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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粉妆楼《再嫁依然是皇后》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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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0: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粉妆楼《再嫁依然是皇后》全3册

{出版日期}2022/03/18

{内容简介}

传言前梁国皇后曾经在太子微末之时抛弃他,叫他受尽屈辱,
可现在太子却把人带回来金屋藏娇,更给予她无上荣宠……

蓝海E118101 《再嫁依然是皇后》卷一
她有一双天生多情的眼睛,能轻易地蛊惑人心,嬉笑怒骂皆动人,
哄他骗他的时候是笑着的,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朝他射来那一箭的时候,仍旧是笑着的……
当年北湛就是被这双眼睛所骗,以为她曾经爱过他,
彼时她是身分高贵的琴川公主,他只是在庄国受尽鄙视屈辱的质子,
原以为这麽多年过去了,他能够彻底忘记她,从此陌路,
却不想再重逢时,自己仍旧为她所蛊惑,被她牵动思绪,
尽管他是率军灭了梁国的大昭太子,她这个亡国之后处境尴尬,
可看见她被手下军士轻视取笑、待在冷宫挨饿受冻他依旧不舍,
她坠河失踪,他更是不管不顾的跟着跳下去救她,
她那软骨头夫君卖妻求生,他既心疼又气愤,
他生平第一次明白爱恨交织竟是这般滋味,
或许,这辈子他都放不下忘不了她……

蓝海E118102 《再嫁依然是皇后》卷二
赵曳雪知道她不可能在北湛身边久待,早就做好逃跑的打算,
既然如此傍身的银两势必得准备起来,否则在外风餐露宿可怎麽好,
第一次,她将他送的大氅拿去典当,谁知转头就被他发现还凶了一顿,
无奈之下她只能装顺从再卖卖惨,总算成功糊弄过去,
第二次,她谎称家中有名家作品,实则用自己的画来做买卖,
结果可恶的太子殿下居然把画没收,害她还要半夜偷溜进他书房拿回来,
本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谁知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天她一觉醒来,竟发现她脚上拴着锁链被禁锢在房里……

蓝海E118103 《再嫁依然是皇后》卷三(完)
自从发现她当初的背叛其实是想救他,北湛的态度就有了明显转变,
满腔的复仇烈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求原谅的可爱小狗狗样,
他即便再不舍还是答应让她搬出太子府,只不过三不五时就会来拜访,
还连哄带骗要她陪着去参加春猎,直接将她变成全场焦点箭靶,
就有心思歹毒的家伙故意让她的马发狂,连累他跟着一起掉下悬崖,
不过也因为这样两人反倒把事情说开,重新言归於好,
而他为了正式迎娶她当太子妃,答应皇上把早些年失去的疆土夺回来,
可就在他出征没多久,竟有人趁夜掳走她……



第一章 梁国覆灭

宫灯华明,星夜阑珊,数名宫婢列队款款,或手捧朱盘,或手持彩灯,迤逦而行,穿过长廊与花木,入了一座宫殿。

殿内点着灯火,亮如明昼,青花海水纹香炉中燃着香,冷香淡淡,轩窗大开着,微凉的夜风将袅袅熏香吹得飘摇不定,殿内的帐幔忽而鼓起,然後缓缓落下,露出那後面一点雪白的影子来。

领头的碧衫宫婢轻声唤道:「娘娘,该起了。」

那点雪白的影子略微动了动,慢吞吞地翻身而起,宫婢忙将手中的朱盘交给旁人,亲自上前去撩开帐幔。

女子穿着一袭素色的衫子,松松挽着发髻,几缕青丝垂落在颈侧,衬得肤色雪一样的白,她的面容生得极美,两弯如烟黛眉,一双秋水含情目,只在人身上微微停留便让人生出无限怜惜,恨不得将她捧入掌心呵护。

碧衫宫婢上前跪下,替她穿上绣鞋,一边轻声道:「娘娘怎麽又开窗了,您自个儿的身子您不知道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这对一个宫婢来说应当是逾矩了,但是赵曳雪并不在意,她只是转头看了看那大开的窗扇,道:「心里闷,想透透气,现在是几时了?」

玉茗退开,起身答道:「戌时三刻了,您该用药了。」

赵曳雪哦了一声,玉茗端起一个白釉碗送到她面前,药味苦涩难闻,灯烛的光倒映在漆黑的药汁上,让人想起欲尽的残阳。

赵曳雪却不接,甚至有些天真地道:「今天就不喝了吧?」

玉茗不赞同地看着她,道:「那不行,娘娘,太医说了,每日都要喝的,不喝病怎麽会好呢?」

赵曳雪有些不愿意,道:「喝了也不会好的。」

玉茗已经皱起了眉,在她再次开口之前,赵曳雪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咽喉,她有些想吐,但最後又忍住了。

赵曳雪摆了摆手,玉茗及时送上一枚蜜渍樱桃,「压压苦味。」

赵曳雪含了樱桃,在榻边坐下,伸手把另外半扇窗也推开了,她望着庭院,灯火阑珊,虫鸣阵阵,远处的夜色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箫声,悠长静谧。

她的神色很安静,像是陷入了思绪之中,玉茗不敢打扰,取了一件外衫来,九月的夜里有些凉,她的身子骨弱得很,若受了寒,今年的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外衫才披上,赵曳雪回了神,她忽然问道:「我若想回去了,可不可以呢?」

玉茗一怔,片刻後才道:「娘娘是想家了吗?」

「没有。」赵曳雪的眼神有些迷茫,她含着那颗樱桃,一侧的脸颊微微鼓起,像个孩子一样,道:「我没有想家。」

玉茗替她拢了拢衣襟,提议道:「娘娘若想去哪里,尽可以与陛下说,陛下会同意的。」

九月底已经算是秋冬相交的时候了,梁国位置靠南,天气仍旧带着几分暑气,清晨的时候,窗棂上沾了些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却亮晶晶的光来。

赵曳雪坐在榻上,面前放着一盘豌豆大小的南珠,她拿着金线将珠子一粒一粒串起来。

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跟着玉茗推门而入,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话音才落,身着龙袍的人便进来了,进门就唤她,「梓童。」

声音在孩童与少年的转变期,带着几分沙哑,兴宁帝一身龙袍还未换下,眉宇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他在榻边坐下。

赵曳雪捏着金线和南珠打量他,道:「皇上似乎又长高了些。」

李珏显得有些高兴,「真的?」

赵曳雪微笑颔首,继续穿珠子。

她没说话,李珏便支着头坐在一边,不出声也不打扰,彷佛他过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串珠子一般。

赵曳雪随口道:「今日没有朝事?」

李珏略略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犯难,道:「他们又吵起来了,朕心里烦。」

赵曳雪没问。

他继续往下说:「沙河关被破了,昭国大军不日就要挥师南下,镇国公说要战,丞相说要求和,把娄江以南都送给昭国,以谋长久,但是镇国公不答应,他们差点当着朕的面打起来呢。」少年帝王看起来很是苦恼,道:「梓童,皇帝太难做了。」

