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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临江仙《饱暖思王妃》(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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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7 15: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临江仙《饱暖思王妃》(全三册)

{出版日期}2023/03/01

{内容简介}

千年盘子精化身小厨娘,品尝人间烟火气,
舞勺开店赚金山,诱人美味意外拐来王爷夫!

父母双亡又被追杀,意外滚落山崖後寻月棠才恢复记忆──
她本体是个盘子精,穿进书中不说,竟还是原书女主的替死鬼!
幸好路过的将军谢沣救下她,为躲开剧情,她缩在边城低调作菜,
从军营帮厨到拥有自己的食肆,一路走来都有贵人帮忙,
其中最「贵」的自然是谢沣,本以为她随商队离开後此生没机会再见,
但她的食肆「寻味小筑」遭人眼红抹黑,他竟现身公堂审案替她讨公道,
万般巧合下的重逢,实在千里姻缘一饭牵,不枉过去老给他开小灶,
且他正是儿时寄住她家读书的小哥哥!
如今两人看对眼,手也牵了,恋爱也在谈了,
她却发现,这个深受百姓爱戴、总陪她逛夜市买买买,
为噩梦连连的她守夜点一炉安神香的温柔男人,
竟是书中被挂墙头死相凄惨的大反派定北王……

第一章 暗夜里出逃

时近中元,夜已黑天,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老鸹叫,一辆窄车、几匹瘦马正在山里穿行。

不多时,一行人停车驻马,打头的一个侍卫拿着封信走到车前,「嬷嬷,右脚脚腕扭伤,左肩三道擦伤。」

「知道了。」两个婆子应声,从简陋的马车里拖出人来,不由分说就安排了信里的伤,手下功夫极其俐落,一声清脆的「哢嚓」声,又扯开衣裳抓了一把,这照葫芦画瓢的伤便得了。

寻月棠吃痛出声,先慌忙回身拢好衣襟,後又捂着受伤的右脚,眉头一皱泪便掉了下来。

天大晴,弯月也皎皎,一穹银辉倾泻在她巴掌大的一张俊俏面庞上,此时眼眶通红更显楚楚,鸦羽一般密且卷翘的睫毛上,几滴泪珠颤颤巍巍,似坠不坠,鼻尖那颗米粒大的殷红小痣隐约可见,平白勾人。

最难挨美人落泪,纵使随行的侍卫都是粗人,瞧见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也一阵不忍,不由偏了偏头。

两个婆子看到寻月棠这副模样,心里是越发来气。这死妮子投了个丫鬟贱胎,偏生了张小姐的俊脸,将一行侍卫迷得晕头转向,什麽东西啊!

「你个死蹄子,大晚上掉哪门子的泪?非要在鬼门大开的日子里惹老娘晦气!」

这两个婆子都是幽州高门的管事嬷嬷,混到这把年岁,说是横草不拿竖草不拈也差不多,偏就被「这狐媚子」累得跋涉,为着避人,又专行小径吃了好些苦头。

上头吩咐要在中元那日赶上流放队伍,就地把这寻月棠送上路,届时还不晓得要伤多少阴德。

见她挨了骂反哭得更凶,婆子扬手就要打,「还哭,再哭一声试试!」

侍卫见状拦下,「好了嬷嬷,信上可没有旁的伤,若您横生枝节,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不好过。」

婆子「呸」一声,一口浓痰落地,似是多少解了气,骂骂咧咧把寻月棠又搡进了车里。

进车後,这两个婆子旁若无人地交谈,「这妮子身上真没什麽值钱货了?」

「早扒光搜了八百遍,全身上下就一根银簪、一根檀木簪,连个镯子都没,她那县令爹可真寒碜。」

「也真小家子气,这麽两样破东西还当宝似的夜夜揣在怀里,便是送我我都不要。」

「可不是吗,早些睡吧,眼下进了鬼月了,省的又触霉头。」外面的老鸹一阵一阵叫得人头皮发麻,这婆子躺下又起来,双手合十又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寻月棠躺在车厢里无声掉泪,等着两个婆子入眠。

她安安稳稳活了十七年,两年前发了次高烧有了前世记忆,才知道自己原是有着百余年修行的盘子精。

起初发现自己法力全无,她还以为自己也是历劫了,直到半月之前,一行黑衣人冲进家里,将待她极好的爹娘杀害後掳她上路,才知道自己是胎穿进了很久以前看的一本古早狗血虐恋小说。

原书里,男主母亲曾与女主父亲春风一度,而後生下了男主,所以男主与女主是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男主顶着所有人的反对要立女主为后时得了这个消息,女主禁不住打击,跳了城墙。

此後,男主便彻底消沉下去,登基两年,就荒废朝政两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功绩便是斩了个反派将军,紧接着外敌来犯,王朝倾覆、血流成河,小说正文也就到此结束。

本来还有番外的,但结局将寻月棠膈应得不行,就提前弃了文。

此时应是小说之始,疯人男主还未登基,女主的爹正因为触怒天颜遭了全家流放。

自己穿成这个出场一章的炮灰,便是女主的表妹,因长相酷肖女主被掳。

这一路,女主受的伤全部被招呼在她身上,等七月十五动手那日,脸也会被划花,只为实实在在给女主当个替死鬼。

想到这里,寻月棠又落下几滴泪,这也太惨了。

女主惨,但自己一个无关的妖精,岂非更惨?她擦了擦泪,决定今夜就出逃,她仔细观察过了,今日一路行经不少缓坡,滚下去应该也好藏身。

「嬷嬷,我想去方便。」她推了推两个婆子。

「懒驴上磨屎尿多,」一个婆子翻了个身,「快去。」

「一天到晚吃不了几口粮食,屎尿屁还当真不少。」另一个婆子也附和了一句,扭头又打起呼来。

寻月棠不住地道着歉,「诶,去去就回。」

说着话,她拖着受伤的右脚艰难地挪下马车,车轴「嘎吱」两声,把刚刚入睡的侍卫们吵醒,起身拔剑问道:「做什麽去?」

「大哥,」寻月棠欠身福了个礼,「人有三急。」

「那去吧,快些回来。」几个侍卫抱着剑,又靠着树歪了下去。

要说逃跑,他们是不怕的,这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夜又给她将脚腕掰折了,任她撒开了腿跑,这荒山野岭、植被稀疏的地界儿也无处躲藏,天亮後捉回来就是。

大家原是这破落地的马贼,蒙起招子都能出这山,她就是躲到兔子窝里,也能给拎出来。

话说这姑娘当真是个妙人,说话声音细细软软,比主子们养的黄鹂还要婉转,身上虽无一件值钱玩意儿,却生了剥壳鸡蛋般滑嫩的皮子,脸面更是花骨朵一样艳,若非怕到时候验屍不好交代,哥几个早也一块享用了她。

几个侍卫望着她跛腿离开的背影,见那小细腰扭得比水蛇还好看,不由咽了口唾沫,啧了一声,暗叹又是一夜躁热。

寻月棠拖着腿脚一直走,估摸着走了有半里地,见前面一处平缓的土坡,她慢慢蹲下身,抱紧头,一闭眼就滚了下去,牙关咬得死死的,生怕发出声音。

石块如同刀刃一样,割得她身上生疼,寻月棠能感觉泪又掉了下来,顺着脸颊乱滚。

她的主上是个下界历情劫的女仙君,要渡劫完成回九重天时,身边的器物就只剩她还没化形,仙君便给了一滴泪,得这滴情泪化形後,寻月棠便成了个哭包,开心也哭,伤心也哭,不停地哭。

