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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花辞《竹马不开窍》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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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7 12: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花辞《竹马不开窍》全4册

出版日期:2022/02/18

内容简介

他前世一句话,她苦等六年,等回的却是一具棺椁;
今生她挥别柔弱,用一双眼看透斗争,誓言守护她的少将军!

蓝海E116701 《竹马不开窍》卷一
温柔善良好脾气是她林悠的代名词,可在吃人的後宫里,是危机!
参加三皇弟的周岁宴,却意外撞见有人对其下药,
本着怜悯幼弟的心态,随口扯了个由头把一室命妇、娘娘引去看望小娃娃,
谁知反被污蔑说是她指使人下毒的!抱歉,这个锅她可不背,
好在当初撞见这事的还有竹马天风营副将燕远,
她也反应极快,早早就拜托他去揪出下药的宫女,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只她没想到的是,才在宫中洗清罪名,宫外关於她的传言又起──
胡狄王子即将带队前来议和,有意娶个大乾公主为妻,
身为宗室女,她知道自己身上有撇不开的责任,
可她仍旧想拚搏一把,只是在皇帝爹和自己的明示暗示下,
这个她喜欢了两世的男人,怎麽还不承认他也喜欢她?

蓝海E116702 《竹马不开窍》卷二
林悠遭人绑架,被送进胡狄人所居的驿馆,
背後目的无非是要坏她名声,让她不愿和亲也得去,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她拚命逃跑却还是被追兵逼得跳河,
若非燕远及时救她上岸,宫中又有贤妃帮忙掩盖,她真要完了,
只是胡狄王子并不死心,竟在朝会上提出以三百匹好马交换她!
燕远为此发怒,跟对方在宫门前大打出手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傻子居然会隐瞒她了!
他口口声声说跟胡狄王子比试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
实际上却是为了不让她和亲,拿他自己的前途来打赌……

蓝海E116703 《竹马不开窍》卷三
若非和燕远找到证据并从五行谷逃出生天,
林悠不会意识到前世的自己究竟有多天真又愚蠢——
她的母后根本是被罗贵妃用毒药害死的,
也是罗贵妃她爹贪污,才会导致如今锦州长堤决口发生水患,
虽然罗家被降罪因此倒台,可是事情还没完,
胡狄破坏协议、战事一触即发,
燕远却因为向父皇求娶她,多了准驸马的身分不得领兵,
她记得他的梦想是追随父兄当将军,
为了他与大乾百姓,她敲响朝夕鼓,以性命为他请愿……

蓝海E116704 《竹马不开窍》卷四(完)
听说朝廷紧急筹措粮草要送去代州,林悠偷偷混在运送队伍中一同前往,
谁知沿途不但遇上劫匪火烧驿站,还有人不断紧追在後想要杀她灭口,
幸好她虽然平时养尊处优惯了,但对危险的敏感度还是很不错的,
加上认识了武功高强的侠女小姊姊,最後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成功把救命粮交给她的少将军,换来他感激又骄傲的眼神……太值得了!
本以为如此就能避开上一世的悲惨结局,可实际情况却远比她想的艰难许多,
镇北军已经被幕後黑手的势力渗透,燕远每打一次仗就多一分危险,
更别说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她对他有多重要,竟派人向她下手……



第一章 重生试探心意

暮色将至,宫城风止。

林悠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因光线晦暗而辨不甚清的自己的样貌,恍觉隔世。

她本是死了的,在胡狄大军攻破望月关,一路长驱直入直抵京城时,她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可她又奇蹟般地活了过来,回到乾嘉十八年,胡狄尚在关外,大乾一片祥和。

已经是她回来的第二日了,可瞧着自己不过十五的样貌,林悠还是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好像是一场梦,她真怕醒过来了,就瞧见胡狄的铁蹄踏在大乾的土地上。

「公主,小山回来说,鸣扬宫那边已开始了,不多时少将军就要上场,咱们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侍女青溪捧着一件薄斗篷走了进来,柔声道。

林悠从那不辨真假的「梦」里头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她,「你瞧瞧我这发髻乱了没有?」

青溪笑道:「公主今日漂亮得很,保管谁瞧了都挪不开眼去。」

她自幼就跟在林悠身边,哪里不知林悠的心思?回回去见那位燕少将军,必是要精心准备一番,想是年岁大了,倒不如小时候那般放得开了。

林悠看见她脸上的笑,知这丫头又是胡思乱想,只是她也懒怠解释,便由着青溪为她披了斗篷,起身往外走去。

定宁宫离鸣扬宫算不得远,可也着实不近,外头太监小山已领人备下了步辇,林悠扶着青溪的手坐了上去,一行人便倚着暮色往鸣扬宫那边行去。

林悠坐在步辇上,抬头瞧见宫墙外正是一片蓝灰与橘红晕染交织,不免又想起前世不知凡几的等待日子,终究轻轻叹了口气。

她重活一回,回到了及笄这一年,昨日才行了笄礼,离燕远奉旨离京御敌尚有半年多的时间,倘若他这回不必出京,不必往望月关去,是否就能平平安安,好好在她身边呢?

不觉间,林悠鼻子一酸,视线当即模糊了,她趁青溪不注意,偷偷将眼泪抹了,坚定地看着前方空旷的宫道。

昨日笄礼行过,父皇问她可有什麽愿望,她两世里第一次鼓起勇气说了她最想说的话。

只是父皇说,燕家是功勳世家,又是满门英烈,断不能妄下旨意,这才有了今日鸣扬宫小聚,为的是帮她试探一二。

父皇谨慎,能为女儿这麽一试,林悠已觉万分幸运,她不敢奢望更多,只答应,倘若燕家有意,待燕远冠礼一过她就出嫁。

若他做了驸马,想来便不会离京到那麽远的地方,更不会意气风发地去,回来的却只是冰冷的棺椁。

至於燕远同意不同意……

林悠搓了搓手中的帕子,她与燕远自幼一同长大,自问对他还有几分了解,他若当真无意,前世又怎会在大军开拔前,特意同她告别,还恳求她等他回来呢?