他幼年登基,朝中一直是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权柄,赵曳雪嫁给他做皇后的时候他也才八岁,太后每日只安排他读书,直到一年半前,太后骤然得了急病,没多久就薨了,李珏才正式亲政,然而这麽短的时间,他还来不及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李珏将一粒南珠递给她,叹了一口气,道:「朕觉得朕当不了一个好皇帝。」

赵曳雪把金线对准南珠的孔,随口道:「你当不了,那谁还可以呢?」

李珏想了想,道:「大概是像昭国太子北湛那样的人吧,能征善战,有勇有谋。」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和神往,却听见哒的一声脆响,原来是赵曳雪手中的南珠掉了,落在玉盘里,她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恍惚,又像是回忆。

李珏看不懂,唤她,「梓童,你怎麽了?」

赵曳雪回过神来,纤细雪白的指尖在玉盘中挑拣,道:「他是很厉害的。」

李珏好奇道:「朕记得北湛从前在你们庄国做质子,这麽说来,梓童也认得他?」

赵曳雪拈着一粒南珠,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认得。」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赵曳雪想了许久,才微笑道:「臣妾也不记得啦,臣妾离开庄国太久了。」

六年时间,确实是太久了,久到那些少年时候的回忆都褪了色,变成一张轻飘飘的陈旧纸张,压在了箱底,只等着蠡虫来将它啃噬殆尽。

那一盘南珠还没串完,天气便入了冬。

一大清早,太医如期前来请脉,叮嘱一些事宜,赵曳雪听着听着便走了神,目光落在窗外,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的样子,她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期待来,来梁国这些年,她从未见过大雪,不知今年能不能看见。

「娘娘?」

年轻的太医将她唤回了神,赵曳雪看向他,「怎麽了?」

太医的眉宇微皱,无奈地叹息,「娘娘还是要对自己的身子上心一些才好。」

赵曳雪微微一笑,满口答应,「知道了,多谢太医。」

早朝时间过後,李珏又来了坤宁宫,他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殿内,挟着一身寒气,在榻边坐下。

赵曳雪看了少年帝王一眼,道:「怎麽不高兴?」

李珏拧着眉头,闷闷道:「他们又吵起来了,朕心里烦。」

赵曳雪并不多话,只是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李珏喝了一口,忽然道:「梓童,你想不想回去?」

赵曳雪有些讶异地看他。

李珏踌躇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你回庄国去吧,越快越好。」

玉茗之前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李珏待她很好,只要赵曳雪提,他就会同意,哪怕大敌当前,还在想着送她回庄国。

李珏继续快速道:「朕会安排人手护送你到庄国边境,你是庄国公主,回去之後,庄国自会护着你的。」

庄梁两国在六年前以姻亲结盟,原本赵曳雪要嫁的并不是兴宁帝,而是他的兄长建帝,然而婚事尚未正式谈妥,建帝便暴病而亡,他膝下并无子嗣,只能由年仅八岁的幼弟即位。

国君年幼,地位不稳,朝内局势也不甚乐观,两国的联姻势必要继续,庄国不动声色,梁国顺水推舟,两者一拍即合,庄国迅速嫁了一位公主过来,便是赵曳雪。

这本是一桩好事,谁知局势莫测,昭国突然来犯,梁国的臣子数次出使庄国,请求援助,最後只带回来可怜的两万援兵,皆因庄国正在内乱,国君病重不起,儿子们正在努力争夺龙椅,无暇他顾,这两万援兵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曳雪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不大在意地道:「臣妾是梁国的皇后,和庄国没有什麽关系了。」

她眼眸微弯,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快下雪了,臣妾想留下来看看雪。」



两国兵力相差巨大,十万昭军兵临城下时,梁国的京师便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寒光凛凛的刀兵,城门一旦被破,便是一场毫无意外的单方面屠戮。

开城门投降那一日,阴沉沉的天终於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飘飞,赵曳雪穿着素净的衣裳,随着李珏的步子,领着群臣,一步一步踏出了城门。

她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位置偏南的梁国鲜少有这样大的雪,纷纷乱乱地坠落下来,落在人的发上、肩头,落在那些锋锐的枪尖,落在敌军的盔甲上,城门口十五万昭军静默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空气肃穆无比。

而最显眼的便是那大军之前的人,男人穿着一身银色的甲胄,身姿矫健,肩背挺直,让人想起出鞘的剑刃,锋利得几乎要割伤人的眼睛,胯下的黑色骏马打了一个响鼻,喷吐出白色的热气,不耐地轻轻踏着前蹄,刨开了一层薄雪。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马的鬃毛,然後彷佛感觉到了什麽,抬眼看向城门处,一行人正缓缓而来。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视线,冻得人浑身发麻刺痛,赵曳雪轻轻眨了一下眼,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用力地钉在自己身上,那般尖锐,像是要刺穿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与那人对上了,隔着这样大的雪,隔着这样远的距离,赵曳雪仍旧是认出了那一双眼睛,瞳仁是略深的烟灰色,在日光下透着彻骨寒意,熟悉得令人心悸,却又陌生无比。

正在她微愣间,那人做了一个动作,男人反手自身後取出一张长弓来,弯弓搭箭,锐利的箭头闪着寒光,直指着他们,梁国群臣一下就骚动起来,立即有数名臣子上前挡在李珏的前面,试图保护他们的国君。

赵曳雪感觉到李珏牵着自己的手微微发颤,彷佛在竭力地保持镇定,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颤抖和畏惧无法逃过任何人的眼睛,包括那挽着长弓的昭国太子。

他像是看见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缓缓勾起唇角,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凤目里盛满了傲慢与讥讽。

空气紧绷,一触即发,旁边有昭国的将士上前,低低向那马背上的男人说了几句什麽,彷佛是被劝住了,昭国太子终於懒懒地放下了长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弯弓搭箭,动作快速如行云流水般,只听一声尖利的嘶啸,箭矢如流星一般撕裂空气,朝这边极速飞来,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赵曳雪觉得自己的手被狠狠甩开,穿过那些柳絮一样的雪,掌心传来零星的冰凉。

她定睛看去,李珏的手竟被箭矢生生洞穿了,犹带着热意的鲜血溅落在她的脸颊上,素净的衣裳上盛开了朵朵梅花,艳丽无比,尽态极妍,令人瞧了头晕目眩。

昭国太子策马而来,踏着薄雪,战马缓缓在他们面前停下,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天光在他身後连成了一大片清白的光幕,甚至分不清雪的踪迹,他没有看惨叫的李珏,而是微微俯身在仔细地打量着赵曳雪,目光锐利灼然,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面容,彷佛第一次见到她。

过了一会儿,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伸手擦过她脸颊上的血迹,随意得像是拂开一朵雪花,漫不经心地道:「多年不见,皇后沾着血的样子,真好看。」

赵曳雪却觉得,他方才那一箭,明明是想射中她的。



梁国降了,昭军入驻京师之後,原本的文臣武将、皇室宗亲,无论之前地位多高,如今也都成了俘虏,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反倒是从前地位卑微的那些人,宫人太监、普通百姓,仍旧过着他们的生活,与从前一般无二。

