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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长记海棠《自带福气嫁进门》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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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0 15: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记海棠《自带福气嫁进门》全2册

{出版日期}2023/02/24

{内容简介}

他对她一眼万年,恨不得给尽天下宠!

蓝海E133101 《自带福气嫁进门》上
荣家式微,荣澜语被迫嫁给了纨裤周寒执,
据传他嗜酒如命,就爱花天酒地,以至於府邸穷得只剩四壁,
众人皆以为荣澜语大概要沦为黄脸妇人,
两位姊姊更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她的笑话,
没想到新婚半个月後,她软言软语散尽了周寒执的一群狗友,
且把空荡荡的周府整饬成了富丽雅顺的门庭,
而纨裤周寒执竟也随着她步步奋起,走上权臣的路,
旁人都以为是她救了周寒执的心,
但荣澜语自己知道,她只是尽了贤妻的本分,
事实上,周寒执才是那个教会她如何恣意活着的那个人,
更是那个替她挡住了满城风雨的人!

蓝海E133102 《自带福气嫁进门》下
母亲的去世和父亲不断挖钱坑确实让周寒执痛苦又心累,
但荣澜语不知道的是,他对她一眼万年,
起初和她相敬如「冰」只是不想连累她,
但看着她为他们的家如此尽心尽力,又如此真诚的关心他,
他决定振作起来,让她知道他其实有才亦懂得生财,
花费时间劳力请动驿递长朋友,让她每个月可以跟父母联系一次,
她的绸缎铺子生意不好,他推出限量被套组赚一波,
为了不再让她娘家人嘲讽她只嫁了小官,等着看她过苦日子,
他接下皇帝的艰难任务,替她争了个四品诰命夫人回来,
他的用心终於让他赢得佳人心,至於那些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桃花,
不好意思,他此生只会有她,唯一无二!




第一章 一双温柔桃花眼

两年前还人丁兴旺的荣府,眼下的主子竟只剩荣澜语一人。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她如今的屋子又宽敞又亮堂。

刻着小朵如意云的铜镜里,映着一位姿容明丽的少女,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唇如樱色。她正坐在红木月牙凳上,聚精会神地给眼前嵌螺钿小桌刷上黑漆,旁边还摆着一盒装饰用的绿松石。

小丫鬟新荔进门瞧见,忍不住蹙了蹙眉头道:「我的姑娘呀,这哪里是您该做的活计,荣府里好歹还留了三四个小厮,总不能让他们白吃咱们的白米红肉吧。」

荣澜语手上的动作仔细而周到,语气却淡淡道:「也不是什麽难事,稍微用点心便是。再说,前儿宋虎带头吃醉了酒,被我罚了蹲柴房,眼下还没出来呢。」

提起吃醉酒的事,新荔眼神一暗,不敢再说下去。醉酒算是如今在姑娘跟前最提不得的字眼儿。

「有事?」荣澜语感受到新荔的沉默,语气和缓下来问道。

「嗯,前头大姑奶奶到了。」新荔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荣澜语找了一件见客的衣裳。

「嗯?大姊回来了,那二姊呢,没一起吧?」荣澜语把手里的小刷子撂回漆桶里,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眸望向新荔。

新荔苦笑道:「若是两位姑奶奶一块回来,我连说话的功夫都没了。大姑奶奶还好些,是个直肠子,反倒容易相与呢。不像二姑奶奶,自己书读得多,又找了个国子监司业的文官当丈夫,跟文人一样酸腐,说起话也七弯八拐的,教人猜不透。」

「都不是省油的灯。」荣澜语把纤白素手放在滴了花汁的温水里,轻轻往手背上撩了撩,又细心地用指腹摩挲着方才不小心蹭上的黑漆。

「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姑娘那点事。其实也怪不得两位姑奶奶,老爷流放之前把您托付给两位姑奶奶照料,这头一桩呢,便是把您的亲事定下来。说起来,您也十六岁了呢。」

新荔脸蛋浑圆,带着稚气,然而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荣澜语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指了指没漆完的桌子道:「快收起来吧,大姊喜欢到处走走,一会万一进来瞧见就不好了。」

「成,我让清韵来搬。您快些去小花园吧,别让大姑奶奶等急了。」

说是小花园,其实真不大,只是绕着回廊尽头的凉亭挖了一渠流水,又在两岸种了些桃花梅花。此刻正值春夏之交,常有微风吹着纱帐飘飘,桃花瓣瓣飞舞,倒不失为一片美景。

荣澜语换好衣裳走过来时,荣澜芝已经坐在凉亭里头品茶了。两人虽是姊妹,却非一母所生,故而荣澜芝瞧见荣澜语时也没多亲热。

「转眼爹爹已经流放快一年了,妹妹一人在府里竟也住得心安,还有功夫教人把原来深绿的纱帐换成浅粉。我和二妹倒是白担心了,还怕你想不开呢。」

荣澜芝上身穿着桂子绿的掐花对襟衣裳,下身则是月白蝶纹百褶裙,说话间还用手中的蜀锦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柳叶眉也微微蹙起。

「姊姊的帕子真好看。」荣澜语淡淡说了一句,四两拨千斤似的让荣澜芝眉眼舒展开来。

「你大姊夫买的。」荣澜芝不无得意。「说起这点来,你二姊夫真是比不过他。官职低些又有什麽要紧,这男人嘛,最要紧的是疼人。」

两位姊姊从小比到大,荣澜语早就见惯了,故而此刻只点头应和。但今日荣澜芝显然有心事,说没两句竟又拐到了荣府的事上头。

「你的确把府里打理得不错,但这也没什麽用,父亲吃醉酒犯下大错,被罚流放,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回不来,你总不能一直守着府邸成老姑娘。我和你二姊商量过了,替你瞧了户人家。啧啧,你不知道,咱们家眼下这种局面,能找个愿意要你的人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话说完,荣澜芝看向荣澜语。

荣澜语早知会有此节,却没想到来得这般早。她一时想不到应对之法,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懂。

荣澜芝瞧着妹妹低头的娇羞模样,心里竟有些发酸。荣澜语本就长得好,没想到这一年来出落得更加清丽可人。再瞧着这荣府虽然寂寥,却被打理得处处景致不俗,比自己那阔气却乱糟糟的府邸还强上许多,她便越发不痛快。

「你母亲随了父亲去流放,当初拚死也不让你和你那幼弟跟过去,不就是因为流放之地偏远,没有富贵人家可嫁吗?你总得顺了你母亲的一片心吧。再说,这家人属实不错呢。咱们荣家虽是不济,可姊姊也不能让你太吃亏,要是实在不怎麽样的人家,姊姊也不会同意。你就听姊姊的话吧,啊?」

新荔在後头急得抓耳挠腮,心里迫切地想问一问到底是什麽人家,又不住地给荣澜语使眼色,可自家主子像是成佛成仙了似的,连问一句都没有。

「新荔,续茶汤来。」等荣澜芝说得口乾舌燥,荣澜语才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婉吩咐道。

「你这孩子,我跟你说大事呢,你到底答应不答应?我府里也算家大业大,难道差你一口茶水不成?」荣澜芝不喜欢荣澜语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挺直了腰杆嗔怪道。

面对荣澜芝的质问,荣澜语依然端端正正地坐着。她穿着一身白裙,就好像白瓷瓶里开出的水仙花。

等到新荔胆战心惊地续好了茶汤,才终於听见自家主子开口道:「大姊只说给我瞧了人家,却对这人家什麽样,这男子什麽样闭口不提,可见这里头有弯弯绕绕。就算逼着我吃泔水,也得让我见着这泔水的真容不是?」

「你……」对上荣澜语清透的鹿眸,荣澜芝不由得语塞。她只想着荣澜语年轻不经事,自然会任凭姊姊们安排,却忘了这丫头从小就机灵,又有逆骨,可不是轻易能拿捏的主。她倒是想说说这家的事,然则一旦说破是谁,只怕她更不肯了,到时候二妹还要责怪自己事情办不妥。

想到这,荣澜芝索性闭口不答。难题还是留给二妹吧,她乾脆认个怂。

荣澜语早知如此,脸上恢复了些许笑意道:「大姊要留下来吃晚膳吗?若要留下来的话,我这就让刘嬷嬷出去再买些菜回来。本该宋虎去,可那厮吃醉了酒,且得关上一些日子呢。」

「你把宋虎关了?他,他就没说什麽,没闹起来?」荣澜芝回过神来,心想宋虎长得人高马大,又有功夫在身,算是府里的小厮头头,彼时在荣府的威风几乎不亚於主子,哪里是荣澜语这等娇娇姑娘能压得住的人?