最难受的是,她本体是个陶土盘子,持刀弄棒的事儿不敢干,生怕磕碰了自己,故而到了这般绝境,失了法力,没有功夫,就只能使出滚土坡这种笨法子,大约是因为她是个盘子,滚起来竟然还挺快的……

想到这里,寻月棠更想哭了。

这山名唤鼋豺,乃是凉州、登州的交界之地。

靠近登州一面山势平缓,多土坡,远望如鼋;靠近凉州一面山势陡峻,多豺狼。寻月棠一行便是去往登州烟瘴之地,女主就往那里发配。

此时,正有一行马蹄子上裹了布巾的骑兵从凉州而来,正拐道行至山下。

夜色正浓,一行人均着墨衣、骑黑马,行止间不闻人言,轻巧的马蹄声也隐没在猎猎山谷风声中。

听到前方有山石滚落之声,为首一人勒马,打手势示意大家前方有异。

众人见到手势,纷纷拔出了兵刃。

有斥候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去前头探查实情,一团黑影便以极快的速度滚了下来,直碰到马蹄方才停止。

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後高高抬起了前蹄,眼看就要踩到身下之人。

马上的谢沣拽动缰绳调转马头,避开了这场几乎注定的血事後,翻身下马站定。

察觉有人来,早已力竭的寻月棠探出手去,摸到眼前的皂靴,凭着本能求救,「救……」

一语未竟,便晕了过去。

谢沣皱眉,微微後退半步才蹲身下去查看。

身着一身春绸,面料不算名贵,从土坡之上滚下来,灰扑扑难辨本来颜色,大片衣料被割破,露出不少沾着泥灰的血口子,肩侧数道鞭伤,鞋子丢了一只,右脚腕又红又肿。

「哟,这姑娘,」另一匹马上的林勰也下了马,凑上前看了看,「倒像是哪家被正室逼得没活路的小妾,可这荒山野岭的,谁家小妾脚程这样好?」

这一行人都是定北将军谢沣的亲卫,说话这位林勰乃是谢沣幼时同窗,曾陪谢沣十年寒窗苦读,现在也与他一道戍边卫国。

这样不好听的话,大约也就他敢在谢沣面前说,其余人听了「脚程好」这话,都偷偷地笑。

林勰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回身往後走,朝着一众将士努努嘴,示意大家瞧瞧谢沣,颇有些揶揄之意,「生得极俏呢。」

身後众人又笑,却是不以为意,谁不知道将军最是不喜女色,连圣人赏下的娇娥都不碰,更不会让这不明不白的女子拴住眼。

也没多看几眼,谢沣便起了身,想来是不打算救这个美。

他从来不是什麽菩萨心肠,见惯了沙场生死,他只会在乎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其余人……莫说旁人,就连自己这项上人头,都不曾顾惜过。

要不然,也不会被鞑靼称作活阎罗。

上马挽缰,他不经意低头,扫到了地下女子侧脸,虽憔悴亦不掩昳丽容颜,鼻尖一颗浅红小痣。

谢沣低头凝思,这女子瞧着,着实面熟……

身後将士已都上马,只等将军令下,便全速行进。

这时,土坡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场之人多半习武,能辨得声音是从山腰处传来,且那一行人也都是练家子,想来就是在寻这姑娘。

一个大活人从坡上滚下来,必留下大片痕迹,上面的人很快就会赶到坡底。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王敬上前催促。

这是谢沣到了边关之後才收到麾下的副将,为人忠直,不苟言笑。

他们此行避人,夜间行路最为稳妥,前方路程还远,禁不得如此耽搁。

这姑娘之後遭遇如何,到底与他们无关,逃不逃得出、活不活得了,全凭她个人造化。

因这个妇人贻误时辰、暴露行踪,不值当的,生得再好看也不行。

山顶的侍卫正沿着脚印往土坡这边寻,隐约有人声传来——

「快看这坡!寻月棠那个贱娘们儿肯定从这里逃了!」

「走走走,下去追!」

山脚下的谢沣策骑欲去,听到渐近的人声後,挽缰的手微微一顿,後又看向地上人。

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遇见寻月棠。

只不过时日久远,又加上前两次也都不曾靠近,看得并不真切,起先才未认出来。

他当即翻身下马,解下外袍裹住寻月棠,迅速将她抱上马背,又挥剑斩了几截树枝下来,示意最後一排捡上,随即策马奔了出去。

待山腰处侍卫顺着土坡滑下来的时候,便只捡到一只绣鞋,打灯梭巡一圈,却如何也找不到寻月棠的踪影。

想来是运气好,被哪个过路马队带走了,可这周遭分明连个马蹄印子也没有。

「真他娘的倒楣,这是遇见高手了!」有人骂出声。

有人又提灯,「土坡前头还有一只鞋,看方向是往登州去。」

商量一番後,他们决定回去叫醒两个婆子,当即出发赶路,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能把那贱蹄子寻回来。

便是寻不回来,如今他们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个脑子,就多条活路。



寻月棠虽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可如今被圈在身前,身上素净清爽的皂角香却直往谢沣鼻里钻。

一向不近女色的他在夜色中皱眉,心里一阵阵的不耐烦。

救是定然要救的,这遭却是他不曾料到,他挽缰垂眸,虽不至悔,却总有些不快。

一阵马车颠簸,方才已经晕过去的寻月棠又醒了过来,眼都未全睁开,就死死抓住谢沣的衣襟,猫叫一般软糯的声音逸出,「好汉,救命。」

谢沣眉头又皱,将缰绳合握於右手,空出左手生硬地扯着寻月棠袖子,将她的手从衣襟上拿开,「莫吵。」

寻月棠由他圈着,探头见前路已换,身後一行人虽衣着皆黑,但队伍规整,像是兵士,这该是离歹人已远,便轻轻点头,又吸了吸鼻子,才道:「晓得了。」

这是哭了。

谢沣想到她家里,虽不算极富贵,却也有几分家底,现竟沦落到如此亡命的地步,不知是经了什麽波折。

今日虽逃了,却也受了大惊,一个女娃家,也怪不容易的,哭便哭吧。

「哭可以,莫出声。」

寻月棠抬袖擦了擦泪,又压了压声音,「知道了,多谢恩公。」

果然,她也没认出自己。谢沣心想那便好,幸亏前头两次都不曾与她打过照面,此番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一路疾策,本还算宽敞的马鞍里塞了两个人显得局促,谢沣倒还好,寻月棠却感觉自己的双腿一阵一阵被前鞍桥磕碰,疼得不行。

她试着左右调整坐姿,但调来调去也没什麽用,倒把谢沣扭烦了,低低出声道:「莫乱动,仔细坠马。」

寻月棠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开口说是马鞍卡腿,只轻轻问:「恩公,我们此行往哪里去啊?」

「登州。」

登州?寻月棠大惊,怎的兜兜转转还是要去那里?

