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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琥珀《余生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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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7 14:24: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琥珀《余生想见你》

{出版日期}2020/07/24

{内容简介}

生死轮回‧烈爱炽情‧深情揪心

九世轮回,为爱成魔
他为她招来数十万的亡灵部下大闹阴界,妄想逆天而为,
他从不接受与她分离,却只是一次又一次换得更久的离别,
即便宿命已经写下结局,他也要亲手推翻改写两人未来……

她不渡忘川水,不饮孟婆汤,在阴界苦苦追寻他的踪迹,
她愿把自己的阳寿分他一半,愿用自己的轮回换他少受刑罚,
即使再世为人,她也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找到他,与他再相爱!

最强捕魂师VS爆弱寄居魂
天生说书人  琥珀《余生想见你》首秀开讲~

初次见面,他帮她提了沉重的行李箱,她觉得他是殷勤过度的邻居,
再次见面,他帮她避过车祸危机,提出想请她吃饭,她的回应是逃跑……

捕魂师的使命就是捕捉魂魄,也是阮雪儿一直在躲避的天敌,
没错,因为她不是一般人,她是寄居魂,寄居在自己早已死去的身体里,
她不太跟活人接触,怕被发现秘密,更怕遇到捕魂师,
只能小心翼翼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但不包含她的新邻居──
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捕魂师!
从得知他身分差点被吓得半死那天起,他就成了她魂生里最特别的所在,
他带着她逛超市、看电影,给她做她最爱吃的菜──尽管她吃不了,
他们牵手散步、接吻上床,他们像一般情侣一样甜蜜快乐,
然而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另一个捕魂师的出现打散他们的幸福,
同时揭开的还有他隐瞒了九世轮回的、他与她的秘密……



楔子 永生

我苟延残喘地活着。

几乎十年换一个地方。

怕别人发现我永远不变的相貌。

我在七十多年前已经死去。

可我的魂魄没有离体。

我不知道为什麽。

我左手手腕上,永远不可能癒合的肉痂,深可见白骨,证明我曾经离开过人世。

第一章 遇见

这又是一个新的地方。

阮雪儿行李箱的轮子突然坏了,不得已拖着箱子倒着走。

「需要帮忙吗?」一道温和的磁性嗓音从天而降。

她抬头,一眼就望见一双明亮温暖的眸,一个年轻男子,面孔清俊,笑容亲切。

突然出现一个主动要帮忙的人,她本能反应就是—— 

「不用。」冷漠地拒绝,埋头苦干。

地上铺的是小碎石,坑坑洼洼,箱子底部一磕一碰,她拖得很慢,像只乌龟。

雪儿是个没有能力的魂,她没那动动手指就能操纵物品的本事,她很弱,弱到连其他游散的魂都不愿意理她。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又很幸运,她寄居在自己的身体里,差不多十年就换个地方,没有人来抓捕她。

她习惯了人间,而阴界,黑暗又可怕的未知地,她害怕,她这个魂,不愿意自首。

被拒之後,搭讪的陌生人没有识趣地走开,而是跟着她,她辛苦地拖了三步,他只跨了一个大步就赶上。

「我住二栋一楼一号,你呢?」他问。

她停下来,再次抬头,把死人才有的青白脸色表现得淋漓尽致。「请你离我远一点。」

年轻男子不是立即变了脸,也不是落荒而逃,反而笑道:「你看起来很累,我帮你吧。这箱子上贴的是你地址吧,正好跟我住的地方挨着,这一大段鹅卵石,你要拖到太阳下山吗?」

箱子上贴地址是方便雪儿自己找地方,她脑子记不住地名。

她警惕地看了看眼前男子,似乎在评估他是不是坏人,她前不久照例去幻师那里买假身分时听说了一件事。

跟她一样的某个寄居魂,对面邻居住的就是捕魂师,一个月都没察觉出来,直到被那个捕魂师抓捕才恍然大悟,後悔没有早点跑。

雪儿本来就跟活人不太接触,听了那个可怕事件之後就更加小心。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捕魂师,用不着来跟她搭讪吧,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他识破她的真实面貌,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真的很面善,箱子也真的好重。

雪儿望向西边,金灿灿的太阳正挂在西头。

一旦太阳落尽,天色转黑,抓捕逃跑游魂的人就会出来,纵然是她这样有掩护的寄居魂,被捕获的危险也会增加的。

她犹犹豫豫,小声道:「那麻烦你了。」

对於她来说有千斤重的箱子,他单手握住侧边手把,轻松提了起来。

「不麻烦,小事一桩。」男子勾唇一笑,牙齿整齐洁白,透出健康光泽,跟他的笑容一样阳光。

那笑容,像高辐电压打在雪儿身上,让她的心脏彷佛像活了一样跳动。

她视线往地面上瞟。

男子笑而不语。他脸不红气不喘,步伐矫健如豹,一口气把箱子提到她家门口,放到她客厅里,才退了出去。退出去前,对她说道:「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就住你对面。」

「好的,谢谢你。」雪儿客气地应道。

「那麽,邻居,以後请多多指教。」他对她笑,笑容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暖。

再一次,她硬着脖子,视线顺着低头的动作,往地板看。

男子轻笑了一下,替她上关门。

当终於送走这位殷勤过度的邻居,雪儿背靠门板上,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开始整理屋子。

她的租屋是带家俱家电的。

微微掉皮的沙发,怎麽也擦不掉污渍的旧茶几,缺了一角的旧饭桌,长十点八公尺的旧床,还有一台老电视和泛黄的老冰箱。

而碗筷、茶杯、柴米油盐这些,对她这种不吃不喝的「人」来说,实属多余。

说是整理,无非就是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来挂在衣橱里,把洗漱用品放浴室,然後把房子打扫一遍,完事。

她唯一像正常人的地方,就是漱口、洗澡、穿衣,偶尔绣点东西,打发时间,等着十年一到就换新的地方,换新的身分证。

她怕自己躯体的机能废掉,偶尔也会出去走走,不过她不敢脱离身体,像别的魂那样飘飘荡荡,她怕一旦离开身躯就再也进不来了,又或者这副靠魂魄支撑了七十余年的身躯,在她飘离身体的瞬间会乾成枯骨。

纵然她不明白,自己以这种方式存活有什麽意义,她问过自己无数遍,想寻找答案,可如今她只要安全就够。

她不敢尝试脱离躯体,如同她害怕去阴界一样。

未知的一切,都令她恐惧。

雪儿在屋里待了一周,挑了一个尚好的阴天出门。

虽然她可以在白天自由行走,但她已经不喜欢阳光了,无一丝阳光的阴天成了她的最爱。

她走得不远,只走到附近一家卖旧书的小书店,也不进去,就在门口晃了一下,当成步行的终点,然後走回住处。

「嗨。」一位高大身影从书店里走了出来,淡笑跟她打招呼。

是她对面的住户,帮她提箱子的那个人!

雪儿的头僵硬地点了一下,算是打完招呼,转身往回走。

忽然,空无一人的身边有热源靠近,她本能朝另一侧躲开。

「小心!」

只听到有人急促一喊,她裹着长袖的手腕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瞬间贴上了一具暖热胸膛。

後面有人骑电动车,她突然闪开,车上的人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刹车或调转车头,要不是有人拉了她一把,那电动车铁定就跟她撞上了。

雪儿如临大敌地推开抱住她的男人,她不是介意男女有别,她是怕自己冰冷的体温被发现了!