「他自然说了一些混帐话,可人嘛,总是有软肋的,但凡拿捏住了,就没什麽厉害了。」荣澜语淡淡一笑,鹿眸水润明媚。

「呵呵。」荣澜芝乾笑两声,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怵得慌,随後乾巴巴道:「我、我还得回府陪你姊夫用晚膳,就不多留了。过两日吧,过两日你二姊有空了,我们再一道过来。」

送走了荣澜芝,荣澜语显然也不畅快,索性拉着新荔往厨房去。

做菜是件需要集中精神的事,能够让人忘记烦恼。

一路上,新荔别扭极了,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姑娘,这是成亲,不是过家家,您听明白没有?这是关乎您往後几十年日子的大事!」

「我知道。」荣澜语瞧见刘嬷嬷已经在切一颗水嫩嫩绿油油的白菜,便去找新买的一块五花肉来配。

父亲虽然被流放,但家底儿还在,荣澜语手里也攥着一些良田铺子,故而她的日子不至於过得连油星都看不见。

「您知道,您什麽都知道,那您倒是问问啊,到底是什麽人家啊!」新荔按住荣澜语的手,急得直跺脚。

荣澜语这才笑道:「你急什麽?大姊事没办成,二姊自然坐不住,过两日便会来跟咱们说个究竟。你不必替你家姑娘抱太大希望,以咱们府里如今的情况,只怕连城门小吏都未必瞧得起。」

这话实在不像是在安抚人,新荔越发静不下心了。「两位姑奶奶是您的姊姊,虽然是先头原配生的,可都是老爷的骨肉,她们总不至於害您吧?」

「这话又糊涂了。若是不害我,就不会在咱们府里声名狼藉的情况下急着给我订亲,总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她们如此迫切,大概是因为两位姊夫坐不住的缘故。」

「跟两位大人有什麽关系?」新荔迷惑道。

「若是我好好嫁人,自然跟他们没关系。但若我总是独居在这,就跟他们有关系。荣府已经有流放的人,名声很不好,故而他们嫌恶得很。要是我再闹出些不乾不净的事来,他们为官者的颜面就更不剩什麽了。所以他们不会允许我一个人独居在荣府。」

瞧着新荔脸色沉郁得快要滴出水来,荣澜语又笑道:「你放心,无论多难的境地,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着,要好好经营铺子。如此钱生钱,父亲母亲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老爷又不是您一个人的爹爹,我看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根本不在意老爷缺不缺钱花,您今儿也看见了,大姑奶奶那蜀锦的手帕就值七八两。」

「所以她也舍不得用啊,方才连按鼻子上的粉都不敢使劲儿呢。」荣澜语笑道。

新荔终於被荣澜语逗笑,但眼底却充满了对自家姑娘的疼惜。

可她家的姑娘却没有察觉,反而眼底闪烁着那似乎永远不会黯淡的光芒。此刻,她认认真真地拔掉五花肉上最後一根毛,道:「所以啊,新荔,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母亲说过,尽人事,有时候不如听天命,没准儿这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是不是一桩好姻缘,过两日二姑奶奶来了就知道了。」新荔压下心疼,替荣澜语选了一把刚开刃的好刀。



荣澜语的厨艺越发的好。父亲荣秉怀被流放之前,她只能做几道家常菜,如今已经做得能跟赏心楼的大厨相媲美了,连教她厨艺的刘嬷嬷也止不住赞叹她的天赋异禀。

今儿是立夏,有吃「三新」之说,故而荣澜语用麦子粉烙了薄如蝉翼的春饼,又把鸭腿烤得外焦里嫩,切成细细的肉丝,佐以樱桃汁点缀,杯中则是澄澄甜甜的青梅浆。这一套吃食,光是摆在亭子里便别有一番风味,更别提那桃花的晶红落蕊不时飘在桌上。

新荔食指大动,但好歹还记着侍候荣澜语浣手。

偏偏这会,一个柳眉细眼的少女走进来,轻声道:「姑娘,二姑奶奶到了。」

「我正想着二姊什麽时候来呢。」荣澜语毫不意外,轻轻把双手撂在锦帕上吸乾水分。「清韵,你去请进来吧,我去给她再备一份膳食。」

清韵摇头道:「我怎敢不请呢,可二姑奶奶不肯,说叫您出去接一接。我瞧着一行有两顶轿子,有一顶是蓝顶的,怕是司业大人也到了?」

「二姊夫也来了?怪不得。」荣澜语用竹骨云纱盖住满桌精致的饭食,叹气道:「可惜了,这鸭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您还是操心您自己的亲事吧。二姑奶奶来,为的肯定也是这件事儿。」新荔没了食慾,托着荣澜语的手往门外走去。

荣府门前此刻果然停着两顶轿辇,前头站着细腰如柳的荣澜烟。瞧见荣澜语走过来,她的眼底立即浮现些许笑意。「快过来,你二姊夫还要去赏心楼应酬,照个面就走了。」

荣澜语笑着应承下来,心里却有些纳罕。堂堂的国子监司业,怎会为了跟自己照个面,特意绕路过来一趟?

心里想着事,脚下的步子就有些慢,但胳膊旋即被迫不及待的荣澜烟抓住,拉扯着她向後头的轿辇走去。

荣澜语身子不稳,哪里还有心思瞧轿辇上的动静,只顾着低头盯准自己的双脚,不让它们打架。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时,一位身着墨色长衣的男子已经撞入眼帘。

荣澜烟的丈夫莫文轩已经算是身材颀长的男子,可眼前人却比他更加气宇轩昂,身躯高大,再加上一袭黑衣,更显得高贵俊美。

但细瞧那张脸时,却发现又不尽然,他的面容并没有与那八尺身躯相对应的粗狂冷硬,反而唇如玉色,一双桃花眼使得眼神更温柔,让人望之便想回之一笑。

荣澜语难得怔住,却不知自己的反应也被眼前人看在眼底。

「这是盛京盐运司知事周大人,快问安啊。」荣澜烟推着荣澜语的胳膊道。

荣澜语随即垂下眼眸,脸庞姣好如月色。

但这样慑人心神的容貌,却未让对面的周寒执多看一眼。他略搭了一眼便垂眸回礼,语气冰冷冷道:「寒执不该下辇的。莫大人,寒执先去赏心楼等你吧。」

说罢,他竟没再寒暄,转身另挑了一匹马离去。

想想也是,姊姊冒失拉着人家跟自家妹妹当街见面,多少有些不地道。连荣澜语自己都觉得不妥呢,更别提被蒙在鼓里的官大人了。

莫文轩淡淡一哂,并不觉得如何,反而看着荣澜烟笑道:「你别担心,周寒执就是这副性子,一向不怎麽跟女子打交道的。」

荣澜烟笑着颔首道:「无妨无妨,夫君快走吧,我与妹妹好生解释便是。」

还有什麽可解释的?荣澜语从看见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二姊这是让自己亲自相看夫婿呢。