百姓们不关心改朝换代,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日子,宫人太监们也不关心这些,反正只是换个主子伺候,没什麽不好的。

华灯初上,处处灯火通明,皇极殿作为帝王与臣子上朝议事的地方,自是修葺得极为富丽,闳宇崇楼,玉阶彤庭。

平日里就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的地方,如今却歌舞昇平,乐声靡靡,昭国的将士们高谈阔论,毫无顾忌,他们面上带着放肆的笑,旁若无人,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垂头丧气的梁国旧臣们,他们坐在大殿的另一侧,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却毫无食慾。

一方如斯安静,一方热闹非凡,整场宴席泾渭分明,十分怪异。

在梁国臣子们闷头饮酒的时候,那一方的昭国将士不知说起了什麽趣事,众人忽然哄然大笑起来,引得梁国旧臣们纷纷望去。

却见一武将举着酒盏起身,向高座上的人高声道:「臣等追随殿下南伐,不过短短二载有余,便将梁国收入囊中,更是兵不血刃破了都城,立下此等千秋功业,全仰仗殿下之英明决断,今日的庆功宴,臣敬殿下一杯!」

众将士皆是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手持酒杯,语气激昂,「臣等敬殿下一杯!」

呼声震天,险些掀翻了皇极殿的屋顶。

梁国臣子们的脸色乍青乍白,既是屈辱又是难堪,却不敢发作半点,只各个闷头饮酒,恨不得把白瓷的酒杯嚼碎了和着血咽下肚去。

身着玄色常服的青年原本是斜斜靠在座椅中,他眉目生得疏冷俊美,一双瑞凤眼线条凌厉,不说不笑时便显得十分不近人情,这时闻声抬起眼来,望着下属们,然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

一旁服侍的宫人连忙捧了斟满的酒盏送上。

北湛略微坐直身子,他浑身的气势倏然就变了,那些舒展与随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然而优雅。

他的上身稍稍前倾,目光自每一张透着喜色的面庞上梭巡而过,尔後举起手中的酒盏,从容不迫地道:「此战大捷,非孤一人之功,全仰仗诸位的辛苦,庆功宴也是为你们而设,待来日班师回朝,孤再为你们向父皇一一请赏。」

说到此处,北湛站起身来,声音郑重,不高不低,却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敬诸位。」

北湛一番话便将整个庆功宴的气氛推至了最热烈的时刻,众将士们饮着梁国最好的美酒,都渐渐有了几分醉意,放浪形骸起来。

场上的歌舞仍在继续,跳舞的伶人们有着柔软的身段,如烟如柳,风姿绰约,引得人入了迷。

酒酣耳热之际,有将士大声笑道:「早听闻梁人善舞,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也有人不服道:「这话怎麽说的,难道咱们昭国的女子们跳舞就不好看吗?」

原先称赞的那人打了一个酒嗝,道:「欸,咱们那儿太冷,穿得厚,哪里扭得起来?这时节下起暴雪,把人冻得硬邦邦的,再一扭,那腰不得断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都纷纷道:「说得有理!」

又有人道:「说起跳舞,还是庄国的美人跳得好,我曾有幸见过一回,那小腰扭的,啧啧……」

他似乎仍在回味。

旁人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咱们眼下是在梁国,哪里去给你找一个庄国的美人来?」

恰在这时,一个略微冷淡的声音接口道:「庄国美人,这宫里似乎就有一个。」

说话的人竟然是座上的北湛。

他一开口,将士们便安静下来,於是旁边一阵杯盘倾倒的声音便显得十分刺耳。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是北湛下首的案桌,梁国国君李珏坐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眼神慌乱,匆匆扶正了桌上的酒壶,但是酒液仍旧汩汩淌了满桌。

北湛的四肢舒展,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冷冽如冰,淡声道:「孤说得没错吧?李珏?」

他的语气平淡,话语里也没有一个侮辱的字眼,却莫名让人觉得难堪至极。

四周寂静无比,连歌舞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那被点名的梁国国君,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人,哪里应对得了这种场面?只苍白着脸,紧张道:「是、是有一个……」

「好,」北湛没什麽表情地道:「孤的下属想看这位庄国美人跳个舞,还请阁下成全。」

大殿静如死寂,所有人都齐齐盯着梁国的国君,昭国的将士们都是看好戏一般,十分兴奋,而梁国的臣子们面上隐约露出激愤,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阖宫上下只有一位庄国美人,可那不是什麽舞姬,而是他们国君的正妻,他们的国母。

李珏紧紧握着拳,低下头,喏喏道:「那是……是臣的妻子,姿色粗陋,不好叫她露面於人前,请殿下万勿见怪。」

「此言差矣。」昭国太子一双瑞凤眼幽深,显得十分冷漠,不近人情,尤其是这样自上而下望过去,更是如同看一只蝼蚁,在进行无意义的挣扎。

「尊夫人从前在庄国素有南国真珠的美名,何来姿色粗陋之说?若她的颜色入不得眼,那场上的这些……」他说着,眼皮子微微撩起,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歌姬伶人,语气意味不明地道:「岂不都是些烂泥了?」

气氛凝滞,李珏只觉得面若针刺,难堪至极,捏着酒杯的手指几乎痉挛,但此时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的臣子们、昭国的将士们,还有高高在上的昭国太子,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像是在欣赏一只虫子做无谓的挣扎,咄咄逼人。

第二章 亡国皇后遭轻贱

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赵曳雪站在窗边,手指冻得青白,透过半开的窗扇,她听见远处传来笙箫鼓乐之声,隐隐约约,一派热闹,於是更衬得此处凄清幽冷。

冷宫门庭寂静,有几只鸟雀敛翅落下,在斑驳的朱漆宫墙下啄食着草籽,不时发出零星的啾鸣,冷风从半开的窗扇溜进来,刀子一般的锋冷,吹得人心头微窒,赵曳雪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庭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很快门便被轻轻叩响,如今这情形,谁还会来这冷宫?

赵曳雪心头疑惑,去开了门,却见碧衫的宫婢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她,彷佛大松了一口气,「娘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她的贴身侍女玉茗。

赵曳雪微讶,「你怎麽来了?」

玉茗小声道:「奴婢实在不放心您,悄悄溜过来的。」

闻言,赵曳雪心中一暖,她想了想,道:「我在这里挺好,你还是回去吧,别被人看见了。」

玉茗却不答应,迳自入了屋子,打量这清冷的宫殿,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惊道:「这里这麽脏乱,灰都积了三尺厚,连个火盆也没有,娘娘还说挺好,骗奴婢的吧?」她说着便挽起袖子收拾起来,一边还催赵曳雪,「这里不乾净,娘娘先出去吧,等奴婢给您收拾好了再进来。」

赵曳雪不动,反而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如今只是一介阶下囚,并不是你的主子了,也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事情。」

