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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秋妍《一觉醒来当皇子》全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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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5 10: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秋妍《一觉醒来当皇子》全5册

{出版日期}2022/06/15

{内容简介}

妈呀!一觉醒来变成皇子跪太庙?
莫名跟皇子灵魂互换,她只能靠演技度日啦!

蓝海E122001 《一觉醒来当皇子》卷一 
穿成一个孤女,裴月明的人生目标是:
当好陈国公府的表姑娘,安安稳稳过一生,
谁知老天爷不许,她突然开始在睡梦中跟人灵魂互换!
对方还是那暴戾出名的三皇子萧迟……
虽说实际约萧迟碰面,她发现他不是真的那麽可怕,
非但没杀了她一劳永逸,还成了夥伴,
可随着扮演萧迟的次数越多,她越察觉皇子难当,
太子跟皇后视他为眼中钉,先前让他被罚跪太庙,
如今又在千秋节设陷阱,要他背上杀害妃嫔的罪名……

蓝海E122002 《一觉醒来当皇子》卷二 
裴月明没想到,表姨母打算让她进东宫当媵妾替表姊固宠,
为了避免这种结局,她决定答应表哥的求娶,
然而,在关键之日,她竟跟萧迟灵魂互换,
紧接着一连串意外,萧迟让表哥落水,婚事毁了……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同意萧迟的方法──嫁给他当王妃!
论起来,除了两人没感情之外,当王妃其实很不错,
王妃的好处她都能享受,哪怕日後想离开,也有他当靠山,
更别提要讨论夺嫡计画也不用暗暗传信,可以直接交流,
两人顺利地查出太子岳父贪渎赈灾钱粮,抓住太子把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要袒护太子到底,
不仅拔了萧迟的主查职位,还封了王府……

蓝海E122003 《一觉醒来当皇子》卷三 
按照萧迟的计画,要先扳倒太子外祖兼东宫主心骨的梁国公,
使得东宫自乱阵脚,进而拉下太子,
但他人生中有个唯一的意外——裴月明,
得知她为了替他蒐证身陷险境,他急得宁愿不要那个证据,
而且自从发现喜欢上她,他恨不得把床上的「楚河汉界」给撤了,
看看她的睡颜、偷亲她一下,更是他每天上朝前的小确幸,
对了,她还补上他的生日礼物,是她亲手绣缝的荷包呢!
可是当他见到她要用自己的银子买庄子和宅子时,
他的心儿碎了,敢情这阵子他以为的互相喜欢,都只是他自作多情?

蓝海E122004 《一觉醒来当皇子》卷四 
确认了彼此心意後,宁王府里四处都充满着甜蜜的味道,
裴月明跟萧迟维持着交换上朝、退朝约会的生活,
在外头他们泛舟游湖,在房里他为她画眉绾发,
尽管她家殿下黏人了点,她却很满意这样的恋爱氛围,
看他为了跟她圆房花招百出,参考话本桥段装病装可怜,
让她好气又好笑,心软更心疼,一不留神就被他吃乾抹净……
他们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朝堂斗争却是越演越烈,
皇帝一道圣旨让萧迟作为钦差去了江南,
然而就是在那里他们的感情与事业遇到了最大危机,
下属献上裸女,导致两人初次爆发争吵,展开冷战,
安王更是与神秘黑手一起设下死亡陷阱,萧迟危在旦夕……

蓝海E122005 《一觉醒来当皇子》卷五(完) 
成功诛杀叛贼头头,一直以来与自己相争的二哥也大势已去,
萧迟继位是板上钉钉,而且凭着他对裴月明的一片痴心,
皇后只会是她,他甚至可以保证此後後宫只有她一人,
可他却发现她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和他一起商议对策总是神采奕奕,就算面对危险受了伤也从不惧怕,
可她现在整个人有些蔫蔫的,笑容也不再纯粹,
幸好某天他福至心灵,猛然意识到症结所在,她要的从来不是权力名利,
而是像约好的那样,与他并肩同行,所以他决定给她一个大惊喜,
一个肯定会面临重重阻挠、必须打破「祖制」的大惊喜……



第一章 互换身体好惊奇

裴月明睁眼的时候,膝盖针扎般地疼。

她正维持着跪的姿势,身处室内,空间彷佛很大,却很安静,等了好一会儿,只隐约听见烛花劈啪一声。

她飞快往上瞄了眼,只见金丝楠木和沉香木被烟火薰染日久,泛出一层暗褐色泽,阶梯状的宽大神龛往上延伸十几层似小山一般,内里安放了一个个雕龙绘凤的朱底金漆灵位,一排近百支如椽巨烛同时燃起,殿内亮如白昼,一眼过去灵位上「太宗」、「世祖」之类的字眼极为清晰。

这是……太庙?啧,那位怎麽把自己折腾到跪太庙了?嘶,疼死了!

膝盖底下虽有蒲团,但该是跪得久了,大腿到足尖因为气血不畅,一阵阵发麻刺痛,尤其膝盖的痛楚密集尖锐得令人难以忍受。

裴月明却顾不上想办法减轻疼痛,因为後面有人叫她。

「殿下,殿下?」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尖细嗓音,有点类似被掐着脖子的鸡的感觉,裴月明很小幅度偏了偏头,斜眼小心往後看,只见一个三十年纪的蓝袍太监,小心推开一条门缝闪了进来。

他轻手轻脚快步上前,跪在了裴月明身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六七块绿豆糕,隐约有些白气,居然还是热的。

「殿下,您快用些垫垫肚!」

近看这蓝袍太监皮肤白得连须根都没有,似男非女的尖细嗓门听得裴月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倒是焦急得很,一个劲儿把油纸包往她跟前递。

食物独有的油香气息往鼻子里钻,胃肠适时一阵蠕动,裴月明这才发现自己很饿,饿得前胸贴後背。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胃袋一阵阵收缩发疼,但她还是没敢往油纸包里伸手,因为她不知道「他」在这情况下会是什麽反应。

她迟疑,瞄了蓝袍太监一眼,希望他给点提示。

蓝袍太监见她不动,脸一垮,一副焦急又无计可施的样子,「殿下,您……您早膳用得少,这都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

他心急,却不敢把绿豆糕再往前推,只敢劝说:「陛下也是一时气得急了,回头过些时日,这事便揭过去了,您……」

得了,她明白了,裴月明移开视线,木着脸继续对着灵位跪着。

太监消了音,绿豆糕包好重新揣回怀里,裴月明看不见他,但感觉他大约退了七八步就跪在她後面。

殿内多了个人,她很难不注意对方,但渐渐的,她也顾不上了。

饿过了头,胃袋频频收缩发痛,膝盖越来越疼,腿脚也越来越麻,腰部以下冷一阵热一阵,她开始有些跪不住了,只得全神贯注咬牙硬撑。

天啊,她这得跪到什麽时候啊!

千万不要告诉她是天亮,这才上半夜啊。


好在没惨成这样,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反正是裴月明感觉真的已经撑下去了,寂静中殿外骤起一阵脚步声,身後那个应是贴身服侍的蓝袍太监跳了起来,几大步迎了出去。

一阵急促的交谈声後,殿门大开,另一个尖细嗓音恭敬道:「三殿下,陛下说让您回宫。」

谢天谢地,终於完了!