「你没事吗?」男子表情只有关切,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异於常人的体质。

雪儿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发现,紧绷的神经才松缓了一些。

她把手腕往长袖里藏了些,暗暗摸摸护腕,才道:「谢谢你,我没事。」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请你以後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只是不想看你被车撞。」他莞尔。

「我要回去了。」雪儿不再理他,朝原路返回,谁知那热源又靠了过来,她惊恐躲了两步才望过去。

那股热源,又是他。

七十多年前,重新「活着」的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知全消失了,没有疼痛,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像一具行屍走肉,而此时的雪儿,不知为何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的热浪之源!

这种还活着的错觉来得太突然,但她并未太过害怕,这毕竟是她曾经拥有的知觉,但她感到不安,不安的同时又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欣喜,从早已未跳动的心脏里涌出。

难道她「活」得太久,身体开始恢复从前?难道她可以不用继续当一个活死人了吗!

年轻男子似乎觉得她惊乍的反应很有趣,笑道:「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她冷着脸道,十足十一个翻脸无情的女人。

「我请你吃晚饭。」他依旧微笑。

「我不喜欢跟别人吃饭。」雪儿步伐加快,然而根本甩不掉他,他步伐轻松得像在散步,而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因运动太快,似乎就要散架了。

「我邀请你来我家,我做饭。」他说。

「我不喜欢去别人家吃饭。」她说完走了两步,蓦地停步。

他也停步。

「我已经谢过你替我搬行李,我也谢过你刚才拉我一把,所以,请你以後离我远一点,把我当空气最好。」

「可你不是空气。」他笑道。

雪儿发现,他嘴角总爱挂着一抹浅浅笑弧,眸子里总有粼粼波光荡漾,让她觉得亲切而温暖,这让她很不安。

她倒退了两步,然後,拔腿就跑。

年轻男子看着她逃命般跑开的身影,笑弧从嘴边消失,眸中泛起幽暗的光泽。

从那天狂奔回屋,雪儿一直未离开过屋子。

她应对突变情况的能力实在太差,等她平静下来了,想通了,发现自己在屋里藏了快一个月了。

「也许,是件好事。」她喃喃自语。

对面那个男人能让她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一遇见他,她似乎就有了体温,有了心跳。对她这种寄居魂来说,是一件荒唐无稽又不可思议的事。

当不安感消失,她开始好奇,开始憧憬了。

也许,可以重新再活一次呢,像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接续她短命的人生。

这样一想,雪儿开始关注对面住户,通过猫眼了解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她处理事情不行,但她「惜命」,所以耐心好。她不需要吃,不需要睡,不需要任何休息,她就站在门内半个月,观察着对面。

那年轻男子清晨六点出门跑步,七点十分回来,九点再次出门,下午五点回来,然後一直待在房里,等到第二天清晨又回圈昨天的日程。

他似乎星期六和星期天会比较忙,不过也最多七点就回来,如果要买东西,他总是上午去超市,一个小时後提着满满购物袋回来,整日不出门。

这半个月里,只有一个送甜品给他的女生,好像是楼上住户,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访客。

他生活很规律,以至於雪儿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晚上不出门!

没有什麽比这发现更令她感到安心的了,因为捕魂师抓捕魂魄只在天黑以後、天亮之前!

今天,天空一整天都是灰灰的。

雪儿心情很好。她在屋里待了一个半月後再次出门。

刚走到书店门口,还来不及折返,瓢泼大雨哗哗落下,豆大雨点重重地打在她身上。

天气预告说晚上会下雨。

这才下午五点,这雨下得又猛又急,路都看不清。

雨下了近十分钟,雨势稍微小了些,路边躲雨的行人也开始继续赶路。

站在书店屋檐下的雪儿望着这诡变天气,估摸这雨还要下多久才停。

她不怕淋雨,但这身躯受伤後是没有癒合能力的,她怕雨水酸蚀皮肤,总是爱护得很仔细。

「嗨。」一抹阴影从上方投下。

雪儿抬头,先看到一把大黑伞,然後是打伞的人。

「好久不见。」年轻男子嘴角噙着浅浅笑意。

她又感觉到,那不再跳动的心脏,此时神奇地缩了一下,这感觉……太好了。

「好、好久不见。」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不同於前几次的浑身带刺,此时她态度温和,让男人笑容加深。「我要回去,要一起吗?」

她望了一眼不断线的雨,点了点头。

男子打着宽大的黑伞,与雪儿并肩走着。

夏日的衣衫单薄,即使穿着长袖,她也怕他的手臂碰到自己。雪儿能清楚地感觉到从他身躯里,从他皮肤下,甚至他的呼吸里传出的阵阵热源。她不想被发现浑身冰凉,只得把腋窝夹紧,双手交握放到胸前,尽量不跟他接触。

男子也并没有靠她很近,只是把伞更多地往她那边倾斜,大雨打湿了他另一侧肩背,薄薄衣衫紧贴着他的身体,显透出结实臂肌。

雪儿已经忘记了被保护的感觉是什麽样的了,当他一路把伞倾斜向自己时,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个普通女生,说不出来的某种情绪包裹着她心房。

奇怪的是,他虽然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跟她打招呼,但这一路下来,他的话不仅不多,反而极为沉默。

雪儿很高兴这样一路没话,她不用再讲些虚假的个人故事,虽然这七十年她讲假故事的次数寥寥无几。

回到住处时,他的上衣和大半裤子已湿透,鞋子更不用说,只怕里面的袜子都是湿的。

而她,几乎是乾的。

雪儿知道自己应该请他进屋,喝口热茶,可她屋里什麽都没有,连杯子也没有,她怕他看出异样,不敢邀请他进来。

「谢谢。」她只能用乾瘪瘪的语言来表达感谢。

他笑了笑,「想进我的屋里看看吗?我很爱乾净,不养小动物,房间没有异味。」

雪儿愣了一下。她是爱乾净,而且,她怕狗和猫,有灵性的狗会对着她狂吠,而黑猫会对她竖毛龇牙,她每次都绕着牠们走,或者乾脆回屋待着,不出门。

「你这麽胆小,肯定连小动物也怕。」他眼里满是暖暖的笑意。

原来他在调侃她。

雪儿虚惊一场,忍不住瞪了他,却惹得他爽朗一笑,那笑声像重鼓,低沉浑厚。

她与他认识快两个月,见面第三次的今天,第一次进他的屋子。

「随便坐,我待会儿出来。」他替她倒了杯水,然後进了浴室。

雪儿站在客厅环视,摆设跟她屋子里的差不多,但大多物品有使用的痕迹,屋子通气透阳。

这个屋子,比她的有人味多了。

男子换了身乾净衣服出来,白衣短袖,深蓝宽松长裤,踏着棉麻拖鞋,很家居的穿着。

「站着干麽,坐。」他微笑对她说。

见他坐在沙发上,局促的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只见他从瓷盘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倒满水,仰首一口喝到底,那一下一下滑动喉结,独属於男人的特徵,竟让她身体产生诡异的燥热。她到底怎麽了?