玉茗一愣,眼圈儿顿时红了,有些无措地道:「怎麽、怎麽就不需要呢,您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不等赵曳雪说话,她便抢着道:「当初奴婢被太后娘娘责罚,若不是您求情,奴婢早就没了性命,在奴婢心里,不管发生了什麽事情,您都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的恩人,如今娘娘说这些话,是想让奴婢做一个无情无义,捧高踩低的小人吗?」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呜呜地哭着,似乎十分伤心难过,这让赵曳雪手足无措起来,她只好轻轻搂住婢女的肩膀,道:「我没有这样想,你别哭了。」

她拿了帕子给玉茗拭泪。

玉茗语带哭腔,「奴婢自己擦。」

赵曳雪等她止了哭声,才轻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如今我落得这个地步,你来这里,恐怕会招来灾祸。」

玉茗闷闷地道:「奴婢会小心的。」

她说完,吸了吸鼻子,又开始继续打扫起屋子来。

这里毕竟是冷宫,闲置了许久,到处都是尘埃蛛网,玉茗把窗打开了,催促赵曳雪去门外,「灰尘太多,怕呛着娘娘。」

赵曳雪便站在窗前,看她动作利索地忙里忙外。

玉茗一边打扫,一边絮絮叨叨道:「奴婢听说这昭国太子竟然在皇极殿摆宴,把御膳房的酒窖都给搬空了,一群大老粗凑在一起饮酒作乐,闹哄哄的,这些个北人就是没有规矩。」

闻言,赵曳雪也是微怔,皇极殿是梁国帝王上朝、与臣子商议国事的地方,平日里宫人路过都要放轻脚步,毕恭毕敬,没人敢在那里高声话语,更别说饮酒谈笑了。

玉茗只觉得昭国人没有规矩,而赵曳雪却明白,此事应当是北湛故意为之的,在一个国家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举办庆功宴,这是胜者对战败者的蔑视与羞辱。

她自言自语道:「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声音很轻,玉茗没听清楚,继续抱怨道:「您是咱们梁国的皇后娘娘呢,他们进了皇宫,却让您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过分。」

「玉茗。」赵曳雪唤她。

玉茗手中动作不停,抬眼望过来,「娘娘怎麽了?」

赵曳雪提醒道:「以後不要再叫我皇后娘娘了,也……没有梁国了。」

闻言,玉茗有些无措,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是,奴婢记下了。」

她收拾的动作迟缓了几分,情绪似乎很低落。

赵曳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努力地岔开话题,「等昭国大军离开的时候,宫人或许会被遣散,你就能回家了。」

玉茗果然有些高兴,又道:「那娘——主子您呢?」

然而赵曳雪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麽,她摇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

玉茗仔细地擦拭着窗棂,一边担忧地道:「这些昭国人粗鲁无礼,可别冲撞了您,那昭国太子也不知是个什麽脾性,凶不凶狠。」

她忧心忡忡地蹙着眉,赵曳雪想了想,才道:「他……不凶,对亲近的人温柔,对有仇的人冷酷。」

闻言,玉茗讶异地道:「您怎麽知道?」

赵曳雪笑了笑,「我从前与他是旧相识。」

玉茗一怔,随即想起什麽,恍然道:「是了,奴婢听人说过,这昭国太子曾经在庄国做过质子,他一定是认得娘娘的!」她说着便激动起来,又忘了赵曳雪之前的叮嘱,惊喜地张大眼睛,道:「若真是如此就太好了,娘娘有救了!」

谁知赵曳雪面上并无喜色,甚至透着犹豫迟疑。

玉茗隐约觉出几分不妙,收了笑,「怎麽了?」

「虽是旧识,不过……」赵曳雪看着自己的婢女,有些无措,尔後踌躇道:「不过当年我欺骗了他。」

玉茗一怔,还未等她说什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几个宫人踏进来。

大约因为赵曳雪身分的缘故,他们的姿态十分恭敬,道:「皇后娘娘,请。」

赵曳雪没说话,玉茗先是警惕起来,「你们要做什麽?」

领头的宫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昭国太子殿下有请,请皇后娘娘不要耽搁。」

一听说是那个昭国太子的命令,玉茗的心就提了起来,顾不得打扫屋子,拉住赵曳雪的手,神色中有藏不住的紧张,小声道:「主子,他……他不是要寻您的仇吧,您们是有什麽过节?」

赵曳雪也不确定,在去往皇极殿的路上,她仔细地思索,自己与北湛有什麽过节,然而想来想去,莫过於她当初对北湛亲口说了那一句,从未喜欢。



赵曳雪作为梁国的皇后,极少踏足皇极殿,被宫人引入殿中时,她觉得这里分外陌生,仔细想想,她来到梁国六年,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了後宫里,无趣而乏味。

迈过门槛时,赵曳雪的心中莫名划过一个念头,如今梁国没了,她是不是就不必再困居於此了?

殿内果然如玉茗所说,大摆酒宴,所有人分坐两侧,一侧是梁国的旧臣,另一侧则是赵曳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应该是昭国人。

李珏坐在席上,脸色苍白,神色中透着几分不安和紧张,朝她看过来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身,但是又忌惮着什麽,进退两难。

昭国的将士皆在打量着赵曳雪,直白得有些肆无忌惮,待看清楚了她的面容,不少人目光中闪过惊艳之色。

还有人咂了咂嘴,语气轻浮地笑道:「果然如殿下所说,庄国的美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北地可养不出这样水灵的女子。」

上座的人一直未出声,但是他的存在感极其强烈,让人无法忽视,赵曳雪抬起眸,朝上方望过去,昭国太子穿着深色的常服,一手支着头斜斜倚靠,左手把玩着一个酒杯,他的眉目俊美,面上虽没什麽表情,只这样淡淡投过来一眼,带着隐约的威势,让人压力倍增。

这麽多年过去了,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气势更加内敛,锋芒也都藏了起来,就像一把剑被收入了鞘中。

自从赵曳雪入了殿,上方的北湛就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就彷佛那上面雕刻的花纹多麽稀罕似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素来少言寡语,昭国的将士们都习惯了,只当太子不屑搭理这位梁国皇后,但是这样漂亮的女子实在少见,让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都看直了眼。

一个武将按捺不住,大剌剌地开口道:「听闻你是庄国人,尤善跳舞,我等今日设庆功宴,你跳一曲来,给我们助助兴。」

有人笑着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庄国美人跳舞,不知你们跳起来与昭国的舞姬有何不同。」

另一个武将一拍脑门,大着舌头叫道:「要跳那个……你们庄国十分有名的舞,叫什麽惊、惊湖,不对,惊鸿舞。」

他们的语气不甚尊重,颐指气使,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就彷佛赵曳雪只是一个寻常的舞姬伶人,供他们取乐调戏。

梁国的臣子们都气得发抖,各个面带愤怒,反倒是赵曳雪的反应最为平静,因为她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似乎在记忆中曾经发生过一般。

依稀在许多年前,也是在盛大的酒宴上,君臣同乐,觥筹交错间,忽而有人笑道——

「臣听闻昭国人十分喜爱角觝之戏,湛公子身为昭国皇子,想必是精通此道了,不如请湛公子一试。」

众人皆是露出兴味之色,瞧起热闹来,过了片刻,攘攘的坐席间站起来一个少年,他穿着深色的衣袍,身量清瘦挺拔,眉目俊美,略深的烟灰色眼瞳在夜里不太真切,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冷漠。

