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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初醒《撩卿入我怀》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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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1 16: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初醒《撩卿入我怀》全3册

出版日期:2020/06/12

内容简介

蓝海E88601 《撩卿入我怀》卷一
唉唉唉,穿越一遭,最令她烦恼的就是多了个蠢弟弟,
瞧生母陪嫁全落到姨娘手中,从掌柜到庄头都是姨娘亲戚,
卖假货、提高田租大赚黑心钱,就知道这女人不是好人,
而庶妹趁着她出门赴宴听曲,勾结外男想坏她清白,
甚至当初原主目睹未婚夫跟表妹幽会,愤而投水也是庶妹导演……
偏偏自家弟弟看不清,姨娘母女一颠倒黑白,他就护着她们!
反倒闺蜜家的弟弟叶羡真是乖巧贴心又能干,
她险些遭恶人欺侮时,是他出手相救;
知道她想把弟弟拉回正途,是他牵线让大儒收弟弟为徒;
更出马帮她说服佃户联名告庄头……呃,她能不能申请换个弟弟呀?

叶羡:不行,但当我娘子很是可以!

蓝海E88602 《撩卿入我怀》卷二
啧啧啧,有些桃花不如不要,例如盛廷琛,
只知道一味道歉,却不懂得反省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被她退婚只是刚好而已,反观叶羡,不只长得好看,
笑起来更好看,一双修长大手还会做点心给她吃,
她被父亲误会受了委屈、出远门大晚上的找不到落脚处,
都是他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替她解决难题,
更别说她想要替朝廷养马这件事,所有人全都当笑话一场,
仍旧只有他全力支持,陪着她奔波,帮忙从中周旋,
真是不比较不知道,挑结婚对象就要挑像他这样的……
吓,她怎麽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该不会……

叶羡:别想了,等我上门提亲吧~

蓝海E88603 《撩卿入我怀》卷三(完)
叶羡跟她说好,他中了状元就娶她,
结果状元没有,因为他有皇戚身分,怕被说舞弊,只能当探花,
成亲也没有,因为皇帝乱点鸳鸯谱──
他即将娶公主,而她必须嫁给好不容易甩掉的前未婚夫!
本来吧,她都打算在洞房花烛夜拿刀逼对方不准碰她,
谁知盖头一掀开,刀一挥出去,看到是叶羡简直吓坏她……
她这才知道,叶羡胆大包天偷换花轿,
而皇帝乱赐婚竟是二皇子逼宫计画中的一环,
新婚之夜还没过完,这人就要去救驾……
啧,他最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她有颜有钱还怕没男人吗?

叶羡:瞧瞧你还奔到皇宫外等我,就别嘴硬了吧?


第一章 自尽不成要退亲

秋高气爽,碧空朗日,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地晒衣曝书,甩一甩这积了好些时日的霉气。

然而坐落在集庆坊北,护国寺旁的西宁侯府,却乱了套,他们家沾满霉气的,可不是压箱底的东西,是人。

观溪院西厢房,北梢间窗根底下,几个丫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都说咱家二小姐娇气,没想到也有烈性的时候!那麽深的池塘说跳就跳。若不是发现得及时,早没命了。」

「救上来又如何,还不是丢了半条命,三天了,浑浑噩噩还没醒呢!」

「怎麽这麽想不开……」

「你们没听说吗?」一个年岁稍长的丫鬟惊诧问,让其他人往自己这边凑凑,压低嗓音道:「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幽会……被咱二小姐撞上了!啧啧,世子爷和咱小姐才交换庚帖几日,眼看好事将至,竟闹了这麽一出。」

「哟,世子爷平日冷冷淡淡的,真没瞧出还是个多情的人啊。」有人取笑。

「冷淡那也是对咱小姐!咱小姐为了他,放着保定的好日子不过,巴巴地回京。可他呢?每每相见何曾给过一个笑脸?亏咱小姐那麽痴情!」

「就是痴情才蠢得为他寻死。」那个年岁稍长的丫鬟又哼道:「叫我说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定不是幽会那麽简单,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男未婚女未嫁,天晓得有没有发生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一出,几人吸了口凉气,顿住。

半晌,不知道谁幽幽叹了声,「二小姐太亏了……」

「亏?若娶了咱家二小姐,武安伯世子才叫亏呢!」那年岁稍长的丫头又道了句,「你想想,咱家二小姐命多硬。自打她出生,大小姐没了,老侯爷没了,连大夫人没几年也跟着去了,若非如此,能把她送到保定外祖家去?这克亲人便也罢了,那接连跟她订亲的两个小少爷是死的死、残的残,这可连面都没见过啊!邪了门了,我要是武安伯世子我才不娶她,娶了她早晚也得被克死!」

「主子舌根也敢嚼,都活腻了是不是,瞧我今儿不把你嘴巴撕烂了!」

北梢间里,一声略显沧桑的怒喝响起,把丫鬟们惊了一跳,瞄了眼窗户,缩着脑袋纷纷跑开。

成天在窗根底下妄口巴舌,杜嬷嬷岂还忍得了她们,放下汤药碗,抬脚便要去捉这帮小贱蹄子,然而还没走出内室,便闻身後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算了。」

她猛地惊住,缓缓回首,只见床里二小姐正半睁着眼睛望着她,一股子酸楚涌上来,她扑了过去,又惊又喜道:「二小姐,您醒了?您总算醒了。」

「我早就醒了。」姚宝珞叹了声,撑着身子要起,却浑身无力,又往回倒。

杜嬷嬷赶紧搀了一把,朝她背後塞了个引枕。

「醒了您不睁眼,您要把奴婢吓死啊!」杜嬷嬷埋怨着,眼眶都湿了。

她是宝珞的乳母,从宝珞生下来便没离开过她一天,尤其宝珞的生母去世後,她不仅把她当主子,更是当女儿护着。

宝珞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弯了弯唇,笑道:「我若醒了,哪还能听到这些话。」

杜嬷嬷瞥了她一眼,「还听呢,我巴不得把她们嘴都撕烂了。」

「你撕了一个还能来俩,你撕得完吗。」宝珞哼声,「人家特地安排人在我窗外唱戏,我不得给人家应个景。」说着,她嗓子乾涩,咳了几声。

杜嬷嬷赶紧去给她端水,心里却是不大舒服,恼了那个幕後主使。

她自然知道宝珞说的「人家」是谁,正是东院那个,西宁侯爷唯一的姨娘——罗氏。

西宁侯姚如晦还是世子时便同青梅竹马的裴氏完婚,夫妻情深意浓,就住在观溪院,不久裴氏有孕,十月怀胎後竟诞下双胎,长女宝璎和次女宝珞。

好事成双,府里一片欢喜,然而这欢喜没维持多久,姊妹俩一岁那年发疹高烧,宝珞熬了过来,宝璎却没留住。

裴氏久久走不出丧女之痛,直到她再次怀孕,才算拨云见日。

可命运还是没放过这个女人,就在她怀胎四个月时,姚如晦居然从外面带回个女人,便是罗氏。

曾经的山盟海誓瞬间坍塌,姚如晦违背不纳妾誓言,跪在裴氏面前恳求,因为罗氏已有了身孕。

裴氏心寒,虽然不原谅姚如晦,可誓言哪抵得过人伦夫纲,只得无奈应下。

但是见到人时,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只因这罗氏不是别人,正是她未出五服的从妹,那个出嫁前还挽着她手说舍不得的姑娘。

从叔当年生意失败,丢下妻女自尽,从婶无奈改嫁罗家,她的罗姓便是这麽来的……

罗氏身为妾室,对裴氏毕恭毕敬,两人先後诞下庶女姚澜和嫡子姚清北,姚如晦疼妻爱子,并未因纳妾而冷落发妻,反而罗氏显得可有可无。

而在姚清北出生那年,老侯爷挂帅北征,中了鞑靼的埋伏,命丧西北,家里失去主心骨,终日惶惶,过了几年裴氏也因操劳而病,卧榻不起,终丢下一双儿女离世了。

那年,宝珞八岁,清北才四岁。

之後姚如晦继承爵位,成为西宁侯,顺理要带妻儿入住东院,可宝珞死活不肯,为此还伤了前来劝慰的罗氏,姚如晦疼女,只得作罢。

再之後府里不断传出宝珞命硬克亲的流言,刚巧,她指腹为婚的单家小少爷暴毙,流言越演越烈。

宝珞没了娘亲後,性格也是乖张得很,府里上下越发地拿她没办法,连祖母和父亲都失去了耐心,在外祖家提出要接当时九岁的她去保定时,一口应下了,这一去便是八年……

「当初那流言必是她起的,就为赶小姐走,她好搬进东院去!」杜嬷嬷啐了一口恨道:「都到今日了,她还不消停!」

杜嬷嬷一句接着一句地骂,「小姐在府里就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没撑腰的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您瞧瞧咱回来这一年多,她颐指气使的那个劲,还真拿自己当主母啊,她以为她搬进东院了便是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做她姥姥的春秋大梦!」