莫文轩「嗯」了一声,随後竟忽然改了温和脸色,冷冷看着荣澜语道:「听说当着大姊的面你很是猖狂,那我倒想问问你,宁哥儿的性命你要还是不要?」

荣澜语闻言,顿时心中一冷。母亲是继室,生了自己和宁哥儿两个,因要随父流放,故而把宁哥儿放在二姊夫府上养着,随二姊夫读书做事。父母也是一番苦心,没想到如今成了二姊夫要胁自己的把柄。

瞧着荣澜语怔住,莫文轩的表情稍稍满意,继续喝道:「别拿出对付你大姊那套来。我把话放在这,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由不得你想法子转圜。你要明白,将来能救你父母出梧州的人只有我与你大姊夫,能护住宁哥儿的人同样只有我们。」

这便是荣澜语能想到的最差情况,用宁哥儿来要胁自己。

但因为心里已经对这一切有了准备,此刻真的发生了,她反而没有想像中失望,不过淡淡一笑,想替自己辩驳几句。

然而,她终究比不得当官之人,还没回话,便见人家拂袖走了。

荣澜烟回头推她一把,负责唱白脸,「你二姊夫难得说这麽多话,可见也是真心疼你。宁哥儿在我那好着呢,只要你好好嫁人便成。走吧,咱们进门。」

这便是软言软语的威胁了。

被推搡着进了门,荣澜语只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使不上劲。说不慌是假的,这是要将自己的终身定下啊。当司业的二姊夫都放了这样的狠话,可见真没打算给自己转圜的机会。

让荣澜语意外的是,那位大人的面容竟然如此俊美。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慌张。

荣澜烟姊妹两个是原配生的,自己是继室生的,怎麽想也搅和不到一处去。这种一向不与自己亲厚的人,陡然给自己选了如此俊逸的夫婿,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大人内里得有多麽的不堪。

「想什麽呢?」荣澜烟拿胳膊肘推了推荣澜语,挑眉问道。

姊妹俩站在一处,实在不像是一家人,一个蜂腰浓抹,一个窈窕清丽,更像是芍药与芙蓉。

荣澜语淡笑,肌肤泛着微微的光泽。「在想我的那碟子烤鸭肉,若是没凉,二姊正好一块用。」

荣澜烟乾笑几声,心里却诧异於荣澜语的镇定,应付道:「行吧,我正饿着呢,咱们一块用。你的手艺一向是好的,父亲当年还在盛京的时候没少夸你,我和大姊可得不着那麽多好话。」

新荔跟在身後,听着二姑奶奶说起老爷时并没有半点难受的意思,心里有些发凉。这样淡漠亲情的人,能给自家姑娘找什麽好人家?

这一顿饭下来,新荔听得心里越发没滋没味。跟大姑奶奶的闭口不提相反,二姑奶奶句句话都在夸那位周大人,又把周府上下全夸了个遍,夸得人心里直发毛。

好不容易陪到日落时分,总算送走了荣澜烟。这会,连一向精神头十足的荣澜语瞧着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二姑奶奶是什麽意思,竟直接把周大人拽过来打照面,莫不是打量着姑娘会以貌取人,头脑发昏?又说了那麽多好话,谁信呢!」新荔试探着说话,见荣澜语没吭声,又继续道:「姑娘没吃好的话,我让刘嬷嬷再蒸一碗鸡蛋羹,点上芝麻油,可好?」

「鸭肉油腻,我克化不动旁的了。」荣澜语轻声回答道。

「那姑娘掏心窝子说说,对这桩婚事做何心思?」新荔刨根问道。

荣澜语纤细的食指揉了揉额头,随後苦笑道:「若不提宁哥儿,一切还好说,可二姊夫已经明说了,我实在担忧得很。母亲临走前就托付我这一件事,宁哥儿若真有个好歹,我往後可怎麽见她?你瞧着二姊夫是个文官,可年纪轻轻就成了国子监司业,难道是没个手段的人?」

带着愁绪的话才说了几句,荣澜语果然又起了精神道:「不过,我们总得打听个明白,若真是个祸害,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方才我听二姊没提起周家的当家主母,难道这位主母不是好相与的人?果然得我们自己想法子问问。那句话怎麽说来着?知己知彼吧。」

荣澜语的眼底闪着明亮的光,似乎总不会被生活打败。

「姑娘要怎麽打听?周家可是这两年才来盛京,咱们两眼一抹黑。之前与您交好的姊妹如今又不跟咱们来往了……」新荔叹了一口气。

「刘嬷嬷不是要过生辰了,你给她拿些银子去赏心楼坐一坐,今儿可以买上一个水晶肘子,明儿可以喝点桃花酒,她是个喜欢听闲话的。嗯,我还得去找表舅舅家的三表哥问问,他一向好交际,又是个嘴严的。」荣澜语一边亲手把亭子里的纱帐挨个打上精致的蝴蝶结,一边轻声念叨着。

新荔听着自家姑娘为自己筹谋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要是老爷夫人在,哪里会让姑娘自己操这份心?难为姑娘倒是心胸开阔,这两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压下来,竟没有在人前露过半点丧气。

她眼眶一热,看着荣澜语道:「姑娘会有一桩好姻缘的,我瞧着那位大人也是好人。」

荣澜语没有回答,只是冲着新荔一笑。

第二章 吃酒耽误事

次日一早,主仆两个果然去了尚文阁。尚文阁是可容学子住下的地方,故而常有家中亲眷过来探视,送些零嘴衣裳等物,因此荣澜语的出现并不会引人怀疑什麽。

尚文阁的廊下,荣澜语着一袭淡雅的百合锦裙,发髻上簪着几朵珠花。最朴素无华的打扮,却依然引来几位公子的侧目。

余衍林眼神有些不豫,索性侧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对上表妹出水芙蓉般的面庞道:「你说周寒执?你姊姊为你选了他做夫婿?」

「也没说准的事儿,我不过是问问。」荣澜语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

余衍林自知失言,讪讪一笑,转瞬眼底又对这位表妹有些怜惜,叹道:「我与周寒执不过一顿饭的交情,哪里能评判人家的好坏。不过说句实在话,这人相处起来还算友好,没有当官的酸腐,又性情和顺。」

「这麽说,竟没有半点短处?」新荔忍不住插话。

「许是有,但我不曾知晓吧,若不然为何二十余岁还未娶妻?」余衍林也说不清个所以然,眼神有些急躁。「要不,我托人为你打听打听?」

「那倒是不必了。」荣澜语摆摆手。「表哥是来求学的,今儿已经是打扰了。这是我们府里刘嬷嬷亲手做的几盒点心,还望表哥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余衍林连忙接过来,对上表妹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从前荣家没出事的时候,他常到荣家,故而荣家两位姊姊早先也过来委婉问过他是否愿意娶澜语,他有些意动,可家中长辈一口便回绝了。谁不知道,荣大人被流放,那位得宠的继室不要脸地跟了去,只留家里这个女儿和一个不经事的幼弟,这样的身世,对他往後功名无益。