他向上座的帝王拱了拱手,声音恭敬而冷淡的道:「不敢从命。」

此情此景,简直如记忆重现,分毫不差。

赵曳雪恍然回过神,与上方的昭国太子对视片刻,她先垂下眼,优雅地略微屈膝,语气平静道:「不敢从命。」

在庄国,惊鸿舞是一支十分出名的舞曲,赵曳雪自然会,她不仅会跳,跳得还极其好。

场上的舞姬伶人都撤下去了,乐声幽幽响起,丝弦鼓瑟,正是一首惊鸿曲,昭国将士们的面上都或多或少露出几分兴奋来。

或许对他们而言,看曾经最尊贵的一国皇后跳舞,比看那些舞姬伶人更有意思。

赵曳雪抬起手腕,纤指如拈花,目光不经意对上了李珏,兴许是因为屈辱,少年的脸色煞白,下颔骨绷起,放在案桌上的手紧紧捏起成拳,几近颤抖,他的右手才受了一箭,伤口未癒合,因为过度用力再次迸裂开,鲜血顺着手腕汩汩而下,浸透了宽大的袍袖。

他张了张口,像是要出声,赵曳雪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摇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李珏面露颓然之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的交流发生在那短短一瞬,谁也没有察觉到,除了最上方的昭国太子。

北湛眼眸沉沉,如同封冻的冰湖,透着冷戾的煞气,他捏着玉盏的手指不知不觉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要将那可怜的酒杯捏碎了。

场中乐声仍在继续,女子旋转时,曳地的裙裾如同一朵花,冉冉盛放,飘然挥袂,如流风回雪,嫣然纵送,似惊鸿游龙,她的姿态轻盈无比,像一只轻飘飘的鸟儿,让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振翅远去。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只听杯盘筷箸哗啦啦倾泻落地,发出接二连三的刺耳脆响,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梁国旧臣猛然拍案而起,朝最上方的昭国太子冲过去。

他速度很快,但是昭国的将士更快,没等他冲到半道就被人按在了地上,那臣子奋力挣扎着,高声嚎呼,咒骂不断,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锋锐的匕首跌落於地,刀刃雪亮。

北湛的目光只在那匕首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神色平静,深烟灰色的眸中透出几分不屑,漠然评价道:「匹夫之勇。」

那梁国臣子满面怒容,厉声斥道:「狗贼子,尔等犯我河山,辱我君臣,今日我不能杀你,来日自有後来者杀你!」

闻言,北湛微微眯起凤眸,语气低沉,「你的意思是,孤今日就不要留活口了,以免後患?」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梁国人都面色陡变,心惊胆战起来。

那被俘的梁国臣子破口大骂,无非是贼子一类的词汇。

北湛持着酒杯,听得不痛不痒,面色都未曾变过,抬了抬手,「带下去。」

那将士应了一声,单手将那人的双臂反缚在背後,拖起他往外走,那臣子仍在怒骂不休,路过赵曳雪时他的目光莫名定住,语锋一转,忽然骂道:「庄国与我大梁有盟在先,却拒不出兵支援,是为不义,致我大梁臣民於水火之中,是为不仁,你身为一国之后,不舍生殉国,却跳舞供这些狗贼子取乐,实在寡廉鲜耻!」

赵曳雪听得他骂,神色不动,睫羽轻轻颤了颤,却不反驳,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倒是上方的北湛反应更大,霍然起身,疾声厉色地喝道:「愣着做什麽?带下去!」

那臣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叫一声,突然挣开了桎梏,直冲着赵曳雪扑过去,灯火通明之中,他手中雪亮的刀刃异常清晰刺眼,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的袖中竟然还藏了一把匕首!

「梓童!」

李珏猛地站起身来,他情急之下甚至忘记了更改称呼。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疾射而至,只听一声闷响,十分精准地将那匕首击落在地。

北湛站在上方,脸色阴沉得可怕,近乎暴怒地道:「带下去,斩首示众!」

庆功宴上发生了这种事情,昭国的将士们也没什麽心思饮酒玩乐了,宴席草草散去,赵曳雪又被送回了冷宫。



玉茗正站在庭前翘首以盼,满面焦灼,见赵曳雪回来才大松了一口气,忙奔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主子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您?」

赵曳雪没把宴席上的事情告诉她,只是道:「没什麽事情。」

「那就好,」玉茗忙道:「外头冷,您先进屋吧。」

屋里头已经收拾乾净了,虽然看起来仍旧寒酸,但是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榻上放着两张旧被子。

玉茗过去理了理,铺开来,一边道:「今天太晚了,奴婢明儿去内务库看看,能不能跟他们要一张新的来。」

赵曳雪盯着那被子看。

玉茗以为她是嫌旧,忙道:「这是奴婢自己用的,还算乾净。」

赵曳雪却道:「那你晚上睡什麽?」

玉茗道:「奴婢那儿还有一张,够睡的。」

赵曳雪不信,「如今昭军入了皇宫,宫里管事的人也都换了,他们会给每个宫人发三床被子?」

玉茗知道瞒不过她,只好小声道:「奴婢可以和旁边的胭脂挤一挤,不妨事,奴婢都已经和她说好了。」她说着又红了眼眶,「总不能叫您睡这没被子的榻吧?您身子弱,受不住的。」

看她那样,赵曳雪没再推辞,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若叫人发现,恐怕不好。」

玉茗只好答应下来,临行前又想起一事,「您今日没喝药,奴婢明天去找徐太医问问,太医院能不能给开几服来。」

赵曳雪眨了眨眼,「都这时候了,还喝什麽药?」

玉茗认真道:「什麽时候都得喝,您可别想浑水摸鱼偷偷躲过去。」

赵曳雪忍俊不禁地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玉茗离开後,赵曳雪在榻边坐了下来,这屋子冷得凄清,她觉得腿有些疼,膝盖的旧伤位置彷佛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一般,酸胀无比,好久没这麽疼过了。

她脱下鞋子,缩起腿坐在被子里,侧头看着窗纸发了许久的呆,不知不觉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来。

北湛让她当着那麽多人的面跳舞,估摸着是想羞辱她,不过实话说,赵曳雪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羞耻,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她早早就清楚了。

她想,北湛应当是恨她的,恨就恨吧,她也没有办法。

赵曳雪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窗推开了,庭前铺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在夜色中微明,像一片皎洁的银色月光。

她就着这一汪月光入眠,作了一个梦,梦里依稀回到了数年前,她还在燕京的时候,即将和亲的前夕。

姊姊问她,「你真要如此?倘若後悔了怎麽办?」

赵曳雪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回答:我从不後悔,也从不会回头看。

年少的情意,被她亲手剪断,抛却在了那繁华的燕京。

六年倏忽而过,与故人重逢时,赵曳雪发现自己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在梦里,她反覆地看见少年时的北湛,他教她习箭,为她做冰灯,带着她去南山寺看初春的桃花。