男子用指腹擦下嘴角,对她道:「这两个月都没见到你,你去旅行了吗?」

「嗯。」

「不喝水吗?」他看到之前给她倒的水,未少分毫。

「我不渴,谢谢。」水和食物对活人来说是能量,对她来说是负担。她的身躯已经死了,完全靠她的魂魄撑起,水和食物只会加重身躯负能量,她不想背一堆消化不了的东西。

这时,门铃响起,雪儿看见他起身开门,她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男子身躯高大,几乎把门口全挡住,虽然她看不见来访者的长相,但听声音便知,那就是上次送甜品给他的女生。

「我淋雨回来,发现家里停电又停水,我可不可以借你家浴室洗个澡,换个衣服?」女生的嗓音软软柔柔,尽显女性的娇弱,发出需要强壮男人来呵护的信号。

「我女朋友在,不方便。」他嗓子清朗,舒心悦耳,但带着一股雪儿从未听过的冷淡。

原来他不是一直都暖暖的。

「女朋友?」女生声音充满了不信,「怎麽可能?你一直是一个人住的,我听社区的大妈们说你是单身。」

他刚来社区的第二天就被不认识的中年妇女拉着各种打听,他没说自己是单身,是那群闲得无事可做的中年女人乱猜的。

「刚交往。」高大身躯九十度侧转,原本被完全遮挡的门口此时露出二分之一。

雪儿因此看到了门口的女生那一脸惊愕的表情。

「你介意她进来吗?」他问屋里的雪儿。

雪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模样憨憨傻傻,道:「这是你的屋子啊。」说完之後,看见他对自己笑了一下,而她竟觉得那笑容透出一丝宠溺的温柔。

这一刻的雪儿,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真的有知觉,还是不人不鬼太久,产生了错觉。

「你看,我惹我女朋友生气了。抱歉,我不能让你进来。」他完全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丝毫没有安抚女孩子惊呆和难堪的打算,说完这一句,乾脆俐落关上门。

男子一步一步走回来,坐在沙发上,望着她。「这样的事以後尽量不会发生。」

拿不准他是道谢还是道歉,她保守地说了一句。「没、没关系。」

雪儿朝他脸上仔细瞅了一眼,他那眉宇俊朗、星眸皓齿的模样,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他随便给你一个眼神,随意地笑一笑,举手投足都充满令人尖叫的魅力,连他喝水的动作都能勾出让人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她心里咯噔一跳,吓得猛地站起身。天哪,她在想什麽!

「怎麽了?」男子看到她表情像惊弓之鸟。

手脚无措的雪儿望了一眼窗外快黑尽的天色,笨拙道:「我、我该回屋了。」

「你才刚来,水都没喝一口。」

「抱歉。」她朝大门走去。

「你做什麽工作的?」平缓的嗓音从她身後传来。

「做手工的。」她只会刺绣,无聊时拿来打发时间。她不需要挣钱,她有好多好多的钱,存在安全的地方。

「你不问我做什麽工作的吗?」

她知道,他是健身教练。

雪儿的手碰到了门把。「你做什麽工作?」

「我的兼职是健身教练。」

看吧,她知道。

「我的正业是,捕魂师。」

那三个可怕的字眼使她背脊僵直,她分不清是他口误还是她幻听,机械性地转头,似乎是想从他明亮的眸里探得一丝戏谑,然而,没有,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淡定和从容。

一股海啸般的恐惧淹没她的四肢百骸,她死命拧门。

门打不开!

她去扳锁扣,再拧门把,门仍是打不开!

她明明看见他刚才只是关上门,并没有上锁扣。

这门有问题!

她的身躯和魂魄是分散的,根本不是活人那样合二为一,不分不离。

她的手能碰到门把,但门却打不开,唯一的解释是,那门用灵咒上了锁,成了无形墙壁,挡住了死魂,只有真正的活人才能触碰到门把,她的魂魄过不去!

她绝望地注视着眼前这扇与她的自由仅有一寸之隔的铁门。

她一直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对可能生成危险的防范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如今,就因为别人眼神看起来温暖了一些,就因为别人把伞往她头上多靠了些,她就忘记了危险,傻傻地掉进圈套里!

雪儿惊恐转身,看到他已走近自己,她背抵着门板,无处可逃。

「我不会跟你走的!」雪儿朝他大喊,嗓子颤抖。「我没有做任何坏事!求你放过我!」

她终於知道,为何那个跟她一样的寄居魂与捕魂师做了一个月的邻居竟然毫无察觉。

他身上只有生人的气味,没有灵师特有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一次也没有见过捕魂师,但听说捕魂师是面恶目煞,对鬼魂残暴无情,而不是他这样的!不应该是他这样的!

雪儿望着那一双依旧温润的眸子,心跌入冰窖。

她感到将死的绝望。

跟她二十岁那一天的绝望不同,那一天她想离开人世,而这一次,她求生不能。

第二章 表明

雪儿的身子因惊怕和恐惧瑟瑟发抖,彷佛眼前这位俊朗男子对她来说是万恶之魔。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语气温和,彷佛这是一次极为普通的谈话,而她则过度惊吓。

「求你让我走。」她凄惨哀求,手又去碰身後的门把,但门後面像有一块巨石挡着,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我有话跟你说,等我把话说完,我就让你走。」他语气悠悠。

说什麽,念咒施法吗?

「不!我不要听!我真的没做过坏事,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不要去阴界,我求你了!」她的後背快跟门板融为一体。

他并不理会,反而又走近了些,近得雪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流。她此时一点也不觉得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心跳,她只觉得自己蠢透了!这股热流分明就是危险的警告,她居然以为是自己要「复活」的预兆!

「不!」她痛苦惨叫,哀嚎不断,吓得闭上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高手臂,食指指尖轻点她的额心,她即刻像打了镇静剂般瞬间平静下来。

雪儿只感觉有什麽温暖的东西,触碰了她的额头,一股子舒舒缓缓的波流,霎时从额前漫布全身,消除了她魂魄里的恐惧感,在他触碰她的那一瞬,她终於感觉到了一丝传说中的灵法气息。

是他让她平静下来。

她缓缓张开眼,不解地凝望他。

「雪儿。」那悠悠语调像久远的钟声,此时终於听见回响,荡在耳畔。

她再一次僵住,呆若木鸡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阮雪儿是她以前的名字,死之前的名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谁这样喊她了。

那个阮雪儿已经成了失踪人口,如今的身分证只是一张卡片,是给钱请幻师弄的,普通人看一眼那张卡片,卡片就会显示出他们想看的资讯,但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她的真名。

雪儿忆起来,最後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喊她,还是在七十多年前,她二十岁那年,她死的当天。

「你喊我名字,是在抓我之前确认我的身分吗?」她问。

年轻的捕魂师被这一句话逗笑了,彷佛她说了一个笑话,又彷佛她说了一句傻话。

那笑容明媚如风,好似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玩笑。

「你要把我送去分界门,是不是?」她试探地问他,声音发紧。

分界门,人间和鬼界唯一连接的临界。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了声「是」。

雪儿突然顿悟,之所以能从他身上获得感知,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身分。那些生理信号是危险信号,而她居然蠢得以为自己能再活一次!是啊,她明明就是个魂魄,是她自己不珍惜生命,选择了轻生,凭什麽还想要再活着!

「从我来的那天,你就知道我不正常,是不是?」他帮她把行李箱搬回住处,只是要确定她的巢穴所在,好方便实施抓捕吧?

「是。」恳切而笃定。

原来如此。

她不明白靠近心口的地方为什麽会隐隐发闷,或许又是危机感应吧。

「我可以有遗言吗?我那时死前没有留遗言。其实也不算遗言,我、我就想请你帮个忙。」雪儿已认命,这七十年她没有修行,只是一只低级无能的魂魄,一只苟延残喘的寄居魂,她连一个门都打不开,谈什麽逃跑,谈什麽反抗。

「说来听听。」

「这副身躯是我自己的,你能不能收了我之後,把它烧了,把我的骨灰洒进东城的青河里。」

「为什麽要洒入东城的青河里?」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看在我没做坏事的分上,你能不能答应我?」

「我可以答应你,」他顿了一下,「但是我做不到。」

她脸上的表情,灰沉死寂。

是啊,这个偏远的小城市离东城那麽远,何况,他只是负责抓她去分界门,又不包死後的善後服务。

「请你下手快一点。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下手太重,我怕痛。」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原来这话是真的。

俊朗面孔露出一丝无语表情。「我让你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了你就可以走,我什麽时候说过是来抓你的。」

抓她是分分钟搞定的事,用得着浪费时间等两个月?