裴月明差点喜极而泣,虽说她还不知该怎麽反应,好在也不用她想了,怀里揣着绿豆糕那个贴身太监已抖开一件厚毛大斗篷,将她紧紧裹住,和小太监一左一右将她搀扶起来。

「这都子时正了,陛下还未曾睡。」贴身太监小小声,带着喜意说:「可见心里是惦记着您的,您……」

四只陌生的手箍着她的肩腋,裴月明浑身僵硬,她想自己走,可她现在腰部以下又麻又疼,根本走不动,只能僵着身体就这麽被架着出了殿门。

早春夜寒扑面而来,天黑漆漆的,屋顶檐角和汉白玉栏杆零星残雪,冷得裴月明缩了缩脖子,一条皮毛大围脖立即围在她的颈间。

「快快,暖轿快上前来!」

轿帘一掀,裴月明被塞进暖烘烘的轿子内,轿帘放下,紧接着暖轿就被抬了起来,又轻又快地穿过皇城长街,擦过御花园,沿着长长的宫道快速前行。

终於自己一个人了,裴月明疼得龇了龇牙,半晌小心撩起一点帘子瞄了眼,她没敢多看,见前头一转弯拐进一个宫门,她忙放下微闭眼睛斜倚着。

感觉暖轿被轻轻放下,接下来宫女太监一阵兵荒马乱,裴月明被搀扶下轿簇拥进了殿,殿内暖烘烘的,皇帝赐了太医已等在殿中,她一被扶坐下来,太医赶紧上前。

裤腿被推上去,一番诊察,一团凉凉的药膏抹在两边膝盖上,大力揉按着,裴月明疼得死去活来,泪花都出来了,但她没敢惨叫,咬牙苦忍连椅搭都险些被撕成两半。

揉开淤青什麽的,简直不是人类能忍的事。

终於熬过去了,裴月明一头的汗,太医告退,贴身太监赶紧过来,扶她入内殿要伺候她换衣,她吓得险些跳起,反射性退後一步。

贴身太监一愣,「殿下,小的伺候您更衣?」

她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裴月明拒绝换衣服,贴身太监以为她是疼的,没有坚持,给她抹了汗,解下外袍伺候洗漱。

由於她腿疼,全程都是被人搀扶着的,到了上厕所时,裴月明实在忍不住了,命令道:「……行了,都下去。」

於是她发现她说话很管用,一出声,周围的人噤若寒蝉,不管贴身不贴身,捧盆还是提灯的,所有宫女太监统统低睑垂首,面朝她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内殿,包括那个欲言又止的贴身太监。

裴月明眨了眨眼,这威严足够啊。

这屋里终於就剩她一个人,裴月明撑着起身,一瘸一拐入了浴间,闭着眼睛解决了生理问题,就这麽一会疼得她身上又冒一层汗,靠着屏风缓了一会,她才撑起去脸盆架子那边洗手。

水还温着,就着洗了洗,抽出叠放在架旁短案上的棉帕擦手,短案上架着一面铜镜,她抬头,视线就投在打磨光滑的黄亮镜面上。

十七、八岁年纪,天庭饱满肤色白皙,眉骨微微有些高,轮廓显深邃,极俊美贵气也极具侵略性的一张年轻男子面庞,乌木般的浓黑剑眉微扬,顾盼间略带几分桀骜,唇角微微一动,彷佛挑起一抹不驯的讽笑——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裴月明忍疼,一瘸一拐出了浴间,挪到内殿的床前,她躺下,扯被子盖住身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唉,希望一睁眼就回去了。

这日子什麽时候是个头啊?



意识渐渐昏沉,隐约听见风声呼呼,裴月明一惊,猛睁开眼。

帐内昏黑,藉着窗棂子上些微天光,隐隐约约能看见芙蓉花纹样的杏色缎面帐顶。

她撑起身凑近看,还是浅杏芙蓉花没错。

她回来了。

一抹脸,她松了一口气,重新倒回床上,这会儿膝盖明明没伤,可灼热般的痛感却彷佛犹在,裴月明忍不住揉了两把。

嗓子乾得冒烟,她伸手摸床头小几上的茶壶,咯一声响惊动外间守夜的丫鬟桃红,桃红赶紧挑灯,倒了一盏热茶推门进来,扶她起身伺候她喝茶。

饮尽一盏茶,裴月明摇摇头表示够了,桃红一抹她的额头,果然一手汗,急道:「主子,您又魇着了?」

这半月都第三回了,「等天明禀了姨太太,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

裴月明摆摆手,「不用。」昨夜并不是梦,大夫来了没用。

裴月明是个穿越女,前世短命意外身亡了,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个刚病逝的小姑娘身上,她挺庆幸的,虽然是古代,但好歹再活一回了。

本来一直无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後遗症什麽的,半个月前她发现自己又穿了。

这次不是借屍还魂,也没有跨越时空,距离还挺近的,就在同一个京城里头,徵兆无,发生时间不定,持续长则半日短则个把时辰,间隔也没什麽规律可言。

简单通俗来说,她还是她,只是偶尔和对方互换一下身体,然後又换回来。

至於她昨夜为什麽跪太庙,那是因为对方的身分太特殊了,特殊的高贵,当朝三皇子。

想到这里,裴月明忍不住捂额。

虽然她才来京城不过短短一年,但这位名声实在太大了,连她都有所耳闻——暴躁,易怒,幼时顽劣长大跋扈,据闻是个恃宠而骄的主,动辄有刑责宫人之类的事蹟传出,反正凶戾名声在外。

且还不只如此,经过昨夜的裴月明可以很肯定地说一句,这位三皇子还殴打了太子,继而顶撞皇帝,所以才被罚跪太庙了。

这叫什麽事啊?穿越大神能不能不这麽眷顾她?

裴月明头疼,眼角余光却见桃红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她忙抓住桃红的手,屏住呼吸问:「昨晚我做了什麽没?」

有三皇子的名声在前,每一次互换身体裴月明都提心吊胆的。

「昨日主子倚在榻上寐过去了,婢子正要扶您回床上休息,大姑娘那边来了人,说请您去赏新得的昙花。这是先前约好的,婢子回头,见您已醒了,於是便先应了下来,说随後就到。略作整理,婢子就伺候您过去了,那昙花开得正好,大姑娘很高兴,您、您……」

桃红吞吞吐吐,裴月明心生不祥预感,「……你说。」

暖房养出的早春昙花实在难得,陈国公府大姑娘薛莹办了一个小赏花宴,由於她们主仆来得晚些,客人都到齐了,薛莹便先问「她」这昙花如何?

桃红眼睁睁见自家主子眉角一挑,神色不屑又带几分嘲意,红唇不紧不慢一掀——

「您说,白而不纯,雪而不粹,此等次品不值一赏。」高傲不屑一顾,说罢拂袖而去。

桃红支支吾吾说完,裴月明登时眼前一黑,扑倒在床。

半晌她翻身爬起,趿鞋下地,「梳洗更衣,我们去表姊院里一趟。」

桃红应一声,主仆两人匆匆忙碌起来。

此时天已渐亮了,熹微晨光映在窗棂上,院内院外下仆来往,整座陈国公府都醒过来。

裴月明现今的身分是陈国公府表姑娘。

这辈子的命不好也不坏,穿来前爹就意外身故了,小姑娘就是伤心过度才病死了,她来後渐渐痊癒,母亲却一直病病歪歪的,撑不过两年也跟着短命爹去了。

裴月明当时才十三岁,独生女没有兄弟支撑门庭,模样又生得好,眼看族人蠢蠢欲动似不怀好意,她当机立断变卖了手头家业,领着几个忠仆上京投奔。

她那短命爹生前是个四品官,母亲大族出身,虽非嫡支但关系比较近,认真扒拉一下,还是能找到几处足以庇护她的高门。

仔细比较後,她选择了陈国公府。

陈国公府夫人卢氏是她的表姨母,关系是疏了些,但也没远到十万八千里,兼陈国公府一直有积善怜贫的名声,肯定不会对亲戚孤女拒之门外的,於是她就来了。

後续的事情果然如裴月明所料,卢氏落几滴泪叹一声可怜就收留了她。因卢氏旧年曾与裴母相识,再加上裴月明的用心经营,她在陈国公府这一年多过得还行。

至於展望,这辈子裴月明的目标是安稳。毕竟都穿古代了,还穿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能安安稳稳就很不错了。