少年略深的烟灰色眸中含着笑意,像春日里溶溶的日光,温暖得令人心动。

後来在上林猎场,他那样认真地望着她,虔诚而执着地向她伸手,声音沉缓,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说道:「过来,蛮蛮。」

她没动,只举着弓箭,笑吟吟道:「我不过去,你总缠着我做什麽?」

北湛的脸色略微苍白,凤眸中透出几分无措,「你说过……」

赵曳雪哦了一声,恍然道:「我是说过喜欢你,那是哄你的,你竟信了吗?」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利箭射中了一般,紧紧抿起唇,眼神痛楚,犹自艰难地挣扎,「我不信。」

赵曳雪缓缓拉开弓,不以为意地道:「随你信不信,我就要嫁去梁国做皇后了,你不过是昭国的弃子,再过几日就要被处死了,凭什麽来纠缠我?」

闻言,北湛表情剧变,待要上前,赵曳雪却松了手,箭矢疾飞而出,咄的一下扎在他的脚边,入土三分。

他一怔,赵曳雪收起弓箭,垂眸笑起来,「谢谢你教我习箭,以後就不用再见了,师父。」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赵曳雪张开双眸,入目是空荡荡的屋梁,冷风自窗外吹进来,将蛛网吹得飘忽不定,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无比庆幸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那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她不必再为此感到煎熬。

第三章 为忠仆求情

因着昨日没怎麽吃东西,赵曳雪觉得肚子有些饿,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吃的,这冷宫偏僻,估计也不会有人记得给她送膳食来。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伴随着玉茗小声的呼唤。

赵曳雪下了床榻,披散着长发,趿着绣鞋去开门,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冷得她打了一个哆嗦,玉茗忙进门来,把门掩上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道:「主子才起吗,饿不饿?奴婢给您带了些吃食来。」

包袱里有几个油纸包,里面是热呼呼的糯米糕和馒头,甚至还有一个暖暖的手炉。

赵曳雪盯着那手炉看了看,道:「这是哪里来的?」

玉茗忙着打开纸包,只含糊道:「是……借来的。」

赵曳雪摸了摸那白铜云纹的手炉,狐疑道:「哪里借的?」

玉茗闷头不语,只把糯米糕往她手里递,「娘娘快吃,奴婢一会就去太医院,问徐太医拿药。」

她这般情状,赵曳雪心中了然,此借非彼借,她把手炉放回包袱里,连着那几个油纸包一起,道:「我不要,都拿回去。」

玉茗急了,按住她的手,有些激动地道:「那您怎麽办?奴婢问过了好多人,根本没有人管您,御膳房都不知道要给这里送吃食,您难道要饿死在这里吗?」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

「如今我们已经降了,皇上和那些六部的大臣们都有地方住,有人管着,还能吃宴席,山珍海味,昭军把他们好吃好喝供着,独独只有您住在这八面受风的破屋子,连一盆炭都没有,吃喝也无人管,那个杀千刀的昭国太子,一定是在私心报复您。」玉茗悲从中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咽道:「奴婢从前还觉得皇上待您好,现在看来都是假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若记得您,怎麽会让您在这里受苦?可见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呜呜呜……」

赵曳雪安慰好一阵子,玉茗才止了哭泣。

她抽着鼻子,眼泪汪汪道:「他们不管您,奴婢不能不管,别说去偷,就算是去抢,奴婢也是敢的!」

这近乎蛮横莽撞的话,听得赵曳雪又想笑又感动,叹了一口气,她才道:「没到那一步,这样吧,你去一趟太医院找徐太医,叫他给我开一剂药丸来。」

玉茗一怔,忙应答,「好,奴婢这就去。」

赵曳雪没肯吃东西,手炉也不要,还叮嘱玉茗藏起来,若是无处可藏,就在半道上扔了算了。

玉茗有些舍不得,吃的也就罢了,那手炉是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从坤宁宫里偷偷摸出来的,扔了多可惜。

她拎着包袱,避着人往太医院的方向走,步履匆匆,路过御花园时忽闻一个声音叫她——

「那丫头,你过来。」

玉茗心里一紧,下意识把包袱往身後藏了藏,扭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穿着一袭劲装,袖口束起,五官俊朗,相貌堂堂,显然是昭国人。

玉茗压下心中的慌乱,低垂着头,余光瞥见那人走过来,在她身边停下。

他问道:「你知道谨身殿在哪里吗?」

闻言,玉茗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小声道:「往那边去。」

那人应了,却不肯走,玉茗能感觉到他正在打量自己,一颗心提了起来。

好在那人没说什麽就走了,玉茗大松一口气,终於抬起头来,忽然,有人自背後扯过她提着的包袱,笑吟吟道——

「这是什麽?」

玉茗吓了一跳,几欲魂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那男人竟然没有走!

他提着那个小包袱掂了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个小贼呀。」

玉茗慌乱之下伸手去抢那包袱,急道:「我不是,快还给我!」

那人身形高她一个头,故意举起那包袱不肯给她,玉茗又急又气,懊悔不已,早知道她就该听娘娘的话把这包袱扔在半道上,如今被人抓了现行,丢人不说,还可能会给娘娘招来麻烦。想到这里,玉茗不禁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去抢包袱。

那人见她哭,语气也缓和了些,嗳了一声,「你哭什麽?我又没欺负你——」

才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清冷微沉的声音——

「晏一,你在做什麽?」

那名叫晏一的男人放下胳膊,笑道:「没什麽,我逗个小丫头玩,正准备去寻殿下议事呢。」

殿下,昭国太子?

玉茗扭头看去,第一眼便觉得那昭国太子的模样生得过於俊美了,那双深烟灰色瞳仁异於常人,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瑞凤眼线条凌厉,气质疏冷,有些不近人情。

那双眼睛扫过来时,玉茗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深深低下头去,下意识想起赵曳雪之前说过的话,这昭国太子待有仇的人冷酷,待亲近的人温柔,玉茗实在想像不出来,这样一双冷冽的眼睛,如何温柔得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她听见那昭国太子开口了。

「你手里拿的什麽?」

晏一答道:「是这小丫头的,我瞧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藏着这包袱,不知里面是什麽东西,她也不肯说清楚来历。」他说着掂了掂那包袱,道:「还有些分量。」

北湛微微扬了扬下巴,「打开。」

晏一遵从命令,三两下打开包袱,待看清楚其中的东西,他讶异挑眉,「手炉?」

北湛的目光落在那手炉上,彷佛怔忪。

晏一拿起那手炉细细研究了半天,甚至还拧开来往里头看,没发现什麽异常之处,奇怪地道:「这就是个手炉吗?」他问玉茗,「小丫头,你悄悄藏这个手炉做什麽?是不是偷来的,还是说要给人递什麽消息?若是不说,就把你抓进牢里,严刑拷打。」

这番恐吓的话听得玉茗一哆嗦,脸色惨白惨白的。

晏一见有效,故作凶恶道:「快说!」

玉茗吓得眼泪直淌,慌乱无措,嗫嚅着辩解道:「不、不是递消息,是、是奴婢给娘娘拿的……」

她说着,忽而意识到了什麽,连忙捂住嘴,不住摇头,恨不得把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吞回去。