只是此生回来不过两日,还未来得及见他一面,也不知多了这鸣扬宫小聚,会不会影响了他以後的安排……

胡思乱想之际,林悠已能听见不远处鸣扬宫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禁宫之中本是不许带兵刃的,但鸣扬宫小聚却是除外。

鸣扬宫说是个宫殿,主体却是个临湖的水榭,与之相连的一处露台正建在湖中,两边与鸣扬宫的两道宫门相通,不适合居住,倒是个适合宴饮的所在。

此刻,正殿之中坐了乾嘉帝林慎并一干股肱大臣,侧边殿中是贵妃罗秋荷并着一干命妇小姐,都齐齐地向湖中那露台看着。

露台上,有两道正打在一起的身影,一老一少,一个手里执着大刀,一个手里却是一杆银枪,他二人步法多变,攻守莫测,只听见刀枪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却根本看不清都使了哪些招式。

来往之间瞧不出胜负,反让人更加挪不开视线,偏要看出个谁强谁弱来。

绦红衣裳的老将一柄大刀耍得威风,那白衣小将却也不甘示弱,一杆银枪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灵魂似的,让那老将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侧殿中不少姑娘看着看着脸颊便有些烧了,整个京中谁不知燕家少将军的名号?可百闻总不如一见,眼瞧那天纵英才少年郎一柄银枪耍得潇洒俐落,如鹰似虎,哪个姑娘又能不动心三分?

林悠扶着青溪的手从步辇上下来时,抬头便瞧见这麽一幅场景——宫灯初上,手执银枪的少年带着杀伐果决之气与老辣的大刀斗得有来有回。

他的身影恍惚与前世重合了一般,林悠好像又看见了那年他领兵出京的模样,长枪在手,银甲寒光,他纵马出城,带着那个未曾完成、等他回来的誓言。

「公主小心!」

青溪惊吓的声音响在耳边,林悠却眼眶温热,尚未从那两世交织的恍然之中回过神来。

「当!」

铁器碰撞的声音就响在脸前,林悠看着好像一瞬间就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愣怔得说不出话来。

「可吓着你了?」少年额前还有薄汗,却连擦都顾不得擦一下,忙着问她安危。

林悠茫然地摇摇头,这才垂眸,瞧见两个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还有他们身边被一枪挑开的两柄剑。

那两个小太监是奉旨给两位武将拿剑来比武,然而天色渐晚瞧不清楚路,走到这边被绊了一下,刚巧林悠就站在此处,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那两柄剑便要打在她身上了。

虽说剑装在剑鞘之中,可军中将领使的剑都重,林悠一个小姑娘若被打上一下,便是不摔倒,身上也少不得要多几个黑青印子。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那可是帝王的掌上明珠,先皇后的嫡女乐阳公主啊,两个小太监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吓得两人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

变故陡生,殿中人的目光也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唯有还留在露台上的老将还没回过味来,竟是朝着这头招手道:「燕小将军,你下了擂台,可就要算你输了啊!」

林悠听见这一声才忽然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问:「你输了?」

燕远愣了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自己差点被打着了,还管我输不输呢。」

林悠抿抿唇,极小声地道:「这不是没被打着吗?」

燕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笑。」这才看向两个小太监,「也太不小心了些,今日是我在这,倘若不是我赶过来,你们真要让剑打在公主身上?」

两个小太监不停磕头道:「都是小的们不是,求公主饶命,小的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燕远动了动手里的银枪。

两个小太监头磕得更用力了,「不敢了、不敢了!」

这会,被派过来查看情况的大皇子林谚带着几个人急急地走了过来。

「出了什麽事?可是悠儿伤到了?」

见是他来了,燕远便行了礼,这才将那两个小太监毛手毛脚的事说了一遍。

林谚最是心疼这个小妹,哪里容得了这个?当下便命人将两个小太监拉出去各打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那两个小太监也就十几岁年纪,捧着两柄剑都费劲,十个大板打完了,命都能去了半条,林悠到底於心不忍,央求着给他们减了一半。

那两个小太监听了,感动得眼泪直流,这才被人带了下去。

都处理妥当後,虽是这一世头一回与燕远相见,可兄长在此,林悠也不能留恋,又悄悄地看了燕远一眼,垂首跟着林谚往殿中去了。

燕远目送那兄妹二人沿着石桥往殿中走,这才转身返回露台之上。

只是被这麽一打断,也没法再比下去了,按照圣上定的规矩,谁先下了擂台谁输,燕远确实是输了。

与他比试的老将姓张名季,生了满脸胡子,瞧见这小少年打见了公主一面回来就少了方才的锐气,多了些柔和,了然地笑了。

两人回到殿中就坐,林慎依照先前所言赏了不少好东西给张季,又听林谚汇报,着燕远护驾有功,也给他赏了一些。

殿中一时间其乐融融、君臣举杯,倒让这一个平常的小宴会有了种过节的感觉。

唯有林悠坐在那里,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正殿、侧殿之间不过就隔了一架屏风,她影影绰绰能瞧见那边燕远的身影,料想着饮过这几杯酒,怕是父皇就要试探那件事了,林悠不知不觉间又更紧张了些。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乐阳妹妹时不时地朝那边瞧,是想瞧什麽呢?」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来,是林悠的姊姊,立阳公主林思,她是罗秋荷所生,平素就有些恃宠而骄,说话几乎从不遮拦。

林悠心思放在大事上,今日不愿与她拌嘴,便敷衍地道:「许久不见热闹,随便瞧瞧罢了。」说完便去吃面前的美食。

林思讨了个没趣,轻哼了一声,她直觉林悠那样子必是有什麽大事发生,於是更严密地注意着屏风另一头的动静。

这时候,众人都听见了林慎的声音。

「燕小将军这回虽是输了,但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梁爱卿,朕听闻你正为觅得佳婿发愁,可朕看着,这满朝文武,青年才俊该是挑花了眼才对。」

林悠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微微直了直身子,总算来了!

吏部的梁大人是跟在林慎身边的老臣了,君主体恤臣下才有此一问,他连忙起身行礼,「承蒙圣上垂爱,只是小女愚钝,似燕少将军这般大才,微臣实不敢多有一分心思。」

林慎闻言哈哈大笑,「你们瞧瞧,梁歧还有这等退缩的时候,朕以为你诸事该都如朝堂上那般能言善辩呢。」

「圣上过奖,微臣受之有愧。」

虽是些谦让之语,但众人都能听出来,倘若圣上今日给梁家小姐与燕少将军指婚,怕是这梁大人能高兴得跳起来。

燕家满门忠烈,当年驻守北疆、未让胡狄人踏入中原一步的镇北将军燕朔便是燕远的祖父,後来他父兄皆战死沙场,燕远可是燕家唯一的後人,他又从小同皇子一道读书,可说是圣上看着长大的。

