说完,不等容因反应过来,他便急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青松面前,扯着他的衣袖拉着他跑开,徒留容因愣在原地半晌。

半晌,容因忽然抬眸望向他与青松离开的方向,此刻那里已瞧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她却兀自笑开,轻轻摇头笑骂一声,「小屁孩!」

她突然没来由地想,原主坠湖一事大概是真的另有隐情。

「夫人?」碧绡困惑地看向她,方才小公子如此冒犯,夫人怎的不怒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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