杜嬷嬷这人心细胆大热心肠,就是脾气太直,嘴巴不饶人,这性子在内宅里有点吃亏,但宝珞喜欢,她就是喜欢爽快的。

不过这会儿她没跟着应和,若有所思地抚了抚手里的茶杯边沿,淡定问道:「我的病,大夫如何说的?」

杜嬷嬷皱眉,「大夫说您这病固然有落水受寒的缘故,可追根究底还是心气不畅,郁结於心。」

能不郁结吗!她家小姐,相思武安伯世子都快魔怔了,为了他才从保定回来,可算遂了她愿,两人订亲了,却又遭了这麽恶心的事。

目睹那场面後,小姐伤心得不吃不喝,以泪洗面,估计就是不跳池塘,再这麽下去也好不到哪。

「小姐啊,您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可未必就是传言那般啊,您可不要信那帮小蹄子的话!大夫说了,您这是心病,不可再哀戚了,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再说,那武安伯世子有什麽好的,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青年俊杰。明年就是春闱了,举国英才都聚到这,且不说您是西宁侯的嫡女,就您这花容玉貌,那帮生员,就宁可不要状元头花也得争您啊!」

宝珞被杜嬷嬷逗得噗地一声笑了,递过杯子,含着笑道:「传饭吧,躺了几天,我都饿了。」

东院西厢房,罗氏点着琳琅阁送来的翡翠头面,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边如何了?」

「回姨娘,二小姐醒了。」钱嬷嬷道。

罗氏手顿住,挑眉道:「醒了?何时醒的?」

「今儿晌午。」

罗氏沉默,摆了摆手让嬷嬷把头面收起来,对身旁的小丫鬟紫燕道:「去,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吃食去,别让人家说咱们不关心。」

紫燕应声去了,钱嬷嬷上前,忍不住道:「听闻今儿观溪院的小厨房开伙了,点心菜肴没少做,杜嬷嬷还去公中库房那领了不少的燕窝、阿胶、鹿茸,连南边来的海参都讨了去,估计就剩老夫人的虫草了,凡是滋补的没有一样漏掉。」

这话说得罗氏愣住,盯了钱嬷嬷半晌,忽而哼了一声,「这才醒就要大补啊,也不怕烧了她。」说罢,她掩口笑了笑,「得,人家能消受,咱们也得添把火不是?去把侯爷那参给她送去。」

钱嬷嬷赶紧劝阻,「姨娘,那可是百年老参,是您好不容易从侯爷那讨来的。」

罗姨娘勾唇媚笑,看了她一眼,「她不会要的。」

卤煮鹌鹑,荷叶羹,八宝攒汤,酱香蕈,南都的苔菜,武当的鹰嘴笋,还有各式的点心,枣泥卷、乳饼、松花糕……分量都不大,却铺满了整个束腰小几。

宝珞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细嚼慢咽,逐一品尝,哪个都没落下。

「二小姐,悠着点吧,您这才醒几日啊,小心吃多了胃难受。」杜嬷嬷端着碗海参小米粥犹豫着递了过去。

宝珞接过来,含笑应了句「我心里有数」,末了还不忘道声谢谢。

杜嬷嬷却还是忐忑不安,二小姐醒了,还主动要求吃饭,她是高兴得谢天谢地,可「谢」过之後却发现不对了。

二小姐不仅吃,还净拣好的点,甚至让自己去公中讨补品,越多越好。

更离奇的是,连罗姨娘送来的老参她居然也收下了,还喜孜孜地让人回谢,要知道往常罗姨娘碰过的东西,她都恨不得摔个粉碎啊……

这死里逃生一回,竟能让人的心性截然不同?

不过无论怎麽说二小姐能吃都是好事,让她恢复极快,脸色都红润起来了,但就怕二小姐还郁结在心,只是强装无事。

她一直担心二小姐惦念武安伯世子,打不开心结,可这两日她不但提都没提,便是那些碎嘴的小丫鬟们又来叽叽喳喳,提到世子已经公然和表妹出双入对时,她脸色也连点波澜都没有,淡定得让人心慌……

「小姐。」杜嬷嬷试探地唤了声,疼惜道:「您若是心里苦,您便跟奴婢说,这房里就咱俩,您不必绷着。」

宝珞闻言笑了,端着碗道:「我不苦啊。」

「她们那话说得难听,您可别往心里去。」

「与我何干,我何必往心里去。」宝珞含笑摇了摇头,继续喝粥。

她越这样,杜嬷嬷越怕,表面的镇定,不过是掩饰心里的苦闷,她就不信二小姐真这麽放下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发生的事印证了杜嬷嬷的想法。

吃过饭,小丫鬟刚撤下碗盘,便闻前院下人来报——

「武安伯带着世子爷,登门拜访了!」

杜嬷嬷就见宝珞双眼登时一亮,匆匆忙忙便下了罗汉床,一面朝镜台去,一面急唤道:「快,快给我梳妆!」

盛延琛怎麽也没想到,他与表妹的事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那日表妹突然在小花园与他诉情,被造访的宝珞撞个正着,她连个气都不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指责,眼见柔弱的表妹被她吓得梨花带雨,他怒吼了声「住口」。

宝珞话是停了,可接下来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宝珞骄纵任性是出了名的,他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可婚姻是父母之命,不容他拒绝,何况她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然而他没想到她会实心眼到这种地步,竟为自己去寻短!

眼看事情成了众人茶余饭後的谈资,作为武安伯府的世子,京卫指挥使司的四品指挥佥事,他这脸算丢大了。

盛廷琛心中郁郁,却不得不随父亲拜访西宁侯赔礼道歉。

「侯爷,宝珞近日可好些了?」武安伯殷切问。

姚如晦笑笑,淡然道:「谢伯爷惦记,小女好多了。」

他出身武将之家,却是文人的性子,年少时舞文弄墨,颇有才名,加之容貌俊朗,曾被唤做姚郎,时至今日,三十有四的他除了平添一抹成熟外,俊俏不减当年。

他话语平和,听不出是何情绪,武安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带了些滋补之物给宝珞调养,还有,太医院陈院判今儿沐休,我特地请了他来给宝珞号脉。侯爷您也知道,京城名医,陈院判若说第二,无人敢居首位。」

「不劳伯爷费心,小女确实无碍了。」姚如晦仍是婉拒。

「侯爷客气,咱是什麽关系。人我已请来,若不见可是跟我见外了……」

「武安伯如此坚持,是要探个虚实吗?」堂上,稳坐上首的老夫人嵇氏忽而道了句,话语凌厉,连姚如晦都惊了一瞬。

溯源追宗,老夫人乃嵇康之後,骨子里似乎也带了这位先人的几分豪情爽直,她就瞧不上武安伯这份殷勤和算计。

姚如晦没带过兵,便是武职都未任过一回,当年是皇帝念在老侯爷为国捐躯的分上允他袭爵的,但幸好在文官一途之上走得还不错,入了詹事府,这几年颇受太子倚重,未来太子继位,一个实权高位少不了。

这会儿武阳伯巴结,欲图联姻,便是因为如此。

不过,巴结归巴结,谁也不愿自家娶个病秧子,宝珞都醒了好几日了,武安伯府才想着请太医来,当真是来「看病」吗?