「啊……这……」她讷讷,「是去登州呀……」

「如何?」谢沣问。

「没什麽。」寻月棠摇摇头,如今处境,由不得她选。

「放心,」谢沣在心里估了估前方路程,又加快了些速度,「那些歹人寻不到你。」

「真的吗?」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她话语间的惊喜。

与先前的猫儿叫声不一样,去了恐惧的声音颇清透,像泉水碰石,莺啼婉转。

谢沣又忆起几年前,他也曾日日听到她的声音,虽然略吵闹,但却不难听,语气也不由软了下来,「自然。」

「恩公,我叫寻月棠。找寻的寻,月下海棠的月棠。」

说起来,这也是穿书必备的套路之一——因着重名而穿。

小盘子精在初初化人形的时候并没有名字,她的主上是一株迎着皎皎月光而生的海棠,唤作「月棠」。

後来,月棠历劫成功归了位,小盘子精不知,便四处寻她。

遍寻不得,倒阴错阳差认了个老算盘精做乾娘,因着这个身世赐她俗名「寻月棠」。

胎穿到这书里之後,也还叫这个名,却是取自词牌名《月下海棠》,寻父以为极美。

谢沣听後也未着急说清前缘,只点头应了声,「嗯。」

寻月棠心说,总叫恩公好像也挺别扭的,又见对方没有主动介绍自己的意思,便追问道:「恩公,你叫什麽名字呀?」

「谢三。」

寻月棠点点头,「谢三哥,我记下了。」

谢沣还从未被人这样唤过,不过……好像也不难听,他清了清嗓子,没再搭话。

寻月棠此时已困倦非常,头几日里目睹了爹娘被杀惨状,又想到自己即将赴死的命数,她几乎是夜夜难眠。

此时陡一离开险境,心中巨石坠地,又至寂静深夜,腿上的肿痛也不觉如何了,不多时便歪头睡了过去。

山路骑行,便是马匹再好、骑艺再高,总难免颠簸,寻月棠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在谢沣的怀里左触右碰。

头先救人起来抱在马上实是不得已之举,如今这出就大大越过了男女之防。

谢沣收了收缰往身後看,瞧半天也选不出一个合适来载着寻月棠的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骑行。

林勰路过他身侧,瞧见他的局促模样,想到谢三郎二十多年来不曾接触过女子,此番温香软玉在怀不啻芒刺满背,遂促狭地起了声呼哨。

不过因担心暴露行踪,呼哨都是学鸟叫,让人挑不出错来。

谢沣心里的不痛快,又生生增了一倍不止。


到达州牧府时,天边才隐隐泛出蟹壳青色。

谢沣正欲下马,却发觉被人紧紧攥住了衣襟,他叫了几声未能叫醒,想下手拍上几下,又觉拍哪儿都不合适。

恰巧林勰从旁路过,谢沣叫住这位风月场里的常客,「子修,把……把她叫醒。」

「哟,」林勰抬头看向马上「难分难舍」的两人,「这是军令?」

谢沣冷着脸,「不是,是你我私下交情。」

「那就好,」林勰拱了拱手,「那恕难从命,议事房等你。」言罢便抱着手离开。

留下谢沣一人,又在马上叫了半天,才凭着卓尔毅力将几乎睡死的寻月棠唤醒。

「对不住,」寻月棠揉了揉眼睛,「我睡得太熟了些。」

她一头青丝散落如云,在清晨细风里轻动,天光微泻,本就清丽的容颜又添几分朦胧。

谢沣已翻身下马,瞧了半眼就轻侧了头,只屈肘抬高,示意寻月棠扶他胳膊下马,仍是淡淡回道:「无妨。」

「多谢。」寻月棠扶住他手臂,可这马实在太高,左脚是踩住了马镫,受伤右脚却不吃力,一下吃痛便跌了谢沣满怀。

柔若无骨的女子身躯跌进胸前的时候,谢沣感觉自己像被江湖高手锁住了周身大穴,四体发僵动弹不得。

还是寻月棠自己单腿跳开,又虚点着地福身致歉道谢,他才多少寻回些清明。

「周婆婆会来带你去安置,」谢沣後退一步,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我与同僚还要议事,便先去了。」

话毕,低头见她裸着一双莹白的足,又用脚挪了个马凳过来给她,道:「无须担心歹人,此处乃州牧府第,还算妥当。」

寻月棠落坐致谢,「谢三哥好走。」

谢沣转身,心说自己今日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缘何如此。

寻月棠此刻终於看清了恩公样貌,爹爹说相由心生实在不虚,谢三哥长得这样俊,心地也这样好……

就是脸面太红了些。

第二章 初次展身手

周婆子来时带了双布鞋,领着寻月棠往住处行,「寻姑娘,你先去西苑安置,我与老头子去张罗大夥的饭食,一会儿给你送来。」

「婆婆,今日来了上百人,就您二老张罗?」

「百来人也不多,我们老两口还干得动,」周婆子慈眉善目,笑得也和蔼,一手扶着寻月棠,「况且上一年收留了个小姑娘,手脚麻利,劲儿也大,还有她帮着呢。」

寻月棠与她商量,「婆婆,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赶路辛苦,你先去歇息。」周婆子笑着拒绝。

想到自己睡得昏死过去的样子,寻月棠低头笑了笑,「我夜里睡了的,便让我去吧,我腿脚也不妨事,能站。婆婆,我是被谢三哥救下的,身无长物,总要许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周婆子见她脸色尚可,也未再坚持,拐道带她去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紮着俐落马尾的姑娘正在烧火煮水,周婆子的丈夫李伯则在和面。

寻月棠进门打过招呼,靠近白案问道:「李伯打算做什麽?」

李伯道:「打算抻面,就是时间紧了点,可大家赶了一夜路,吃点汤面压压燥才好。」

「李伯,若抻面来不及,不如改成面叶汤也是一样的。」

「姑娘会做饭?」李伯抬臂拭汗,上下打量寻月棠,满脸写着质疑。

这女娃瞧着细胳膊细腿,面皮白净,一头秀发乌黑油亮,不像常待厨房吃油烟的人,甚至还可能是娇生惯养、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多少会些,帮不了您什麽大忙,却也不至於添乱,」寻月棠挽袖净手走到肉案前,「李伯,是打算做肉臊吧?」

李伯称是。

得了准话,寻月棠抄起案旁菜刀,顺着猪肉纹理下刀,先出片、再成丝、最後切成肉丁,一手功夫实在利索。

刀工乃是学厨的入门手艺,李伯不出声看着寻月棠,心里思量着眼前这小女娃到底习厨几年。

周婆子上前商量,「寻姑娘,那我二人便负责和面,这裁面叶的活计就交给你,可好?」

寻月棠抬头称好,「和好面还需醒上半刻,我先把浇头炒上,稍後再做。」

切好肉後,寻月棠又换板换刀切了泡发的香菇,後起热锅,内里加了冷油,将肥瘦相间的肉丁下锅翻炒。

遇热之後,红色的瘦肉不几瞬便变了色,糯白的肥肉丁稍缩,在滋滋啦啦的声响里变成了金黄颜色,瞧外皮便知此刻肥肉丁必定焦焦脆脆,若入口得是油香而不发腻。

宽敞的厨房里顿时弥漫了满满肉香,这是一种不加任何佐料修饰的、纯粹的油肉香气,却自有勾人流涎的本事。

一直在默默烧火的小姑娘抬头,咽了咽口水,猛吸了几下道:「好香啊。」

周婆子低头看她,笑得慈爱,「阿双,咱们今日有口福了。」

寻月棠抬头羞赧一笑,又下了葱姜末、香菇水和香菇丁,在熟葱的清香、香菇的异香烘托下,这肉香便带上了层次;再加上黄豆酱、甜面酱,淋一圈料酒、下几捏白糖提鲜,酱味浓浓,香气悠长。