话是这麽说,但这样一位容色足以惊艳整个尚文阁的女子站在眼前时,说不後悔是假的,余衍林甚至有些羡慕周寒执。

荣澜语并不知道,直到自己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余衍林才一脸黯然地离开了廊下。

很快,主仆两人回了荣府。那麽巧,刘嬷嬷手里正抱着一个油纸包往门里走,瞧见荣澜语,她正要迈过门槛的腿又收回来,咧嘴笑道:「姑娘,我没舍得在赏心楼吃独食,便把水晶肘子买回来了。」

「嬷嬷真疼我。」荣澜语柔柔一笑。

「还有要事跟您说呢。我让清韵做晚膳,咱们一道说话吧。」清韵是刘嬷嬷的女儿,她自然能指使得动。

「可是有周大人的消息?」新荔瞧着左右无人,低声问道。

「嗯。说好倒也好,说不好也是不好。」刘嬷嬷一向耿直,今儿说话却很是绕弯子。

「嬷嬷这是什麽话?你说明白些,周府到底如何?」侍候着荣澜语坐在玫瑰圈椅里,又倒了两盏红枣熟水,新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今儿去赏心楼,正好碰上原先周府门下一所小铺子的掌柜。他是我家那一位的同乡,之前打过些交道,如今他告老,又跟旧主子没纠葛了,我便细细问起究竟来……」

「您捡要紧的说!」新荔再催,周正的眉眼都拧起来。

刘嬷嬷「嗯」了一声也不再废话,径直说道:「周家原先住在宁州城,可不是小门小户,是正经富贵人家呢。他们是前两年来盛京的,彼时那位周大人刚刚入朝为官,正是得意时候,当家主母也很能干,置办的府邸堪称富贵华丽。只可惜她是个没福的,儿子刚出息,便因车马受惊,活活摔死了。那一群姨母舅舅真不是东西,竟登门去周家要人,又把周家的钱财分个七七八八,周大人的父亲受了气,便搬回宁州城去了。」

「那这门亲事?」

「只知道是周老太爷月前从宁州城回来定下来,剩下的就不知里头的纠葛了。」

新荔啪嗒一声撂下手里的茶壶,壶嘴的热气袅袅上升,她认真思量道:「这麽说,果然是好也不好。好在,没有了当家主母,姑娘过去便能做主。不好在没有当家主母,姨母舅舅又欺负人,只怕姑娘会有委屈受。」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儿。」荣澜语肤白唇嫩,容色娇艳,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她一开口便吐气如兰的感觉。「要紧的是,这个人如何?」

「说是常人一个,没什麽毛病。」刘嬷嬷将杯里的红枣熟水一饮而尽,用帕子抹了抹嘴唇道。

荣澜语听见这话,淡淡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呐,两位姑奶奶大概也不会真害姑娘。虽然从前在闺阁的时候相处不来,可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盛京,你们几个自然要互相扶持。这周家我瞧着还不错,不过是穷一些罢了,从八品的盐运司小官儿,俸禄是低些,可咱们府现在也不风光,还求人家什麽呢?能嫁给一位当官的已经是姑娘有福,也算两位姑奶奶尽心了。」刘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大概真是如此?荣澜语心里也没底。但她明白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倒不如好好应对着。听天命已经做到了,眼下便是尽人事的时候。有时候尽了人事,不好也能变成个好字。



又过了两日,荣澜烟又派人来传话,说下聘的日子定在芒种,让荣澜语自己把嫁妆清点一遍。嫁妆是三四年前就预备好的,因为想着这几年再润色一番,所以并不算多,好在嫁的也不是名门望族,倒也说得过去。

但由待嫁的姑娘自己清点嫁妆,还是显得有些寒酸可怜。荣澜语倒是不介意,刘嬷嬷几个却把两位姑奶奶好生埋怨了一番。

好在下聘那一日,两位姑奶奶没半点耽误,早早便打扮周正来给荣澜语镇场面。荣澜语是准新娘不宜见人,便与清韵坐在小花园里看宁哥儿新近写出来的字帖。新荔坐不住,自请了去前头侍候两位姑奶奶。

又过了一个时辰,荣澜语的两位姊夫也到了。

不是休沐的日子,看来是特意告了假的。

然而,大夥人都齐了,却迟迟没有新郎上门的动静。照理该是辰时登门,没想到竟足足等到了午时也不见人来。两位姑奶奶与媒人聊得口乾舌燥,两位大人喝到茶汤都没了颜色,到最後急得差点请媒人去问人家是不是打算毁约。

就连荣澜语也没得个安生,被两位姊夫叫到前头问话,问她是不是暗里使了什麽手段。

荣澜语苦笑摇头的功夫,外头总算传来了消息,说周大人昨夜吃醉了酒,今儿起不来,所以不能亲自来了,说稍後会有家中姨母亲自过来送聘礼。

这话一出,荣澜语的心凉了一截。

这样重要的日子竟吃醉酒,可见这位周大人的人品。

然而,让荣澜语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的是,眼前众人脸上都没有意外之色。她悄悄捏紧帕子,神色平静地喘匀了气息,静静等着几位姊姊姊夫开口。

「在朝为官哪有不吃醉酒的,想必昨儿是应酬了。」莫文轩长相斯文白净,此刻淡淡一笑,倒是一脸通融的模样。接着他又扭头问道:「大姊夫看呢?」

步军御领赵再喜此刻朗声笑道:「忙於应酬,可见官场有精进之态。有如此上进的夫婿,是咱们妹子的福气。」

荣澜烟也乾巴巴笑道:「正是,京官不好做。既是他家姨母过来,你们男人家索性先忙去,我与大姊在这应付便是。」

如此,几人同心协力,三言两语便把事情抹过去了。

然而连新荔都瞧出事情不对劲,荣澜语又怎会坐以待毙?

她唇边噙着自然的笑意,看向大姊,软软道:「既然周大人不来了,我索性就坐在这见见那位姨母吧。都是亲戚家,早些留个好印象,往後也好走动。」

「你倒是不害臊。」荣澜芝见她开窍,心里又意外又高兴,笑咪咪嗔怪一句便答应下来。

反而荣澜烟微蹙眉,但想着都要下聘了,想必也翻不出什麽浪来,便没拦着,让她随着一起见了周家那位姨母。

周家是在宁州发家,如今在京当官的除了周寒执,便只有这位姨母的夫婿,任着从九品马厂协领的官。这样的小门小户,荣澜芝和荣澜烟两姊妹接待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周寒执的姨母名唤郝玉莲,想必是为了图喜庆,年过四十的人此刻竟穿了一件鲜红的石榴裙,脸上也涂得像白面似的,颧骨上两抹红更像是刚从戏台上下来一般。

这样一副乡下人做派,让姊妹俩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荣澜语倒不吭声,亲手倒了茶汤递过去,双目低垂,淡淡扫了一眼那短得可怜的礼单。

荣澜烟从荣澜语手里接过茶汤,递了一个慈爱的微笑给她,又看着郝玉莲道:「协领夫人,不是我夸口,我们家这位妹妹真真是极好的。你看这偌大的荣府,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的,这可是治家的好手。」

「是啊是啊,我还想谁把府上弄得这麽利索精致,原来荣府现在是姑娘当家。」郝玉莲努力扯动嘴角,趁着这功夫细细打量起荣澜语来。

但见她一身淡黄襦裙,两朵发髻上各坠着珍珠流苏,小脸娇俏好看,指尖忍不住就往手心掐了掐。

这样好的姑娘,可惜是外甥媳妇,不是儿媳妇。

修长粗糙的手指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郝玉莲压下念头,拿过手边的礼单,吵吵嚷嚷道:「我就说我家这外甥配不得咱们三姑娘。您说,我那外甥虽然是个京官,可年纪还小,手里没存下什麽私囊。当年我那妹妹还在的时候,倒是很会经营,可惜啊,天妒红颜,她撒手一去倒是省心了,留下了多少张能吃能喝的嘴哟。我这妹夫又不中用,倒腾过瓷器,又开过药铺,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这一老一小,实是累赘呐。」

人家亲戚送聘都是句句美言,郝玉莲这样一味把实情往外掏的,也是打着灯笼难找。但这正中了荣澜语的下怀,她想听的可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她暗暗品着郝玉莲的话,没想到郝玉莲一个劲儿地往她脸上瞥。照理新娘子听见这些话该有些动静才是,这闷不吭声是怎麽回事?