气氛凝滞尴尬,武阳伯讪讪地笑道:「老夫人您看您说的这话我都不敢接了。我是真心关心宝珞,何来的探虚实?宝珞是武安伯府的准儿媳,我们盛家认定她了,且不说她现在无事,就算她有个闪失,我们廷琛也绝对不离不弃!」

「哼!」武安伯话刚落,嵇氏重重地回了他一声。

武安伯更窘了,但他没有因此打退堂鼓,反而叹道:「我明白,宝珞遭了这趟罪,都是我们盛家的错。这事怨我,我就不该收留我那失怙的外甥女,把她当女儿养没个忌讳,让她对表兄生了非分之想。我给您道歉,可这事真与我儿无关,您还不了解他吗,都是我那外甥女一厢情愿罢了。您放心,那日我便将她送回了江西老家,她此生都再不会入京了。」

总算说到重点上了,嵇氏脸色稍缓,目光悠悠地投向了默立良久的盛廷琛。

她虽瞧不上武安伯,可不得不承认他有个好儿子。

盛廷琛方及弱冠便官居四品,青年才俊,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嵇氏也算看着他长大,他打小便端方识礼,谦和温恭,在与宝珞订亲前,她还一度想将四孙女姚宝蓁嫁与他呢。

所以说他和表妹暗约偷期,她也是不大信的……

「你父亲说的,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盛廷琛抬头,静默须臾,沉稳应答,「回老夫人,是。」

闻言,嵇氏和姚如晦对望,後者会意点头。

不管是与不是,他们都没得选。

自家的姑娘他们心里有数,宝珞真的除了漂亮无一长处,能与盛廷琛订亲已然难得,要知道这京城想嫁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

何况宝珞都能为他寻死,显然情深义重,若是不嫁盛廷琛,还有哪户人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心有所属的媳妇儿?更重要的是,宝珞今年都十八了,耽搁不起了。

瞧着堂上对望的母子,武安伯知道这坎算是过了,心中释然,方要起身再拜,却闻门外传来幽幽女声——

「祖母,父亲,我来迟了……」伴着几声轻咳声,宝珞在杜嬷嬷的搀扶下款款而来。

方迈入正堂,她便将众人吓了一跳!

往昔娇艳无双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色,若只是苍白便罢了,偏偏她眼底发黑,双颊凹陷,衬着那身素衣,怎麽看都像一抹行走的幽魂,招人怜惜,也更让人心悸。

嵇氏愣住了,她昨儿下晌去观溪院,孙女还气色红润呢,怎一个晚上就这样了?

一旁的姚如晦也瞧得直揪心,赶紧让杜嬷嬷扶她坐下。

宝珞谢过父亲,却也没忘礼数,气若游丝道:「伯爷万福,世子爷万福。」说罢,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声。

声声入耳,咳得盛廷琛内心纠结。

虽说他不喜欢宝珞,更厌恶她整日缠着自己无理取闹,可当一个活泼灵动的姑娘,因自己而凋零至此,甚至有可能香消玉殒时,他不可能不内疚。

他自责,然而他身旁的父亲可不这麽想!

「侯爷,令媛已病成这般,便不要硬撑了,还是请陈院判来给令媛瞧瞧吧。」

对面的宝珞摆了摆手,「谢伯爷关心,不必了。」

「宝珞,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啊!」武安伯劝说。

嵇氏和姚如晦左右为难,不查,好似他们心虚;可查了,若真查出什麽,怕这婚事岌岌可危……

双方僵持,只见宝珞突然撑起了身子,对着姚如晦幽幽道了句,「父亲,我有话要说。」

姚如晦点头,柔声道:「说吧。」

「我要退婚!」

话一出口,正堂之上,鸦雀无声,直到嵇氏突然大斥一声——

「胡闹!」

姚如晦也缓过神来,道:「宝珞,不可胡说!」

宝珞没应,兀自从怀里掏出了两片碎玉,这是盛家给她的信物,一块镂雕连理枝玉佩。

「那日偶遇世子爷和表小姐,撞碎了玉佩,想来是天意吧,寓示缘分已尽。」

武安伯还是一派和蔼长辈的样子,「侄女可是还在怨那日的事?我方才已向老夫人和侯爷解释过了,你大可放心。」

宝珞摇头,哀婉道:「这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了……我倾慕世子,却也盼着他好,我不愿再拖累他……」话未完,她又咳了起来。

盛廷琛忍不住了,俊眉紧蹙,方要上前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侄女多心了,你安心养病便是,有何事,日後再说。」

「伯爷厚爱,宝珞心领,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况且从一开始便是我一厢情愿,世子心中无我,我何必强扭其志,到头来彼此痛苦。不若放手,各自寻找有缘人吧!」

这话说得明白,武安伯的算盘打得更精。

「有缘人」这套他不信,但眼看宝珞朝不保夕确是事实,他是想攀附西宁侯,可也不至於牺牲儿子,若把她娶到家红事变白事,岂非得不偿失?

想想往日宝珞恨不能黏在儿子身上,如今竟提出放手,可不能错失良机……

武安伯长叹了声,惋惜道:「侄女若有此心,我们是不便强求,然而盼望府上多加考虑,过些时日再议吧。」

说罢,他带着儿子告辞了,姚如晦意图挽留,却被怒不可遏的嵇氏唤了回来。

嵇氏道了句「此人不可交也」,抓起拐杖,起身便要回北院,然而经过孙女时,她审视了她须臾,重重地叹了一声,走了。

女儿任性胡言,姚如晦恼怒,可瞧着她苍白的小脸,终究只道:「回去养病吧。」说完,他便甩袖出了正堂。

众人离去,宝珞蓦地站直了身子,方才还带着哀戚的双眸,此刻竟如星光般璀璨。

她纤指在脸上抹了抹,指尖一捻,精致的眉眼瞬间流露一抹盈盈笑意,对着杜嬷嬷甜声道:「这罗绮轩的粉真好,细而滑腻,可惜都浪费了!」

第二章 上街遇纨裤

说什麽要过些时日再议,第二天,武安伯府便迫不及待地将当初两家订亲的礼物送了回来,还有宝珞赠与盛廷琛的绣品。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侯府上下,无不跳脚痛骂武安伯背信弃义。

与武安伯断交倒不足为惜,可失去盛廷琛这个良婿,嵇氏怅然,姚如晦更是恼得好几日没去观溪院。

宝珞自己却跟什麽事都没发生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便在庭院里散步赏花,过得好不惬意,只是愁坏了杜嬷嬷……

「小姐,您这到底图什麽啊!」明知道武安伯忌讳她身子骨,她偏还装病,这不就是故意逼他退婚吗?「您当真不想嫁世子爷了?」

罗汉床上,盘膝养神的宝珞连眼睛都没睁,悠然道了句,「嬷嬷不是说,天下英才有的是,何必非要他。」

「可人家不是解释清楚了,这事怨不得世子爷。」

「一个巴掌拍不响!」

杜嬷嬷噎住,沉默半晌又道:「即便如此,那姑娘已经送去江西了,此生不回京城,您还在意什麽。」

「今儿去了个表妹,明个就能来个表姊。」宝珞又将她堵了回去。

杜嬷嬷无奈,她实在不认同宝珞的作为,却又找不出话反驳。

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名声、图个安稳?感情是最没用的,当初侯爷和夫人恩爱得如胶似漆,可到头来还不是插进个罗姨娘!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最後嘟囔了句,「您都十八了……」

声音不大,却被宝珞听个真切,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吓了杜嬷嬷一跳。

这才是他们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的关键吧!

十八怎麽了?才十八而已!上辈子眼看步入剩女行列,她都没愁过,如今的她不过十八岁怎会发愁?

催婚?她见得多了,父母催,长辈催,朋友催,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催,连上司都时不时地介绍给个表侄外甥的,可她从未有兴趣过。

在她看来,结婚根本不是问题,能力才是,有钱,独立,够优秀,谁还在乎男人!