她一直朝目标稳步前行,直到半个月前突然开始互换。

长嗟短叹,手上动作却不慢,两刻钟不到裴月明已打理妥当,早饭也用了,站起调整一下姿势表情,她吩咐道:「走吧。」

拢翠轩正房大门「咿呀」打开,裴月明微笑,领着桃红跨出了房门。

她生得极好,鹅蛋脸,柳叶眉,肤质细嫩雪白,羊脂玉一般剔透,一身鹅黄披帛衫裙立在晨光下,整个长廊都亮了亮。

双手自然覆在腹前,袖口露出半截削葱根般的十指,指甲盖明透乾净,唇角上挑三分,一派温婉亲善的弧度,动人丽色敛了三分,如春风拂柳,清新而平易近人。

花墙内外的仆婢闻声望来,裴月明微笑颔首。

仆婢福身见礼,「表姑娘。」

「无须多礼。」清越柔和的嗓音说完,裴月明看一眼被覆了一层雨水雪粒的庭院,缓声道:「辛苦你们了,等会去茶房喝碗姜茶,莫冷着了,这天儿着凉就麻烦了。」

「谢表姑娘!」

仆婢面露几分喜色,齐声道谢,有活泼的雀跃说了几句,裴月明微笑听罢又答了两句,才举步而去。

少女出了院门,渐行渐远,直到那鹅黄的窈窕身影渐看不见,仆婢才七嘴八舌议论。

「表姑娘真体恤人。」

「是啊是啊……」

裴表姑娘是个和善人,温柔可亲最体恤人,虽然来了才一年多,但在下仆间口碑极好。

仆婢们一边闲聊,一边快手快脚扫好雪水往轩里的茶房去了。

前头的裴月明却松了口气,看来昨晚花宴的事还未传出来,还好还好。

她加快脚步往薛莹所居的繁春院去了。

一入繁春院,区别马上出来了,立在廊下的侍婢齐齐看过来,面上异色明显,惹得庭院里扫雪婆子们十分奇怪。

显然薛莹要脸面,昨夜下了禁口令,连她自己院里的人都没知全,裴月明还能补救。

她撑着和善可亲的笑容,贴身侍婢不好推拒,於是便引了她入内,先一步通禀的侍女已出来了,说请表姑娘进去,这令她又放心一点。

裴月明入内时,她正坐在妆镜前给剃乾净的眉骨画上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斜睨妆镜里行来的人一眼,她搁下螺黛,阴阳怪气说道:「哟,裴家表妹来了?」

裴月明将将及笄,薛莹比她大一岁,十六岁的小姑娘正高兴时被当众打了脸,生气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陈国公府是她家,裴月明一个来投奔的,凭什麽张狂?

裴月明深知利害,她在陈国公府的倚仗是卢氏,薛莹是卢氏亲生女,她这会如果不把薛莹搞定了,後患无穷。

裴月明略略酝酿情感,一坐下来握住薛莹的手,眼圈就红了。

「裴表妹这是怎麽了?」莫不是恶人先告状?薛莹拉下脸,要扯回自己的手。

裴月明一手握得更紧,另一只顺势松开,捂住口鼻,眼睛蓄满泪水,哽咽地道:「我是来给表姊道歉的。」胸口起伏几下似强自压抑情绪,她低声道:「昨日想起了父母亲,情绪有些不对,拂了表姊好意坏了花宴,是我对不住了。」

「哦?」薛莹诧异,「怎麽回事?」

「我母亲在时,最爱昙花,父亲多年来便费尽心思寻花。旧时家里还有昙园,大的小的,还设了暖房,这春昙也见过。」

为了解决这事,虽然厚脸皮,却也只能借已去世的爹娘名义了。

裴月明垂眸,「啪」一滴晶莹泪珠落在猩猩红的地毯上,「还记得父亲去世前一年,我们一家三口还一起赏过春昙,父亲还说,这花苞结得不算好,待到明年,他就……最後独留了我,来京前,这一园子昙花都枯尽了。」

父死母亡,孤苦伶仃,也确实够惨的。

听闻这裴家姨父与姨母琴瑟和鸣,从不二色,可见这上天也见不得太美好的东西。

薛莹本来是半信半疑的,奈何裴月明演技太好,端是悲伤难忍泣语凝噎,说到伤心时哭得要喘不过气来一般,薛莹最後还是信全了,胸口憋的那口恶气也就泄了。

「罢了,你没了爹娘也是不易。」薛莹懒懒说了句,吩咐侍女扶人去梳洗,「我们待会一起给阿娘请安吧。」

这事总算过去了……裴月明蹙眉被侍女搀扶起,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春雨如雾,一枝细细的柳条垂在窗牍前,随风轻轻摇摆。

裴月明双手托腮,神色没多轻快,只因她最大的问题不是薛莹,而是那位三殿下。

就像她已弄清楚对方是什麽人物一样,那位三殿下也开始查探她的身分,薛莹那花宴只邀了亲近人家的几位姑娘,她这陈国公府表姑娘的身分肯定已经暴露了。

神魂互换,多麽匪夷所思的事情,作为一个道道地地的古人,该很震骇的吧?

世间笃信天地鬼神,而忌惮邪祟,裴月明来了这几年,不止听过一件撞邪附身之类的事了,当事者要麽生焚要麽溺毙,事後多年依旧闻者色变。

其实不要说古代了,现代怕的人都不少吧?现在遇事的是三皇子,这位可是天潢贵胄,他伸伸手指头就能取她小命了,她该怎麽办呢?

裴月明低头沉思。

桃红捧了茶盘上来,把她手边的一盏冷茶换下来,却踟蹰不退。

裴月明侧头一看,见她一脸心事欲言又止,叹气问:「怎麽了桃红?」

其实她知道桃红是怎麽回事,前後灵魂互换三次,三次都是桃红贴身伺候的,里头的异常瞒不了她,况且自己事後还询问过。

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且後续不知道还会发生什麽,打掩护也需知道前因後果才好打,桃红忠心无虞,裴月明决定告诉她。

拉着桃红坐下,裴月明小小声将来龙去脉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说了一遍。

桃红心中的疑虑瞬转惊骇,脸色红了青,青了白,惧怕哆嗦面无人色,「主子,那恶鬼……」

裴月明赶紧按住她,「不是恶鬼,是人,你别怕!」叹世人对鬼神的忌惮,只观桃红反应,情况比她想像中还要不容乐观,她解释道:「他是活生生的人,大约是八字轻还是什麽原因,我和他偶尔交换,时间有长有短,但最後会换回来的。」

桃红急道:「那恶鬼对主子可有损伤?」

「没,丁点没有。」裴月明不得不再次强调,「那不是鬼,是人,好好的人,是当今的三皇子。」

「三皇子?」桃红一惊,皇帝儿子,真龙之子,那就肯定不是鬼怪,於是她迅速镇定下来,「那……主子,咱们怎麽办?」

裴月明不知她费尽口舌也及不上一个「三皇子」管用,见桃红终於镇定下来,松了口气,苦笑道:「我正想着。」

桃红不觉自家主子有什麽不妥当,至於三皇子也是没问题的,她很快就接受了八字轻之类的说法,现在她担心的和裴月明一样,怕三皇子骇然忌惮,直接杀死主子以解决问题,那真是连喊冤都没得喊啊!

久久,裴月明说:「我们约他见一面吧。」

她可不想再死,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珍贵,裴月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世,而且就算死她也不想被活活烧死淹死,那也太惨了吧?

思来想去,唯有见面一个主意,面对面起码也能辩解争取一番,成不成都有个希望。

打定了主意,裴月明安慰了桃红几句,目送後者心事重重捧着茶盘出去,自己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这辈子要求不多,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怎麽这麽难?