厨房里并未备下炸酱臊子的两种酱,寻月棠却能想用就用,说起来这还是穿书後的意外之喜——

随着光阴流转,寻月棠在人间过了千年,眼瞧着人们从长袍大褂换成热裤短袖,也见证了烹饪方法、食材种类的更新、融合。

进入新时代後,她最爱干的事儿,就是附身到美食部落客的盘子上尝味。

她穿进的这本书,还是跟着美食部落客时在平板电脑里看的,剧情离谱到让她有种在正版网站看盗文的恍惚感。

穿来後重拾记忆,她发现自己曾经尝过的食材可以随取随用,不必现形就能直接加进锅里,现在看来算是唯一的好处了,就是可惜无法大量制造。

肉臊炒完,灶下就改成了星火温着,寻月棠拿出醒好的面团,又揉了些时候,便分面搓条,虎口揪了拳头大的剂子出来,拿了根长约两尺的擀面杖擀成面饼,後卷在擀面杖上,横着划一刀,面饼就成了叠在一起的长面片,再左右下刀切成三角片即可。

如此做法,比着手擀面就快得多了。

李伯早烫好了青菜,煮开了锅,待寻月棠的面片擀好,就站在案前将面片成摞甩进了锅里。

他观察了寻月棠好一会,如今便反了过来,寻月棠瞧着李伯的动作,面片看着像是随意扔进锅里的,但成摞的面片还未入水就片片分了开来,落水时水花甚小,准头、力道都把握得极好。

「李伯好手艺。」寻月棠扫着案上的生面,认真赞道。

李伯拿着个竹笊篱翻着锅里的面叶,「就吃的这口饭。」

待到面叶煮得差不多,议事的军士们也都赶到了饭堂这边,还未行近便有人喊,「真香!李伯,好久没吃到您老做的饭食咯,甚是想念呢!」

李伯正在往碗里分肉臊,抬头回道:「错咯错咯,今日这朝食,乃是出自寻姑娘之手。」

寻月棠浅浅一笑,微微福了一礼。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两两坐到了桌前,却无人再言语。

不友好的气氛在众人心知肚明里悄悄蔓延,寻月棠怔怔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周婆子轻轻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别当回事儿。

她点点头,又端起肉臊面叶一一分了下去。

众人虽对这个来路不明、随时有可能泄露大家行踪的女子抗拒非常,却无人能拒绝如此香的朝食。

青瓷大碗公里,烫熟的小油菜还是青翠颜色,整齐摆在碗沿边,中间是一大勺肉酱,颜色红褐发亮,肉粒颗颗分明,能看出瘦肉比肥肉块头更大些。

面汤被臊子染了颜色,仍清透却泛着浅褐,瞧着就有食慾,汤里头浸的便是三角形的面叶。

袅袅的热气裹挟着醇浓的酱香味,连着诱人的肉香味、麦香味一道往人鼻子里钻。

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心里不由暗骂句丢了丑。

果然,身侧很快起了笑声,不消说,便是在笑刚刚几个五脏庙造反的人。

寻月棠也听见了,权作未闻,只从锅里取了煮好的筷子出来一一分过去,「行一夜路辛苦,快吃些热的暖暖身子。」

众人捡了筷子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吃,不得不说,若这面叶汤真是眼前姑娘做的,那她倒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此前在凉州军营也吃过肉酱面,但是那肉酱的味道浮於表面,禁不起咀嚼。

今日这肉酱就不一样了,瘦肉劲道,肥肉不腻,酱香和油香相互成就,又非常入味,越嚼越香。

小青菜颜色也喜人,不像那些火候过了的,深绿颜色活像是叫霜打了;面叶不厚不薄,又滑又香,弹牙口感之後还品得出淡淡甜味。

今日来的这些全是谢沣的亲卫,几乎是从上京跟来的,家境都过得去。

他们与凉州大多数兵不一样,不是给口肉就能满足的,虽也能跟着吃苦,心里头却是有所期盼。

今日这顿简简单单的面叶汤,算是做到了大家心坎上,一碗过後,大家对寻月棠虽还有防备,脸色却好了许多。

有人亮出空碗,问:「姑娘,还有多吗?」

寻月棠笑咪咪接过,俐落地添了一碗,「管够的。」

今日饭食备得多,大夥都吃了两碗,一群人饱食後道谢离开,结队去了校场。

「谢三哥,怎麽还不来呢?」

寻月棠瞧了瞧几乎空了的锅子,心里不由发急。


「都怪你都怪你,什麽图非得现在看,这下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了。」

两人方才一同看地形图,探讨过酣,一不小心错过了饭点,从来都是赶着第一波抢好饭的林勰烦不胜烦,拉着谢沣小跑,一路絮絮叨叨。

「赶不上便赶不上了。」谢沣不情不愿地跟着迈大步。

林勰急得很,「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年纪小,还要长个子呢。」

谢沣今年二十有六,比林勰虚长一岁,虽林勰说他还能长个子纯属无稽之谈,但营里确实有些小子不过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之前领兵,粮草吃紧,好饭不多,谢沣便最後去吃,尽量将荤菜留给旁人。

至於开设将军私灶,那更不会有了,这大约也是他领兵时日不长,却颇有威望的原因之一。

「李伯,周婆婆,还有饭吗?」隔得老远,林勰就敞开嗓子开始喊。

两老也已经用完饭,连碗都已经刷完了,此刻正坐一处择菜,笑着回道:「有呢有呢,总饿不到我们子修的。」

他俩原是上京谢府的仆人,後来谢沣接皇命做州牧,两人就跟着一道回了登州老家,他们几乎是看着林勰长大的,自然也极亲近。

「还是这边好,」林勰撒开谢沣进门,接过面碗就开始吃,「太好吃了李伯,几月不见,您手艺越发得好。」

李伯正待说什麽,寻月棠已从後厨端了碗出来,笑着放到了谢沣面前,「谢三哥,快些用饭吧。」

说完便欠身离开,与李伯他们一道择菜去了。

谢沣看了看眼前面碗,又看了看外头坐在木杌上静静择菜的寻月棠。

此刻日头已经挂得老高,灼灼日光洒到她身上,照见鸦鬓云颜,挽起袖子露出的一双腕子又白又细,甚至白得有些晃眼了。

谢沣慌忙回过了头。

「你这个怎麽跟我的不一样啊?」林勰伸筷子扒拉着谢沣的面碗。

自己碗里就一勺肉酱,几片青菜,一碗面叶,虽说也挺香的,但跟谢沣的比就差多了。

人家碗里肉酱虽然少,却多了肉块,还有一个荷包蛋,而且也不是面叶,那一看就是手抻的面条。

抻得真细啊……羡慕,想吃。

想到谢沣一向不重口腹,与自己这个俗人不一样,便直接开口道:「咱俩换换。」

谢沣如往常一样同他换了。

远处的寻月棠瞧见,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麽,又垂下了头。



入夜,寻月棠宿在了西苑,里头还住着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那两人得知寻月棠腿脚不方便,便打了热水送到了她屋里。