若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因救个落水儿童不幸溺亡,她生活可能还会更精彩……

宝珞缓缓吐纳,最後做了个腹式呼吸,终於从罗汉床上下来了。

她一边趿着锦鞋,朝窗外望了眼,拉着杜嬷嬷笑道:「嬷嬷别愁了,再愁皱纹又多了。天气这麽好,出去转转吧,咱们买脂粉去!」

杜嬷嬷看着宝珞说完就兴致勃勃地翻衣柜,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而杜嬷嬷暂且把烦心事抛开,却换宝珞蹙眉了。

她自认为不是个多有时尚品味的人,可欣赏过原主的衣柜,她觉得只有「俗」字能形容,云锦杭绸苏绣,暗花织金妆花,奢侈得简直堪比小型丝织品博物馆,颜色多以明艳亮丽为主,美是美,可她没勇气穿出去。

原主这穿衣风格和她的脾气还是满符合,透露出她的张扬骄傲和任性,原主之所以会这样也不难理解,自小被接到外祖家,外祖怜她幼年失恃,变着法地弥补她,导致溺爱过度。

据说保定裴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不说,连官场政客都要对他们敬畏三分,所以也不怪原主财大气粗,把自己打扮得极度华丽了。

宝珞拣了身还算素的蜜色缠枝莲暗花罗衫,鹅青的彩绣绵裙,让杜嬷嬷帮她挽了个灵动的随云髻,簪了对鎏金的垂丝海棠钗,清新中透着股雅致。

她照照镜子,拾起一只刻着石榴的碧镂象牙筒,里头是殷红的口脂,薄薄蘸了些细细匀在唇上。

妆罢,本要出门的她,忽而顿住,只因又听到外面议论的声音。

那些嘴碎的小丫鬟这几日的谈资已从「跳水」转到了「退婚」,什麽「二小姐配不上世子爷」、「她不退婚,世子爷也早晚会把她退了」、「早晚她得哭着喊着闹着要挽回」……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可不管她们怎麽说,房里那位就是不生气,偶尔还会赏她们茶果点心,搞得她们莫名其妙。

这会儿丫鬟们犹不放弃,继续嚼舌根,正说得兴起,却听「砰」的一声窗户被推开,惊得她们差点叫出声来,望着窗里的二小姐,一个个脸色发白。

到底是主子,她们胆子再大也就是听令在窗外说说闲话,怎敢当面杠上?

那个较为年长的丫鬟春芍谄笑示好,宝珞一听便认出来,这便是跳出来说自己命硬克亲的那个,最难听的话都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宝珞没瞧她,慵懒道:「哪个是稼云?」

角落里,一个正捧着冰裂纹鱼缸,要去换水的小姑娘怯怯应了声。

「你带着她们两个,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宝珞指着外圈的两个小丫鬟道。

稼云应声。

宝珞又问:「哪个是金钏。」

「金钏姑娘去公中领月例了。」名唤珊瑚的丫鬟回道。

宝珞点头。「等她回来让她去门厅找我。」又打量着珊瑚道:「你去把少爷的鹰喂了。」

「啊?」珊瑚吓得瞪大了眼睛,见二小姐一脸淡定,只得「哦」了一声。

少爷那只鹰凶得很,不知道伤了多少人,侯爷不让他养,他偏安置在了观溪院,看来今儿自己是难逃这劫了。

都吩咐罢了,宝珞带着杜嬷嬷要走,春芍却跟了上来,陪笑道:「二小姐,她们都去做事了,那我们呢?」

宝珞看看她,嫣然一笑,「你们啊,且先歇着,待我回来再作安排。哦,对了,西厢明间还有盘提子,别浪费了。」

春芍连连点头,道:「明白,您慢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宝珞送出了观溪院。

宝珞到门厅侯了半刻钟,才见匆匆而来的金钏,话没多说,带着她和嬷嬷乘了顶轿子出门了,这一路,金钏心中疑惑。

她原本是北院的人,因谨慎得老夫人欢心,二小姐回京後,她领了老夫人的命令去了观溪院伺候。

她一片赤诚,奈何小姐脾气乖戾,身边又有刁仆挑唆,几番更替,最後除了杜嬷嬷,小姐谁都容不下。又因她常直言相劝,被小姐厌恶,两人渐行渐远,如今她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可今日小姐怎麽就想带她出来呢?

宝珞看金钏神色微带疑惑,便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之所以会用金钏,是知道要想在这个内宅里稳住脚,身边便不能没人。

这些日子,窗外那些闲言碎语可不是白听的,她从只言片语中把观溪院摸了个透。比如金钏,每每遇到她们嚼舌根,会去喝斥,无人敢回一句,这便证明了金钏的为人和她的地位;再如稼云,她也从不说原主坏话,偶尔还会辩驳,但面对众人排挤,她不得不选择干活来逃避,心地善良,只是软弱了些;还有小丫鬟珊瑚,人倒不坏,只是年纪太小墙头草一根,只会随着人家犹豫地嗯嗯嗯。

这些是能纳为己用的,至於那些收服不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宝珞询问,杜嬷嬷贴在轿帘边低声道:「二小姐,是武安伯世子。」

没想到会偶遇他,宝珞愣了会,随即撩帘而出。

轿前,盛廷琛挺拔而立,两人对视,宝珞这才算看清了他。

好个英俊郎君,眼若星辰,鼻若悬胆,唇色浓淡适宜,连轮廓棱角都转折得恰到好处,看得人心动。

提出退亲那日在正堂,她眼皮都没抬,只瞧了个囫囵,然而今儿算是知道为何原主那麽迷恋他了。

宝珞欣赏完神色淡定,盛廷琛打量完她却显微诧之色,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张憔悴的容颜,乍然瞧到气色颇佳的她,有点愣。

「你……不是病了吗?」

「是病了,不过那日之後,便好了。」

「这麽快?」

「心情好,病自然养得快。」

心情好?因为什麽?难不成是退婚?

盛廷琛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五味杂陈,垂眸犹豫片刻,低声道:「我父亲所为,你不要介意,他并非是退婚之意……」

「不是退婚之意是何意?」宝珞顿时紧张。

见她神色惶然,盛廷琛忙解释道:「你放心,不管父亲如何想,我定不会违背誓言,我会娶你的。」

「别!」宝珞激动地喊了一声,「世子,您明明不喜欢我,不必为我委屈!」

盛廷琛意外她会这麽说,蹙眉道:「你可是还在因我表妹的事怨恨,我与她绝对清白。」

「不不不,这不干你表妹的事。」宝珞这麽说了一句又摇头,「是,其实也和她有关。那日虽是她对你诉情,但我看得出你对她也非无意。你们青梅竹马,相处这麽多年爱慕彼此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是我不对,强插了一脚,所以我现在是真心悔过,我愿意放手。」

盛廷琛无奈地回道:「我待她只如亲人。」

「可你待我连亲人都不如。」宝珞本来只想委婉退亲,但看他始终不配合,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忍不住反驳了句。

原主的记忆里,全部都是他冷面相对的片段,除了不耐烦便是嫌恶,没有一丝温情在,连笑容都是奢侈。

「你不必为了责任娶我,我们的婚姻观不同,你奉承父母之命,我遵循自我情感,咱俩不合拍。」

盛廷琛不懂她说的婚姻观是什麽,却也明白寓意为何,望着眼前的姑娘沉默了。

看惯了她做艳丽的打扮,今日衣着淡雅的她却透着截然不同的风姿,清丽妩媚,让人眼前一亮。

他承认宝珞生得美,便是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以前的她就彷佛一个花瓶,外表虽美,内在却空洞无趣。

然而此刻面前的这个人,双眸亮如璨星,黑如墨玉,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他有些不认识她了,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黏着自己,非要与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姚宝珞吗?

他良久不语,宝珞没了耐心,正想要走,却想起一件事,把原主从不离身的锦囊交给了他。

「东西还你了,从今往後,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保重!」说罢,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裙裾轻摆,上了轿子。

随着杜嬷嬷一声「走」,主仆几人留下怔愣的盛廷琛,远去了。

直到轿子被人群淹没,他才默默打开了锦袋,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送她那块破碎掉的玉佩,还有他的庚帖。

解决了盛廷琛,宝珞心里好不舒畅,连着买了十几盒绮罗轩的胭脂和水粉,光是口脂便买了七个,檀色的,海棠的,桃绯的,杏红的……居然还预定了份茶色的!