第二章 见面谈事情

裴月明开始等待下一次互换,这奇事毫无徵兆就开始,当然也可能毫无徵兆就结束,不过她心里有种预感,还没完,既然这样,她希望第四次能快点,越快越好。

等了两天,在一日深夜她又换过去了。

睡到一半突兀惊醒,才睁开眼她就发现不对了,撩起长长垂下的杏黄色绫缎锦帐,往外偷窥了一眼,发现内殿并未留人守夜。

她溜下床悄声来到窗畔的小书案前,研墨铺纸,用蝇头小楷写了一段窄小的书信,裁下小心折好,再无声溜回床上躺好。双手置於腹前,把小纸团捏在掌心里,才闭上眼睛。

这样他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

短信上的措辞她斟酌了又斟酌,保证诚恳又透露了自己的不解无辜,最後,约他隔天在东城一处宅子见面。



「主子,他会来吗?」

桃红忐忑难安,忍不住趴住门缝往外瞄。

主仆两人现已站在东城宅子里头了,递了信後,裴月明便以去寺里跪经七日为父母积阴福为藉口出了门。她有几个忠仆,趁着陈国公府跟来的仆妇松懈,命套了车直奔城东。

城东的这处宅子,是她留京後陆续置办下的私产之一,连陈国公府都不知道的,正好用来约见三皇子。

仆人赶了马车进去匆匆洒扫,尘土飞扬待不住,裴月明领着桃红在院里转了几圈,忍不住凑到大门跟前。

他会不会来,裴月明也说不好。她大概五分把握,赌的是鬼怪之流可不是什麽好事,尤其在皇家,他会想要找出办法解决。

主仆两人焦急等着,日头逐渐中移,眼见都快到午时,正越发焦虑间,忽听见大门外巷口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

裴月明一喜,立即拉开大门,只见幽静的长巷内,一辆不起眼青帷独驾马车正从巷口往里驰来,车辕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非常眼熟,正是那个绿豆糕贴身太监。

裴月明提了一早上的心这才落回地面,「是他。」

喜过後她就紧张了起来,来不代表什麽,接下来才是要紧的。

主仆两人屏住呼吸不错眼,看那青帷马车越行越近到了近前,便服太监瞄了裴月明主仆一眼,侧身对车帘里头说了几句什麽,将马车停了下来,距离裴月明大概有七八步远。

太监和车夫迅速下车,车夫搬了脚踏放好垂手立在一边,太监躬身撩起车帘。

马车微微一动,一个玉冠锦袍的年轻男子掀帘而出。

他很高,可能有八尺,一身收腰的蜀锦天青色圆领襴袍,腰悬白玉佩,越发衬得身体挺拔,矜贵逼人。

肤色白皙,剑眉斜飞眼线浓长,很俊美也很熟悉的一张面庞,但眼前人眉目间带几分矜傲和不驯,硬生生给了裴月明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且压迫感非常之大。

气场这玩意,果然是一直都有的。

他一侧头,视线准确落在裴月明身上,上下打量,非常具侵略性的两道目光,钢刀般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挫了一遍,一种警惕和审视,里头的评估意味非常强烈。

裴月明被看得头皮发麻,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一福身,「小女子裴氏月明,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应约而来,我感激之至。」

萧迟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这半月来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听所未听。一开始他以为是鬼怪作祟,後来镇定下来才发现,对方是个活人。

他已查探出对方的身分,近在咫尺,就在京里的陈国公府,不过不等他决定该如何处置,对方提出约见,忖度过後,他决定赴约。

萧迟审视着裴月明,裴月明察觉他明显是忌惮和警惕的,且不用怀疑,今日过後他就会决定如何处置这件事——她能不能顺利保住小命,就看今天。

裴月明定了定神,「我有话和殿下说,只是……」她面露几分迟疑,看了看宅子里头,这事显然不适合明晃晃拿出来说的,「殿下,请。」

车夫已进去又重新出来,拱手点了点头,萧迟这才收回视线,瞥了宅门一眼,抬脚上了台阶。

裴月明赶紧跟了上去。

宅子不大,是个二进小四合院,久不住人有些杂乱,正厅即使匆匆擦洗通风过灰尘味道仍很明显。

萧迟皱了皱眉,太监王鉴掏出帕子仔细擦过桌椅,他站了半晌,才勉强撩袍坐下,裴月明这才小心翼翼坐在小几另一边。

「好叫殿下知晓。」现在人家势大,他不说话裴月明就先主动开口,她捏着帕子蹙眉道:「是半个月前突然这样的,我也不知为什麽,一日午後睡过去後,再睁眼就发现不对了……」

桃红出去门外守着,裴月明就开始将自己这边的情况仔细说一遍,萧迟正色,几个人专心听着。

「我很害怕,好在後来回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梦,我当时很庆幸……」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裴月明刚发现自己灵魂跑到萧迟身体里的时候,还很高兴,皇子好啊,可比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好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原来的她是不是意外死了?这里也是古代,会不会是同一个时空?如果是的话她要把桃红几个找回来,几年来忠心耿耿怎麽也得安置好了。

谁知空欢喜一场,她很快回去了,然後就发现是灵魂互换,没捞着好处不说还小命堪忧,简直让人绝望。

「我本来以为只是一次奇遇,回来就好了,但谁知……」一而再再而三,而且看不见停止的痕迹。

萧迟眉心越听越拧,等裴月明说完,他瞥了她一眼,问:「在此之前,可有什麽徵兆?或者异常之事?」

听他声音透露的情绪和进门前比并未改变什麽,裴月明赶紧说:「并无,不过……我猜可能是与八字相关,可能是八字轻……」皇子八字肯定不轻的,她改口道:「又或许八字相近,兼我和殿下……生辰四柱有些关联,躯壳恰好能相容,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奇事。」

裴月明不是胡编的,她前世叫顾月明,大约是冥冥中有些什麽关联的,她才能够穿越。

萧迟面色有些古怪,他和她,八字有关联?

他一直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这时松开,淡淡道:「你把八字写来看看。」

裴月明提心吊胆写了,王鉴接过去,递到萧迟跟前,萧迟垂眸看了,没说好还是不好,外面车声辘辘,室内越发显得安静,落针可闻,让她心神越绷越紧。

裴月明最怕他会想毁了一个躯壳和灵魂,那剩下那个肯定就乖乖不会乱跑了吧?这逻辑还挺通顺的,可能性高,操作也容易。

裴月明心里焦灼,情急下一探手抓住他的袖子,「殿下,我们不如静观其变?殿下千金贵体,我一介孤女肯定不能比,只是蝼蚁尚且偷生,说我不想活了那是假的。」

裴月明深知,急切焦灼不如示弱,任何姿态都及不上示弱,就算无利也不会有弊,陈明厉害之後,她就哭了,「阿爹阿娘都没了,就剩了我一个,他们嘱咐照顾好自己,我得好好活着,方不负父母慈恩……」

萧迟身侧的王鉴也低声劝,「殿下,此女言之有理。」

他也很忌惮,虽说他也想过,若是一切事情与这女子有关,那便除去她,可是,万一去了一个躯壳,灵魂却还在,到时两个灵魂争一个壳子岂不更糟?

这女子事小,他家殿下事大,那可是神魂,若有损可还能轮回转世?但凡有一丁点风险,也是不能冒的。

裴月明抬头,眼巴巴看着萧迟,萧迟垂眸瞥她,只觉柔柔弱弱,眼泪涟涟带着恐惧,他皱了皱眉。

边上王鉴还在苦劝,「不如去报国寺寻慈云大师问询一番?慈云大师佛法高深,说不定有办法。」

「是啊!」萧迟目光似鹰一直盯着,在她头顶来回梭巡,裴月明这一刻的紧张忐忑恳求百分百是真心的。

感觉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五秒,裴月明终於听到他松了口——

「那就问问,去报国寺。」

发现有泪水沾在他衣袖上,他眉心攒成一个疙瘩,将衣袖抽回,站起就往外。

裴月明喘了一口气,妈呀吓死人,半真半假演得太投入她眼睛都有点涩,不过她完全没在意,一边随便抹了两把,一边赶紧跟上去。

萧迟并没有等她,她的车夫来不及赶车出来,裴月明主仆只得赶紧爬上青帷车辕。

萧迟这趟过来避人耳目,青帷马车不大,车辕挤三个人已经很勉强,裴月明只得小心翼翼撩起车帘坐进去。

萧迟不大高兴,瞥了她一眼。

裴月明讨好地笑了笑,「外面没位置了,而且……」

低头看自己,她左看右看都不似丫鬟,被城门守卫注意到也是一桩麻烦,引人注目总是不好的。

萧迟勉强同意,「坐一边去。」皱眉瞥了她一眼。

裴月明顺着他视线看,原来车小,两人的衣摆碰在一起,他不喜欢,她赶紧撩回来,「好。」

选了挨着车帘的一个角,裴月明挨着墙坐下。

车轮辘辘,往东城门而去,车内没人说话,萧迟转动着黄玉把件,只听见他玉扳指和把件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哒哒」声。

萧迟威仪十足,和这麽一个陌生男子待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压力本该挺大的,但裴月明感觉倒还好,因为她没多大心思关注这些,现在的她犹如获判缓刑的死刑犯,很担心见到慈云大师後会怎麽样?