难不成真看上周寒执那张脸了?

郝玉莲不信邪,又絮叨了半晌,才把手里的礼单递出去。「单薄是单薄些,但我那外甥争气,将来总能给个说法的!」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荣澜芝听得有些不耐,但转瞬似乎想到什麽,又乾笑道:「将来没准儿周大人更有出息呢。」

「正是。」荣澜烟接过礼单直接撂在桌上。莫文轩早对她说了,只要荣澜语能安安生生嫁个为官的人家,旁的都是小节。

郝玉莲瞧着这对姊妹压根没跟礼单较劲,心里越发嫉妒外甥命好。又看着荣澜语笑咪咪的淡定模样,不由得咬紧牙根道:「哎呀,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若是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真觉得对不起这样好的三姑娘。」

她不顾荣澜烟有些扭曲的脸色,大剌剌道:「我那外甥如今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个月挣了几两银子,全都送到赏心楼跟那群狐朋狗友拉交情去了。这不,昨儿又是如此,连今日的大事都耽误了。

「哎,说起来我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存些银子,存些私囊,起码先把府邸整修一下。如今那外头瞧着倒是阔气华丽,可谁知道里头是空荡荡一片呐。这酒鬼啊,真真愁死人,难道往後成了婚,还让新娘子住空房子吗?」

若说进门之前郝玉莲还有三分指望这亲事能成,可一见荣澜语如此中用,她有些反悔了。要是真让这麽伶俐的姑娘进了门,她将来还怎麽去周府打秋风,又怎麽藉口府里没有女眷而去操持人家的家务事?

那周家如今虽不怎麽样,可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加上周寒执的俸禄,可都是她眼热已久的。

说完这番话,郝玉莲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看似心疼实则期待的眼神看向荣澜语。她就不信这小姑娘此刻还不慌,合该闹翻天了!

旁人大概不知道,荣秉怀便是因为醉了酒才在御前说错话,进而被罚了流放的,故而荣澜语极厌恶喝酒的人。

然而世上的事兜兜转转,大概就是如此。越厌恶什麽,偏偏就来什麽。

毕竟积年的教养在这,虽然心里已经炸了锅,但脸上却能做到半点波澜都不显。一张樱桃小口轻轻抿了抿,手中的茶汤便顺着嗓子滑下去,唇齿间只剩回甘。

她细细思量着郝玉莲的话,与自己前两日听来的闲话相对照。旁人都说周寒执没什麽毛病,郝玉莲却说他嗜酒如命,这是什麽缘故?

然则这话不好问出口,只能拿眼去看清韵。

清韵果然通透,脸上笑呵呵过来往茶壶里添了热水,佯装无意问道:「夫人可别逗咱们姑娘,姑娘胆子小。再说了,盛京城说大也不大,纨裤堆儿里可从没听说过有周公子这号人物。」

这话说得极周全,荣澜语心里熨贴极了。

郝玉莲见她不信,不禁有些急,一张唱戏的脸往前凑了凑,瞪眼道:「我是寒执的亲姨母,又怎麽会不了解自家外甥?外头没有人说寒执的坏话,那是寒执好交际,那些哥儿们也都记着他的好。可那些人谁也没日日跟寒执待在一块,都不知道他整日在酒桌上打发的,更没人去过周府,哪里知道周府一片空荡。」

瞧她说话神色正经,荣澜语心里头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今日下聘,周寒执却因醉酒并未前来,更是可见一斑。

荣澜语有些颤抖的手往袖口里藏了藏,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她觉得自己已经失态了。但实际上这副神情在郝玉莲眼中什麽都算不得,她甚至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痴的?爷儿们不觉得嗜酒是什麽恶劣脾性,但在女子眼里,谁不知道吃酒的男人难侍候,再加上府里一片空空荡荡,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过?

眼瞧着郝玉莲脸有不甘,似乎还要添油加醋的模样,荣澜烟终於坐不住,顶着乾巴巴的笑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吃些酒怕什麽?你只瞧官场沉浮,上位的哪个不是吃酒的人?府里空荡也不算什麽,那水曲柳的桌子如今便宜得紧,银子存下一两个月不知能买下多少。再说,我这位妹妹手里有铺子,咱们爹爹可大方得很呢。」

这话是说给荣澜语听的,却听得郝玉莲心里热热的。她真是糊涂了,光惦记着周府那点子银钱,怎麽全然忘了这三姑娘的嫁妆?若是两人成了婚,家里又连个长辈都没有,自己时不时过去坐镇指点一二,自然也有利可图。

想到这,她竟有些後悔方才的话说得狠了。

好在荣澜芝另起了话头,「听说周家老太爷身子不爽利,不知这两日如何了?之前媒人说立秋就要成亲,不知届时能否到场?」

「也说不准。」郝玉莲不敢替妹夫周茂岐应承,笑着答道:「我那妹夫是积年的腰伤,一旦犯起病来,连路都走不得。自家儿子的婚事虽说谁也不愿意漏下,可真若赶到那个分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如此,众人又絮絮说了几句,瞧着天光不早,媒人便头一个要走。

郝玉莲眼珠转了几圈,终於也起身拉住荣澜语的手道:「好三姑娘,你别怪姨母把丑话说在前头,姨母也是实在心疼你。往後的日子你且放心,大小事都有姨母给你做主呢,你不要怕。」

「多谢夫人。」荣澜语不卑不亢,脸色竟也恢复得与初进门时无二了。

郝玉莲心里纳罕这位姑娘的涵养,又对往後的日子生出几分茫然。可媒人已经走在前头,她也只能寒暄几句便出了门。

这会子功夫,一直忍气吞声的荣澜芝再也受不了地骂道:「这是哪家的姨母,竟生个棒打鸳鸯的心!那些事人家谁不知道藏着掖着,偏偏她有热心肠,偏偏她长了嘴巴!」

荣澜烟面色一沉,很快拿胳膊肘戳了戳大姊,荣澜芝才醒过味来,荣澜语这个正主还没走呢。

「大姊姊想骂就骂吧,这些日子心里藏事,也的确辛苦极了。」

瞧着荣澜语的神情冷冷的,荣澜芝顿时眼神一虚,求助地转向二妹妹。

荣澜烟却不惊慌,唇边噙着笑意看向荣澜语道:「三妹妹要生气便生气吧,都是姊姊们的不是,可姊姊们瞒着这事也是为你好,更何况我方才说过了,嗜酒不是毛病。」

「今儿周公子醉酒不来下聘,连两位姊夫惊得脸色都变了,二姊姊又怎麽会说嗜酒不是毛病?不过想着也是,毛病生在别人身上,自然不是毛病。」荣澜语声音柔柔的,但话却很是诛心。

可如今聘礼都下了,荣澜烟再没什麽可担忧的了,态度强硬起来,「此时悔婚,往後你的恶名就传遍盛京了,你弟弟也落不着好。」

「你就知足吧,好歹我们没贪图你手里的绸缎铺子,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给你找个什麽夫婿呢。」荣澜芝总算看出来形势对自己有利,双手扶着腰板理直气壮道。