杜嬷嬷不能理解,也无法想像这颜色涂在唇上是何效果。不过一旁的金钏倒是笑盈盈的,看着精神十足的二小姐,总觉得她哪不一样了。

买了东西逛了蓉裳阁,晌午前,她又去了马市街。

这里因贩卖马匹而得名,不过本朝战马紧缺,马匹已经成为官家之物,很少买卖了,於是这里便成了贩卖珍奇宠物之所,来的大都是京城的纨裤。

宝珞觉得自己那个贪玩的弟弟,也必是常客。

从头转到尾,她挑了只鹦鹉,眼看日头正高,便带着杜嬷嬷和金钏寻了家茶楼,吃点好吃的。

对吃饭,宝珞从不含糊。

庆元豆腐,鳝丝羹,宣城笋脯,煨鲜菱……高雅茶楼卖的全是精致菜式,分量都不算大,但她还是点了一桌子,拉着杜嬷嬷和金钏陪她一起吃。

用餐谈笑之余,宝珞还不忘逗逗挂在一旁的鹦鹉。

这只鹦鹉是她特意选的,自幼便由商户教牠说话,迄今能说不少吉祥话了。

宝珞一边喂着果仁一边教牠,牠尖声重复着「主子吉祥」,把她和金钏逗得不亦乐乎,然而杜嬷嬷却没什麽心情笑,她眼睛一直瞟着对面桌子——

「小姐。」杜嬷嬷耳语道:「对面那人好似在看您。」

宝珞捻着核桃仁的纤指微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个一身玄青直裰,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望着她,目光毫不掩饰。

「别理他,吃饭吧。」她淡然道了声,继续喂鹦鹉。

宝珞不在乎,杜嬷嬷却放心不下,出门时二小姐带了两个护院,偏偏此时在对面酒馆喝酒,不在跟前总是不踏实。

她怎麽能不紧张,二小姐容色绝丽,灿若春华,全城都难找出几个人能与她相提并论,方才在街上便极引人注目,慕色驻足者不知有多少。

本朝并不讲求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或者出门必定要戴帷帽遮掩面容,可想起那些人流连的目光,上了年岁的人还是不大能接受。

「小姐,要不咱回吧。」

宝珞摇摇头,「先吃饭,办完事便回。」

「还有什麽事啊?」

宝珞没应,含笑为一脸忧心的杜嬷嬷夹了块笋脯。

主仆三人默默吃着,觉得对面好似有人靠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人道:「小姐的鹦鹉真是漂亮啊。」

宝珞抬头,一身锦绣华服,纨裤模样的公子哥站在了鸟笼前,手里捏了把榛子,笑嘻嘻地盯着鸟笼,眼神还时不时地透过笼子瞟向她。

宝珞不想搭理他,继续低头用餐。

那人并没走的意思,呵呵一笑,轻佻道:「……可惜啊,没小姐漂亮。」说着,捏着榛子喂给鹦鹉,轻浮地逗着鹦鹉道:「小姐肤白貌美是不是啊,肤白貌美,肤白貌美……」

「啪」的一声,有人把筷子猛地扣在了桌面上——是金钏。

她还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人,一脸的猥琐,都对不起他腰间的那把檀木摺扇!

金钏刚要发作,却被宝珞拦住了。

她不是怕事,而是面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啊,你越生气,他越得意。

「你瞧你,跟畜生置什麽气,吃饭。」

宝珞这句话让还等着继续逗弄她们的纨裤愣住,随即吼了声,「你骂谁畜生!」

「哟,少爷您别多心,我说的是牠。」宝珞指了指鹦鹉,「我们给的东西这畜生不吃,偏就吃您给的,您说我能不气吗。」说罢,她掩唇而笑。

这一笑,真真是让人知道何为人比花娇,那纨裤呆了,痴笑道:「小姐别气,这说明我们有缘啊。」

「可不是。」宝珞敛了笑容,神色冷冷地淡淡道:「这畜生就和您看对眼了,要不怎麽说物以类聚呢!」

话一落,堂内一阵寂静,接着轰地一声,如平地惊雷,众人狂笑。

尤其是坐在北面靠窗位置,这纨裤的同伴们笑得更是欢,把他笑得脸都没地儿放,窘态毕显,咬牙一把扔了榛子,绿着脸回去了……

「没出息!」宝珞哼了声,拣起筷子,正要继续吃,眼角余光不经意飘向对面桌,动作微滞,只因方才一直望着她的男子,好似在朝她笑……

她蹙眉抬头仔细望去,只见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气度温润,一张脸似精心雕刻般,鼻如山脊,唇若峻峰;狭长的眼线微微上挑,隐隐带着英气,却又神光内敛。

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可淡定的神情全然与这个年龄不相符,让人惊讶於他这俊朗的皮囊之下,竟隐藏着一种近乎经久岁月的沉淀。

呵,极端之相能糅合得如此自然,好生难得啊。

对上了宝珞的目光,他勾唇,嘴角笑意更深,微微点头。

这不俗的气质,非一般书生所有,她猜得出他不是出身阀阅,便是簪缨世家,然而这与她何干呢?

宝珞理都没理他,继续吃饭。

这时笑声过去,杜嬷嬷心里忐忑,小声唤道:「小姐……」

「肤白貌美!肤白貌美!」鸟笼里,鹦鹉迅速接话。

宝珞愣住,随即拧眉看了眼北窗口那桌纨裤,他们似乎也听到了,挑衅地望着她们,得意洋洋。

鹦鹉若是被教了难听话便抹不掉了,她也没办法养了,她倒是不差这麽个小东西,马市街里有得是会说话的鸟,再选一只便是,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宝珞收回目光,捏了几个核桃仁一边喂给鹦鹉,一边低声逗弄,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杜嬷嬷去结帐,宝珞对着金钏耳语几句,金钏便取了鸟笼朝北窗那桌去。

她站在方才那纨裤面前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既然公子与这鹦鹉有缘,那便送您了。」

这可是让人出乎意料,那纨裤瞟了眼宝珞,轻佻道:「谢过小姐了。」

金钏一字一顿,回道:「不谢,公子……」

音一落,那鹦鹉连个停顿都没有,尖声叫道:「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一桌人愣住,金钏鄙夷地冷笑,昂首返回。

宝珞主仆三人在再次炸开的哄笑中翩然而去,北窗那桌的纨裤们目送宝珞离开,提着鸟笼苦笑,无奈摇头。

没想到今儿遇到个绝色,竟连脾气也是这般无双,妙哉!

於是纨裤们的话题更是不离宝珞,还坏心眼地教那鹦鹉龌龊的话,什麽身娇体软,粉融汗香……听得众人侧目啧声。

偏偏旁人越是注意,提笼的纨裤越是兴致不减,就在他拿着筷子戳弄那鹦鹉时,手腕猛然被人攥住,疼得他哎呀一声,筷子落地。

纨裤横眉竖目地抬头想看看是谁不长眼,只见对方一身玄青直裰,彷佛是个书生。

若是宝珞她们还在,便能认出此人正是对桌那男子。

「放手!」纨裤大喊。

男子没听到似的,挺拔的身子动都未动,另一手修长的手指一挑,鸟笼门开,扑剌剌几声,那鹦鹉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走了。

鸟儿不见踪影,男子松开手,清冷回身。

「哪来的小子!活腻了是吧!」纨裤握着自己生疼的手腕怒喝,「你可知我爹是谁!」

男子恍若未闻,迳自坐了回去,这目中无人的姿态把纨裤气得两眼通红,大喊一声,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便冲了进来,直奔男子去了。

谁知就在靠近桌子的那一刻,恍若神兵天降,两个身着黑色曳撒之人拦在他们前方,持刀而立!