「你刚才不是承认要送我去分界门的吗?」

「我会送你去分界门,前提是你自愿。」

「你说什麽?」她双眼瞪得跟铜铃般大。

「去不去分界门,由你自己作主。」他嗓音徐缓,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柔。

「你不抓我?」她再次问,小心翼翼。

他点头。

置之死地而後生,这句话完完全全诠释了雪儿当下的感受。

此时,他突然向她伸手,她惊恐避开,半空中的五指僵了一下,收拢至掌心,缓缓收了回来。

「你想要跟我说什麽?」她双手护胸,警惕防备。

他面无表情地觑了她一眼,她就瑟瑟发抖。

她害怕的模样让他眉心微沉,转身朝客厅走。「过来坐下说。」

雪儿跟了过去,但在跟过去之前又偷偷拧了一下门把,发现仍旧打不开,才认命地跟过去。她坐在沙发的边缘,沾了三分之一的屁股,随时准备逃跑的那种。

「我不会伤害你。」黑眸夹杂着一丝浅淡却清晰的薄怒。

她怔了一下。

雪儿忽然想起,从她知道他身分起,他就一直在告诉她这句话。开始觉得他是说假话,可是此时他眼眸的情绪是那样的真实,像一根针刺了一下心口,她感觉到了疼。

好像她才是要伤害他的人。

怯生生地低下头,她呐呐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他面容一顿,神情缓和下来。「我前不久抓到一个被车撞死後逃跑七十余年的魂魄,我看了他最深的记忆,我知道了你的事。」

「魂魄?什麽魂魄?」她愣了一下,眼里有抹希翼的光。

他把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是什麽样的人,能让她怯怯的脸上绽放出如此有生命力的光彩?

「一个街头混子。」

雪儿惊呆,眼底黯淡过後浮现一抹伤色。「原来是那个人,他七十多年前就死了吗,你读了他的记忆?」她喉咙有点乾。

他轻缓点头。

「那你也看到我被……」她说不出口。

他表情变得凝重。

雪儿以为自己会哭,然而,心早已空,泪水早已乾涸。

「我很抱歉。」他轻道。

雪儿摇摇头。跟他无关,他道什麽歉。「我那时看起来很惨对不对?」

他不发一语,嘴角抿紧,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她读懂了他的神情。

雪儿不想气氛这麽凝重,她自己反而笑了笑,「当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没先去报警,其实挺後悔的。再怎麽难过,也应该让那个坏人被法律惩罚,要是他再伤害其他无辜的女孩子怎麽办。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的身体也已经不一样了,我没有心跳,我试着闭气久一些也没事,我不敢去警局报警。我有试着找那个人,都说死前见到的最後一个人是很容易寻找的,可我就是找不到。

「我心里始终有结,不过你说他被车撞死了,我一下子就释然了。真的,谢谢你抓住了他,还告诉我。」像是自说自话,又像在跟他倾诉,她也不懂为什麽,也许是七十年来从来都没人解开的心结,他一下子就解开了,放了她自由。

谢谢他?他复杂地看她一眼,问:「你不恨他吗?」

雪儿的目光迎上一双有如深海的眼眸。她只当他在问那个坏人,瞳眸不禁转暗。「恨。我当时想找到他,把他撕个粉碎,我想让他尝到他带给我的痛苦。可是,时间越久,越淡忘了恨,找不到,我也就不找了。」

「是吗?」他若有深意的问。

「你要跟我说的事,就是这个?」她不知不觉已经放松,身子甚至朝他微微倾向。

「嗯。」

「可你为什麽要特意来跟我说这个呢?」她敢肯定,自己从前没有见过他。

「你的遭遇,跟我一个朋友很像,而我,本是可以救她。」眉宇闪过一丝痛色。

他一定非常悔恨,雪儿不由得同情。

「我让你想起了她,是不是?」

他颔首。

「她也死了吗?」

「我都没有送她一程。」

「你找不到她的魂魄,对不对?」

「她的魂魄不该我收。」

雪儿即刻明白,他是对那女孩内疚,所以想通过她弥补一些过错,安慰一下良心。

她只是那个女孩的影子。

「如果人人都能预料将发生的事,人人都有办法去避开,那这世上就没有悲剧和苦难。比如我,如果我能早点回家,或者绕过那条路,悲剧就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了,可我并不知道。我有做不了的事,你也有做不了的事,她是不会怪你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雪儿安慰道。

而她的安慰,让男子沉默很久。

「把手给我,我看看。」良久之後,他说。

直觉他想看伤痕,她明明怕人触碰,何况他还是捕魂师,可她相信他对那个女孩的感情是真的,他的微笑总是有安抚人的魔力,雪儿不自觉地伸出左手。

他一手握她手腕,一手拨高她的袖口,取下灰色的护腕,大手极其轻缓地触摸着那一道不可能癒合的伤口。

那伤口被清理乾净了,只留下深深的口子,他甚至能从那个口子看到皮肉下的筋骨,足见当时她求死的心有多麽强烈,经历了多大的绝望让她选择抛世离开。

雪儿看到他微动的眸光透出分明的疼惜,一时怔忡。

她早已停顿的心脏,生出久违的触动,那触动微妙极了,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哭。他眼里的伤与痛,莫名让她心疼。

这真的是警告反应吗?雪儿无意识地问自己。

这时,粗糙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伤口上,五指握住她的手腕,有一股不属於她的灵气在腕上环绕。

捕魂师的灵法能对魂魄做任何事,但无法处理人肉身躯,他癒合不了她的伤口。

「已经没事了呢。」她对他展笑,嗓音柔润。

他抬眼,看到一张盈盈笑脸正对着自己,露出安慰,彷佛受伤的是他。

「不怕我了?」他眉眸的情绪收敛,平静地替她戴好护腕遮伤口,拉好衣袖。

这小小的体贴举动像一块小石子掉入她心底那片湖泊,水痕微荡。

雪儿慢了半拍,犹豫地说:「还是有一点点,不过,好像也不那麽怕了。你要抓我,两个月前就抓了。」

他唇部荡漾起一抹笑,像在说,你现在才知道。

「你叫什麽名字?」她问。

他看着她。「你在问捕魂师的名字?」

魂魄者,一旦听见捕魂师说出自己的名字,那麽,捕魂师的名字就会像烙印自动打在魂魄身上,那魂魄无处可逃,所以但凡知道捕魂师名字的魂魄,最後都无一例外进了小黑匣的。

她立马噤声。

「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吧。」他说。

「真的?」纯净的瞳眸晶晶亮,她转了转黑亮的眼珠,试探道:「那……叫你丘山,好不好?」

「丘山?」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我喜欢这首诗。叫丘山,可好?」她有些心虚。

「好。」他爽快笑道。

见他这麽快就接受这称呼,愣了一下,她也跟着笑了。「丘山,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他说。

她偏头想了想,问了一个困扰很久的问题。「为什麽七十年来只有你一个捕魂师找到我?」

「寄居魂如果是嵌在自己的肉身里,魂魄气息很容易被隐藏,难被寻到踪迹是很正常的事。遇见你是意外,而我接近你,不是要抓你,是想跟你做朋友。」

朋友,多美好多奢侈的一个词啊,她已经好久都没有朋友了。

可是捕魂师和寄居魂做朋友,可能吗?「这样不会有事吗?」

没有了恐惧的她,此时有点小激动,毕竟是她七十几年来头一回跟活人说这麽多话,尤其这活人还是一位捕魂师,还说要与她做朋友,对她而言真是太奢侈了。虽然有些担忧,但惊讶和开心远远超过於此。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丘山把之前给她倒的水杯移到桌边。「这是灵液,对你有好处,喝了它。」

雪儿听过这东西,可以让魂在身体更加稳定。幻师曾以为她有货,还说要与她合作,做贩卖灵液的生意。

她端着杯子看了一下,先是浅尝一口,才慢慢喝光整杯。

原来这就是灵液的味道,比白水轻微涩口,不好喝,也不太难喝。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接连不断的门铃声像一道道催命符,雪儿蹲坐在衣橱里蜷缩成一团,双手捂耳,瑟瑟发抖。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她住一楼,一楼只有两户,她和她的邻居,而她的邻居只有丘山,丘山不会按门铃,他永远都只是敲两下门。

丘山今天不在!