如此蒙受盛宠的小将军,未来前途不可估量,能和这样的簪缨世家做亲家,莫说梁歧,就是公侯人家也要笑醒。

林慎笑了笑,不再同梁歧说话,反而看向燕远。

「燕远啊,是不是还未及弱冠?」

燕远本在发呆,根本没认真听方才都说了什麽,这会听见自己名字才忙不迭起身,「谢圣上挂念,末将还差些日子。」

林慎若有所悟,「怪不得呢,朕今日还同王德兴说,燕少将军这般出众,那说媒的还不得踏破他燕府的大门,原是还未及弱冠,那些人只怕还收敛着呢。」

此话一出,陪侍的群臣都跟着笑起来,不少附和夸赞。

燕远最不会应付这等场景,又摸不清圣上突然提及自己是做什麽,只能跟着笑了笑。

林慎却好像是心情很不错,也饮了些酒,今日连着开起燕远的玩笑来。

「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了,你父兄皆为大乾鞠躬尽瘁,朕心感念,日後你若有中意之人,只管来告诉朕,朕为你作主。」

此话一出,那一众围坐的臣子面色皆是变了变,就连屏风另一边,不少夫人、小姐的面色也微微动容。

这看似一句玩笑话,可帝王金口玉言,这就是在向这里所有的人说,燕家长辈虽战死沙场,唯有老夫人尚在京城,可燕远背後有圣上给他撑腰,任何人都别想欺了这少年将军。

大乾的武将,怕是还没哪个能有这种待遇,燕远如今在京城的天风营领了副将一职便有如斯盛宠,日後倘若再建功立业,爵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位成了众人眼中香饽饽的少将军,行过礼後竟是道——

「末将谢圣上恩宠,只是末将父兄乃是为守护大乾边疆战死沙场,末将身为燕家後人,未敢有一日忘记父兄嘱托,末将一心只为沙场御敌,不敢思量儿女私情,圣上隆恩,末将受之有愧,末将唯愿领兵疆场,为大乾而战!」

这一番话俱是少年赤忱之语,连几个年轻的文官听了都恨不得投笔从戎,就此战场厮杀。

林慎的目光却是变了变,原本举着的酒杯,未及喝上一口就放了下去。

到底是老臣们有眼色,很快便觉出些不对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是赞圣上又是赞燕远,将这个话题默默错了过去。

推杯换盏间,燕远莫名向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提前离席了。

「你呀你,一天就知道练兵,可长点心吧。」坐在他身边的商沐风终於看不下去了,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

燕远在朝中与商沐风关系最好,便也不与他见外,低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麽?」

商沐风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回去好生问问老夫人,我可教不了你这个。」

燕远攥着手里的筷子,很不是滋味地搓了搓,他所说都是肺腑之言,绝没有一丝一毫欺瞒圣上,哪不对了呢?


「公主,夜已深了,早些睡吧。」青溪已将床铺都铺好了,可是公主却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动也不动一下。

青溪担忧,走过去瞧了瞧,见公主手里拿着昨日燕少将军送来的贺礼,随即明白了些什麽,默然叹了口气。

林悠轻抚手中的珠钗,心里头一团乱麻。

这珠钗是昨日及笄礼时燕远送她的礼物,与普通的珠钗不同,上头除了缀珍珠,还装饰着以北疆猛兽最漂亮的一小块毛皮制成的小绒球。

那是燕远当年去代州见他家人时亲手所猎,是以这珠钗,分明也是动了心思的。

他备礼物备得那样认真,前世又特意留下等他回来的诺言,为何今日却在席间说出那样的话呢?

他的话一出口,不用问也知道,父皇定是再不会提及此事,可燕远若不是驸马,她又该如何才能阻止燕远离开京城,如何才能让他别去那刀剑无眼的战场呢?

「公主,若有什麽事情,明日起来再思量吧。」青溪不忍,又轻声催了一遍。

林悠瞧见外面夜色已是一片浓黑,终於自桌前站了起来,往床上去睡了。



翌日一早,燕远便往宫里去了。

按例,每月初五都是天风营将官向圣上呈报近日训练状况的日子,燕远领了副将之职後,此事也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按照以往的顺序,先到兵部送了名册资料,又往御书房呈上天风营各队的汇报,这才满心欢喜地往崇元门去。

往常林悠都会在那等着他,也唯有这一日他们能明目张胆地见一面,走过崇元门外的那一截路,说上几句话。

可是今天,他到崇元门前时却没见着那个熟悉身影。

燕远站在门口向内张望,整个宫道上一个人也无,只有树影摇晃,像是在笑话他欢欢喜喜扑了个空。

「怎麽会呢?」燕远看着崇元门的另一边微微皱眉,以前若是悠儿有事,总会同他说的,今日什麽都没说,怎麽就不来了呢?他还从外头画香斋带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唯恐冷了,一直揣在怀里都不敢拿出来。

「许是有什麽事耽搁了吧,无妨,等等就是。」燕远自言自语地道,然後走到宫墙边上,靠着墙等待起来。

崇元门的另一边就算是後宫的地界,虽然还隔了他从前与两位皇子一道听学的奉贤殿,但外臣无诏,到底是不得入内的。

燕远只能在门外眼巴巴看着另一边等着,可是他等来了一队又一队的太监宫女,却全然不见林悠的身影,连定宁宫的宫女都没见一个。

日头已然爬了上来,天也越来越热,他站在宫墙遮荫底下都能觉出夏日之初的热度来,可他又怕自己走了,林悠过来瞧不见他,便也不敢离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於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燕远,你怎麽在这呢?」

燕远正往崇元门里面张望呢,冷不防地让人在背後喊了这麽一句,忙转过身来,险些一掌打出去。

「二殿下。」

来人正是二皇子林谦,身後带了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食盒,也不知是要往哪去。

「你站在这做什麽呢?今日天风营无事?」

「我……我送点东西。」燕远有些尴尬地笑笑,总不能说自己在这等他的妹妹吧。

林谦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往後头崇元门瞧了瞧,福至心灵地道:「等悠儿妹妹吧?」

「送点东西罢了。」燕远眼观鼻鼻观心。

林谦嘿嘿一笑,「咱们什麽交情,没必要瞒着我吧?昨日你在父皇面前一番慷慨陈词,我还当你没那心思呢,却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心思,什麽心思?」燕远不解。