几个打手惊得止住了脚,便是那纨裤也是被吓得脊背一凉,一眼认出了两人所持的刀正是军中所佩的秋水雁翎刀……

吃过饭主仆三人并没回去,不知道茶楼里风云变色的宝珞兴致不减,又在街上买了不少珍奇的东西,之後非要去听曲不可,杜嬷嬷无奈随她去了马市街东的鸾音阁。

京城里有那麽句话:喜欢听曲的,都是去夫子庙西的清音坊;然而会听曲的,全是到这鸾音阁中。

这是因为那些不受正统接纳的文人浪子,才华过人的歌伎琴师,差不多都聚在鸾音阁了。

他们不受约束,恣意纵横,无论是曲是戏,哪怕一音一调,皆是真性情也。

据说鸾音阁中的戏魂——玉茗先生,乃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因憎恶官场的腐败黑暗,愤而辞官,回到祖籍江宁,投身戏剧,名声大噪後被鸾音阁请了来。

玉茗先生对戏认真到敬畏,他可以自掐檀痕教小伶,也会半学侬歌小梵天,听他的戏,能让人三日食之无味,久不能释怀……

宝珞穿来也有些时候了,每日憋在房里,一点娱乐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乐坊,自然要领略一番。

鸾音阁从外面瞧平平无奇,然而一进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小型假山,仿山间趣蕴,氤氲雾气中绿水潺潺,绕山润竹。

这方景致将内外隔断,绕过它便是座三层小楼,小楼雕梁画栋,琳琅炫目,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於耳,恍若置身仙境。

宝珞好不惊讶,於是站在天井下四处张望,眼花撩乱地怎麽都看不够。

就在她目光扫过第二圈时,突然发现二楼雅间里,有个少年正双手撑着栏杆盯着她,目光淡漠不屑。

仅凭这张像极了西宁侯的脸,宝珞也猜到他是谁了,是她连面都未见过的弟弟姚清北。

从原主落水到自己今天出现在鸾音阁,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弟弟都没出现过。

据杜嬷嬷说,他半个月没回家了,而且这是常态,起初西宁侯还会捉他回去,但如今他是彻底不愿管他了,也管不了他。

宝珞对他印象不大好,提到他,她脑袋里就浮现个不务正业的形象,没比方才挑逗她的纨裤好到哪。

楼上楼下,两人对望良久,他连个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回了雅间,让宝珞心里冷哼,找了上去,瞧着他身边的空位,直接坐了下来。

别说,这位置还真不错,连台上戏子的表情都看得清。

宝珞看得津津有味,姚清北却是懵了。

回神後,姚清北一脸的不耐烦道:「你来干麽!」

「看戏。」

「哼,你不是最喜欢去清音坊吗!这粗俗之地岂入得了你眼?」姚清北瞧不起这个姊姊,明明自己俗不可耐,还偏爱用粗俗这个词去评论别人,再者她说鸾音阁粗俗,还不是因为盛廷琛喜欢去清音坊,根本就不懂欣赏。

宝珞看都没看他,悠然道:「雅俗共赏。」

姚清北又嗤了一声,「你是来找我的吧!」

宝珞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弟弟半晌,也学着他嗤了声,道:「懒得管你。」说罢,继续看戏。

懒得管就对了,她眼里,除了盛廷琛可还有别人!

姚清北嘲讽的在心里回嘴,但却又有一丝委屈,他对姊姊的情感,是说不出的复杂。

宝珞大姚清北四岁,姚清北刚出生时,宝珞抱着胖嘟嘟的弟弟喜欢得不撒手,每日宁可不要母亲也要和弟弟一起睡。

等到大一些,她领着他玩,处处护着他。

姚清北喜欢吃松子糖,她随身的小锦囊里便时时备着;二叔家的姚清南欺负他了,她抱着弟弟闯进西院和二婶理论;她胳膊上还有块疤,是八岁那年,姚清北放炮仗炸伤的,当时她流着血,还不忘把弟弟护在怀里;姚清北去舅舅家串门,母亲骗她说弟弟丢了,她伤心得哇哇大哭,不吃不喝,任谁解释都不成,最後只得把姚清北接了回来……

姊弟俩曾经亲得不分彼此,然而这一切,都在母亲去世後一去不复返。

姚清北还记得母亲刚走时,她抱着他哄道:「有姊姊在,不怕。」

他当时真的不怕,有姊姊在他就从来没怕过。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说好了会守着他的姊姊竟抛弃他去了外祖家,而且一去就是八年,直到一年前才回来。

这八年,他是在罗姨娘身边长大的。

姨娘对他不错,吃穿用度凡是好的都紧着他用,不打不骂变着法地哄着他,然而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三姊和姨娘亲昵,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孤独得很。

他想姊姊,於是不停地给她写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渐渐地他心凉了,外祖母要接他去保定,他也不肯。

後来,姊姊终於回来了,可是八年不见,两人生疏很多,面对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的姊姊,他不知道该怎麽相处,总觉得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仰赖。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整个人变得骄纵跋扈不说,还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盛廷琛,只因为他不小心碰碎盛廷琛送她的玉兔笔山,她便对他大发脾气。

姚清北心绪如麻,底下戏台的戏演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宝珞,目光复杂难辨。

可宝珞就像没看到,戏听得有滋有味,时不时还喝声好。

姚清北气不过,哼了一哼,起身就走。

宝珞终於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观溪院那鹰没了。」

「什麽?」姚清北简直是跳回来的,「哪去了?」

「放了。」

姚清北气急败坏道:「姚宝珞!你竟然敢动我的鹰,那是镇国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的!」

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的鹰?」

「废话!整个西宁侯府都知道那是我的,你别跟我装傻!」

「你的鹰为何放在观溪院?观溪院住的是我,我想扔就扔。」

「观溪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是你的?」

「是!」姚清北吼了一嗓子,「观溪院本来就是我们俩的,凭什麽你一个人说的算!」

「我们俩的?」宝珞哼笑,「你不是住东院吗?我可没在观溪院里瞧见你一样东西,观溪院就是我自己的。」

「你!」姚清北气得直跺脚,可又说不过她,甩了句「我跟你没完」,摔门而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宝珞慵懒地倚着栏杆朝一楼望,只见姚清北心急火燎地绕过人群,带着小厮直奔门外,她勾了勾唇,笑了……

第三章 原来是个老熟人

「祖母,您每日都抄佛经,少不了好砚台。这是我给您买的脂砚,据说它研出的墨,浓而细腻,如油如光,明亮照人呢!」

宝珞捧着一手可盈握的砚台送到嵇氏面前,嵇氏接过来打量,这砚质地细密,镌有柳枝,砚身泛着若有若无的胭脂晕和鱼脑纹,还真是块难得佳砚。

嵇氏瞥了她一眼,问道:「这物可难买,哪来的?」

「真的是我买的!」宝珞笑嘻嘻地道:「人家主人不卖,我死缠烂打才磨来的!对了,我还磨来一本金陵博古堂刊印的《华严经》呢,也是给您的。」说着,她从带来的珊瑚朱匣里拿出本精致的折子。

嵇氏身边的孙嬷嬷瞧见,眼睛瞪得老大,「金陵博古堂的?他们家刻的书,可是抢都抢不到呢!老夫人上次还提到,想为般若寺献经书,就想要博古堂的。」

宝珞点头,顿时笑开了。

嵇氏瞋了孙嬷嬷一眼:就你话多!

孙嬷嬷撇嘴,也回了个眼神:您明明心里喜欢,还不承认。

瞧这主仆两人一来一往,宝珞知道自己这东西是买对了,可她还是贴了上去,挽着嵇氏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您喜欢不喜欢啊!」

嵇氏笑了,「喜欢,宝珞有心了。」她拍了拍孙女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姑娘家,身子骨又弱,不要到处乱跑。」

「祖母说得是,孙女省得。只是这几日身子渐好,也要放松放松不是。」

嵇氏端详,孙女可不是气色红润,病态全无,再想到武安伯登门那日的事,她点着她的脑袋道:「退婚那日,你是故意的吧。」

「咦,祖母瞧出来了?」

「哼,抹了那麽厚的粉,我瞧不出才怪,你也就能骗骗那几个男人。」嵇氏哼道,接着又是一声叹息,「这事,你糊涂啊。」

宝珞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软声道:「我知道祖母心疼我,想我有段好姻缘,可他不是那个人。您可知道我撞见什麽?他和表妹在一起,眼里都是温柔,连笑都笑得那麽满足,若说他们无情,我可不信。您可曾见他如此待过我?便是我嫁了他又如何,往後日子,且有得苦呢,您忍心让我终日郁郁?」

嵇氏叹了声,宝珞又接着道:「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因何要娶我,还不是武安伯的意思,想要笼络父亲,拉他结党。但父亲说是侯爷,其实就是个没受过官场历练的书生,这权力斗争他还是不搅合的好,官场诡谲,不是他应付得来的。

「还有,太子是重视他,可那是因为什麽?这天下精通兵书的人有得是,为何就选中父亲?还不是看中了他不与人结党营私的性子,用着踏实……」

宝珞这番话让嵇氏惊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孙女。

人还是那个人,怎就觉哪不一样了呢?平日里只懂得涂脂抹粉的小姑娘,竟把事态分析得这般透,一语戳中要点。

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她隐藏得太深?