按门铃的极有可能是伪装成普通人的捕魂师,只要她去开门,她就会没命!

正当她快崩溃时,催命的铃声戛然止住。

她松开捂耳手掌,仔细听着门外动静,隐隐约约的,她听到了交谈声。

是丘山!

她轻易地分辨出他的声音,爬出衣橱跑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已从外面回来的丘山跟一个中年妇女站在一块儿。

他轻敲了两下门,对着猫眼道:「雪儿,没事,开一下门。」

中年妇女是居民管委会的工作人员,说来进行外地人口统计,她身子圆滚滚,脸圆肚肥,胸前挂着个印有照片和名字的吊牌,手里拿着一本蓝色资料夹,胖到眯成缝的单眼皮把开门的雪儿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遍。

「刚搬来的?」中年妇女迈步进客厅,一股专属一楼的潮湿气息扑鼻而来,她眼珠子扫了一下幽暗简陋的屋子,眼里浮现一丝厌恶。「把身分证拿出来,登记一下。」话一说完,一张身分证就递到她鼻子前。

中年妇女惊愕,瞧了瞧她就穿了一条裙子,裙子也没衣兜。

「我一直拿在手上的。」雪儿声音虚软,像是生病,实则她是心虚。

中年妇女把领子上吊着的眼镜取下戴在鼻梁上,才嫌弃地接过雪儿递来的身分证。

「麻烦开一下灯,我眼睛不好。」说完往茶几边走,坐在沙发,打开装资料的蓝色资料夹,准备登记在册。

雪儿喜欢暗黑,她觉得自在,故屋里的门窗紧闭,帘子也是拉紧。而且,她没交电费,开灯是不能了,只得拉开厚重的帘子,帘子一拉开,昏暗阴沉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阳光让屋里有了一丝生气。

「这是什麽身分证啊,你拿个塑胶壳故意耍我啊。」中年妇女眉头拧紧,把身分证往茶几上一丢,怒道:「半天不给我开门,害我站那麽久,现在还故意耍我,以为我年纪大好欺负是吧!」

雪儿愣了一下,「那就是我的身分证,您再好好看看。」

「看什麽看,就一个塑胶卡!小姑娘,你拿不出身分证我可就报警了,让员警来查你。」

雪儿瓷白的脸更显苍白。那的确不是身分证,可是不应该啊,她搬来之前才从幻师手上换的,她付的是十年费用,怎麽才几个月就失效?那现在该怎麽办,她从哪里找一个身分证来!

「我看看。」

清朗嗓音从雪儿後面传来,她看到丘山走上前,拿起茶几上的塑胶卡看了一下。

「大婶,这是身分证,您是不是眼花了,您再看看。」他递给她。

中年妇女小眯眼瞪得老圆,一手刷地一下扯过来,一手捏着眼镜边框,调了下在鼻梁上的位置,这定睛一看不得了,让她吓了一跳。

「咦,怎麽会这样?」她惊疑地把手中塑胶卡正面背面仔仔细细地都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还真是,难道我眼花的毛病又严重了?」

雪儿满眼感激地望着丘山。

刚才发生的事,中年妇女看不到,但雪儿看得一清二楚。

那塑胶卡到达他的手上後,就被他手上的一股幽淡蓝光包裹着,当他把塑胶卡递回中年妇女手上後,中年妇女对着那张塑胶卡又惊又疑。

中年妇女摆着一副谁欠她钱的表情,做了登记,斜眼瞥了瞥瘦弱病恹恹的雪儿,脸上掩不住的瞧不上,转对丘山道:「你这女朋友身子这麽弱,看这脸色白得跟个鬼差不多,这样的女人最难生养,伯母是过来人,看人最准,小夥子,你最好还是换一个至少长相和身体过得去的吧。」

中年妇女颇有家中长辈劝小辈的语重心长,只差摆茶谈心了。

雪儿愣住,这大婶到底在说什麽?她是又丑又弱,是个鬼,可关丘山什麽事?

丘山手臂一伸,把发懵的雪儿搂进怀里,「我就喜欢她这样,好抱又好伺候,您慢走。」他脸上没什麽表情,语调很淡。

雪儿从未想过他会抱她!

他的怀抱暖烫,如冬季温泉,几乎快焐热她冰冷的身子。

中年妇女被呛声,面子挂不住,鼻子哼出一气。「不识好歹!」说完就拿起蓝色资料夹,扭着圆胖的腰往外走,连门也不关。

雪儿立马离开丘山臂弯,跑去把门关上,然後将帘子拉实,屋子里顿时又昏暗了下来。

她舒服地吁出一口气,走向丘山。「谢谢你。」

「让你受委屈了。」他道。

「我没有受委屈。」那个中年大妈说的是事实,她早死了,无所谓。

「那个中年大妈是那个女生的亲妈,假公济私,人口普查多半是假,找你麻烦是真。」

她微微惊诧。难怪,她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好像自己得罪过那大妈似的,一言一行充满针对。

「以後我不在,你就像今天这样,不用理会她。」

「嗯。」她颔首。「不过,那个女生很漂亮,你为什麽不考虑一下呢?」

丘山凝眸看她,慢慢道:「捕魂师不能结婚。」

雪儿像被雷打了一样。「我不知道,对不起!可是,你们不是人吗?难道是因为身分特殊,要保守秘密?」

「算是吧。」他没打算多说。

「原来是这样。」她自顾自点了点头。「那如果你可以结婚,你会考虑那个女生吗?」

他那一句「我就喜欢她这样」,竟不知不觉盘桓进她的心窝里,知道不是真的,但她就是记住了。

「不会。」他定定地望着她。「我不喜欢那女生,我也不喜欢我的丈母娘那麽刻薄。」

她听了这话,一时笑个不停,瞳眸里绽放迷人光彩。

丘山凝视着她娇美笑容,心头一动。

「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他突然开口。

「你又要走啊?」他说要回家看父母,一去就是两天,现在才刚回来。

她对自己语气和表情流露出的依恋毫无察觉。

但他全知,一股子暖流从硬实的心房里流淌出来,充盈他满腔满腹,磁性的嗓低沉而温润。「我只是去一趟超市,很快就会回来的。」

「哦。」超市她也不想他去,她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但就是控制不住这麽想。

她想跟他待在一块儿,多待一会儿。

雪儿所住的社区比较偏僻,人少,附近只有一处很小的菜市场,闹哄哄的,人满为患,她一次也没去过,而最近的超市至少要走三公里。

她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情愿,让他莞尔。「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她眼瞳里放出一丝光,随即又熄火。「超市有点远,我要少待在外面的。」

「那你在家等我,嗯?」喉咙里发出尾音,低沉性感,让她呼吸短了一截。

她犹犹豫豫,表情挣扎。「你要去很久吗?」

「不久,买了就回来。」

「那、那我陪你去。」她鼓足勇气。

「不怕吗?」

「怕,但跟你在一起就不怕。」她毫不犹豫地说完,就看到丘山那一双黑耀石般的深邃眼眸漾出一股炙热光芒,烧得她心跳加速,被这奇怪又奇妙弄得惊慌失措的低下螓首。

她所有的不良反应,好像不是危险警告,她该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第三章 相处

丘山驱车,载着雪儿,他没有开直路,而是绕了一条道,穿过新修的公园时,减缓了车速。

雪儿趴在车窗边,看着那些生气盎然的风景。路边稀少散漫的两三人,说说笑笑,与花草合影,她满眼的留恋与羡慕。

对雪儿来说,除了躲起来,从来不敢花时间在别的上面,就是这样简单不过的看风景看行人都不曾有过。

丘山瞥了一眼被寻常风景吸引的雪儿,他看向前面道路,眸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暗泽。