林谦却也不解释,只挥手带着他身後一队小太监要走,「你放心吧,悠儿许是又被什麽事绊住了,我正好要去母妃那里,路过定宁宫时我帮你叫她出来。」

还不待燕远说什麽,林谦笑着走了。

燕远捂着自己怀里的点心,觉得那点心好像不太热了,不免抱得更紧了些。

他也不知道二殿下何事那麽高兴,只是既然说了要替他叫悠儿出来,想必再等会就能见到她了。

燕远这麽想着,便仍旧耐心等下去了。

第二章 苦恼的燕远

定宁宫里,林谦走进来时,林悠正同青溪几个描花样呢。

皇家的公主不必精研刺绣,她早先也不多做这个,还是近来才起了兴趣,让青溪几个陪着她一道挑花样。

林谦大剌剌地走过去,探头去看桌上摆着的各色花样子,啧啧叹道:「我还当皇妹你有什麽要紧事呢,竟为着几个花样子把燕小将军一个人晾在崇元门外头,口乾舌燥地等着。」

林悠原本与青溪几个说说笑笑,听见这话,手里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他还在崇元门吗?」林悠抬头问向林谦。

林谦一愣,他虽然心大却不是傻子,皇妹这表情明显就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对。

「在啊,你还没去,他怎麽可能走啊。」林谦木木地应道。

不久,林谦从定宁宫出来,心中觉得奇怪极了,若是往常听见燕远来了,皇妹少不得放下那些琐事就跑去了,今日却屡屡推拒,直到他留了几样糕点离开,皇妹还是连派个人去瞧瞧的意思也无,这不对,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太对。

林谦琢磨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怎麽想都只能是和昨日那个小小宫宴有关。

按理说,皇妹刚过及笄礼,宫里不该这麽快又摆宴会,但父皇偏就下令,说请几位得力臣子小聚,昨日才一聚完,今日皇妹就连燕远的面都不见,这里头一定有鬼。

他自己想不明白问题在哪,便揣着这件事往自己母妃宫里去了,心中还道:若是那燕远惹了自己皇妹不舒服,他必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才行。


定宁宫里,青溪将几种花样摆开,抬眼却是瞧见自家公主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想起方才二皇子来说的那事,又瞧了瞧天色,便试探着道:「公主,瞧着近午了,是不是传膳呀?」

「都到午膳的时辰了吗?」林悠一下回了神,抬头看了看天光,果见树荫外头,日头正盛,晒得院里的几株花都蔫了下去。

「传膳吧。」林悠扔下那些花样子,起身往殿内走去。

她自然记得今日是天风营将官入宫呈报的日子,也记得到崇元门外等着就能见到燕远,她是故意不提这事,也是故意不去的。

她还没想好该怎麽面对燕远,更没想好,昨日他说了那番话之後,倘若父皇作主为她择婿,她又该怎麽拒绝。

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要面临这样前後为难的局面。她还当他们两心相通,她走出了那一步就能一切顺利,没想到才走了半步就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果然重来就是重来,往事早不作数了,可她既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又哪能像从前一般与燕远毫无芥蒂地相处呢?

午膳已摆上来了,样式丰富,都是林悠爱吃的,可她手里拿着筷子,却是迟迟没能吃上一口。

外面炎炎的烈日隔着窗子也能感受到,若出去站着,还不知要多热呢。

「青溪。」林悠搁下筷子,「你悄悄去崇元门瞧瞧,莫要让人发现了。」

青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主要做什麽,「公主当真不去见少将军了吗?」

「我让你去瞧你就去,瞧见了就回来。」林悠难得说话这麽急。

见状,青溪不敢问了,应了声便往外头走去。

至於那些饭菜,林悠不过随意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乾坐在那里等着青溪回来。

定宁宫到崇元门不算太远,不到两盏茶的功夫,青溪便急急地回来了。

日头底下走一圈,她出了满头的汗,进了屋中却也不敢歇着,连忙回禀,「奴婢瞧见少将军了,就在崇元门外头。」

林悠本是张望着窗外瞧着她回来,听见她的答覆,惊诧一声,「他还在?」

青溪点头,「日头正在头顶,崇元门外面的阴凉唯剩墙根底下一缕,少将军就在大太阳下面站着,却是没走呢。」

林悠闻言,险些起身就要出去,可她到底是按捺住了,又重坐回椅子上,手却是攥着,显然心里也是急的。

「也没有个人让他走吗?」

「都到了各宫里午膳的时辰,午膳过了,少不得有娘娘小憩,崇元门那边哪有人啊,莫说无人,便是有人,谁又敢去问少将军话呢?」

林悠瞧着窗外烈日炎炎,只觉得晃得眼睛疼。

「都快一个时辰了,等在那做什麽?」她兀自小声嘟囔了一句,心里甜也不是,苦也不是,说不出是个什麽滋味来。

青溪见自家公主满脸愁容,便试探着问道:「要麽奴婢着人打了伞,往崇元门瞧瞧?」

「去不得!」林悠当即拒绝了,可话说出口,她自己心里又一阵怅然,「事还没说清楚,何必这样牵绊着,总要想清了再去开口,好过最後两个人伤心。只管让他回去就是了,我既及笄了,也该注意着些。」

青溪听着只觉得不是滋味,可又不敢反驳,遂道:「那奴婢这就去回了少将军?」

林悠点点头,可在青溪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把人叫住了。

「你不能去,眠柳,你去。」

名唤眠柳的丫头正在旁边站着,闻言微微一怔,「奴婢……奴婢去?」

她知道自己一向心直口快,是以需要朝外头传话的活计一向是青溪去做,这回公主竟让她去,她都有些反应不及。

林悠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拘什麽话,莫让他再在太阳底下站着就行了。」

眠柳领了命,急急往崇元门走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怎麽才能像公主说的让那位少将军赶紧离开,可真到了崇元门跟前,瞧见那站在太阳底下的人影,她竟也於心不忍了。

她们这几个丫头都是从小跟着公主的,也是亲眼看着燕少将军与皇子公主们一道长大,小时候没少一起玩闹,即便长大了,又哪能那麽简单就撇开呢?

眠柳叹了口气,整了整心情,走上前去,「见过燕少将军。」

燕远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里跟火燎似的,眼见着要正午了,他午後还得回天风营一趟,倘若林悠午後才来,岂不让她扑了空?

猛地听见有人喊他,他还当是林悠来了,一下抬起头来。

眠柳就见那位少将军眼里的光芒,在看见只她一个人的时候,一瞬熄灭了下去。

「悠儿是不得空吗?」他语气有些犹疑,一点都看不出是天风营里的副将。

眠柳硬着头皮道:「公主让少将军先行回去吧,今儿就不见了。」

「为什麽?」燕远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怀里糕点的手紧了紧。

「公主说,说既已及笄了,总不好像过去一般,是以还请少将军回吧,日後、日後也不必来了。」眠柳到这时候才明白公主为什麽让自己来,她自认铁石心肠,瞧见少将军忽然暗淡的目光也有些开不了口,若青溪来了,一准说不出话。

燕远捧着糕点的手僵了僵,「她、她真是这麽说的?」

眠柳点了点头,就当是应了。

「我们从小一处长大,也要避讳这些?」

他几乎是没过脑子就将这一句问了出来,问出来後他才觉出不对来,这问题问得不就是一句废话吗?