「……所以祖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父亲,我都不能嫁他。」

「哼。」嵇氏笑嗔着,「那你当初还那麽痴迷,竟还为他轻生。」

「谁说我落水是因为他?我是失足!」宝珞一本正经道,可随即又泄了气,「算了,反正过去是孙女糊涂,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明白是好事,可你都多大了,拖不得了!我还是得为你找个好人家。」

「祖母,您是嫌弃我吗?」宝珞眨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委屈道:「我才回来一年,我还想守着您呢,您就这麽着急地赶我走……」

「傻,你还能守我一辈子吗!」

「怎麽不能,我说能就能……」宝珞娇声哼哼,抱着祖母不肯撒手。

这份亲昵让嵇氏心都软了,分开八年,孙女回来时像陌生人一般,待谁都不亲,每每接近,她都带着抵触,大抵还是在埋怨当初把她送走吧。

可这会儿,孙女不但特地去买了她喜欢的东西讨好她,还没有隔阂地与她撒娇,这叫她如何不触动?人到这把岁数,图的也就是个天伦之乐了。

嵇氏也伸手揽住孙女,拍着她叹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可若是因这毁了你,祖母心里更难受啊。」说着,她眼眶湿润了。

宝珞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忙哄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便是,我以後都听您的。」说着,把杜嬷嬷捧着的葡萄摘了一颗,喂给了老夫人,哄道:「祖母,甜不甜?」

「嗯,甜。」嵇氏点头,「这是西域进贡的香妃红吧!你哪来的?」

宝珞故意打趣道:「是太子赏父亲的,父亲知道我爱吃葡萄,就偷偷给我送来了,祖母您可别介意啊。」

「瞧你说的,我还能跟孩子争吃食!」

「那可不一定,都说越老越小,您就是老小孩啊。」宝珞挑了挑眉毛笑道。

嵇氏被她逗得笑声不止,却隐约间听她又嘟囔了句——

「可惜就这麽几颗了,都被她们吃了。」

「谁啊?」嵇氏止笑问道。

宝珞没吱声,一旁的杜嬷嬷开口了,怨道:「还不是院里那几个丫头,手脚不乾不净的,见小姐病着无暇顾及,经常来拿明间的点心。小厨房特地为小姐做的点心,都填到她们狗肚子里了。吃点心便也罢了,这几日越发地胆大,连这贡品都敢吃!小姐本来打算多给您送些来的,可惜就这麽几颗了。」

「好大的胆子!」嵇氏拍案,「金钏呢?她没管?」

「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靠金钏姑娘一个,连个帮手都没有,累得她脚打後脑杓,如何顾得来。」杜嬷嬷怨道:「再说那几个丫头都是东院姨娘送来的,她们哪会听北院姑娘的话……」

「放肆!我北院倒没她东院矜贵了是吧!这西宁侯府还轮不到她一个姨娘说了算!」

嵇氏动怒,宝珞赶紧拉着她劝道:「祖母别生气,是我没管住院里下人……」

「你才回来一年,如何压得住她们,你不必管了。」说罢,嵇氏看了眼身边的孙嬷嬷,孙嬷嬷会意,先行下去了。

孙嬷嬷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影还未瞧见,便闻一声吼——

「姚宝珞!」是姚清北!

「没个礼数,姊姊名字是你叫的!」嵇氏斥了一声。

姚清北愣住,丫鬟们说二小姐在前院暖春阁里,可没说祖母也在啊……

嵇氏瞧见这个不争气的孙儿脑仁就疼。

西宁侯爵是世袭罔替,但也需要皇帝册书,如晦虽无军功,受老侯爷庇荫也顺利袭了爵位,可到了清北这,作为西宁侯的嫡子,册世子的奏书都上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批下来。不过走个形式的事都被拦住,这在权贵圈子中已然成了个笑话。

摊上个另类的儿子就算了,又来了这麽个不着调的孙子……瞧瞧,瞧瞧,居然还提了个鸟笼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斗鸡走狗的纨裤似的!

姚清北匆匆给祖母请了安,目光锁定宝珞,咬牙唤了声,「二姊……」

「你怎麽才来啊!」宝珞抱怨了声,奔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鸟笼惊讶道:「这就是你要送祖母的东西?」

说着,她把鸟笼送到嵇氏面前,「我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说要给您准备个礼物,没想到是这个小东西。」

嵇氏看了看笼子,又狐疑的瞪了眼孙儿没说话,倒是笼子里的小东西开口了。

「老太君吉祥、老太君吉祥!」

「哟,这小东西嘴还真甜!」宝珞欢喜道,逗弄着小鹦鹉,「再来一个!」

「大慈大悲,功德无量!」

宝珞噗地笑了,「祖母,您听,清北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呀!可是有心了,我听说这小东西还是他拿那宝贝鹰换的呢!」

嵇氏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却是狐疑极了,为了养那只鹰,他把府里闹了个翻天,还挨了他爹一顿家法,如此宝贝,他舍得换?

「你二姊所言,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姚清北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来,二姊说她把鹰放了,他不信,一路奔回来,开门就瞧见藏鹰的耳房里什麽都没有,就剩下这只关在笼子里的笨鹦鹉。

他提着笼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在暖春阁,就提着鸟来理论,没想到原来是她设的局!

鹰放都放了,就是他不承认也追不回来,他只能认了。

「是,祖母。那鹰凶猛,伤了人……我就把牠换了!」

说得不大情愿,但嵇氏不在意,难得他有这份心,她稍感安慰。

不过嵇氏还是绷着脸,语重心长道:「别成天鼓捣这些没用的,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就算最後做不了世子,多少有个功名傍身也好啊!」

说罢,还没待姚清北应声,嵇氏就听小鹦鹉接话了。

「小少爷,金榜题名!金榜题名!」

嵇氏终於绷不住了,掩口而笑。

堂上气氛轻松下来,嵇氏只觉得好久都没这般开心了,言道不能白收孙儿孙女的东西,让贴身丫鬟去北院取礼物回赠两人:一对碧玺手钏,和一套翡翠白玉打磨的围棋。

宝珞还好,姚清北却有点惊。

那套翡翠白玉棋他看中好久了,可怕祖母责骂他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要,如今她居然赏给自己,这心情怎竟莫名有点好了呢?

宝珞姊弟谢了赏,小鹦鹉又学了几句舌,逗得满堂欢笑声不断。

「什麽事这麽开心啊!」

门口,一句温柔的笑语传来,大夥抬头望去,是二夫人甄氏。

「瞧把老夫人乐的,多久没见她这麽欢心了,还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有能耐啊!」甄氏打趣着款款入门,身後还跟了个人。

宝珞打量着,那人高了甄氏许多,一眼瞧去身形有点眼熟,而等对方靠近,看清楚了他的脸,她登时惊讶愣住。

这……这不是在马市街茶楼里,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子吗?

「这是……叶家小少爷吧?」嵇氏迟疑问。

甄氏笑了,「还是老夫人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

「昶之给老夫人请安。」叶羡恭敬行礼。

嵇氏笑了,「瞧瞧,这才几年不见,你竟长这麽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接着,又问道:「大长公主可还好?」

「谢老夫人记挂,祖母很好,入京前她还嘱咐,让我给您带个好。」叶羡指了指堂下,「这是她给您准备的薄礼,还有您最喜欢的狮峰龙井,今年刚出来的。」

这狮峰龙井乃御贡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据说是要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一年也产不了几斤。如此稀罕之物都能奉上,想来那薄礼也薄不到哪去。

「大长公主破费了。」嵇氏客气道。

叶羡淡笑,「哪里,是昶之叨扰了。」

这话一出,大夥也懂了,他这趟入京是又要落脚西宁侯府了。

嵇氏所提的大长公主,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记在了娴妃名下,娴妃是大长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两人感情极好。

先帝继位後,依妹妹心意将她许给了青年俊杰的英国公世子叶子骞。

本以为娶了长公主的叶子骞必然前途无量,怎奈他在与鞑靼的作战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後便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世子之位,欲归故里南京。

嫁夫随夫,长公主也没犹豫,跟着夫君去了南直隶。

皇帝不忍,便封叶子骞为淮阴侯,任留都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本该袭爵为一品国公,最後却是个侯;本该驰骋沙场,最终却在留都守个闲职,叶子骞面上淡然,可整日的无所事事让他内心苦闷,加之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发作,於长孙出世那年离世了。