荣澜语冷笑一声,心知眼下跟两位姊姊也掰扯不出个究竟,索性转身携了两个丫鬟出去,留下两位姑奶奶守着一堆乾巴巴的聘礼。

「你瞧她张狂的——」荣澜芝还想再说,但袖子很快被荣澜烟扯住。

「你也少说两句吧。她能嫁出去,就是咱们两家的福气了。」

荣澜语没计较身後两人再念叨什麽,只是回了亭子里,整个人像木头一般坐了片刻,无神的目光落在荣安宁的字帖上。

新荔心忧得紧,又自知嘴笨,便央着清韵过去安慰。

清韵何尝不是愁肠百结,可此刻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凑过去递上一碗鸡丝粥道:「两位姑奶奶已经回家用晚膳了,咱们也到时候了,姑娘再不想吃,鸡丝粥总是要用一碗,要不然我娘亲这一上午的功夫可白耗了。」

刘嬷嬷是荣澜语的乳母,情分不比旁人。

果然,荣澜语精神了一些,赧然一笑道:「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我无妨的,就是有些担心宁哥儿。」

「三姑娘,我从小跟您一起长大,此刻也想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清韵双手扶在荣澜语膝头,轻声道:「好姑娘,这事您万万不可有旁的念头了。这回的亲事已经到了跟前,若是您此刻反悔,往後可就再也嫁不出去了,到时候您去哪呢?一个人守着院子过日子吗?那咱们荣府的脊梁骨得让人戳成什麽样,老爷夫人还回不回来?要不然去尼姑庵做姑子,若真那样,对少爷又有什麽好处呢?您再想想,您成了周家夫人,往後好歹能有照拂少爷的机会啊。」

荣澜语一声不吭地听着,心里不知酝酿些什麽。清韵的话说到这个分上,也不敢再深劝,只能等姑娘自己寻思过味来。

没想到姑娘的手指转瞬就点到自己的额尖,神色也比方才奕奕。「瞧你,急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多大点事?大不了就嫁过去,他喝他的酒,我过我的日子,不比嫁给一个腻腻歪歪的人强?」

清韵一怔,虽然早知姑娘是个想得开的,但每回她都这麽高高兴兴的,反倒让人担心她把情绪都藏在心底。

「姑娘……」

「粥凉了不好喝,你叫新荔过来,咱们一起用。对了,再拿些甜萝小菜,还有海瓜丝,清清爽爽的,最适合夏日了。发什麽呆,吃饱了还有大事做呢!」荣澜语嘻嘻哈哈,似乎方才的事已经从心头上过去了。

主子如此,丫鬟心里自然也舒坦,於是主仆三人一起用了晚膳。


接下来照理本该是侍候荣澜语理理帐目的时间,没想到荣澜语竟让新荔找衣裳,说是要出门。

「这麽晚了要去哪?」清韵要从镜匣里头找首饰,却被荣澜语拦住。

「我要带着新荔去赏心楼买点心,自然不必打扮太好,再说,眼瞧着日落了,赶在天黑前就要回来,快一些吧。」

新荔诧异,心知荣澜语不是嘴馋的人,大晚上出去定有缘故,但不敢问,只好照着主子的话找一件朴素衣裳。

可再朴素的衣裳也掩不住年轻的芳华,白皙的脸蛋纵使脂粉未施,仍是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细致,眉目如画,远远望去便已经是一道风景。

好在晚膳时分,赏心楼处处吵吵嚷嚷,谁都没机会细瞧,荣澜语就已跟新荔上了楼。楼上是雅间,倒是清净许多。

「姑娘想吃什麽点心?您先坐,我去买来便是。」

新荔笑吟吟打算去找掌柜,没想到荣澜语竟拉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上回宋虎说,醉酒之人都喜欢第二天再喝一顿酒,胃肠会格外透亮,所以我猜周大人大概在这,你装作周府的丫鬟去问问茶博士,就说有要事找他。我会在芙蓉号雅间等你。」

「姑娘?」新荔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您疯了不成?」

可荣澜语面上平静得很,似乎早已打定主意。华丽辉煌的灯笼下头,少女浅浅一笑,越发清丽可人,「亲事都定了,不怕什麽谣传。你只管去吧,我自有主意,再说,他或许不在这,咱们就权当过来喝茶了。」

新荔没清韵机灵,但很是听话,闻言心一定,便去找茶博士说话。

没想到周寒执果然在此处应酬。

因见过一面,新荔一进雅间便瞧见了周寒执。她胆大不怕事,垂眸躬身福了一福便道:「奴婢是周府的丫鬟,周大人抽空出来,容奴婢回个话可好?」

「是你府上的。」不知是哪位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推着周寒执喊道。

周寒执有些吃惊,但还是给了面子,走出门来,眉目肃然道:「你也是来要帐的?」

「要帐?」新荔一惊,随即摇头道:「不是不是。周大人恕奴婢欺瞒之罪,请周大人去芙蓉号坐一坐,便知晓究竟了。」

第三章 夫妻各自的责任

原本是荣澜语自己找人家来的,可真当这样一位眉眼清逸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时,她捏着杯盏的手竟不由得紧了紧。

「你是……荣府的三姑娘?」周寒执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道。

荣澜语稍稍抬眸,只见他那张俊逸得不像话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正盈盈望着自己。分明是没有半点干系的人,可那双眼太能迷惑人,竟让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可中午的恼怒还在心里,荣澜语很快拉回心神,轻声开口道:「今日是我冒昧了。只是事关终身,我不得不与大人见一面。」

周寒执听见这话,眸光渐渐变得复杂,随即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说已经是两家商量好的婚事,板上钉钉,见与不见有什麽要紧?」

荣澜语愕然,旋即苦笑道:「大人说得也没错。」

其实她今日来,多多少少是因为心有不甘,很想问一问,凭什麽下聘的日子,他如此罔顾自己?但她忽然又有些通透。见与不见的确没什麽要紧,下聘的日子来与不来,也与往後如何过的日子没什麽关系。

她又抬眼望着周寒执。他的脸色虽冷,但一双眼却像是盛开的桃花,教人一眼便能陷进去。

她轻轻吐了口气,只好又把眼眸垂下来,淡淡道:「周大人,事已至此,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周寒执似乎更惦念玉竹号里头的事,有些心不在焉道:「你说便是。」

「我求大人在成亲的那一天还有前一天,万万不要醉酒。不怕大人笑话,我荣家的颜面其实已经不剩什麽了,可即便只剩下一丝一毫,也万万不能在我这儿被毁掉。旁的事多说无益,咱们只说准了这一条就好。」

说罢,她又蹙蹙眉,清丽的面孔染上一层阴霾。

「成亲是在立秋。」周寒执的眉心蹙了蹙,脸色犹豫,显然并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

荣澜语方才和缓下来的心情复又有些不耐,她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站起身,一双鹿眸水盈盈,却坚定地对上周寒执的桃花目,连语气也不似方才柔和,而是带着郑重道:「周大人,我不在意您是否被迫与我结下婚事,但既然这门婚事已经定下,就请大人负起该负的责任。往後我不求您一定与我举案齐眉,也不求您对我呵护有加,我只希望咱们周府遇事的时候,您能陪我一起扛着;人情世故的事,您帮我一起周全着。也请您放心,我荣澜语必将倾尽所能,帮您过好周府的日子。」

这番话听完,周寒执觉得自己的酒气似乎都散去了大半。

甚至於此後数十年,周寒执都一直记得荣澜语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盈盈地与自己说这番话的场景。