眠柳不敢再看他,垂眸道:「少将军在天风营,想必不常见到姑娘,这天底下的女孩都要守着礼节的,我们这些宫婢尚且不得自由,更何况公主呢?」

那一番话倒像是一下把燕远点醒了似的,他终於反应过来了,又有些怅然若失,半晌,才终於从怀里拿出一份纸包着的糕点。

「这是外头画香斋买的,悠……公主从前喜欢,烦请眠柳姑娘带回去。」

眠柳知道若公主在这,定然不会让她接的,可她到底心软了,燕少将军一向飞扬洒脱,何曾如现在这般,满头大汗瞧着还有点狼狈?

她将糕点接过来,手指触碰的瞬间,惊讶地瞪了一下眼睛,那糕点竟还是温热的,也不知燕少将军多呵护着在这等。

燕远目送眠柳过了崇元门,沿着那长长的宫道往宫内走去,第一次觉得那两边宫墙竟是那麽高,像是要将这一条小路挤压得更窄似的。

他心里闷得厉害,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沐芳宫,林谦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将崇元门和定宁宫两处的奇怪见闻朝自己的母妃讲了一遍。

贤妃司空瑛亲自给自己儿子打着扇子,耐心地将这好长一个故事听完,轻轻笑了出来。

「母妃笑什麽,可是这里头真有什麽门道?若是燕远欺负了悠儿妹妹,便是他与我算得上好兄弟,我也绝不饶他!」

「你急什麽?依母妃看,只怕不是谁欺负了谁,倒是他们自己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林谦从自己母妃手中接过扇子,一边摇一边问道。

司空瑛笑道:「昨日你父皇设宴,难得与众臣子开玩笑,更是多次说起了燕小将军,圣心难测,可谦儿觉得,这玩笑会平白开出来吗?」

林谦又一次思量昨日的事情,尤其认真回想了与燕远相关的,而後忽然瞪大了眼睛。

「父皇说若燕远要成亲,父皇为他作主!」

司空瑛点点头,「谦儿还记得,燕远是怎麽答的吗?」

说起这个,林谦那可太熟了。

「他那家伙从小就一心在军营里,什麽事都能拐到沙场练兵,根本没什麽好意外……」

说到这,林谦自己忽然停住了,他看着自己母妃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想起今日见到林悠时的样子,也不知道怎麽就开窍,忽然想通了。

「莫不是、莫不是……」

「嘘。」司空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莫要随意揣度圣意,你明白了就好。」

「可他们、他们这是误会呀,悠儿妹妹单纯,定以为燕远说的是实话,可燕远他就是个呆子,他说那麽多,到头来还不是巴巴地去崇元门等着了?」

司空瑛听儿子这麽说,一时笑了出来,「燕远呆不呆,母妃倒不知,不过这件事可不光是他们两个这麽简单。」

林谦还想着怎麽撮合一下妹妹和她的心上人呢,闻言一下收了笑容,「不简单?」

司空瑛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绿树成荫,又是一年的夏日了。

「燕家忠烈满门,燕远又深得圣上称赞,所谓『木秀於林』,他也到了马上及冠的年岁,总不能永远像从前在奉贤殿时那样,当个孩子吧。」



燕远跪在祠堂之中,朝那一应的排位拜了三拜,盯着正前方那块印看了良久,这才站了起来。

那块印,是他祖父的私印。

四年前,望月关一役,他的祖父、父亲、兄长皆埋骨北方边境,母亲也在当年冬天就重病而亡,他的至亲永远留在了大乾边关,唯有这方私印随着捷报被带回京城。

他每每心思烦乱的时候便会来祠堂里跪着,看见这方私印,就好像回到了那年冬天。

他不断提醒自己,望月关当时究竟如何,为何镇北军大胜,主将却身亡,他要查清的事情还有很多,绝不能被眼前琐事所误,更不能在太平盛世里耽於享乐。

「远儿。」一个有些苍老但却精神十足的声音在背後响了起来。

燕远回头,见是祖母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去扶。

燕老夫人姜氏已是满头华发,可目光清明,拄着一柄足可作棍棒用的拐杖,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没去天风营反而到这来跪着,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燕老夫人看着燕远,缓缓问道。

燕远不知该怎麽回答祖母的问题,他垂眸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燕老夫人奉了三支香,而後领着燕远从祠堂中走出来。

「昨日一回来就听展墨那小子说你独自到屋里歇着了,可是宫宴上发生了什麽事?」

燕远也知道这事瞒不过祖母,昨日宫宴上,商沐风提醒他那几句话犹在耳畔,他本就有心向祖母请教,又怕真有什麽问题反而惹祖母担心,辗转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定论,但今日还是逃不过,祖母都提及了,他也只好开口了。

扶着祖母回卧房的一路,燕远便将昨日席间圣上所说,他自己的回答,并商沐风的几句提醒,一道详细说了明白,等都说完了,忽又想起今日崇元门前的事情,顿了一下,到底是心里的疑惑更甚,也一并都朝祖母交代了。

燕老夫人诰命在身,与燕远的祖父历经边疆战乱,京城沉浮,那些事情燕远想不明白,她听过便已知其中症结。

祖孙两个在软榻边坐下,她方拉着孙儿的手道:「远儿呀,你还只当这是两件事呢,这前後不过都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燕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老夫人便笑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公主又才行了及笄礼,圣上看重你,席间便试探了你几句,谁知你这小子是一根筋,到今日还没听出来呢。」

「试探?孙儿对大乾忠心耿耿,圣上难道不放心吗?」

「傻孩子,哪里是不放心这个?」

「那、那还有什麽不放心的?祖母说这是一件事,难道与悠……与乐阳公主有关?」

燕老夫人听他平素里叫着「悠儿」,今日却改口称「乐阳公主」,便知定是崇元门前的事让他自己也觉出什麽了,「你自己也知那是乐阳公主,岂不知圣上还有个身分,乃是公主的父亲。但凡天下的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享福?」