叶羡便是大长公主和老淮阴侯的嫡孙,他生长在南直隶,偶尔会随长辈入京探亲。

老淮阴侯年轻时曾与老西宁侯同袍作战,为莫逆之交,生前每每入京,都会来拜访,而且叶羡的母亲,又是西宁侯府二夫人的长姊,两家十分亲近。

叶家在京有大长公主的宅院,有同宗的英国公府,还有郊外别院,但他却喜欢留在姨母这里。

对於叶羡客居府里,西宁侯府当然欢迎,而甄氏更是巴不得,外甥也算皇亲国戚啊,按辈分还要称当今圣上一声表叔呢!有个厉害的娘家人,她在侯府里也被抬得高啊。

叶羡徐徐说出此次入京是为了科考,他排行老三,世子叶韫和二少爷叶谦皆克绍箕裘,步入行伍之列,他原本也该走这条路,却出乎众人意料选择了科举,今岁方中举人,便入京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和他聊了一会儿,嵇氏便让甄氏带叶羡去安排住宿了,宝珞想着祖母许也乏了,也带着弟弟退下。

一出暖春阁,姚清北就对着姊姊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宝珞哼了哼,「你原谅我什麽?」

「你把我的鹰扔了!」

「你的鹰把我为祖母买的猫吓跑了,你不得赔?」

「胡说,我就没见观溪院有过猫!」

「不都说被吓跑了吗。」宝珞挑起眉,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你去过观溪院几次啊,你知道我是养了猫养了狗,还是养了一只龟啊!」

姚清北愣住,他以前怎没发现她这麽能说会道呢!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

「哼,姚宝珞!你就糊弄我吧!」说罢,他连个头都没回,跑了。

小厮南楼朝宝珞尴尬一笑,拔腿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了少爷,他气喘吁吁道:「少爷,咱要去哪啊?回鸾音阁,还是去博古楼?听说博古楼来了把新琴,道是司马相如的那把绿绮呢!」

姚清北突然停步转身,吓了南楼一跳,接着一巴掌落在他脑袋瓜上。

「那把绿绮存世还不得成精了,你也蒙我是吧!」姚清北吼着,又踢了他一脚。

南楼委屈,抱着脑袋问:「奴婢也不懂啊……那咱去哪?」

「去哪?回房!」

另一边,杜嬷嬷跟着宝珞走在园林里,神色略显忧虑。

「二小姐,我知道您是为小少爷好,可我瞧着他是真生气了,您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谁说的!我现在是在给他排毒,他体内毒火大着呢!」宝珞一本正经道。

杜嬷嬷听得云里雾里,自打小姐落水醒来,她不但摸不清她的心思,连她的话也听不懂了。

见杜嬷嬷一脸的茫然,宝珞没多解释,问道:「东厢房收拾得如何了?」

「稼云手脚麻利,今儿刚过午时就都拾掇出来了,现在回去瞧瞧?」

「不急。」宝珞摆手,「孙嬷嬷那边肯定忙着呢,不去碍她手脚,让她放胆处置,别留情面。」

「是是!」杜嬷嬷欢喜应声,想想宝珞设局的结果就痛快,搬弄口舌逮不到证据,手脚不乾净却是跑不了的,这帮小贱蹄子,哪个也别想躲开!

虽然不能亲手撕了解恨,但借孙嬷嬷的手也好,孙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地位高且不说,能跟随老夫人到如今,可不是没手段的。

杜嬷嬷笑道:「往後有老夫人撑腰,看谁还敢在观溪院里撒野。」

宝珞清浅笑笑没应声,她要面对的,可不止是这麽几个小丫头……

「表姊?」

池塘对面,清朗的声音忽地传来,宝珞回头,竟是叶羡。

他从紫薇树旁绕过来,几步便站在了宝珞面前,狭长的双目弯弯,爽朗欢笑道:「表姊,好久不见了。」

宝珞看着他有点怔,眼前还是晌午见到的那张脸,清俊秀逸不减,精致宛如雕刻,英俊得没话说,就连微笑时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可怎就瞧不出那股凛凛的威势和成熟的气息了呢?

眼前这个男子,笑靥阳光,朝气十足,分明就是个纯粹乾净的大男孩。

真是邪门了,难不成不是同一个人?

「好久不见,叶少爷。」宝珞迟疑应声。

对方朗笑起来,「看来表姊是真的把我忘了,咱们不是晌午才见的。」说着,他提示地道:「公子,衣冠禽兽。」

此情此景,好生尴尬。

原来晌午在茶楼的真的是他,而想来原主以前与他见过,难怪他一直盯着自己。

宝珞笑笑,「八年没回京,往昔故人都认不出了,还请叶少爷见谅。」

「那我怎就把表姊认出来了呢?」叶羡调侃地道。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宝珞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应,勉强笑了笑,道:「也许是叶少爷……眼力好吧。」

闻言,叶羡怔了一瞬,随即笑道:「或许是表姊只在意那只鹦鹉了吧。」

他嗓音醇厚清朗,挑起的尾音像羽毛似的撩人心颤,人万里挑一就算了,偏偏说话声还这麽好听……这便是别人家的弟弟哪都好吧。

想到自家那个叛逆的弟弟,宝珞心底啧啧,脸上却还是一派的客气,「都是为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让叶少爷见笑了。」

「哪里,表姊为了清北煞费苦心。」

「自家弟弟,做姊姊的不管要谁来管。」宝珞无奈莞尔。

「那……表姊可还管我?」叶羡挑眉说,见宝珞傻了,笑意越浓。「表姊都忘了吗?小时候和姊姊来,你常带我玩的,我记得你身上有个锦囊,里面都是给清北准备的松子糖,我当时羡慕得不得了。」

宝珞依旧没反应过来。

「表姊真的不记得了?」叶羡神色顿时有点失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当初我头磕到了椅子上,都是你照顾的,你为安慰我还给我吃了糖,我到如今仍记忆犹新。」

还有这麽一段?原主的记忆零零散散,宝珞还真一时想不起来。

她掩饰地笑了笑道:「你那时还小,我安慰你是应该的,不必记挂於心。」

叶羡展颜,「那改日我请表姊喝茶吧。」

「喝茶?」宝珞微怔,想了想敷衍了句,「嗯,好,那改日吧。今儿天晚了,我该回去了,叶少爷劳累了一日也好好休息。」说罢,她颔首告辞。

暮色四合,园林里的灯还未亮起,渐暗的天色中,小径也显得晦暗不明,宝珞才走出几步,便闻身後隐约传来低沉的声音——

「表姊,池塘边青苔遍布,当心地滑!」

她顿足回身,对着远处模糊的身影稍稍一揖,便带着杜嬷嬷继续往观溪院走了。

杜嬷嬷瞧着对面的池塘嘟囔了句,「池塘边日日清理,哪来的青苔。」

宝珞也瞥了眼,眉心顿笼,僵了一瞬,不过片刻後她便恢复寻常,笑道:「叶羡人还不错,我竟不记得自己还照顾过他。」

杜嬷嬷闻言,惊得嘶了一声,「小姐还真都忘了?您哪是照顾他啊!」

原主没回外祖家时,叶羡和姊姊叶婧沅曾在西宁侯府常住。

原主和叶婧沅是好朋友,小姊妹俩形影不离,叶羡却独自一人。表兄姚清南嫌他年纪小,他又嫌姚清北不懂事,所以整天跟在姊姊身後。

为了甩掉他,原主和叶婧沅是使出浑身解数,还把人弄丢过……

杜嬷嬷说着过去的事,神色有点尴尬,「……他额上那伤,是您为甩掉他,骗他去摘葡萄,他从椅子上摔下来才磕的。您安慰他给他吃糖,也是为了哄他不要告诉长辈,要他说是自己摔的!」

宝珞听得脸都黑了,她以为原主对弟弟好,便会对全天下小孩都好,敢情根本不是这样,反倒是个会惹麻烦的!叶羡可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啊,伤了人家她有几条小命赔?

也不知道他方才说那些话,是不是故意的。

宝珞嘴角抽了抽,算了,还是离他远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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