此时是下午三四点,超市里的工作人员比客人还多,偌大的超市显得冷清。

雪儿站在推车後面,前面的男子走一步,她就推一步。

丘山每次回头看她那副如临大敌的防备怯怯模样,都忍俊不禁。他把选好的玉米和胡萝卜放在推车里,然後去水产区挑鱼。

她看到一水缸里鱼身扁扁的,好奇便走近瞧,谁知那些鱼使劲往另一边游,翻腾得厉害。

「鱼胆小,不经吓,你敲一下缸子就四处乱窜。」有三五条蹦了出来,师傅拿大网把鱼一一放回缸子里。

鱼儿没有四处乱窜,牠们全往离她最远的一处角落摆尾,连隔壁缸子里的鱼也是,原本悠闲静止,全都像被捞起来似的跳跃不停。

她有些失落地回到推车边。

「雪儿,没事。」丘山望着她像小孩子没有糖吃的委屈模样,安慰道。

「我只是想看看而已。」哪里知道连鱼都感觉出她的异样。

她以为丘山会笑她,没想到却看到他眼底划过的一抹疼惜,她愣了一下。

丘山去接过师傅处理好的鱼,把袋子放推车里,挪步到她身侧,大手握住手把上的小手。「我来吧。」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心跳。

「好。」她声音很小,小手不自在地从大掌下抽离。「你来超市只为买菜吗?」

「嗯。」

「社区附近有菜市场呀。」她以为他不知道,於是提醒。

他延迟了一秒,才道:「如果你不和我一起,我会去菜市场。」

什麽意思?

丘山不理雪儿张着呆懵的大眼睛望着他,自顾自推着推车去结帐。

回去的路上,依旧走的是公园那条路,雪儿这次主动降下车窗,让脸儿迎着凉凉微风,半眯着眼睛,舒服的感受这难得的时光。

回到了丘山的住处,他开始收拾买来的东西,准备做饭,他不允许她进厨房,於是她坐在大理石材质的凉凉饭桌上,望着他在厨房区忙碌的身影,陪着他做菜。

「你可以在我屋里随处走动,除了卧室。里面全是捕鬼魂的法器,你别靠近。」丘山边弄食物边提醒。

「嗯。」她记得他有一次打开卧室门,就只是开个门,她就觉得有股气冲得自己快散架。

她当然不会靠近他的卧室,事实上,连厕所和後阳台都不去,她只待在他家客厅和厨房。

他有送她一些盆栽叫她养,闰月月圆的时候要拿进屋子,清晨食用植物上的花露,说这样可以让她的皮肤保持弹性,机能保持正常。

「丘山,你当捕魂师多久了?」

「二十几年。」他手上动作没有停。

「当这麽久了,你多大?」

「比你大。」

她想说怎麽可能,不过想了想,他应该说的是她死去的年纪。

「那你看起来很年轻。」说完之後,就看见他嘴边有一抹笑。「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想起健身房的客人,说我年轻的下一句就都会说我长得好看。」

她没有血液,脸不会红,但魂魄在发烫。

她不再说话。

「我不好看吗?」他问。

她匆忙抬头,发现他把擦手的毛巾往桌上一扔,走向她。

雪儿的屁股和大腿坐在饭桌上,两只小腿晃悠在半空中,他双手各撑一边,把她身子置於身躯范围,上身向她倾斜,炙热气息滚滚而来。

雪儿暖得快要晕过去。

「丘山……」她艰难地轻喊他,声音细小娇羞。他高挺的鼻子都快碰到她的脸了!

「嗯。」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她每回喊,他都应得自然。

丘山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拍打着她苍白脸颊,隐约染了红晕。

她紧张得要死,眼睑一直下垂,盯着他胸前衣襟,直到他滚烫的前额抵住她的前额,她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缓缓抬起睫毛,与他一对视,心不由得颤动。

他那深邃双眸泛着钻石般迷人微光,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漩涡,勾得她失神失语,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雪儿,你喜欢吃鱼吗?」他嗓音轻得不像话。

「嗯。」她鼻子里发声。

「那就好。」他嘴角勾笑,忽然站直身躯,转身进厨房。

热源骤然消失,雪儿像被冷水浇透,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捂脸。

天哪,她竟以为他要吻她。

她真是疯了!

菜很快上桌,只有一道菜,松鼠桂鱼和一大碗饭。

雪儿从饭桌上下来,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看到桌上这唯一的一道菜,一时间呆愣住,没说话。

一个水杯放到她桌前。

是灵液。

「你也喜欢吃松鼠桂鱼吗?」她问坐对面的丘山。

他微微一笑。「嗯。」

「我也喜欢!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松鼠桂鱼了,没想到你会做,你好厉害!」她像找到知己,一时兴奋起来,把方才的尴尬情绪暂抛脑後。「我那个时候,没钱吃这菜,都是朋友请的。」

现在,看见曾经喜欢的食物,她却完全没有想吃的慾望。

雪儿拿起桌上多的一双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丘山的碗里,俏皮道:「我这份也麻烦你啦。」

他对她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温暖如风,让雪儿倍感亲切。她发现丘山从不对她吝啬笑容,她好喜欢他对自己笑,这让她觉得,她还活着,没有不正常。

接下来三日,雪儿每天都去找他,每次去,他都只做松鼠桂鱼。

她当他挑食。

「你只吃鱼,这样不好哦,营养不全面,也要吃青菜啊。」她念叨了一句。

「我没有喜欢吃的。」他语气很淡,无所谓。

「食物的首要任务是为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和能量,哪有喜欢不喜欢的。」

他顿了一下,对她露出笑。「好,知道了。」

她不争气的脸红。当然,她脸不是真的红,她只是比喻一下。


雪儿终於等到阴沉沉的阴天,去了一趟鬼市。

鬼市就是一条做各种生意的街道,这里有上百家的店铺,兜售灵液和符咒的商铺、卖法器或灵魂的典当行、存钱进去就永远都能取出来并在人间流通货币的银行、为各类生灵提供快活的妓院、输了就被生吞魂魄的赌场,在这里,怀揣明暗目的,为找替死鬼,为找乐子,为修炼,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各种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都能在这寻到。

鬼市是唯一人鬼神可以同时出现的地方,但非人开的店,白天是看不见的,只有晚上凌晨才会显现,其中活人中只有灵者才能看见。

这里非常热闹,也非常乱,繁闹之下,充满危险。

她不喜欢天黑以後的鬼市,还好有这副身躯,让她可以在白天自由来去。

半夜十二点才开张的鬼市,一直到清晨五点结束。

此时下午四点,大部分铺子都关着门,仅有两三家开着,都是由有特殊能力的活人经营着。她找到其中一家熟悉的店铺,自己动手把没关实的门板弄开,走了进去。

「老板!」尖叫。

躺椅上打盹的人吓得直坐起身,眼睛还没看清,嘴上就不停念叨,中气十足。「在在在,客官需要什麽啊?算挂改符一应俱全,柜台上的货物可以自主选购,刷卡现金都接受,真金百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瘦骨如柴的老人满脸褶子,灰白胡子乱糟糟,头上一顶瓜皮帽,身穿民国长衫,长衫上的皱痕比他老脸上褶子还多,此时正呵欠连连,精神不济,二十四小时营业是很辛苦的。