眼前的少女说完这番话,一双眼便又有些黯然,睫毛如振翅的蝶儿微微抖着,语气重新和缓下来道:「今日是我冒昧了。方才的话,也只是我的一番期待罢了,与现实或许根本对不上。」

这会,外头的喧嚣声已经渐渐淡了,显然过了晚膳的时辰。她透过轩窗瞧了瞧窗外,柔柔笑道:「大人还有应酬吧,我先行一步了。」

说完话,她便先出了芙蓉号的门,留下周寒执一脸怔怔。

新荔赶紧凑上来,一边携着荣澜语往外走,一边担心道:「姑娘,方才我进玉竹号的时候可瞧见了,周大人他们四个人竟吃了七八壶酒,个个都醉醺醺的。还好周大人看上去还算眼神清明,要不我可不敢放他进来。」

荣澜语一怔。他身上虽有酒香,但却不至於酒气太冲。没想到竟已经喝了七八壶酒。

这麽说,方才那些话,只怕他根本也听不明白吧。荣澜语心里一阵无奈。

许是因为在外头守着门有些紧张,此刻放松下来的新荔说话像飞刀子一般。「姑娘与周大人说什麽了?他凭什麽今日下聘来迟?那些浑汤子就那麽好喝?」

「瞧你。」荣澜语索性放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努力平了平气息嗔道:「这些话别在外头大吵大嚷。」

新荔抿了抿嘴唇,不敢再大声嚷嚷,但嘴上仍絮絮叨叨念着。

荣澜语心里纠结一番,到底还是开口道:「我若是没猜错,只怕他也是迫於无奈才应承下这桩婚事。今儿周家姨母来,说周大人昨夜吃醉酒,一上午都没起来,可我方才瞧着他眼圈淡淡一层乌黑,根本不像吃酒睡得好的人。」顿了顿,她又轻声道:「也是有心事的人呐。」

「再有心事,也不该耽误咱们姑娘。」新荔不明白。

荣澜语没吭声,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这门亲事无论好与不好,她的日子总要快快乐乐的过下去。

玉竹号里,一位面红耳赤的男子正拉着周寒执说话,「你瞧瞧,这就是你爹欠下的债啊,整整三百两银子!本就不是个会经商的人,偏要去做那些事,自然是不得好的,若不是看在你的分上,我早就与他撕破脸了。罢了,咱们说好了的,立秋,立秋还便是,你表舅舅我的手头也不宽裕啊。」

周寒执没吭声,淡淡饮尽了杯中酒。

混浆浆的酒汤在灯下泛着光,一杯接着一杯,就能把人送到毫无知觉的世界里去。

多好。

荣澜语并不知道从下聘到立秋周寒执过着怎样的日子,她的日子平淡得与从前并没什麽分别。两位姊姊自从亲事定下之後似乎就放宽了心,再没来管过她,只有荣安宁时不时过来送些自己描的字帖,一则是让她安心,二则是求她指点。

司业府自然没有单独的师傅给他,莫文轩也整日忙着政事,除了派一名小厮逼着他读书,并不问别的。



如此平平淡淡,转眼立秋竟然就来了。虽说荣府没落,但两位姊姊嫁得争气,总算还有几位姨母伯父过来支应着。故而一大早,荣澜语就听见了外头的吵吵嚷嚷。可新娘子有诸多事要做,她根本不得出门,只好乖乖坐下来,任由喜娘打扮。

新荔站在荣澜语跟前,知道她惦记府里大小事宜,便一件一件说给她听,「二姑奶奶说了,这宅子她会派人收拾好,再好好封起来,只等老爷夫人有朝一日回来住着……」

说话的功夫,大妆已毕。

一袭人人都要穿一遍的红嫁衣,在荣澜语身上却显得风华不同,她宛如一块美玉被包裹在红润的锦缎里,乌发高悬,姿色奇绝。

是连喜娘见了都要夸一句前所未见的美娘子。

「去请大姑奶奶来盖喜帕吧。」喜娘对自己一手打扮出来的可人儿十分满意,笑着打发小丫鬟道。

然而小丫鬟脸色却难看得紧,觑了新荔几眼,终究还是鼓足勇气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姑娘,大姑奶奶在安排搬嫁妆的事儿。」

「这有什麽要紧的?请过来便是了。」新荔松了一口气,又笑道:「你别勾着新娘子开口,今儿新娘子的第一句话必须说给新郎听才算福气圆满呢。」

「可,可大姑奶奶说,要把嫁妆扣下一半。」小丫鬟扁着嘴,眼圈都憋红了。

屋里一瞬间静谧下来,方才围在周围的几个姨母伯母都不再吭声,但眼光却一个不少地盯着荣澜语。喜娘也撂下了手里的眉黛,笑吟吟地去拿茶汤,佯装歇一歇。

新荔一脸慌张地看向荣澜语,却见她神情淡然,又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心里一时更没主意。

她哪里明白自家主子早已有所安排,只以为主子要自己得过且过呢。

「清韵。」新荔不敢再求荣澜语开口,便拿眼去瞧自己的好姊妹。

清韵心里也慌得很,又心疼荣澜语的境遇,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荣澜语的大伯母。

这是荣家大老爷荣秉山的夫人李氏,此刻她正双手交叠站着,眼神一如平时枯槁。

「求夫人劝劝大姑奶奶,周家的境遇您也都知道,这点子嫁妆可是咱们姑娘嫁过去的命根子,若是再少了,往後日子可如何过?」清韵小声嗫嚅,满眼乞求之色。

李氏因不得宠,一向不爱说话,此刻眼底对荣澜语倒也有几分心疼之色,可事不关己的意味到底更浓一些。

「也不是什麽大事吧。」她挤着笑脸打哈哈道:「大姑奶奶是当家的人,你们两个小丫鬟懂什麽事?没准儿是三姑娘与你家大姑奶奶早就说好的呢。自家的妹妹,还能让她受委屈吗?」

见她如此,清韵的心瞬间凉下来。想想也是,当初老爷因错被罚流放之时,家里这堆亲戚又有哪个替老爷出头了?到底是靠不住的人。

她无奈地扭身回来看荣澜语,见荣澜语淡淡笑着摇头,心头不由得越发酸楚。这荣家,真是没半个靠得住的人了。

可真要让大姑奶奶把嫁妆扣下一半吗?清韵又不甘心。

没想到就这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随即便见到刘嬷嬷从门口围着的人群里挤进来,冲荣澜语挥挥手。

「怎麽了?」清韵几步奔过去,拧着眉毛低声问:「嫁妆到底被扣下了?」

刘嬷嬷气得老脸通红,愤然道:「是,不过宋虎看得紧,大姑奶奶只挑走了几样而已,大半还是留下了。」她又想到什麽道:「宋虎吃了豹子胆,竟然将大姑奶奶给骂了,这个混帐玩意!」

话虽如此说,但刘嬷嬷脸上没有半点嗔怪的意思,反倒带着几分笑意,显然也觉得心里很畅快。

清韵望向一脸恬淡的荣澜语,这才明白主子摸透了这些人的脾性。不光是大姑奶奶,连宋虎也是。

她又想,这样聪慧的主子,真要嫁给那嗜酒的周寒执吗?这往後的日子到底怎麽个过法?