这个报国寺慈云大师名声很大,她都听说过。

大师年逾百岁,据闻佛法精深有神通,甚至连皇帝都请他进宫论过佛法,不过他不慕名利,所有封赏都婉拒了,只一心清修,应该不是个欺世盗名的。

可不管慈云大师是否真有神通,万一他说出什麽不利於她的话那就糟了。

她这般忐忑着,感觉时间似很慢,又似很快,外头禀了一声,车就停下,报国寺到了。

报国寺位於东郊杨山南麓,二月时节郊野山峦生机蓬勃,远近一片柔嫩的绿,莺飞草长,远远有一大片野桃林正绽开点点绯粉。

春雨如雾,如诗似画,只是谁也没心思多看半眼。

宽阔的青石台阶一路往上,报国寺是京城第一名刹,在山脚最底下的台阶已经有人在虔诚叩首焚香了。

香烟缭绕,萧迟眉心皱得紧,衣袖拂了拂,直接往上。

裴月明连忙跟上,还有桃红,主仆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心里很紧张。

上了几百级的台阶,抵达山门,萧迟没有进去,而是一绕,沿着青石小道绕往寺院最後面,抵达最後面,黄瓦红墙间有一个小门,这扇小门却早已打开了,有一个灰衣僧人正站在门前等着。

几人一愣,王鉴上前问:「这位师傅,敢问……」

僧人行一个佛礼,「方丈晨间说,午後有贵客临门,遣小僧在此迎候。」

裴月明和桃红对视一眼,这麽神吗?

萧迟却是哼了一声,似有几分讥诮,「故弄玄虚,带路吧。」

僧人平静和方才一样,转身道:「施主们请。」

众人穿过小门,往里而去,前後分成三拨,引路僧人最前,萧迟和王鉴走在中间,裴月明领着桃红缀在最後面。

早春的风带着湿润和凉意,报国寺後院房舍古朴,简单的木墙甬道很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岁月沉淀感,人走在里头心自然而然感到宁静。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裴月明,一边走着,她一边竖起耳朵听风断断续续送来的话音。

「殿下,慈云大师佛法精深,京畿地界无人能出其右,他有这般神通正好……」王鉴苦口婆心,显然僧人出迎一出给他的震撼很大,「先听听他如何说道,料理这事要紧……」

萧迟皱眉,「少罗嗦!」

他说话虽然不耐烦,不过到底收敛了些,没再冷哼什麽的。

穿过一道小门眼前豁然开朗,眼前并无房舍,而是一片平坦,地上绿茵如云,一株很大很大的老银杏迎风正舒展新叶,如偌大伞盖,伞盖下有一古朴石桌,一长须银白的老僧正立在桌侧。

裴月明悄悄打量,他一身半旧的灰色袈裟,长须透白肤色却红润,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澄明沉静,似洞察了世事,却没有给人带来丝毫压迫和冒犯的感觉。反正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有道高僧。

「阿弥陀佛。」慈云大师先见一礼,「贵客临门,敝寺蓬荜生辉,诸位施主请上座。」

萧迟点点头就算回礼了,裴月明却不行,且她屡有奇遇,心里多少有敬畏,认认真真合十回了一礼,「见过大师。」

慈云大师端详了她两眼,微微一笑,「女施主有礼,请坐。」

大师言语和动作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意味,听得人很舒服,裴月明绷紧的心弦缓了缓,有一种落回实地的感觉。

萧迟已直接撩袍坐下,裴月明顿了顿,犹豫该不该坐,石桌不大,大师坐对面,这边两个树墩是挨着一起的……

萧迟瞥过来,她忙朝他笑了笑,这才拢着裙摆小心坐下。

两人距离很近,嗅到一股清浅如樟似松的陌生冷香,裴月明很不自在,不过她很快顾不上了,两人才坐下,王鉴上前一步,轻声说起这件离奇事。

裴月明攥紧手,能不能过关就看这里了,大师可千万要帮我一把啊!

待王鉴讲完,萧迟接了一句,「大师可知为何如此?可有解决的法子?」

「解决」两个字一出,裴月明眉心跳了跳,很紧张地盯着对面的慈云大师。

相较起萧迟的不悦,裴月明的紧张,慈云大师则从容淡定得多了,不疾不徐,态度和之前没两样,语气平静地说:「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今逢奇缘。」见萧迟皱眉要说话,他合十温声续道:「缘起而生,缘落则灭。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法也。菩萨观察妄想,法离见闻觉知,一切皆有法,不外如是。」

什麽意思?

不用裴月明开口,旁边萧迟拧眉问:「这话什麽意思?」

「万物皆缘,此乃施主的缘,到了该解时便会解开,强求不得。」慈云大师看了裴月明一眼,「时候未到,强行斩断,怕损伤神魂。」

这话一出,裴月明高悬的心陡然落下,恨不得握着慈云大师的手狠狠摇上个三百回合来表达感激之情。

萧迟脸色更难看了,明显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盯着慈云大师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拧眉问:「此话当真?」

慈云大师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接着又说:「万法缘生,因果不空。世有三毒,人有三苦,贪、嗔、痴。佛说,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生……」

这句裴月明倒是懂了,所谓嗔,即嗔怒、嗔恚,这是在劝萧迟。

萧迟明显不爱听,面有不快,站起身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搅大师了。」

话罢转身离去,王鉴忙致歉,急匆匆跟了上去。

裴月明望一眼他背影,又看慈云大师,双手合十恭敬道:「谢谢大师了。」

慈云大师站起回礼,微笑道:「一切皆缘,施主随心即可。」

现在光随心估计不行……裴月明另有想法,眼见萧迟行远,又说了句「谢大师」,便告辞赶紧追上去。

大银杏树下重归平静,慈云大师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重新阖目盘腿坐在树下。



裴月明领着桃红追出小门,终於赶上萧迟。

萧迟走得很急,显然心下不快,王鉴不敢说话,一直到了山门位置他步伐才稍缓了些,王鉴这才小声劝告。

「大师佛法高深,事关重大……殿下,稳妥为上……」

清风送来的尖细声音隐隐约约,裴月明不敢吱声,只和桃红两个一路急跟着顺石阶往下冲,冲到青石阶梯的最底下,前面的萧迟忽刹住,裴月明险些一头撞上去,她急忙停下。

萧迟瞥了她一眼,上了马车,她站了片刻,赶紧跟着爬上去。

他靠坐在车窗畔的短榻上,车厢内有些昏暗,窗却推开了,绫纱帘子正随风晃动,天光自斜上方投在他的脸,忽明忽灭,眉骨和鼻梁勾勒出更深邃的线条,垂眸间更显逼人俊美。

只是他脸色阴沉,让裴月明根本分不出半点闲心去欣赏美男子,她挨着角落的墩子小心翼翼坐下。

萧迟瞥过来一眼,她忙小心保证,「我一定当心谨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保证不丢殿下的脸面。」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提议,「慈云大师固然佛法高深,只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多寻寻,以後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天地可鉴,她真不想借用他这高贵的身躯,她也很难啊大哥。

「又或许,它很快就自己彻底换回来没事了。」

「哼!」萧迟从鼻子哼出一声,勉强同意暂时接受现在状态。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了,车厢里气压很低,裴月明不敢再说话,耳边黄玉把件转动时和玉扳指碰撞的「哒哒」声短急,她拢住裙摆安静坐在角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车厢内安静着,一直到入了城,景物渐渐眼熟,抵达来时的宅子左近,车顿了顿停下来,是宅子巷口到了。

裴月明酝酿了一路,趁机谨慎开口,「殿下,我父母双亡,幸得国公府庇护,请殿下……多怜惜些。」请他手下留情,千万别折腾得让她被赶出去了啊。

萧迟瞥了她一眼,看着很不高兴,好半晌,才勉强嗯了声,算答应了。

裴月明微微松了口气。

车厢安静下来,她才想着要说两句什麽然後告辞,耳边忽听「啪啪」两声脆响,萧迟把黄玉把件压在榻几上,冷声开口——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从鼻子哼了一声,「下去!」