雪儿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老头揉了揉眼,左眼先睁开,看清了来人後,右眼也睁开了,两只眼睛,一绿一黄,泛着诡异的幽光。

雪儿表情冷冷,见怪不怪。

「稀客啊,今儿什麽风把你吹来了,你上次放我这里卖的荷包和手帕卖出去两三个,你现在是来结算的还是来送新货的?新货就不要了,最近生意都不太好,旧的都没卖出去,再堆我这里占地儿。」

「我不是来结算,也不是来送新的。」

「那是来买东西啦,你这次想买什麽啊?」老头眉眼弯弯,眼睛都笑到看不见。

店铺很狭小,到处塞满奇奇怪怪的货物,就连结帐的柜台上都堆得小山高,只有放了POS机的位置是空的。

雪儿把塑胶卡往柜台上一扔,「退钱!」

老头脸上一愣,瞥了一眼从自己这里卖出去的塑胶卡,笑容像变魔术一样即刻消失。「钱货两清,概不退货。」

「货可以不退,但你得退钱!」雪儿气呼呼。

绿黄老眼瞪她,露有一丝凶光,地面阴风打旋。「跑我这里讹诈!看在你是老顾客的分上,赶快滚,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雪儿脖子一缩,心里一怕,差点夺门而逃。可十年的使用费,那可是真钱,不是冥币,而且他费用收得都比别家贵,她是看在管用的分上才花大钱买的。

她虽然不用挣钱,可钱也不能乱花啊!要是哪天一分也没有了,她拿什麽应付以後的生活!想到这里,她的恐惧减了大半,怒意支撑起她的胆量。

「到底是谁讹诈!你给我的东西几个月就失效了,人家差点报警抓我。我付的可是十年的费用,你给我几个月的临时货!什麽童叟无欺,你明明就是骗人!」

「失效?怎麽可能,我店里的东西,不论哪道的客人用过都说好,回头客满满的。」老头那凶相立转惊诧疑惑,两种表情无缝切换。

「你自己看啊!」她气得不得了,主要是心疼钱。

老头拿起塑胶卡准备仔细看看,手指一碰,眉毛就挑了一下。「咦,我的法术怎麽没有了?不仅没有了,上面还沾有来自阴界的灵法,这灵法可不止十年啊。这个卡片谁碰过?」

要是他的法术是被人为抹去的,也应该残留些,但这上面他一点也感应不到自己的法术,唯一的解释是它自己消失了。

「你别管谁碰过,反正你给我的卡不管用,你得退钱,九年六个月零三天的钱,都得退给我!」

老头眼睛又弯成月牙,热络道:「小姑娘,你脾气怎麽这麽大?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这鬼三伏天,阴天都热,我给你倒杯茶喝,消消暑热。」

他的东西她哪里敢喝,他可是幻师,要是拿了什麽莫名其妙的东西给她喝,她把要钱的事忘记了怎麽办。

「我不喝,退钱。」她信念坚定,无人能撼动。

「呵呵呵呵,小姑娘,你看啊,从我店里卖出的东西,几百年从来没有退钱这一说。这东西呢,我看了,确实是我的疏忽,可能那天喝了酒,一时失误,给你整错时间了。你看要不这样,余下的费用就当你预存我这里,你看上我店里什麽东西,你尽管拿,我从预存费用里面扣,或者十年以後你再来买塑胶卡时间,你只补差价,这样你也不亏,我也不亏,行不行?」老头用打商量的语气说。

雪儿眄了他一眼。「你刚才说了,这卡上的灵法不止十年。」

既然不止十年,那她还需要十年後再买塑胶卡时间吗?什麽预存费用,他就是变着法儿的不想退钱!

老头笑得更加谄媚。「我店里一定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先看看,挑一挑,我给你打九九折。」

九九折算什麽折扣!「我不需要!我要钱。」

老头一听她这麽说,推销劲来了,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这麽漂亮的女孩子,怎麽会不需要我店里的东西呢?我店里什麽都有啊!我看你眉心正红,春风满面,桃花运当头,到时情到深处你侬我侬激情四射肯定需要啊!我这里啊,外用的内用的口服的,人鬼神都能爽翻天,包你用了还想用……」还没等他宣传完,就听到一声大叫。

「你胡说八道什麽!」雪儿捂住耳朵,惊慌失措,话都快说不出来,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老不正经!」

老头嘿嘿的笑,还向她恶心眨眼。「不要害臊嘛,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都是个魂魄了,还这麽不好意思干麽,哪天被抓捕了,你可就难跟心上人享受了,到时岂不遗憾。你告诉我,给塑胶卡上弄灵法的帅哥是哪路人?我帮你准备合适的。」

「你坏人!」雪儿落荒而逃,逃回住处,把自己关起来,连丘山也不见。

丘山当她想独处,第一天很绅士,第二天没勉强,到第三天,忍无可忍。

「雪儿,开门!阮雪儿!」

窝在衣橱里反省的雪儿,听到他喊自己全名,吓了一大跳。他声音听起来很火大啊!

於是她忙忙慌慌地钻出衣橱,给他开门。

一见到他,雪儿便把脑袋垂下,然而下一秒,下巴就被男子张开的虎口擒住,强制性抬起她的脸。

她别开眼睛,不看他。

她表情很不对劲,他双手捧着她面颊,轻声细问。「怎麽了?」

「没什麽。」她语气呐呐,想挣脱他的双掌,他不让。

「你去鬼市遇到事情了?」

「没有。」她眼神闪烁,右顾左盼,去看他的衣扣,去看他衣服微敞露出的好看锁骨,就是不看他眼睛。

「雪儿!」他沉声,「看着我!」

她知道他不高兴了,於是只好硬着头皮对上他的眼眸,说道:「老头不退我钱。」

「就这个?」他扬眉。

「嗯。」

她样子看起来的确很困扰,他失笑。「哪家,我给你要回来。」

他双手挤压她的脸颊,她唇瓣嘟嘟噘着,看起来搞笑又可人,黑亮的目光不禁放柔。

她双手抓住他结实的手腕。「不!不用了!」

她害怕他去了,那老头口无遮拦,到时丘山要是知道自己因为那种事情好几天不见他,他一定会多心的!她心思全在老头说的那些话上,没有注意他神情细微的变化。

「你不信我?」她拒绝得太快太乾脆,让他浓眉微蹙。

「我信我信!我的意思是,他说当预存费用,说我有需要可以去拿东西,抵钱就可以。」那个坏老头!

他瞅着她不甘心的模样。「你在屋里躲了三天,就是因为拿不到现钱?」

「嗯。」那是好心人留给她的,她不能糟蹋别人给的东西。

「你啊。」他笑了,双手各掐了下她脸蛋,才不舍地收回手。

他宠溺的语气,亲昵的动作,无一不让雪儿呆了呆,好像他与她已经很熟很熟了。

她正发愣,他突然牵起了她的手,去了他屋里。

他让她坐一会儿,转而进入房间,没去多久便走了出来,然後把一样东西塞进她手中。

「拿着吧。」他说。

雪儿定睛一看,竟是一张提款卡,窘迫爬满脸上。「我、我不缺钱!我只是……我真的不缺钱!」

他一个大活人给她一个魂魄钱,这让她觉得好丢人啊,尤其他还含笑地望着自己,她觉得自己更傻。

雪儿想把卡塞回他手里,他反手一握,连同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他的掌心总是热暖,让她莫名心安。