晏一疑惑道:「娘娘?什麽娘娘?」

倒是一旁的北湛忽然开口,语气冷然,「梁国如今已不复,哪里来的娘娘?」他说着,示意左右,「带下去。」

两个护卫上前来把玉茗拉走了。

宫婢嘤嘤的哭泣声远去,晏一猛然反应过来,试探的问北湛道:「她说的娘娘,不会是庄国那一位琴川公主吧?」

北湛扫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转身往前走。

晏一跟上去,道:「昨日庆功宴我没去,听人说起,你让那位琴川公主在宴席上跳舞了?」说着他还掂了掂手中的手炉,感慨道:「连个手炉也要让婢女悄悄地拿,想来她如今的境况是不大好了,说起来,我记得她当年似乎也送了你一个手炉——」

北湛猛然止住步子,扭头看他,语气漠然地道:「常人都只有一张嘴,你倒是多长了几张,要不要请大夫给你看一看?」

晏一立马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闭紧嘴巴了。

北湛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而去。



赵曳雪等到了中午仍旧不见玉茗回来,她已经近两日不曾进食,饿得头昏眼花,心里忍不住叹息,早知如此,早上就吃一块糯米糕了,好歹垫垫肚子。

她又等了一刻钟,看看天色,已经过了宫人交班的时候,倘若顺利的话,玉茗早该从太医院回来了,直觉告诉她,中间大抵是出了什麽差错。

最差的情况是玉茗遇到了她解决不了的麻烦。

赵曳雪有些担心,这个小婢女没什麽心眼,做事全凭一股子莽撞,可对她到底是忠心耿耿的,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放着不管。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一下,出了冷宫,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倒是顺利,在春宁门时遇见了几个眼熟的宫人,她们见了赵曳雪都是一愣,反射性想行礼。

赵曳雪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她们这才想起来,这皇宫如今已经易主了,那几人还有些不大习惯,只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小声道:「您怎麽来了?」

赵曳雪问道:「你们见到玉茗了吗?」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皆是摇首。

倒是其中一个轻轻啊了一声,忙道:「奴婢之前听红月说起,她在御花园看见玉茗被那个昭国太子的人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赵曳雪心中微沉,又问道:「我知道了,昭国太子如今住在哪座宫殿?」

「谨身殿。」

赵曳雪点点头,「多谢你们,都去忙吧。」

别过宫人,她这才往谨身殿的方向而去。

如今已过了晌午,日光自云层缝隙落下来,檐上的积雪折射出白亮亮的光,晃得赵曳雪头昏眼花,腹中饥饿更甚。

她好不容易到了谨身殿前,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门口的侍卫不识得她,迟疑地上下打量一番,目光不住在她面上流连,露出几分惊艳之色,口中道:「此地不许擅入,速速离去。」

赵曳雪拢了拢袖子,微微垂首,轻声软语道:「劳烦大人禀报一声,我有要事想求见昭国太子殿下。」

殿内窗扇大开,明亮的日光斜照入户,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书案旁边,几名昭国武将正围在一处议事,北湛坐在正中,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白色石子,听他们说话。

「昨日已派遣快马回盛京报捷了,大约需要十日左右才有回音。」

北湛颔首,道:「在等宫中旨意下来之前,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又扫视着自己的下属,问道:「知道孤说的多余的事情是什麽吗?」

武将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还大剌剌道:「不知道。」

北湛顿了顿,以小石子轻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之声,叮嘱道:「约束好你们手下的兵士,不许骚扰普通百姓,尤其是不可发生劫掠抢夺之事,不可肆意杀人,不可虐待梁国的君臣。」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可,其中一个武将有些不情愿,嘟囔道:「那这样一来,打下这麽大的一座城,兄弟们岂不是什麽好处都捞不着了?」

北湛眼风锐利地扫向他,语气也变得肃然,「好处?你们是守家卫国的军士,还是烧杀抢掠的匪寇?」

那武将顿时闭嘴了。

北湛站起身来,望着下属们,告诫道:「记住,如今既然已打下了梁国,这里的土地就是我昭国的土地,此地的子民就是我昭国的子民。」

武将们齐齐应声,「是!」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叩门之声。

晏一望向北湛,在得到点头应允之後,他才提高声音,「何事?」

一名侍卫推门而入,拱手道:「启禀殿下,外面有一个女子说有要事求见您。」

北湛一边看舆图,一边随口问道:「何人?」

那侍卫踌躇道:「她说……她是殿下的故人。」

正在喝茶的晏一骤然呛咳起来,引得所有人齐齐望去。

一个武将关切道:「晏将军,您没事吧?」

晏一用力摇手,不住咳嗽,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又去看北湛的反应,「咳咳……殿下,是不是琴川……咳咳……」

北湛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舆图上,彷佛那里有着什麽东西吸引他的全部心神一般,过了片刻,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漠然地道:「没空。孤初来梁国京师,何来故人?」说完这话,他便对其他人道:「继续议事。」

如此过了小半时辰,忽闻外面传来些许嘈杂声,北湛向窗外望了一眼,眉头轻皱。

晏一见状,起身道:「属下去看看?」

北湛没阻止,他便出门去了。

不多时晏一复返,表情有些迟疑,道:「殿下,那位琴川……咳咳,赵皇后,她晕过去了。」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比,几个武将看着空荡荡的主位,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迟疑道:「殿下做什麽去了?」

晏一摸了摸下颔,笑得意味深长,「那毕竟是梁国的皇后,晕倒在这里,总不好向梁国的君臣交代。」他说着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坐了这半日,骨头都发懒了,我瞧瞧去。」

这一个道:「那梁国皇后是个美人,多瞧两眼也不亏,我也去。」

那一个也忙道:「等等我,同去,同去。」

一众武将闹哄哄地涌了出去,准备去凑热闹,迎面就看见了他们的太子殿下面沉如水,怀里还抱了个昏迷的女子,表情冷冷地望着众人,「你们要做什麽?」

众人登时傻眼,跟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恨不能再用力揉一揉。

不会吧?他们那个冷酷得不近人情,哪怕敌军将士的头颅滚到他脚边都不会动容的太子殿下,竟然会抱起一个女子?