裴月明赶紧下去,和桃红两个忙忙站好,马鞭一甩,跟前的马车离去。

目送一阵,马车很快转过街角,裴月明这才吐了一口气,妈呀,这人气场真吓人,脾气也够差了,好在终於暂时搞定了。

她看了桃红一眼,「我们回去吧。」

进城天色已不早了,裴月明命下人赶紧套车回去。

绷紧神经一整天,手足有些疲软,待回去後,她这才彻底放松了,瘫在床上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似的。

主仆两人好好吃了一顿犒劳自己,不过轻松过後,又忧愁了起来。

谈好了是好事,只是她再过去後如何扮演三皇子是个大难题,她跟萧迟性子差太多,她只怕一下就露馅……好难啊。

唉,真希望灵魂互换的状况很快结束,两人各归各位没事了,她也就不用烦了,头疼。


再说萧迟这边,离开城东後,他随即换了车,杏色织金车帷的平顶三驾大马车车厢很大,王鉴重新入内伺候。

斜阳夕照,车轮辘辘,王鉴小小声絮叨,「慈云大师说强行斩断,怕损伤神魂,您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啊……」

萧迟不耐烦,「少罗嗦!」

王鉴却松了口气,他贴身伺候这位主子多年,知这是同意,接受了。

他忙应了是,又问:「那……可要禀报陛下?」

「不许!」萧迟脸立即拉下来了,警告地扫了王鉴一眼。

王鉴连忙请罪应是,其实他也觉得不好,皇子涉及神鬼这可是大事,一个弄不好引发什麽皇帝德不配位之类的传言,那就糟糕了,这事必须捂死了。

他爬起身,撩起车窗帘子看了看天色,「申正了,殿下,我们回宫了吗?」

这个角度正好对着皇宫,红墙金瓦的巍峨宫城在夕阳映照下折射出耀目光辉,萧迟望一眼,脸色更是难看。

「不回!」他丢下一句,掀起帘子出了车厢。

马蹄声繁杂,近百带刀的便装侍卫正跨马紧紧簇拥着三驾马车,萧迟挥手让一个侍卫下来,他一扯缰绳直接翻身上马,扬鞭打马飞奔而出。

「赶紧的,跟上去!」

王鉴尖叫,抢过一匹马和侍卫们赶紧追上去。

第三章 撞见太子拚演技

日子就像这春季雨天的湖面,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一个事完了,紧接着还有下一个。

从寺里回到陈国公府的这几日,裴月明表面平静依旧,实际提心吊胆得很,一个坏脾气皇子可不好演绎,尤其她手头上还没有剧本。

不过要来的始终会来,避也避不过,下午她在榻上假寐了一下,朦胧间觉得有些摇晃,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换了位置。

身子微微晃动,四周是黄褐色的香木板,小巧玲珑的多宝槅,她正斜靠在短榻上以手支额,身侧是个小炕几,上面有一对很眼熟的麒麟状黄玉手把件,她手里现正拿着一条织金马鞭——她这是身处一个行进间的大马车厢中。

她一抬眼,萧迟的贴身太监正跪坐在短榻一侧的地毯上,似乎是听见她的动静,也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现在是去哪里?」半晌,她小小声问。

她懊恼又头疼,怎麽大白天过来了呢?要知道前面三次都是入夜,所以她刻意晚睡了。谁知白日打个盹,竟然又来了。

这事原来不局限於夜晚吗?这猝不及防的,裴月明完全没有准备,边想着她以後再不睡午觉了,又赶紧询问王鉴这是去哪要干什麽事?

王鉴迅速回神,「咱家王鉴,殿下辰正出宫,这是刚跑马回来。」

难怪觉得有些热,她忙问:「那我现在是回去休息就行了吗?」

「是。」马上要到下车换辇的凌霄门了,王鉴语速很急地交代,「车马不得入凌霄门,内辇不得出内苑,所以到了凌霄门後,需穿过宫巷走数百丈至大福殿後登辇。

「殿下一贯爱抄近路从九华亭至御花园西北角,在木槿园乘轿辇返回重华宫。稍後会有两个小太监在前头引路,你跟着走就行。」

皇子出行历来前呼後拥,不过萧迟向来爱自己率先而行,这还是前几日特地调整的,就是怕裴月明不认识路,出了差错。

裴月明这才稍稍放心,不待她再问,马车顿了顿停下,外面响起细碎的动静,随侍的小太监开始摆脚凳撩帘子。

王鉴跪伏替裴月明整理衣摆靴子,嘴皮子飞快蠕动,「殿下不爱人搀扶,你无须惊慌,跟着引路太监上了辇回重华宫即可。」

裴月明忙点头,王鉴想想,之前几次裴月明表现都可以的,若非殿下出宫前提及,他都没有生什麽疑心,心放下了些。

车帘子已被小太监撩起了,来不及再说什麽,王鉴作搀扶状,裴月明回忆萧迟言行,伸手一拂,自己站了起来,大步往外。

下了车,守门禁军跪下齐声见礼,裴月明咽了咽唾沫,学着萧迟语气不耐烦道:「起吧。」然後走过去了。

果然有两个小太监走在前头,穿过宫门,没有走长街,而是一绕进了宫巷,左穿右插。

裴月明目不斜视走着,趁转弯侧头看了王鉴一眼,王鉴微微点头,表示尚可。

两人都松了口气,王鉴想着,御花园就在前头,等过去一上辇,回重华宫就没事,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这麽最後一点路程,硬杀出一个程咬金。

裴月明率人自外往内,对方乌泱泱一群信步往外,两边都抄捷径,一过御花园侧门,就这麽迎面撞上了。

「萧迟?」

迎面而来,被太监宫人簇拥在中间的也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白皙清秀,比萧迟略矮二寸上下,头戴二龙争珠紫金冠,身着杏黄四龙纹常服,腰悬白玉佩,脚踏云头锦履。

不用问,这位就是萧迟嫡长兄,中宫所出的皇帝长子,当朝皇太子萧遇。

几日前他才被萧迟殴打过,打得还挺狠的,这狠说的是打脸——真打脸,他左颊至嘴角还有一大块淤青,该是用脂粉遮掩过,不怎麽明显了,但认真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萧遇也是躲了好些天才敢出门,谁想一出来就碰上萧迟,登时大怒,「萧迟,殴打长兄,顶撞父皇,你竟还敢出门!」

怎麽办!该给什麽反应,能不能给点提示啊!

裴月明大急,斜眼瞥王鉴,王鉴显然也很急,但他不能说话,也不敢露出端倪,飞快给了一个类似「赶紧的」的眼神,然後恭敬垂首肃立。

赶紧什麽啊大哥!我不知道怎麽办啊!

裴月明急得手心冒汗,细细回想萧迟的性格,萧迟有跋扈之名,传闻暴躁易怒,据闻是个恃宠而骄的主儿,这麽一个人,肯定是不能逆来顺受的。

咽了咽唾沫,她露出一个类似不屑的表情,斜着眼角扫了对面的萧遇一眼,手中鞭子挥了挥,虚空「啪啪」两声锐响,眼角余光见对面有几个小太监缩了缩,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走人。

做多错多,说多错多,她乾脆走人。萧迟这麽跩,都直接殴打太子了,甩个脸子很正常吧?