燕远微微愣住了,祖母虽然说得隐晦,可他再傻,终究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见他的表情,燕老夫人便知这个小孙儿想到了,方接着道:「圣上有心为了乐阳公主试探你的态度,谁想你倒是说了许多话,实则却都是将人推开的。乐阳公主坐在席间听到你那麽说,怎会不以为你这是在拒绝呢?」

「可孙儿没有那个意思!」燕远慌忙摆手。

「祖母知道你心里想着你祖父、父亲,想着你兄长留下的那些话,可圣上、公主,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不能总让人家去猜你的心思。」

「所以今日乐阳才不见我?」

燕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乐阳公主那孩子啊……只怕不光是因你那几句话呢。」

燕远一下急了,「那孙儿还有别处做的不对,惹了她生气吗?」

「倒说不上什麽对不对,只是远儿,你是男子,又自幼随了你祖父,多在军营里长大,便是入宫中读书也是与皇子们在一起,自然不知晓乐阳公主一个人在宫中是怎样处境,又要思量多少事情。」

「一个人?可孙儿瞧着,宫里的人都甚喜欢公主呢。」

「圣上宠爱乐阳公主,宫里的人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敢怠慢,可远儿你想过没有,皇后娘娘去得早,乐阳公主一人在宫里,瞧着是金玉光鲜,可内里却要独自应付六宫嫔妃,独自打理与其他皇子公主的关系。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却从小就学着处理这些事情,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惹了圣上生气,你想想,她听了你那些话,又哪敢再如从前一般见你呢?」

「她……」燕远知晓林悠同他一样,都是早早就没有了母亲的关爱,可他却第一次知道,尊贵如公主也要面对宫里那些不堪。

他一直以为,有圣上疼爱,有林谚、林谦两个哥哥看顾,又有他时常保护,林悠该开心才对,却不想,他到底是男子,哪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护着她呢?

燕老夫人见燕远的表情便知这小子听进去了,便又接着道:「如今她不理你,正是刚过了笄礼,唯恐被人挑出错来,又听了你那一番话,摸不准你的心思,你若因此恹恹,日後可就真没处後悔了。」

燕远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好一会才道:「从小乐阳就是跟着我们一道,我既与大皇子、二皇子领着她玩,护着她安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既然她误会了,孙儿自要向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怎麽解释?」燕老夫人笑问。

这一下,把燕远问得愣住了,他那句「日後我也护着她」才到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激灵打了回去。

林谚、林谦是林悠的兄长,他若不做驸马,能以什麽身分护着她呢?

可大乾旧例,驸马只冠虚衔,不领实权。他尚有望月关一案要查,他是燕家後人,自也要随父兄那般上阵杀敌,又怎能在京城做个游手好闲的驸马呢?

「我……」

燕老夫人看着燕远脸上表情变化,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祖母知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情谊比旁人深厚,但年岁渐长,有些事该是考虑清楚了,祖母无心逼迫你,如何选择都在你自己。」

燕远怅然地从祖母的卧房走出来,突然想不通为什麽不过一日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那及笄礼真成了一个鸿沟,能把好好的两个人就此分开吗?

他离开燕府,翻身上马,扬鞭往天风营而去。

想不通的事情便先不要想,当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等天风营操练完,他再好好向悠儿解释清楚。

第三章 胡狄来朝引纷争

定宁宫中,林悠自午膳过了便盯着眠柳带回来的糕点发呆。

已过了快半个时辰了,青溪瞧着总这麽下去不是个事,这才大着胆子上前,道:「公主的笄礼过後,内务府差人送来了几套新的宫装,昨日忙,公主也未曾试,要不这会试试?」

林悠闻言回了神,只是仍看着面前那糕点,「拿来吧,我瞧瞧。」

青溪瞧见公主终於理人了,心里一喜,忙去将昨日送来的那些宫装都拿进来,只不想,回来却瞧见自家公主正拿着纸包里的点心小口小口的吃。

青溪默然叹了口气,公主和小将军也不知是怎麽了,两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林悠只觉得那几块画香斋的糕点吃进嘴里分明是甜的,却又少了点什麽,心里空落落的,瞧见青溪回来了,便顺从地起身去试衣裳。

只是她也没想到,那一叠衣裳第一件,竟就是她前世送燕远离京时穿的。

素色衣裙上以金银双线绣了缠枝纹样,春秋两季的薄厚,前世正赶上仲秋,她就是穿着这一件,外罩了斗篷,往城门前送燕远率军前往代州。

那时候,燕远还特意将一个兔毛的围领给她围上,说嫌这衣裳薄,恐她受了寒。

後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代州的战报传回来一封又一封,却始终没能等到她的少将军带队凯旋。

林悠未曾想过,再次见到她的少将军时,那恣意的少年竟是躺在棺木之中,再也不能看她一眼,再也不能同她说一句话了。

「公主,可是这些衣裳不好?奴婢去寻内务府,瞧瞧能不能再新做几件。」青溪瞧见公主眼中竟泛了泪,一时吓到了。

林悠听见她的声音才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抬手将眼泪抹了,道:「不必,这些衣裳都好得很,不用试了,好生收起来,瞧着天气拿出来穿就是了。」

青溪瞧她的样子也不敢再问,只得道:「公主天生丽质,穿什麽都好看。想是那胡狄人快来了,内务府也急,给各宫里都备了各色衣裳,公主平日喜欢素淡的,那席间少不得得隆重些,奴婢就将这几件颜色鲜艳的单独放着,到时也好找。」

青溪本是随口说了几句,想让公主莫再想什麽伤心事,没想到这无心的一句,反让林悠心里警铃大作,忽地想起了什麽。

「胡狄人要来了?」

她忽然这麽问,青溪也愣了一下,「是,是奴婢听说的。」

「你是听谁说的?胡狄人什麽时候来?」

「小山和几个小太监闲聊时听到的,说是胡狄要派使臣往咱们大乾来交流,说等北边更暖和些就上路,可奴婢想着,怎麽也得有个几月的光景吧。」

林悠点点头,让青溪下去,她自己坐回桌前,将一张简陋的地图翻了出来。

胡狄在北,大乾在南,中间就是代州一带的山脉,还有天险望月关。

前世胡狄也派了使臣前来,两方议和,确实让边疆过了段太平日子,可如今的胡狄王子、未来的胡狄王,并不是个安於现状的人,若按前世轨迹来看,他日後必会率军攻打大乾边关。

她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燕远的事,竟将这件大事给忘了。

前世燕远灵柩回京没有多久,望月关就彻底失守,胡狄人骑兵勇猛,几乎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京城脚下,战火硝烟,百姓流离失所。

她既知晓那般结局,又怎能无动於衷?只是如今的胡狄伪装得极好,她一个公主,说出什麽来父皇也未必会信,该怎麽提醒父皇提防着胡狄人呢?难道还是请燕远帮忙吗?