洗完後天也还早,三人便盘坐在榻上聊天。

「听口音,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啊。」房里无茶,寻月棠给她们各斟了杯白水。

圆脸的姑娘说:「我叫庆华,幽州上京人氏。」

瓜子脸的姑娘道:「我也是上京人,叫香云。」

寻月棠抿了口水,觉得不理解,上京城是国都,顶顶繁华的地界儿,两人正值妙龄,如何就想不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是郓州人氏,此番是逃难来的,蒙将军相救,就在此处落了脚。」

这个话头打得好,庆华和香云也交代了自己的来处。

原来她们都是皇帝赏赐给登州州牧,兼也是凉州定北将军谢沣的人,从幽州教坊司里挑来送到了登州。

送人来,也并非是要将军成家,只是做绵延子嗣之用。

庆华笑笑,「我们俩,无父无母无兄弟,三代内无难缠亲戚,家世清白。」

寻月棠听着皱了皱眉。谢沣这名,怎麽有点耳熟?

「还不单如此呢,」香云见寻月棠一直喝水,就把自己剥的几个生瓜子塞到她手里,「我们俩都是性子弱的,说好听点叫好相与,实在话就是好欺负。此时不会给将军惹事,之後也不会与将军夫人起龃龉。」

寻月棠掂量着手里的生瓜子,心说她俩确实是挺好相与,也很体贴,谁不喜欢呢。

庆华挺豁达的,扬声道:「要不然我们俩才貌都不拔尖,如何能被嬷嬷看上,摊上这种好事?」

听了这话,寻月棠来了兴趣,凑近了问:「将军待你们是不是挺好呀?」

两人掩唇笑,「面也不曾见过,将军接了旨就把我们安顿在这里。」

「那……那岂不是守了活寡?」

寻月棠生平最见不得这个,她曾经有个性子极好的邻居,嫁了个货郎,一年到头守活寡,没见着钱,更没见着人。

有次同在南墙根儿上晒日头,跟她说:「月棠,嫂子昨天去河边濯衣,路边有群鹅,公鹅就在前头走,母鹅在後头叫哥哥,挺有意思的。」

这有什麽意思啊?

寻月棠到现在都还记得嫂子脸上的落寞,活寡死寡,都不好守。

对了……谢沣,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原书里那个反派大将军吗?男主在位时设计围剿他,总算是做成了一桩事。

念及书里所提的谢沣行径,又见着面前两个懂事儿的姑娘,寻月棠气儿开始不顺,忍了半天仍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将你们拘在此处,白白误了青春,这谢沣将军委实不地道……」

窗外,念着留饭之谊、刚从林勰处讨了跌打药来的谢沣将军:「……」

他顿了顿,把伤药撂在窗台便准备离开。

寻月棠见窗纸上闪过人影,登时支窗探身出去,一眼就瞧见转身的谢沣,当即惊喜出声:「三哥你怎麽来了?」见着伤药便明白,又补了句,「三哥先不要走,我马上就来。」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娇俏与雀跃,与适才的冷声埋怨截然不同。

谢沣背手等在廊下,瞧见她单脚跳着出了门。还挺灵巧的嘛。

今日里重读《太白阴经》,谢沣恍然记起第一次读这书的时候,窗外有女娃叽叽喳喳讨夸奖,「哥哥,我今日里克拐又赢了,整条街都没人比我厉害。」

这单脚跳的本事,约莫就是那时候练下的。

「谢谢三哥。」寻月棠攥着药瓶立在他面前,盈盈施了一礼,洗漱後散下的乌发如墨泉一般随她动作晃动。

「嗯,」谢沣颔首,「此後,可有什麽打算?」

「嗄?」寻月棠愣了愣。

如今离七月十五还有几日,在此之前她都不是绝对安全的,若男主真如原书所写那般疯如癫狗,怕是她过了中元也不会有安生日子。

「三哥,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吗?」寻月棠低下头,「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碧落之上高悬明月,人间却不明镜高悬。

她想到父母临死之前挣扎着,口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但分明是在告诉她:想办法逃跑,去找哥哥。

可如今连保命都难的境地……何谈寻亲?

寻月棠心里酸涩,整个人都被委屈、恐惧牢牢攫住,只觉前路如兽口,正待将她吞噬。

谢沣想支持寻月棠的决定,话未出口,就见她泪珠啪嗒啪嗒往地上砸,他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良久,待寻月棠脚下已见微湿一片,他才叹了口气,「莫哭了,想留便留下。」

语毕便逃也似地掉头就走,他实在应付不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场面。

寻月棠带着哭腔的一声谢好歹追上了他,谢沣步下稍顿,「药膏外用,一日三次。」

隐隐还能听到又一声道谢乘着晚风飘来,可他却已然跑远了。

第三章 又一次救命

午膳时分,林勰又是第一个来,几乎顿顿如此,净挑好的吃。

「周婆婆、李伯,」林勰落坐,刮着筷子叫喊,「饭好了吗?」

「等着等着,」李伯从窗屉里探头,「又来得这样早。」

今日的午饭是小鸡炖蘑菇和炒青菜,鸡肉是李伯早起去肉户家买的,颇是不错,肉香味早已传出小院,林勰闻着味就来了。

可惜来得太早,寻月棠还在收汁呢。

林勰坐着等了会儿,发觉自己实在坐不住,索性端着碗进了厨房。

阿双正给灶里加柴搧风,寻月棠一头长发俐落地绾成高高的圆髻,正穿了围裙在翻锅。

柴火的烟气直冲屋顶,厨房里的几个人身上都落了汗,林勰刚进门就想要出去,可是……

他悄然凑近铁锅,浓浓肉香争先恐後地往他鼻子里钻,这味道像是给他下了定身咒一样,让他驻足锅边,动弹不得。

再看锅里,黄亮到微微发褐色的斩块鸡肉浮沉在半锅酱汤里,在大火的烈灼之下,酱汤不停泛着大大的琥珀色水泡,不停往外溢着香气的小香菇就掩在这气泡下,挤挤挨挨,与层次分明的肉块交叠纠缠。

这一大锅……林勰又凑近了些,真是要把人给活活香死。

「寻姑娘,还没好吗?」

这几日,在一手高超厨艺的加持之下,寻月棠也算多少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虽然仍被防备,却不会再受到冷眼。就像林勰,之前都是「哎我说那个姑娘」,现在却会叫一声「寻姑娘」了。

寻月棠抬头一笑,「军爷,要再等等。」

「你这小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伯的小炒青菜完成了,招呼着林勰道:「我这的青菜好了,先给你来一勺。」

「不用不用,」林勰摆手,他都被肉香钉住了,哪儿会去吃什麽炒青菜,「我等一下便是。」

不多时,寻月棠留些稠厚的肉汤预备着给大家拌饭吃,见收汁收得差不多,洒了些葱花提味後便给林勰盛了一碗,「军爷慢用。」

「再多给两块肉,」林勰仍没动弹,「要挑蒜瓣肉。」

寻月棠依言照做。

林勰心满意足地去找李伯要炒青菜和米饭,脚步一顿,回头与寻月棠道:「叫军爷显得生分,我叫林二。」话说到这里,想起那句比蜜还甜的谢三哥,他又补了句,「若姑娘不嫌弃,唤我声林二哥便是。」