「我不需要钱,这卡里的钱你随时可以提,密码是二二四四六六。就算我走了,这卡也不会失效,你可以一直用。」

她心头一提,惊疑地望着他。「你走了是什麽意思?你不住这里了吗?」

「我过段时间会搬去其他地方。」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她满眼期待。

「恐怕不能,那地方很远,而且你不能去。」

「是捕魂师聚集的地方吗?」

他笑了笑,没回答。

「哦。」她低落地应了一声,自动把他的沉默转化为「是」,那个地方,她的确不能去,还没找到他,她就会被秒杀。

「这卡收好,你以後会用得到。我走之前会在你屋子周围设结界,没有捕魂师能找到你,但如果你感觉到不对就要立刻搬走,搬去人少的地方,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你都尽量不要出门,捕魂师在晚上捕魂是因为晚上魂魄才会出来,但白天如果看到你们,仍是不会放过的。你不吃阳界的东西,但可以吸花露,这样你不会总这麽弱,懂吗?」

雪儿从来没听过他讲这麽多话,一时愣了,半天才开口。「那我搬家後,你要是哪天回来了,我不知道怎麽办?」她语气充满了不舍。

「我会去找你。」

「这世界这麽大,你怎麽找我?」

「我能找到的。」他这样说。

「可我这样的寄居魂很难找的,要是你老了都没有找到我,怎麽办?」她一脸愁苦,突然绽放一抹光,好像找到了能联系的办法。「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在我身上打烙印,你就能随时找到我了。」小脸儿露出纯真的笑,贝齿洁白。

他眸光波动,霍然抱紧她,唇贴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句「傻瓜」。

她顺势窝进他胸膛里,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他衣衫下热呼呼的体温正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丘山,我不怕你,真的。我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死了之後去阴界,反而是以这模样在人界游荡,东躲西藏。我有试过魂魄离体,但每次都不成功,而且我也怕阴界,所以我也不想被抓。但我遇到你之後,觉得这样存在也不错,每当你望着我,我都觉得好温暖好亲切,就算是第一次见你,我也有这种感觉。」

话刚落,她就被推开,双颊被大掌捧住,然後,她看见他俯下脸,一记温热的东西封住她的唇瓣。

那是他的薄唇,他吻了她。

男子极富温柔和耐心的唇舌扫过她唇瓣和口中的每一寸,吸吮舔咬,像蜜蜂贪恋蜜糖般流连忘返,孜孜不倦,忘乎所以。

他霸道而温柔的吻技把她弄得浑身发软,像醉酒般晕乎,又像置身在奇幻仙境里,让人沉溺不已,提款卡从手上掉落都毫无所觉。

她躲了三天不见他,不只是因为幻师说的那些羞人的话,而是一想到跟他有点什麽,她就变得紧张慌乱,她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情愫。

承认吧,阮雪儿,你喜欢他!

彷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个绵长的热吻才结束。

「原谅我。」他气息很低很沉,高挺鼻梁厮磨着她的鼻尖和脸颊,迎着他热热的气息,她感觉呼吸困难。

「我自愿的。」她娇羞地小声说。

他脸庞微怔,随即叹气,「傻瓜。」

丘山把她带到沙发坐下,她半躺在他身上,後背依偎他胸前,他双臂环过她小腹抱着,两人就这样简单亲密地待着,闲聊,两人的内心深感温馨和惬意。

雪儿抓着他一只大掌,用手指抚摸着他修长手指和掌心纹路。「真神奇,我能感受到你的体温。」

後面抱着她的男子不说话,只是亲吻了一下她的头顶黑发。

他给的亲昵,让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怎麽了?」他嗓音清醇,语调轻盈,听起来心情很好。

「我们这样子,真像在恋爱。」

她把五指张开,插进他的指缝中,指头一弯,把他整个手握住,他同样如此,两手嵌合在一起。

「你恋爱过吗?」他问,嗓音有一丝在意。

雪儿想了想,「『请作我的男朋友,请当我的女朋友,跟我交往』很正式的这种吗?没有。不过,我有过喜欢的人,我应该很喜欢他吧,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不过他搬家了,我根本感应不到他,或许是他不想我,又或许是我太低级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後来也就不找了。

「他应该不知道我那麽短命,还好没跟我在一起,不然会当鳏夫。算算年纪,他应该过世了,不过他身体一向强健,指不定能活一百岁以上成长寿老人呢。他一定家庭幸福,子孙满堂。」她语气充满了羡慕和祝福,彷佛那个人给过她最好的回忆。

「他拒绝了你吗?」他拿下颔轻轻厮磨她的太阳穴,怀抱里的女子体温凉凉,他却感觉无比的踏实与安稳。

「嗯。」雪儿语气变得有点低。原来过了这麽久,还有那麽一点点的介意啊。「他说,他只是把我当妹妹,绝对不可能跟我在一起,还说他有喜欢的人,马上要结婚了。现在想想,是我自己太脆弱受不了打击。你知道吗?他对我可好了,知道我喜欢吃松鼠桂鱼,他带我去吃饭,每次都会点这道菜给我。但他不像你,他不爱吃甜酸口味,每次我挑一块鱼肉放他碗里,他都像吃毒药似的,吃得可艰难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彷佛那样的情景就像昨天发生,她正在讲昨天的趣事。

「是吗?」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低沉。

她松开他的手掌,伸长脖子,仰高小脸,後脑壳正好抵着他胸口。「我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呀?」

他伏低面庞,亲啄了一下她的额头。「不会。」

她像被电麻了一样,羞涩地缩回他怀里。

他轻笑,一遍遍抚摸她仍旧乌黑的长发,动作轻柔爱怜。

她感觉他喜欢她的头发,便笑道:「我头发很漂亮吧,灵风经常夸我头发好看。不过我不喜欢长头发,太长了我就剪了,他说喜欢我才留的。可现在不敢剪,怕剪了就没了。」

她太平凡,只有一头黑发还能入眼,开始得意炫耀,最後语气充满低落。

「灵风?」他道。

「嗯,他的名字。」

「你为他蓄的发?」

「嗯。」

「他吻过你吗?」他忽问。

她愣了一下,然後用凉凉的脸颊蹭了蹭他硬实肌肉的胸膛,想获得更多的温暖。「吻过。」

「那个年代,应该很保守吧,他吻过你,却说把你当妹妹,还说要娶别的女人,你不觉得他很坏吗?」他语气很冷,比她身上更冷。

雪儿浑身一震,直起身子,仰望着他寒冷复杂的眸子。「丘山,灵风不是坏人。」她张着茫然的眼神,好似对他的愠怒不明所以。

「我说错了吗?他拿你打发时间,又把你抛弃,最後连你死了都不知道。这种人,还值得你念着?」

她张口失语,身子坐远了些。

他因她的疏离动作,眸光微沉。「你说你找不到他,证明他连一炷香都没有烧给你,他早就把你忘记了。」

「别这麽说他,好吗?」她黑白分明的乾净眼里有忧伤,有乞求。

「我不说,他也是个混蛋。」他咬牙道。

「你不能这麽说他的。」她有点生气了。

「我为什麽不能?」他眉头紧蹙,好像非常不高兴她为另一个坏男人争辩。

「你就是不能!」她表情有些受伤,眼里有些怨怼。

「他抛弃了你。」他一再残忍的点明真相。

「你也吻了我,难道你要对我负责吗?」她冲他大喊。

他怔了下,眸中的愠怒像雪一样融化,化为长长的沉默深凝。

她说的对,他不会对她负责,他与她的身分,他与她的人鬼殊途,注定了不可能。

「看,你也给我做过松鼠桂鱼,你帮我提过行李,不仅不抓我,还把你的提款卡给我,难道就因为你亲了我,不对我负责,你就不好了吗?」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涩。「他根本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是我自己幻想多了些,一头扎进去。丘山,灵风并不坏,我跟他认识的那几年,是我活着时候最开心的日子。」

他怔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她站起身。「晚安,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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