四周寂静了一瞬,萧遇勃然大怒,「萧迟,你目中可有君臣纲纪?」

怒喝声自身後而来,裴月明头皮发麻,走得更快,身後王鉴等人呼啦啦跟了上来。

走出一段,萧遇怒斥声渐听不见了,王鉴吩咐赶紧把轿辇抬来,裴月明连忙爬上去。

妈呀吓死她了,心脏还怦怦狂跳,就这麽一会儿,她肾上腺素狂涌,等一路疾行回来重华宫,手足都还有些发软。

重华宫是萧迟寝宫,留守前殿的太监宫人齐齐跪迎。

王鉴撩帘要搀扶,「殿下。」

裴月明打起精神,挥开王鉴自己下辇,待进了殿,她挥退宫人,连忙看王鉴。

「怎麽样?对不对?」她十分紧张小小声问。

王鉴不予评价,又因常年伺候宫中,他表情管理十分到位,裴月明盯了半晌硬是看不出丁点信息,只能往好的方向猜度,应该没有太糟糕吧?否则他该早跳起来了。

裴月明忐忑得很,也不知几时就回去了,她赶紧直奔内殿的小书房,写信陈情。

绞尽脑汁,拿出考大考的态度,文情并茂地将之前一幕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提防王鉴告黑状,又求情道,事发突然,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若有什麽欠缺的,请他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如此这般,用蝇头小楷写了满满一页纸,折叠小了揣在怀里。

用了晚膳,天擦黑她就要睡了,将纸团紧紧捏在手心,双手置於腹前,忐忑躺下。

所以萧迟回来的时候,才酉初刚过。

察觉手心异物,他展开一看,挑了挑眉,把王鉴叫进来询问,於是王鉴就将日间的事情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和裴月明信中所说一个模样,她倒没有避重就轻,萧迟勉强算是满意。

他哼了一声,吩咐王鉴,「她下次来了,让她记清楚宫里的事。」



没有常识是大弊端,这点裴月明当然知道,只不过她在外面没有得知的管道——打听宫闱内事,她又不是活腻歪了,幸好如今这方面王鉴可以帮她补足。

自那次偶遇皇太子之後,裴月明又跟萧迟互换几回,短则个把时辰,长则半日。

得益於上次萧迟的勉强满意,这日子好歹算是轻松了一些,王鉴没再连吃饭都紧迫盯人了,日常三膳两点吃喝随意,只要不出殿门就行。

裴月明其实也不愿出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恨不得死死猫在殿内,一步都不肯往外迈,吃吃喝喝,平时就听王鉴给她说明宫内情况。

王鉴写了一本小册子,然後亲自给她补充说明了一遍,「皇城共三朝五门,沿御桥过第一道宫墙即外朝,有东西朝堂。後即昭庆、含耀两大宫门,穿过两道门即过第二道宫墙,有中书门下御史台等省馆部院,还有……」

裴月明面前摊开一张新绘的地图,一边听着王鉴说,一边对应认真记背。皇城舆图乃头一等机密,等她回去就会焚毁。

总的来说,皇帝的妻妾儿女主要居在内苑东北一片,皇后众妃在中部位置,而皇子皇女在最南的位置,连着上书房——萧迟的重华宫就在这一带。

看来萧迟深得帝宠果然不假,因为重华宫占地和位置是这片最好的,比起太子的东宫也仅仅是略逊一头。

裴月明腹诽,看吧宠吧,宠出一个霸王来了,头疼了吧?

说完皇宫布局,王鉴就介绍起宫内大小的主子,这是裴月明必须牢牢记住的。

「陛下御极二十二载,龙庚四旬有八,常居紫宸殿;皇后娘娘凤庚四旬有六,母家梁国公府朱氏,居长秋宫中;……」

意思就是皇后姓朱了,裴月明在舆图上找到了长秋宫,点了一点,再认认附近宫殿方便日後确定位置。

「陛下膝下四子,四皇子为靖王独嗣於十年前被陛下收为义子;皇长子名遇,中宫皇后所出,嫡长,陛下登基当年册皇太子,居东宫。」

上叙内容很多都没记在小册子上,全靠王鉴口述,裴月明竖起耳朵听得极仔细。

「二皇子名逸,永延宫所出,永延宫容妃,母家忠毅侯府申氏……」

至於三皇子,则是萧迟了,出自贵妃段氏。这个王鉴没敢多说。不过段贵妃隆宠将近二十年,如雷贯耳,连客居陈国公府才一年多的裴月明都有所耳闻了。

段贵妃母家是永城伯府,裴月明自己添了一笔。

王鉴说得口乾舌燥,灌了一碗茶,才继续说道:「陛下重学,如今诸皇子仍在上书房读书。」就连最年长已入朝的皇太子也有功课,只要略得空闲就会回去上课。

裴月明点了点头,又在小册子上记了一笔,记完之後,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三殿下他……」她来了这麽多回,也没见他去上过学啊,她躲在重华宫内,也没人叫她上学。

王鉴瞥了她一眼,「上旬殿下和太子殿下发生争执,又在陛下跟前据理力争,事後,陛下让殿下回宫思过。」

原来还在悔过期间啊?那他还到处乱跑,赴约跑马,城里城外,而且还不止一回。

这也太嚣张了吧?

裴月明觉得萧迟行径一言难尽,不过不等她说话,王鉴又补充一句。

「思过至今已有旬余,这几日可能就会有帝召。」

帝召?不是吧?裴月明惊恐睁大眼,要不要这麽刺激?这个她更没有心理准备啊!

王鉴肯定说:「本来估摸着得关一个月左右。」说着他看了裴月明一眼,「只是近些天来,殿下甚少离宫,闭门不出……」

他话没说完,但裴月明懂了,因为表现好了,皇帝看在眼里,所以悔过期就缩减了,这……算是自己坑了自己吗?

裴月明无力趴在桌上,她的人生太艰难了,怎麽这麽难啊!

王鉴之所以提前给她说一声,是因为这事其实挺大的,毕竟痛殴太子嘛,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後面还缀了一个顶撞父皇,这事是无法轻飘飘抹过去的。

闭门悔过结束後,皇帝肯定得召人过去询问结果的,而作为嫡母和苦主,皇后和太子都会来,场面肯定会比较大且正经严肃。

最後,王鉴说了一句算安慰的话,「也未必是你。」

他觉得可能性其实挺小的,毕竟她只是偶尔过来,待的时间也大多不长。

裴月明并没有感觉到安慰。



自从知道可能会被皇帝召见,裴月明就惴惴不安,连带桃红也是。

裴月明都顾不上去表现她温柔可亲表姑娘的人设了,索性称恙待在屋子里,主仆两人相顾无言忧心忡忡。

桃红安慰她,「王公公说得对,您这几回都是晚上才去的,最迟早上也回来了,那个时候,陛下该在处理国事的吧?」

自从那日猝不及防「偶遇」了太子以後,裴月明就没睡过午觉,所以她近来几次都是晚上才过去的,最长一次待了半日,翌日辰末她就回来了。

只能这麽想了,裴月明叹了口气,「希望吧。」

好歹循序渐进,一下子这麽刺激她觉得自己真承受不住啊。

但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三天後,裴月明发现自己又换过去了,睁眼见到熟悉的杏黄帐幔,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千祈万盼的,还是赶上这敏感的几天。

一骨碌翻身坐起,她小心翼翼问王鉴,「召见过去了没?」

「……没。」

裴月明胆战心惊,千万不要啊!佛祖保佑,满天神灵保佑,这次顺利过关她保证城里城外所有寺庙上香一处不落,多多给添香油。真的!

裴月明坐立不安,匆匆用过早膳就去睡回笼觉。平时她都不会的,因为与萧迟形象不符,现在也顾不上了,争取睡一觉就回去。

王鉴也没说什麽。

谁知睡了两觉,中午都快到了,她还在这里,精神好得不得了再也睡不着。

裴月明越发忐忑了,今天怎麽回事?不会就这麽倒楣吧?

王鉴眉心也越皱越紧,好几次欲言又止。

终於到了午後,殿外一阵脚步声轻快接近,传话小太监欢喜的声音响起——

「张公公来了!」

王鉴脸色一变,裴月明整个人差点都弹跳起来,她勉强坐住,几个重华宫内侍已簇拥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御前太监进了殿。

御前太监笑吟吟见礼,「陛下召三皇子至紫宸殿,殿下请。」

裴月明僵硬「嗯」了一声。

皇帝传召,可不能耽搁,那御前太监就站着和她一起过去,裴月明心慌气短,却不得不起身往殿外挪去。

怎麽办?怎麽办!