如今人在屋檐下,与身边瞧自己不怎麽顺眼的军士们搞好关系刻不容缓,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与谢三哥一样好。

寻月棠笑着点头,又给他添了勺肉汤。

不多时,王敬也来了,听说林勰套近乎多要了几块肉,也有样学样,乐呵呵地介绍自己,「寻姑娘,我是王大。」言罢觉得寻月棠该是懂他意思,就补了句,「要带着鸡皮的。」

王敬此人从来持重,唯独到了吃食方面,才多少活泛一些。

这几日寻月棠也摸索到了大家的饭量,总归人也不多,菜做得也不少,她乐意给人行个方便,就也多给他盛了些,「请慢用。」

眼看大夥都坐满了饭堂,寻月棠轻轻叹了口气,将另外做好的饭菜搁到了温着水的笼屉里。

现代人爱说一句「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谢三哥思想约莫是有点问题。

外头,坐在一处的将士们正各自捧着大碗公用饭,不见交谈,只闻举箸之声。

炖鸡肉的浓稠汤汁浸透了饱满晶莹的米粒,又稍稍将其拢到一处去,一勺挖下去,油油软软、香香黏黏的汤泡饭便堆成了个美味小丘,张口吞下,便是肉味十足、咸香浓郁、余韵悠长的人间至味。

吃完米饭,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块,牙关轻轻一带,便将骨头剔了出来,肉质软嫩又多汁,鸡皮乾净又弹牙,姜黄颜色油亮喜人,这口尚未咽下便已开始肖想第二口了。

在凉州时,大家吃饭总免不了几句插科打诨,到这之後却是卯足劲儿地比速度,生怕吃慢了会少吃两口。

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忍不住开始琢磨:大家都是幽州来的,家境也过得去,山珍海味多少尝过,怎麽如今被个大锅饭馋成这样?

吃一口,便琢磨一下,一顿饭吃完,总算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在幽州苦日子过多了,一定是的!

谢沣今日又是最後一个来的,此时满饭堂里只剩个林勰,他撩袍坐定,睨了那个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的公子哥一眼,「林二爷这是在吃流水席?」

林勰换了个姿势,「哪儿能啊?我若是吃了流水席上了膘,凉州四方胡同的姐儿们还不得哭瞎了美目去。」

谢沣眼神里嫌弃更甚,自筷筒里取了筷子,往边上挪了挪。

林勰正欲往他身上贴,再着意膈应谢沣一道,寻月棠恰巧闻声端了饭出来,盈盈笑着将午膳放桌上,「三哥慢用。」

「快让我看看,今儿又给你添了什麽?」林勰探头,拿胳膊肘暧昧地戳了戳谢沣,「我就是等你这口加餐呢,早知如此,那日我说什麽也得把人家姑娘给运回来,换个日日开小灶的报恩,省的从你这里讨要,一道手续两遍做,麻烦……」

寻月棠确实是存了报恩的心思,一开始她看谢三哥总吃不上好饭,便提前留了给他,後来周婆子说谢三哥会比较排斥这般做,便从自己的月银里出钱给他加餐。

今日加的是爆炒小河虾,橙红的虾子在青花盘里曲成个个漂亮的圈,沾着酱、挂着油,青红椒丝从旁点缀,煞是好看。

与旁边那烧肉青菜不一样,这个一看便是卡着点儿现炒的,不是蒸屉里温着的,扑鼻的鲜香味道太浓郁了,还带着柚木火气呢。

见林勰半边身子都贴过来,谢沣无奈,便将那碟河虾推过去,「挑完就快些走,吵死了。」

厨房窗屉内的寻月棠,就这麽眼睁睁瞧着林勰将那碟河虾吃了个乾乾净净,还是只留了些残羹剩饭给谢三。

思及自己早上买新鲜河虾的几枚大钱,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剪头去须的忙碌,寻月棠一阵儿肉疼,总觉得那些大钱掉地上让人拾了去。

不由得又是一阵儿心疼,怎麽真有人傻成这样呢?

但人总还是有侥幸心理的,虽然加餐几乎全落入了林勰腹中,可她还是一顿顿加着,总觉得可能下一顿三哥就突然开窍,自己吃了呢。

不过还未等到谢三开窍,倒先等来了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

周婆子叫来寻月棠,「将士们後日开始要上山,就只在府里用朝食与暮食,晌午那顿就带些饼子对付对付,咱们也少了顿操劳。」

凉州城内有人投诚,带了重要消息,此事非同小可,谢沣特意避人、携亲信来登州,便是为了验证这消息的真伪。

登州多山,其势险峻,一行人先在州牧府落定操练,查了县志、问了乡民後大致确定了路线,准备工作大抵结束,如今便要乔装上山了。

「带些饼子吗?」寻月棠问。

如今天热,登州又潮,松软味佳的面饼捂在怀里,不出一个时辰就馊了,如何入口?若是想要长久保存,那便要降低面饼的含水量,口感势必大打折扣。

「我们如何不知吃硬饼子委屈了大夥呢,」周婆子也叹气,「可是天儿就这样,人说了不作数。在充饥面前,好吃排不上号,总归晚上就回了,暮食补回来便是。」

寻月棠知道这个理儿,便没做声,心里却默默想着:有没有那种易於咀嚼、口感也过得去、还好保存的吃食呢?

半晌,她抬头道:「婆婆,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可不可用?」

寻月棠想做的是现代的压缩饼乾,但现在没有机器可以制作膨化粉,倒可退而求其次,用印糕代替,虽然抗饿方面差点意思,但是保存、携带方面都很有优势。

「我一会儿做个糕出来给将士们试试,若是大家反映不错,便以此代替饼子吧。」

寻月棠如今连酬劳都谈妥了,周婆子自是信得过她的厨艺,便拍拍她肩,「也不是明日就走,时间还充裕,你可以试试,但也别太复杂,省的到时候准备不出来。」

寻月棠应是,待周婆子离开便开始着手制作。

印糕的原材料都是寻常东西,不过就粳米、块糖、猪油等物,只是工序稍微复杂了些。

粳米要先煮,煮完下锅炒乾,之後再用个手摇小石磨磨成米粉,粉里添些熟花生粉和芝麻粉,然後撒点葱花。

猪油炒香葱花、化了块糖,熬成带着甜香、油香与葱香的糖浆,味道复杂、奇怪却又香气扑鼻,拌好的糕粉便是由这炒好的糖浆黏在一处的。

拌好的糕团上模压实、压平,而後磕在箩上用文火烘乾,这便是印糕了。

这种糕本就是发源於气候湿热之地,在那种气候之下仍能久存不坏,在登州自然也可以,里头没加水,却加了板油、芝麻、花生、糖等抗饿的东西,嚼着虽有点困难,但却一口香过一口。