日影西斜,领着天风营精兵训练完,燕远自校场回来,走进中军营帐。

天风营虽在京城之中,却是独立辟出的一块地,其上并不建造房屋,不过有个校场,营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住在营帐内,如同野外行军一般待遇。

同戍卫京城的其他队伍比,天风营要求更严格,因而兵士无论体力还是武力都要更胜一筹,营中大小将官也都是朝中武将里的佼佼者。

不过今日,他们倒是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这是出什麽事了?」燕远走入营帐内,觉出气氛有些沉闷便问了一句。

他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无论哪个都是他的前辈,又当年许多将领都在燕朔手下打过仗,因此营中将领都格外照顾他,燕远有什麽问题,大家一定会积极回答。

听他这麽问了,立时便有另一个副将道:「少将军还不知道吗?今日朝上为了胡狄人的事,那几个酸儒文官又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燕远将银枪交到侍卫展墨手中,自己坐下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大胡子将军张季狠狠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少将军今日入宫呈报,不曾听闻吗?」

燕远闻言一僵,他在崇元门前等了半晌,哪知道什麽文官吵架的事?

他不禁有些心虚,含糊地道:「我将奏报送到就走了,也未曾听说。」

所幸帐内的都是些大老粗,且一心都在胡狄人的事上,没人注意他一瞬闪过的不自然。

其中脾气最火爆的要数宋时运宋都尉,他一听燕远还不知道此事,忙激动起身朝燕远前前後後说了一通。

他连说带骂的,燕远认真地听了半天,才终於把事听明白了。

原来是今日白天,因为胡狄要派使臣来大乾的信送到了京城,是以早先就矛盾重重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又打起来了,其中吵得最凶的要数定国公罗向全和忠勇侯顾摧。

定国公力主议和,说胡狄诚心来朝,唯有和谈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忠勇侯却力挺征战,说胡狄本是外族,又是蛮人,若是不打服了,谁知道他们是真议和还是假议和?

两边各有不少大臣支持,因为这个事,吵得圣上都不得不出面叫停。

若是他们自己吵就算了,天风营这些武将也懒得与那些文官打口水仗,可他们吵到兴起,偏把天风营给点出来了。

京中驻守的士兵有禁军、有巡城司,可唯有天风营是可以出城抵御外敌的,那几个文官吵不出结果,便要请天风营出来说这胡狄到底能不能打、该不该打。

天风营一夥武将,哪里说得过那些文人?不过就是说了个天风营誓死守卫京师,便好像给了两边理由似的,两边都拿着他们寻开心。

定国公那边的人让天风营写个摺子,说战争劳民伤财;忠勇侯那边的人让天风营写个摺子,说抗击胡狄不在话下。

两边推来扯去,天风营的主将池印愁得头大,这才把一众人都喊来出主意。

「圣上限我三日内写个奏报出来,燕小将军,咱们这些人里,唯有你是在奉贤殿里读过书的,你瞧瞧,这两边的人都来找我,我怎麽写才好呢?」

池印愁眉苦脸地看着燕远,他们都商量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这摺子怎麽写,才能把圣上那一关过了。

和谈吧,营中都是铁血的汉子,哪能同胡狄人低头?打仗吧,平白无故发起战争,那可真应了那句「劳民伤财」。

作为天风营唯一入宫跟着皇子读过书的「文化人」,燕远赫然发现,池印这话落了,众人的目光都到了自己身上。

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这一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悠到底怎麽了,连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如今能想出主意来?

「不是给了三日的时间吗?我们还能再商量商量。」燕远不忍看池印殷切的目光,撇开了视线。

张季直摇头,「说是三日,可罗向全和顾摧铁了心要拉拢老池,咱们天风营只听圣上号令,哪能与他们走得近,还需得把那两个推开才行。」

乾嘉帝林慎,人如其名,做事谨慎多疑,天风营手里握着兵的武将,不管是站到定国公和忠勇侯的哪一方,终归都是平白惹圣上忌惮,可圣上要看奏报,总得写出点什麽来,这才是让池印发愁的根源,他最不会应付那些文官了。

燕远抹了一把脑门上薄薄的一层汗,沉了口气道:「既是要按着圣上的意思来,总不能我们在这里妄自揣度,与其关起门来瞎商量,不如先好好打听打听消息。」

他自己当然是不愿朝胡狄低头的,可什麽时候打、怎麽打,这些都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东西。

天风营要上奏报,关键不是天风营想不想打,而是要弄明白圣上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

营帐内安静了片刻,突然宋时运用他那大嗓门道:「原来圣上这是要借咱们的口,提点罗向全和顾摧呢!」

他这话一喊出来,吓得旁边张季连忙捂他的嘴,「什麽话都敢说,要不要脑袋了?」

宋时运被拽着坐回去,颇有些不平地撇了撇嘴,他们天风营可真惨,两边的文官吵架,圣上却拿他们当刀,最後要是得罪人,还不都是他们天风营得罪?

池印到底是主将,沉稳多了,他听燕远如此说,便问道:「燕小将军这般说,可是想到了什麽门路?」

让池印来想,他最先想到的便是总管太监王德兴,可内务府的太监没有好打交道的,还尤其看不起他们武将,他是一点不想从那些人口中打探的。

可若是找别人,需得保证不能漏信给那些文官,但这就难了,定国公府和忠勇侯府势力盘根错节,满朝堂要找出个不会被他们拉拢的文人,比军营里找出个不会使枪的士兵都难。

燕远瞧见池印那殷切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太想说他想到的人是林悠,一则,他想着她这事,不好让那几个将领知道;二则,他私心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林悠被牵扯进来。

揣测圣心是帝王的大忌,但没人会想到提防一个十几岁的公主,找两位皇子,难免被人误会成储君之争的风向,可找乐阳公主就全没了这些烦恼。

况且他也是有他自己的盘算,他正想着找个什麽理由去同林悠解释道歉呢,这现成的由头不用,又上哪找这麽好的机会?