王鉴脸色变了又变,趁着虚扶她上轿辇凑近,小声快速道:「殿下性情刚直,素来不屑揉造,不过既然陛下来召……你见机应之就是。」

所谓性情刚直、素来不屑揉造,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倔强坏脾气,观萧迟思过期间的表现,估计这家伙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只是不圆过去的话,这事不算完。

好在据闻萧迟深得帝宠,听王鉴言下之意,皇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她在适当的时候下台阶就行。

裴月明心里这才稍稍有些底,勉力保持镇定上了辇,一路紧张又忐忑,只觉得这轿辇走得无比之快,才一会功夫,紫宸殿就到了。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坐落在高高的汉白玉台上,一道九龙陛阶自底下直直延伸到最顶端。带甲执矛的禁军三步一哨两步一岗,井然肃立从殿门一直延伸到广场上,从下往上仰望,金色阳光在金瓦红墙和汉白玉台之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宫殿雄伟,庄严肃杀,裴月明不禁一凛,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故宫,也不是哪个游人如织的博物馆,而是古代封建皇朝的权力中心,居住其中的人操纵生死,杀伐立决。

一种禁不住的战栗从尾椎窜上後背,半晌,她努力定了定神,才跟着那个姓张的御前太监登台阶而上,顺着宽大的朱廊来到大殿门前。

守门侍卫道:「三殿下到!」

裴月明听到一个略有些年纪的男中音说:「叫进来。」

张太监笑吟吟,「三殿下请。」

到了这里,王鉴也不能跟进去了,两人一对眼神,裴月明迅速镇定下来,抿唇,露出一个萧迟招牌式的不悦表情,跟着张太监入了殿。

殿内很大,侍立的太监宫人很多却没发出半点声息,正中玉阶上的御案後是皇帝,而龙椅左侧设一座,端坐着一身着凤袍眼神凌厉的秀美妇人,这不用说就是朱皇后。

玉阶之下也有一座,坐着另一个宫装美妇,美妇身後站了一个比萧迟略大的玉冠四爪龙纹袍的年轻男子,而右侧是熟面孔萧遇,见裴月明进来立时面露怒色。

裴月明略略一想,那左侧的应该就是容妃和二皇子了。

皇帝面相严肃蓄三绺长须,眉目间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着一身海蓝色的常服,是简简单单的家常穿戴,光看打扮,就知他想大事化小。

果然,皇帝见了裴月明神色,轻轻一叹,而後缓声道:「迟儿,兄弟间偶有口角不稀奇,你怎这般按捺不住脾气?这半个月时间,你可悔悟了?」

先把事情定调为家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顶撞父皇直接忽略,殴打太子则说成是兄弟争执,裴月明听得一喜,差点就要一口应下了,只想起自己现在扮演萧迟,勉强按捺下来,抿紧唇露出一抹倔强不驯。

「陛下!」一道女声和裴月明的表情同时出现,是朱皇后,她不可置信看着皇帝,「萧迟殴打太子,顶撞陛下,您、您就这麽轻轻放过?萧迟他目中可有君父,可有伦理纲常?遇儿可是一国储君,他辱打储君……」

愤怒的朱皇后话未说完,便迎上皇帝不悦的目光,声音生生一滞,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忍耐半晌到底忿忿,目光转哀,悲伤泣道:「陛下,非妾不容人,只是您去看过遇儿的,这麽大一个人被打得脸肿齿摇,众目睽睽的,他尊严何存?他也是您的儿子啊!陛下!」

玉阶下,萧遇亦露出屈辱难堪之色,哽声道:「父皇!」

皇帝眉心攒成一个结,「好了!」

诸多声音一滞。

他怒声道:「在场的已理乾净了,此事不会外传,朕也罚了迟儿跪太庙。一家骨肉,迟儿有悖忠孝便是你们所乐见的?」

说到底,这事若闹大对萧迟影响非常恶劣,所以必须大事化小。

皇帝冷脸训诫,「皮肉之伤,数日便癒。皇后身为嫡母,可有慈母之心?太子身为长兄,可有宽容友爱手足之情?」

再抓住不放,朱皇后就有为母不慈的嫌疑,萧遇也涉狭隘不容手足,又顾忌皇帝心意,两人噤声,不得不退一步。

半晌,朱皇后冷脸看裴月明,「萧迟须自悔其过,向遇儿道歉。」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皇帝点点头,「应当如此。」

他看一眼张太监,张太监轻手轻脚快步上前,来扶裴月明,「殿下。」

张太监做的是提的动作,实际上却暗暗往下压,拚命使眼色,恐萧迟桀骜,拒绝道歉。

接到眼神,裴月明一後背的冷汗,忠孝可大可小,她可不敢乱来毁了萧迟,皇帝这台阶她必须接下来。

可该怎麽接,才不显得怪异?

电光石火间,裴月明灵光一闪,昂首大声道:「难道就我打了他吗?」她看萧遇,目露讥诮,「我是打了他,可所谓兄友弟恭,我以为兄长知我脾性大,会多容让一些,谁知……哼!」

她是不知当时详情,但萧迟总不会见人就打吧?又不是疯子,且太子也不可能乾站着被打吧?肯定是先发生了争执口角,萧迟先动手,继而互殴的,只不过萧迟的武力值明显更高罢了,要罚就一起罚,凭什麽一个人背锅呢?一人一半呗。

萧遇表情一僵。

皇帝却点头道:「确实,兄友弟恭,遇儿是兄长,该多容让一下兄弟,切不可失了太子度量。」於是顺势各打五十大板,皇帝训萧迟道:「你不该动手打人。」又训萧遇,「你该多容让兄弟。」

裴月明挑衅看了太子一眼,跪下道:「父皇,儿子知错。」

「好!那下回可不能再犯了。」皇帝捋须,又看萧遇。

萧遇不得不跪下,僵硬道:「父皇,儿子知错。」他极不甘,只是大势已去,他知道皇帝想听什麽,低头调整表情,再抬起时已见羞惭,「是儿子浮躁了,日後再不如此。」

「好!」皇帝极欣慰,亲自下了玉阶扶起两个儿子,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兄弟即如唇齿,偶见碰撞乃常事,却应互相包容体谅。」

裴月明和萧遇碰了一眼,双方都勉强挤出一个笑。

她表面皮笑肉不笑,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终於过关了!

冷汗湿透後背,缓过来後只觉一阵阵寒意,不过她还得撑着,因为欣慰的皇帝要留两儿子用晚膳,以示嫌隙尽散。

等熬过晚膳,裴月明筋疲力尽,连话也说不了,爬上轿辇差点直接趴下。

不行了,她要死了,她真的尽全力了。

裴月明往软座上一瘫,昏昏睡去,然後萧迟就回来了。


重华宫内殿烛光明亮,萧迟赤足斜靠在软榻上,掌中转动黄玉麒麟把件。

王鉴正站在榻前,小声复述白日之事,他说得很客观,说完後低低加了句,「依奴才看,裴姑娘应对尚算得宜。」

客观来讲,裴月明临场发挥确实还行的,但一想到「自己」跪下悔过认错,萧迟心口就一阵憋闷。

他怒道:「我没错!萧遇那厮嘴巴不乾净就是欠打!」

但事已成定局,他再气也不能怎麽样了。

王鉴小小吐了口气,他不由得有些许庆幸,若日间那个是他家殿下,那恐怕无法收场,也算歪打正着吧。

萧迟一口闷气不上不下憋得他两肋生疼,赤足在内殿踱了几圈,回头看见王鉴神情,怒了,飞起一脚,「你这奴才是什麽眼色?滚!」

萧迟脚才挨过来,王鉴直接往边上一倒,哎哟两声而後飞快爬起,溜了出去,气得萧迟抓起两个黄玉麒麟一掷,「劈啪」两声砸在门框上。

萧迟气了半天,扭头躺到床上,却气到睡不着。

他认床,症状还挺严重的。他这床是从小睡到大的,床帐被铺不肯轻易换新的,就算新的也必须同一个颜色款式,不然他就容易失眠。

时人多睡硬枕,他偏爱软枕,软枕睡久了中间会有个窝,他後脑杓必须放在那个窝里头,人必须躺在床里侧,才能睡得着。

伺候的人都知他毛病,不敢轻易碰他的枕头,可偏偏裴月明会跟他互换。

作为秒睡党的她随意翻几个身,然後就呼呼大睡了,如此次数多了,枕头上这个窝难免有点变形了。

萧迟翻来覆去老是觉得不对劲,气得一掀被子坐起,咬牙切齿道:「裴月明!」接着怒气冲冲吩咐睡眼惺忪跑进来的王鉴,「以後让她睡那边!」

他十分恼怒,指着斜对面一张小榻,然後就把王鉴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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