那女子还是梁国的皇后。

众将士悚然而惊,无异於看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又好似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就在北湛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变得更加不悦时,晏一连忙打了个哈哈,「殿下,是这样的,议事久了,我们出来透个气。」

众人随即附和,「对对,出来透气,透气。」

北湛倒是没有再说什麽,只是举步往殿内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让出一条路来,一双双眼睛充满了好奇,打量着他怀中的梁国皇后,空气中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安静。

眼看着北湛抱着人入了殿,往屏风後面走,几个将士不自觉地抬步欲跟,晏一急忙用力乾咳两声,众人如梦初醒,立即止住步子。

真是好险没跟进去,但即便如此,他们各个都把脖子伸得老长,不甘心地往屏风那边瞧,恨不得用目光把那绫罗山水石屏看个对穿。

众将士们眼巴巴的等了一会,才见到北湛从里面出来,对他们淡声吩咐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至於城防布置的事宜,你们与晏一再商议一番,一切从严,缜密细思,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恭敬地应是,纷纷告退。

等出了谨身殿的大门,一夥人终於憋不住了,立即就揪住晏一追问。

这个问道:「我总听你说什麽琴川琴川的,是那赵皇后的闺名?你们原就认识?」

那个道:「肯定认识,那赵皇后说她是殿下的故人!」

又有人反驳,「可殿下当时不是否认了吗?」

那人振振有词道:「殿下说的是他不认识梁国的故人,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赵皇后是庄国的公主!昨天还是殿下说起这宫里头有位庄国的美人,显然他是认识的!」

「子健说的有理,方才那赵皇后来求见,殿下说的是没空,可不是不见。」

「一听说人晕了,殿下不是立即出去了?我追随殿下多年,可从没见过他对别的女子这般怜香惜玉过,多的是抬出去的。」

众人皆是哄笑起来。

说起这「抬出去」也算得上是一桩趣事了,他们殿下作为一国储君,未来天子,地位尊贵非常,模样也生得极好,自是招蜂引蝶,惹得盛京的贵女小姐们一个劲儿往上凑,对那空悬的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

其中不乏有胆大的女子,行为孟浪了些,在宴席上借着献艺的名头,竟公然往太子身上扑,却不知北湛常年习武,身手极佳,随随便便就躲了过去,那女子当众失了颜面,跌在地上佯作崴脚,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盼着太子能亲手去扶她。

没想到北湛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地道:「抬出去。」

他一声令下,那女子果然就被抬了出去,自此往後,再无人敢造次,此事便成了盛京趣谈,而昭国太子不喜女色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这些事情,作为他的下属们自然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今天看见他抱那赵皇后,众人才如此惊讶,心里着实好奇得要命,恨不能把晏一倒提起来抖一抖,把内情都抖出来。

面对同僚们眼巴巴的目光,晏一乾笑两声,含糊其词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们都想多了。」

一个不满道:「怎麽会想多?方才子健兄分析得很对啊,若不是认识,殿下怎麽不叫人把那赵皇后也抬出去,反而亲自抱了进去?」

「正是如此,少颖你从前不是与殿下一同去的庄国吗?定然知其内情。」

晏一顿时头大如斗,他没想到这些个大老粗的武将们八卦起来,其程度也不亚於三姑六婆。

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他怕说了,回头传到北湛耳中,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晏一打定主意不肯说,把嘴闭得如蚌壳似的,众人奈何不得他,最後只得作罢,互相招呼着议事去了。



赵曳雪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交谈,用的是大昭话,她只能模糊听懂一些,其中一个似乎是大夫。

「……气血不足,脾胃虚寒……」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清冷而沉,「究竟是什麽原因?」

那大夫道:「她似乎两日未进食了,应当是饿的。」

空气倏然变得沉默,她悄悄睁开眼,站在榻边的男人似有所觉,转头看来,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於是空气变得更加沉默诡异了,几近凝固。

那大夫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望望北湛,又望望赵曳雪,踌躇道:「殿下,那……小人先告退了?」

北湛嗯了一声。

大夫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了他的药箱离开。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赵曳雪撑起身子坐起来,忽觉右手腕传来些许隐痛,低头一看,雪白的腕子上赫然是几个指印,红里透着青,看起来十分吓人。

纵然她刚刚晕倒,也不可能摔成这样,罪魁祸首是谁,简直不必多想。

北湛的视线也落在她的手腕上,停顿片刻才坦然道:「是孤做的。」

语气平静,毫无愧疚之意,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赵曳雪却福至心灵,领略了他的意思,道:「你以为我是假装晕过去的?」

闻言,北湛抬眼看向她,略深的烟灰色眸中闪过几分讥讽的意味,他冷声道:「你不是一向如此?撒娇耍痴扮可怜,无所不用其极,我被骗了一回,难道还要被骗第二回?」

赵曳雪不说话了,只轻轻揉着青紫的手腕,从榻上下来。

北湛却转身去了书案旁,一边端详着舆图,口中淡淡地道:「你若是没事,就自行离去吧。」

赵曳雪走近几步,轻声道:「我有事与你说。」

北湛看着舆图,头也不抬,漠然道:「没空。」

赵曳雪站在书案旁,略略俯身,手指轻轻搭在桌沿上,望着他的眼睛,耐心问道:「那太子殿下何时有空?」

北湛不答,赵曳雪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直到他终於放下舆图,抬眼看过来。

他虽是坐着的,姿态却依然居高临下,「说。」

赵曳雪微微垂首,她的眼角天生下垂,细细密密的眼睫如蝶翼一般,在日光下投落浅浅的影子,看起来可爱温顺,令人怜惜。

她斟酌着措词,说明来意,「我之前有一个婢女,她年纪小,做事有些毛躁,但是心地纯善,没什麽心眼,若是不慎冲撞了太子殿下,殿下大人大量,还请不要与她计较。」

她的语气里透着些许小心,用词谨慎,每一句都是反覆思量过,生怕惹着这位煞神。

若是放在从前,赵曳雪自然知道如何应对北湛,但是时隔数年,人心易变,她虽了解北湛,却不了解这位昭国太子。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害了玉茗,小心总是没错的。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说完话後,北湛周身的气势顿时变了,之前虽然冷漠,但尚算平和,眼下他似乎起了怒意,声音沉沉道:「你的婢女?你要和孤说的就是这个?」

赵曳雪不知他为什麽生气,迟疑着轻声道:「是。」

话音才落,一个茶盏便砸落在她脚边,摔个粉碎,玉白的瓷片蹦跳着擦过她的裙摆,赵曳雪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开一步,吃惊地张大眼望着北湛。

瑞凤眼凌厉,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怒意,如同不息的阴云,彷佛下一刻就有怒火倾泻而出。

北湛紧紧抿着唇,像是从唇缝间迸出的两个字,「可以。」他盯着赵曳雪,目光如刀般锋锐,冷笑起来,「你要你的婢女,自然可以。」

没等赵曳雪松一口气,他便指了指地上破碎的茶盏,道:「你将它修复为原状,孤便放了你的婢女。」

那碎瓷片摔得满地都是,密密麻麻,足足有近百来片,赵曳雪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禁呆了一下。

北湛神色冷峻地道:「怎麽了,做不到?」

赵曳雪轻轻吸了一口气,竟二话不说蹲下身去,伸出细白的手指,捡起一片片碎瓷片放在掌心,很快就捡了一小捧,瓷片边缘锋利,一不当心就将她细嫩的皮肤划出了口子,渗出殷红的血来。

赵曳雪认真捡拾碎瓷片的时候,北湛一直坐在书案後看着,目光自女子受伤的指尖梭巡而过,他冷嘲道:「想不到你如今竟也能真心实意待别人好了。」

赵曳雪的动作一顿,片刻後才轻轻道:「此一时,彼一时。」

北湛冷笑一声,霍然起身离开。

赵曳雪依旧蹲在地上,慢慢地捡着碎瓷片,日光自窗外透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单薄而纤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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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 03:5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很精彩,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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