「池大人放心,此事我来办妥,几位大人等我消息便好了。」



次日清早,林悠就收到燕府老夫人的帖子,说是老夫人又亲自蒸了米糕,因知道公主喜欢,故而斗胆请公主过府品尝。

按理说公主是不能那麽自由地出宫的,但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因为燕远几乎从小就在奉贤殿读书,还是因为燕家为大乾在代州牺牲了太多,总之对於林悠出宫去燕府的事,圣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据说早年间曾有内务府的太监报到圣上跟前,可圣上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从林悠口中了解燕家过得好不好,从那之後,惯会见风使舵的宫里人就再没管过了。

许多人都揣度,圣上这是藉着乐阳公主在对燕家使怀柔之策,可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那位帝王知道了。

林悠不管那些,只要她能出宫去,那便是父皇背地也支持她常去探望燕老夫人。

燕老夫人待她极好,无论她今生日後与燕远会走到哪一步,她都会好好在燕老夫人跟前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林悠永远忘不了,在前世燕远灵柩回京,胡狄攻入大乾之际,燕老夫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安慰她、护着她。

前世她是个逃兵,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未能报答燕老夫人多年的关心,既然又重新有了机会,她没道理放弃,是以收到帖子後,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着青溪、眠柳准备,拿了腰牌出宫往燕府去。

燕家是武将世家,府邸也修得简单,不像那些文官家中常有花木造景,燕府里最多的就是平整的空地。

早几年燕朔将军和燕远的父亲还在京城时,这些空地上常能见到他们练武的身影,如今英雄埋骨边关,那些被打扫乾净的空地,便只有燕远在府中时才能热闹一些。

这座府邸林悠来了许多次,早已是轻车熟路。

燕府的下人也都认识这位公主,见是她来了,连忙毕恭毕敬地迎到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林悠进了屋子,瞧见那熟悉的身影,险些湿了眼眶。

这还是今生第一回见燕老夫人,思及前世最後兵荒马乱,如今瞧见一切都好好的,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燕老夫人起身行礼,「老身见过公主。」

林悠慌忙侧身避过,「老夫人是长辈,乐阳如何能受此礼?老夫人快请坐。」

燕老夫人不无感慨地看着面前这彷佛一夜之间就成熟了的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小公主眼眶红红的。

「知道公主喜欢这米糕,今日蒸了,便特地给公主备下,公主快尝尝。」

林悠顺从地坐下,拿起米糕吃了一口,还同前世的味道一样。

「真好吃,老夫人做的米糕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

燕老夫人见她吃得高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公主喜欢便好。远儿那臭小子不知轻重,老身今日也藉着这米糕拉下脸面来,替他朝公主赔个不是。」

林悠怎麽都没想到燕老夫人忽然拐到这事上,她惊得忙将米糕放下,「老夫人万万不可。一则,乐阳心中敬重老夫人,一直奉为长辈;二则燕远并不曾做什麽事需要朝我赔不是,老夫人这麽说,乐阳日後可再不敢来了。」

燕老夫人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公主年岁分明不大,却总这般思虑,老身瞧着心疼。」

这样的话,林悠前世也曾听过。她生母早逝,在宫中虽不愁吃穿,但真正关心她的又能有几个?从前每回来燕府见燕老夫人都觉得舒服,她不明白是为什麽,如今重活了一世倒是突然悟了。

她在旁人面前,是大乾的乐阳公主,可在老夫人这,她能当个不知事的小姑娘。

想到这,林悠忽觉鼻子一酸。

正在两人叙话的时候,燕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走了进来,说道:「老夫人,公子回来了,说要过来瞧您呢。」

齐嬷嬷的话音还没落,林悠便觉一阵风迎面吹进来,箭袖劲装的少年也不知是怎麽了,好像一眨眼就要到了跟前。

「祖母我回来……」燕远话说至一半,登时愣在了原地,那坐在祖母身边,微微惊讶地看着他的,不是林悠又是谁?

他昨日应了池将军的差事,晚间回来便硬着头皮同祖母说了,本想着今日操练完再回来与祖母一道想主意的,可一回家林悠就坐到祖母身边了。

燕远一下就显得局促起来,愣了片刻才终於想起什麽似的,忙道:「见过公主。」

林悠坐在那,瞧他端正地行了一礼,不知怎麽,心里有些闷闷的,「燕少将军不必多礼。」语气可谓陌生极了。

自燕远去奉贤殿起,他们几乎一道长大,何曾有过这样说话的时候?

连一旁的眠柳都听出不对来,默默朝青溪那看了一眼,看见青溪微微摇头,这才收回目光,不敢再揣度。

燕老夫人一生经历那麽多事,何尝看不出这两人之间那点小心思?她笑了笑,拿起一块米糕来,「你这臭小子回来得可真及时,米糕才刚好,你是沾了公主的光。」

燕远笑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是我唐突了。」

听他那「唐突」二字,林悠只觉刺耳,是以不说话也不应他,兀自吃起米糕来。

燕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攥住,偷偷抬眼去瞧她的表情,他回来路上还想着该找个什麽理由去见她,而今见到她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到底是怎麽了?

燕老夫人看着好笑,给齐嬷嬷使了个眼色。

齐嬷嬷会意,便开口道:「老夫人,老奴突然想起,那锅上蒸着的下一锅怕是要好了,老夫人可要再过去看看?」

燕老夫人便像恍然才想起似的,忙道:「哎哟,这米糕最看火候时辰,我得去瞧瞧。臭小子,公主片刻就回宫去,这些时间你可不许胡闹。」

「孙儿知道。」燕远垂首应了一声,心想我还不知怎麽哄她,哪敢胡闹啊。

见燕老夫人起身了,林悠便也站了起来,「老夫人既要去,不若我也去瞧瞧吧?」

燕远一听急了,他的事还没说呢,难不成要去厨房里说?

他心里急,下意识脱口而出,「别去瞧了吧。」话出口了他才惊觉失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林悠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分明是极想笑的,却硬是板着脸,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燕少将军怎麽这麽说?」

「我……」燕远一时语塞。

後面展墨瞧着着急,乾脆道:「少将军新练了一套枪法,路上还说想让公主瞧瞧,是吧少将军?」

燕远回头看向展墨,他什麽时候说过这话?但见展墨朝他挤眉弄眼,也只好扭回头来道:「是、是……」

燕老夫人瞧着孙儿的样子,开怀大笑道:「公主便赏脸去瞧瞧吧,况且厨房里杂乱,恐一时看顾不周,便遂远儿的愿一次吧。」

话都说到这分上,林悠再拒绝便显得她存心了,况且这几番来回,她也听出来了,怕是今天是燕远找她有事,这才托了老夫人的名字。

她正巧也有事想对他说,便点头道:「老夫人既这麽说,那乐阳听老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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