大喜的日子,谁都不会问宋虎是如何骂人的,但光是见荣澜芝进门的时候整张脸惨澹得像白纸一样,就知道这话说得肯定极为不好听。

「我来给妹妹盖喜帕。」荣澜芝脸色恹恹的,不复起早的时候精神。

李氏也不多问,只是凑上来笑着说吉利话,似乎方才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新荔撇撇嘴,与清韵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里都有火气,无奈敢怒不敢言。

荣澜芝托着荣澜语的手往门外走的一刹那,竟然凑到妹妹的耳根子上冷笑一声。「你是故意安排宋虎守着嫁妆的吧?所以那宋虎胆大包天,语出冒犯,也是你教的?」

喜帕之下,荣澜语蹙眉,却没吭声。事是她安排的不假,可若荣澜芝没有占小便宜的心思,又怎会好端端被一个奴才骂?

也是她自己活该。

知道荣澜语不能吭声,荣澜芝咬着後牙更加气恼道:「方才当着後头那些人的面,我不好跟一个奴才过不去,可那些话句句难听,说什麽我小气善妒、贪吃嘴馋,这些话难道不是你教的?他不过是一个爱喝酒的下人,哪晓得这些……」

提起酒字,喜帕之下的荣澜语冷清一笑,也不知是想起父亲,还是因为想起周寒执的缘故。

耳畔,荣澜芝冷冰冰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对这亲事心有不甘,可也不该打发一个小厮来辱骂我。大婚之日,我自然不能把他怎麽样,可我倒要瞧瞧,往後你的日子能过成什麽样。就算父亲把你捧在心尖上,又有什麽用?还不是配个小官了此残生。」

走在绣着栀子花的暗红地毯上,艳红的长裙逶迤铺开,缓缓向前走着。在旁人眼里,荣家长姊此刻正稳稳托着自家妹子的手,和和气气地说着心里话。

然而谁也没想到,荣澜语此刻听见的没有半句祝福,全都是些冰刀子一样的威胁。

虽然早知道荣澜芝不喜欢自己,但她没想过这份不喜欢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想想也是,当初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年纪小,最受疼爱,两个姊姊自然不高兴。之後因为有嫁人的事跟着,大姊心里透着虚,自然也没跟她撕破脸。

如今倒好,宋虎这一骂,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掀开了大姊最後的伪装。

然而荣澜语自己不往心里去,这些话也就只是白费口舌而已,说到底还是荣澜芝自己越说越气。

她咬牙冷笑又道:「听说周府里空空荡荡,除了床榻空无一物。我的好妹妹啊,这事要是让你娘知道,还不急坏了。」

大婚之日的规矩,新娘子是不得跟任何人说话的,必须要把这一天的头一句话说给新郎听才好,因此荣澜芝吃准了荣澜语只能硬生生受下所有委屈,连还口之力都没有。

却没想到荣澜语从来不信这些。好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是靠着守规矩守出来的。

於是,喜帕之外,鞭炮齐鸣,里头,荣澜语却是一脸平淡。她略低了头,淡淡道:「大姊,让你失望了,你就瞧着吧,我的日子会过得极好的。」

「你竟然坏了规矩……你怎麽敢开口说话,是疯了吗?」荣澜芝大吃一惊,咬了半晌的牙,又镇定下来,呵呵冷笑道:「你的日子好?你知不知道你嫁的是谁?从八品的小官啊,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荣澜语摇摇头,懒得与荣澜芝再废话。

可荣澜芝见她淡定,反而越发膈应,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哼道:「荣澜语,小时候享福那不叫福气,只有享了一辈子福才叫福气。咱们姊妹几个走着瞧吧,我等你哭着求到我头上的那一日!」

荣澜语嗤笑,不屑再说话。又听说周寒执已到,心里就更加落定。

高大颀长的人,穿什麽衣裳都好看,面料最简单的红锦,周寒执一上身,竟也有无尽的富贵气度,根本瞧不出是宅子空空的小官儿。

就连荣澜芝也在袖中暗暗掐了掐指腹,松开荣澜语之後,凑到荣澜烟耳边道:「二妹夫倒也疼她,竟选了这麽个人物。」

「戏子好看,可有出息?」荣澜烟淡淡一句,看着妹妹妹夫远去的眼神尽是冷漠。

荣澜芝眼底终於有了些笑意。「这话没错。把她嫁出去,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下了。方才我气坏了,可没给她什麽好话听。」

瞧着荣澜芝有些得意,荣澜烟蹙眉不高兴道:「方才後头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怎麽总是这样不稳重?那些破东西有什麽值得你争的,还被一个奴才辱骂,这算什麽事啊?大姊夫若是知道,肯定不乐意。」

「他又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贵,你家又比我们府里宽裕。再说,我也只做这麽一次罢了。凭什麽父亲那些好东西都留给她?你不知道,宋虎那混小子被她指使得团团转,我一共就摸着了几样东西而已。」

荣澜烟动了动嘴唇,没再跟自家这位上不得台面的大姊多说,但她不得不承认,大姊有句话说得很对,把荣澜语嫁出去,她们姊妹俩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下。至於荣澜语往後的日子过成什麽样,周府里是否空空荡荡,与她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除了年节走动,大概也就是毫不相干,冷眼看热闹的关系。

另一边,荣澜语不知南北东西,只知道总算摸着了清韵的手,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再往後就是周府的事了。

她心里对荣府自然一万个舍不得,但人总要长大,也就要从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就能舒坦许多。

她本就是通透的人,故而此刻心情倒也没受什麽影响。

再下轿的时候,已经是热热闹闹的周府了。荣澜语数了三个门槛,磕了几回头,便被喜娘送到一间屋子坐着,说还不到闹洞房的时辰,让她坐着歇一会。等新郎吃完酒,自然会跟众人一道过来。

又是吃酒……荣澜语无奈。

「姑娘再忍一忍,一会大人就回来了。若是饿了,这会子屋里没人,我拿点心给您吃两口可好?」新荔心疼自家姑娘,伏在膝头轻声道。

荣澜语摇摇头,意思是自己还不饿。她只是有些好奇,眼前的屋子当真空空荡荡吗?她只能看见脚下巴掌大的地方,这一路走过来,也只是感觉出这宅子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可至於里头有哪些东西,她真是猜不出。

新荔虽然忠心,但没清韵机灵。此刻,清韵终於忙完什麽走进来,笑着凑到荣澜语跟前道:「姑娘别怕,这宅子可不是空空荡荡呢,我一路瞧了,虽然是有些疏疏落落,但红木桌椅是整套的,多宝槅里头也有些物件,咱们往後添置些就好,不至於没法过日子。而且方才拜堂的时候,奴婢瞧着周大人并没有什麽不高兴,想必也喜欢姑娘。」

「那自然是喜欢的。」新荔接腔道:「姑娘长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哪个见了不喜欢?」

两人说说笑笑,果然哄得荣澜语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她不在乎周寒执喜不喜欢自己,也不在乎两位姊姊如何嫌恶自己,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替爹娘维护好荣府剩下的颜面。若是有朝一日能盼回爹娘,就更是人生圆满。

几人说完话,屋子便静谧下来。

绣着鸳鸯的一双喜鞋在地上蹭了蹭,上头的如意水纹鲜亮好看,是荣澜语最喜欢的纹样。她静静瞧着,心里却忽然想起外头陪酒的周寒执。

自己是打算好了的,往後尽好当妻子的责任,然後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会才忽然想起来,往後两人是要住在一处的。

她後知後觉开始感到有些惴惴不安,然而这样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维持多久,外头便响起了吵嚷声。

「谁来了?」清韵抬眸问。

新荔凑到门口,拧起眉毛道:「是周家的亲戚,瞧着当先的就是郝玉莲。」

「许是来闹洞房的吧,一会你我站在姑娘跟前,别让这起子人吓着了咱们姑娘。」清韵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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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6 01: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个甜文,很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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