寻月棠做完一箩,在厨房门口歇乏。

将煮熟的粳米炒乾,还有磨粉都是劳力活,她现下双臂酸得不行。

身上的汗还未下去,林勰便扯着谢沣与王敬过来了,「寻姑娘,这前後不着的时辰,厨房里烧什麽这样香?」

寻月棠收了拭汗的帕子起了身,她如今也摸清了这个小队,刚不到百人,谢三哥乃是个小将领,约莫是叫百夫长?反正王二哥和林大哥是他的副将。

「三哥。」寻月棠盈盈一礼。

谢沣面无表情,事议到一半被林勰这个狗鼻子扯走,他没多少好心情,却也还了半礼。

「王二哥、林大哥。」寻月棠又侧身施礼。

「诶,我说,」林勰抱着双臂,「我俩的名姓竟就这样烫嘴?怎麽记不住呢,我……」他指了指自己,「是林二,」後又指了指王敬,「他是王大。」

寻月棠被臊得红了脸,低头没言语。

这三人一二三的,确实是难记了点,不怪自己总搞错。

「你知是唤你不就结了,」谢沣撩袍在门前坐定,抬头看向林勰,「如何这样多话?」

「哟……」林勰睨他一眼,一张嘴便酸得很,又与王敬一道往厨房里走,偏头回了句,「你谢三郎的名号,倒是记得清呐。」

「他心不坏,就是嘴上不肯饶人,」谢沣看向寻月棠道:「你莫与他计较。」

寻月棠点头。

「寻姑娘,」当事人林勰已从厨房里出来,显然已将方才的事儿忘下,单凑头过来问:「大天白日的,怎麽想起来做糕饼吃了?味道怪了些,倒还挺香。」

王敬一手抓着俩,补了句,「还有点硬。」

「是周婆婆说将士们要上山,往常都是带些饼子,害牙不说,也不怎麽抗饿,我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带这糕饼去,吃两块、饮些水,能抗上两三个时辰。」

「要这麽说的话,」王敬摸了摸下巴,「那这糕就比面饼子强多了。」

「尝尝。」林勰分了块给谢沣。

谢沣品了一小口,发觉林、王二人所言非虚,这糕质地硬实却不怎麽害牙口,谷物清香里回着甘,又有葱花香,确实有点怪异,但也算可口。

若真能带这些上山,大家确实可以吃得舒坦一些,也更顶饿。只是……

他抬眼看了看寻月棠一头汗,「若是准备此物太复杂,便同往常一样就是。」

将士们吃点苦是好事,虽日前军饷还算充足,可若是好日子过惯了,日後由奢入俭便困难。

林勰瞪大了眼睛看他,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寻月棠。

「也还好,」寻月棠摇头,「还应付得来。」

好姑娘!林勰在心里夸了寻月棠好几句,在谢沣二度拒绝前,拉起他就走,「既然寻姑娘都这样说了,那就定下这个吧。」

王敬把余下的糕饼揣进怀里,向着寻月棠拱了拱手。

谢沣无奈,推开林勰定住身形,向寻月棠致谢,「有劳。」

「三哥好走。」

林勰一把挽住谢沣,学着四方胡同里的姐儿,捏着嗓子轻声学了一句,「三哥好走。」

谢沣没得林勰那般没脸没皮,半句没有回呛,只把手里攥着的糕塞了他满嘴。



印糕的反响颇不错。

第一日从山里回来时,大家在路上相遇,勘察到的情况只字不提,却对今日的晌饭赞不绝口。

「今日这饼真不错,好歹是不费牙。」

「还香着呢,喷香喷香的,冷的也香。」

「听说又是寻姑娘的巧思,似是做着还挺麻烦,天不亮就起来磨粉了。」

「寻姑娘真是……」有人想总结着夸一句,没总结出来,便开始条分缕析地说道:「模样好、性子好,厨艺也好。我娘肯定喜欢。」

「拉倒吧,直接说你自己喜欢不就结了。」

林勰行在後面儿,把前头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随後便起了心思。

谢三年纪不小,连荤都未曾开过,实在可怜,陛下赏的那两人不进他的眼,可巧这不就送了个现成的来?

正如旁人所说,寻姑娘模样好、性子好,虽说出身差了些,做个妾总还是可以的。

谋事在人,他林子修就爱干这说媒拉纤的积德活计——

「鸣苍,你看寻姑娘怎麽样?」

谢沣掀起眼皮看他,林二爷万花丛中流连往返,总觉得男儿未曾见过温柔乡那便是一生白活,对於他开口的催婚之事见怪不怪。

说「边关未定何以家为」太假,说「毕竟恩情总是空」又太虚,可事实确实是,如他这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日子的人,本就不该平白耽误旁人。

念及此,他摸了摸额际的疤,冷声冷气道:「收收你的心思。」



七月十五日,天大雾,山岚尤甚。

周婆子夫妇、寻月棠和阿双在天光熹微时就挎着篮子出门,分行两路,一路去祖坟祭祖,一路寻地方烧纸钱。

将士们今日未上山,却也不得闲,朝食过後不久,林勰就抓着只鸽子入门,扔了个竹筒到谢沣案头,「安乐侯死了。」

谢沣在生母逝後便过到舅父名下,入了谢氏族谱,但这安乐侯陆远道才是他父亲。

许是早有预料,谢沣面色未变,抬头问:「太子动的手?」

林勰点头,「说起来,安乐侯这出实在让人看不懂,太子看得上自家女儿,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他怎麽还死活拦着?纵有婚约又何妨,退了不就是了……」

谢沣展开密信,「陆见瑶呢?」

陆见瑶是安乐侯嫡女,谢沣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朝太子爷的白月光,寻月棠一门被灭、其身被掳的主因。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太子派人接走了,可传出来的消息是跌入山崖,屍骨无存。」林勰扬手把鸽子给放了,倚在案上接着说:「也不奇怪,毕竟一时间哪儿去找长得像陆见瑶的人,那替死鬼不是都被谢大善人救这儿来了吗?」

「好好说话。」谢沣面色不豫。

「我口气好着呢,刚还在夸你。」林勰吊儿郎当惯了,才不怵他。

谢沣白他一眼,吹了火摺子把密信焚了,又提笔回了一封塞进竹筒里,交给林勰,「让先生稳住。」

林勰接过来攥在手心,「知道了。」

「子修。」谢沣往後倚在官帽椅背上,唤了林勰一声。

「怎麽?」林勰回过身子看他。

「宫里,要变天了。」

安乐侯触怒天颜,但赐死太过痛快,绝非圣意。

谢沣此前也打听到,太子本是打算七月十五日动手将陆见瑶换出,如今提前一日下手,还将陆远道一起解决了,若圣上安好,他决计不敢贸然为之。

林勰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便敛了神色,凝眸问:「鸣苍,你想怎麽做?」

他从穿开裆裤起就跟谢沣混在一起,小时候谢沣就是他们一群人的头儿,现在还是,他惯爱美妾金玉、豪宅良田的人,都能陪着在鸟不拉屎的凉州住下。

哪怕现下谢鸣苍说要反,那他林子修也是第一个举旗的人。

谢沣心里清楚得很,太子若把持朝政,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谢氏一门。

未等他开口,外面就传来阿双急切的求救声,「军爷,不好了,有歹人将寻姑娘掳走了……」

屋内两人开门,便见阿双瘫坐在地,气喘不匀,直喊道:「救命,军爷救命。」

这时节掳人,想也知道是当时抓了寻月棠那夥人。

若是普通山匪,谢沣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这几个是太子的人,东宫多能士,谢沣也不敢托大。

未作长久思索,谢沣让阿双起来带路,问了大概位置後回头对林勰吩咐,「子修,你带人接应我。」


周婆子与李伯本就是登州当地人,家祖便葬在州牧府外二里处的一处小丘上,两人早早出门,想着一上午打个来回,也不耽误将士们的晌饭。

寻月棠与阿双都是孤女,只能找个岔路口,为先人焚上些纸钱。

城里岔路口不在少处,但是当街祭奠定会触了旁人的霉头,徒惹闲言,她们商议一番便预备去离州牧府最近的山脚下。

她俩今日的祭祀用品是周婆子一道采买的,有纸钱、元宝,还带着不少打成一刀一刀的黄纸。

黄纸若是想焚尽,得找根棍勤翻,想到寻月棠腿脚刚好没几天,阿双便与她商量,「阿棠,你在此处收拾一下可以吗,我去找两根木棍来。」

阿双一向话不多,人却极好,寻月棠知道她是照顾自己,便点头应下。

随後,她便找了个平坦地,将此处多余的枯草落叶扫净,取石块画了个圈出来,将果品摆放整齐,等着阿双回来一道生火。

手上活计刚干完,她还未来得及将空篮子撂到旁处,便听见一声带着浓浓登州口音的官话,「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寻月棠闻声,起身便跑,可惜已是晚了。

当初从郓州一路押送她而来的四个侍卫说话间已来到她眼前,十步之外,两个嬷嬷也挥着鞭子到了。

一路都还算怜香惜玉的几个侍卫如今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担惊受怕这麽些天,险些脑袋脖子分家,都是拜眼前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贱蹄子所赐。

为首的侍卫一脚踢上寻月棠的腿弯,後又一把薅住她头发,「死狐媚子一身骚气,碰见个过路野男人便跟着跑,还他娘的说是县令之女,我呸!」

自寻月棠失踪後他们便刻意与上头断了联系,本是图保命,现下自是不知道陆见瑶已被救出,寻月棠也失了用处。

旁边几个人後槽牙都咬得咯咯响,却还绷着根不敢误事的弦儿,「大哥,快些解解气,该上路了。」

听了这话,侍卫头子高高扬起的手便落下,那两个婆子却不肯轻易翻篇,她俩都是幽州高门出身,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抡圆了立柱似的胳膊便搧了寻月棠十个耳刮子。

「如此不知好歹,先让我老婆子教教规矩!」

阿双从婆子等人身後的方向回来时,正赶上寻月棠被人按在地上打,见状就要过来救她。

阿双根本敌不过这几个侍卫,过来也是白白受害,寻月棠看见她便拚命用眼神示意她离开,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她能去搬救兵。

所幸阿双机灵,一刻尚不到便带着谢沣赶到此处。

这时,六人终於泄完愤,拳脚也落了,秽语也讲了,终於打算收手,为首一人薅着寻月棠的头发,拖着她往车马那边行。

方转身,便看到一身素布直裰的谢沣翻身下马,长剑已出鞘,正提剑向他们走来。

「你这情郎当真不错,竟来得这般快,想来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四个侍卫也纷纷亮出家伙,一脚将寻月棠踢远,朝着谢沣走了过去。

两个婆子连忙扯住寻月棠往树下躲,再抬头看谢沣,觉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是谁。

几人边行边打量谢沣,看他一身长衫、发束布巾的儒生模样,又生得唇红齿白,想来也是个只会吟诗望月的,不足为惧。

心里轻敌,话语就难免放肆,「小郎君这剑瞧着不错,可是偷拿家主之物?万莫伤了自个儿才好。」

余下三人齐齐嗤笑出声,回头看向寻月棠,「还道是你寻了个多好的靠山,不想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小郎君虽生得不错,却委实寒酸了些。」

谢沣将这些讥讽置若罔闻,抿着薄唇,步下也加快了速度,手中长剑眼瞧着便要招呼到几人眼前。

只这几步,四人便看清了谢沣的功夫底子,收起了碎嘴凝神迎敌,各撤了半步将谢沣围在正中,五人当即缠斗在一处,刀光剑影,金属相击之声不绝。

一直躲着的阿双也趁这机会冲到树下,几下猛扑与两个婆子扭打到一处。

她本有些拳脚功夫,又有寻月棠从旁帮衬,两个婆子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捂着肚子哀叫起来。

「阿棠,你先走。」阿双扬手欲将寻月棠扶上马。

「阿双,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寻月棠看向谢沣,摇了摇头,「若三哥不敌,我便留下,你带他回去。」

反正,这些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阿双看了看谢沣,又看了看寻月棠,遂没再坚持。

谢三是周婆子、李伯带大的,他若有闪失,夫妇俩必定难过,若谢三和寻月棠必定有一个人要出事,那她会放弃寻月棠。

人圈之内,谢沣正躲过一人从後心处刺来的短刃,又飞起一脚将明显是老大的那人踢出几步远。

余下两人见此情况红了眼,一人持锤直朝谢沣面门而去,谢沣举剑格挡、身子稍侧,便在这时候被另一个身形魁梧的侍卫趁机近了身,拐住他脖颈儿将他摔在了地上。

谢沣手腕转动,长剑划过那人脊背,那人吃痛一捂,便被谢沣翻身压了下来,长剑直直刺入肩胛。

剩下三人犹如癫狂的野兽,爬起来张牙舞爪朝着谢沣扑过来。

寻月棠立在一边,见状慌忙叫了一句,「阿双咱们先走!」

听到这句,那几个侍卫便分了神去看寻月棠。

这一息机会被谢沣抓住,他起身再战,登时又占上风。

边境对敌几年,他的招式早已去了初习武时的流畅优雅,如今只剩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煞气。

即便这些人也经过杀招训练,此刻四打一仍是落了下风。

第二个侍卫倒下的时候,谢沣听得一声如蚊蝇振翅般又轻又细的声音,似在破空而来,他本可轻易避开,却未曾移步,随後便感到一股刺痛落在侧肩,顷刻间他的右臂开始发麻。

暗器是旋镖,镖上淬了毒,是为首侍卫所投。

这人时机把得巧妙,缠斗之中,谢沣方才位置正与寻月棠同线,暗器飞过总能中一个。他暗忖既然不敌,挣个鱼死网破也好,就是没想到这人竟生生为那姑娘挡了,倒是条汉子。

谢沣随後将剑换到左手,出招更狠,余下两人战力要弱得多,制胜也不过十几招。

这场战斗甚至未过一刻,最後一人倒下的时候,寻月棠哭着扑过来,「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谢沣抬手拔出後肩的旋镖收起来,问道:「可是这几人杀了你父母?」

寻月棠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问这个,愣了一瞬,想到父母临终惨状,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轻轻点了点头。

谢沣了然,对她说:「闭眼。」

寻月棠照做,隐约听得耳边几声剑风轻动,而後谢沣扯了扯她袖子,「走了。」

回去时,谢沣独骑,寻月棠在阿双的马上偷偷回头,看见六人齐齐倒在地上,俱是一剑封喉,血淌了满地。

路上遇见林勰带人赶来,谢沣安排道:「子修与我回去,其余人前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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