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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清风拂面《一片君心落江南》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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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5 17:3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清风拂面《一片君心落江南》全2册

{出版日期}2020/05/27

{内容简介}

蓝海E87801 《一片君心落江南》上
周王赵无咎欲借搭漕帮的船前往江南寻神医、治双腿,
但个性一板一眼,身为皇室教养典范的他却遇上人生最大难题──
这漕帮少帮主柏十七油滑轻佻又不着调,性格歪得让人简直想自戳双目!
假借贴心的名义带他下船逛逛,实则是想卖掉偷运上来的私货,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小姑娘,气得他差点军棍侍候,将这人屁股打成八瓣,
得知欣赏的女伎艺人被迫嫁人更直接拦路抢亲,後院立添小妾一位,
但不晓得怎麽搞的,新郎官新婚之夜不抱美娇娘反而跑来跟他挤一张床,
直到他看见了假喉结,才震惊地发现柏十七竟然是女人……

蓝海E87802 《一片君心落江南》下
柏十七不明白自己不过受个伤,怎会连带桃花也旺起来了,
什麽世交之子啦、儿时玩伴等等,连周王殿下也跑来掺一脚,
每个人都喊着要娶她……果然长得好看就是有行情,呵呵!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谈情说爱,因为内忧外患接踵而来,
本以为已经死亡的青梅竹马仇英不但活蹦乱跳,整个人还黑化了,
不但当众揭穿她女儿身的事实,甚至要置她家老头於死地,
所幸靠着赵无咎的帮助平定纷乱,她也成功继任帮主,
可没多久他却命人将她关进大牢,还说不答应嫁他就不放人……


第一章 不慎载了个魔鬼

元丰十六年秋,京都的漕运码头一片繁忙,江苏漕帮的漕船已经全部卸了秋粮交差,漕工们正在将少帮主订购的京都特产依次搬运上船,还有漕工在对漕船做最後一轮的检修,准备趁着天气晴好启程。

忽然,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打头的年轻男子头戴金冠,约莫二十来岁,生着一副风流面孔,停在漕船前面,未语先笑,用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漕工问:「你家少帮主呢?」

那名漕工指指船上,赵子恒跳下马,将马缰扔给同行的舒长风,登上了江苏漕帮最大的一艘漕船,去顶层舱房挖还在睡懒觉的柏十七,「十七,快醒醒!」

柏十七乃是帮主柏震霆的独子,刚及弱冠,昨晚去城里听宋九娘的杂剧,天亮才回来,睡梦之中被人吵醒,一脚踹了过去,「滚出去!」

赵子恒避开她光溜溜的脚丫子,还不忘在上面摸了一把,「你的脚怎麽比女人还秀气?」

话刚说完,他差点被竹枕砸中面门,「哎哎别动手啊,我这副脸孔毁了还怎麽招姑娘们喜欢?」

「自恋狂滚出去,老子要穿衣服!」

柏十七拥着被子,把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轰出去之後,爬起来穿衣洗漱,万幸回来的时候没有解衣脱冠。

柏震霆成亲多年膝下犹空,纳了多少房小妾也没用,最後还是正室苏氏生了个闺女。

那一年他刚刚将前任帮主拉下来,自己登上了帮主之位,对外宣称苏氏生了个带把的,还希望她能够再接再励,最好生十七八个带把的小子,於是给刚出生的幼儿起名十七,寄予着他对柏门人丁兴旺的美好愿望。

可惜事与愿违,此後二十年他後院的妻妾们就跟约好了似的再无动静,连颗蛋都没有,更何况是孩子。

柏十七的长相随了苏氏,生得唇红齿白,从小招猫斗狗,七八岁就带着帮内的二代们征战盐帮二代,有着屡战屡胜的傲人战绩,很得帮内叔伯的喜欢。

柏震霆对唯一的孩子疼爱有加,她十六岁上要跟着帮内叔伯来京都押送漕粮,苏氏阻拦再三都没用。

柏震霆拍板定案,「男儿当志在四方,总不能让十七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辈子打转吧?」

苏氏是江南美女,哭起来梨花带雨,生气也没什麽震慑力,「十七是男儿吗?」

房间里只有夫妻二人,柏震霆涎着脸问苏氏,「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别人的儿子?」引来苏氏一顿拳头。

柏震霆就当是她给自己挠痒痒,「老子挣下这麽大家业,将来都是十七的,等她熟悉了帮务,将来还要做帮主。」

上一任帮主的儿子吃喝玩乐不成器,最後被他篡了权,到如今连为老子助拳的能耐都没有。

柏震霆大字识得不多,但土财主也想要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更何况是他?

他宠孩子归宠,柏十七打小识文断字跟拳脚功夫可都没落下,又是出了名的聪明,请来教她的先生都夸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教过一遍就会,唯独拳脚功夫弱气了些,没少被亲爹及帮内叔伯抓着锻炼,打架斗殴的本领也是节节高升。

柏十七对此欲哭无泪,妈的,胎穿的坏处就是不但要重新学习文化知识,连体育课也不能落下!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柏震霆脑袋异常,在她十三四岁就跟她同桌饮酒,以锻炼她的酒量,十五岁让心腹带着她去外面喝花酒,美其名曰学会坐怀不乱……乱个鬼!

柏十七庆幸这时代的酒精度数低,她这具身体本身酒量也好,总算没翻船过。她十八岁就已经花名在外,有了不少红颜知己,兼之生得俊美,出手豪阔,从不会拿妓子撒气,很受江苏一带的红牌花魁欢迎。

柏震霆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很是满意,陆续教她处理一些帮务及自家生意往来,十八岁上柏十七独自押送漕粮入京,一路上与各关卡大小官吏打交道也没出什麽岔子,今年已经是第三回押粮入京了。

她收拾整齐,在甲板上找到赵子恒,还臭着一张脸,「找我做什麽?」

赵子恒是个闲散纨裤,两人结识於苏州的一艘画舫,为了抢一位红牌姑娘大打出手,结果当然是从小身经百战的柏十七赢了,把人按着一顿暴揍,从此不打不相识,两人成了朋友,当然,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并没有让他知道。

赵子恒今日果然是有求而来,开门见山道:「我有位哥哥意外受伤,不良於行,京都的名医都试遍了还是没有起色,想去江南寻访名医,那是你的地头嘛,又正好赶上你入京押送漕粮,所以想坐你的船南下。咱们兄弟谁跟谁啊,是吧?」

柏十七无可奈何,「要走赶紧去收拾,一个时辰之後船队就要出发了,我可没时间等你。」

赵子恒喜形於色,「你等着啊。」他立刻下了漕船,跟舒长风赶着去报信。

柏十七很有几分豪侠之气,交游广阔,也算是有些见识,站在甲板上看到赵子恒哥哥的马车,以及骑着高头大马,拱卫着马车的十几名护卫,暗中揣测赵子恒这位哥哥的家境大约不俗,八成还是官爵之家。

马车停了下来,有护卫从马车後面抬下来一辆轮椅,另有护卫躬身掀起车帘,正对着她的方向探出一张坚毅冷厉的面孔,眉目之间颇有英武之气。

等到一行人弃车登船,赵子恒亲向柏十七介绍,「我哥哥赵无咎,这位是我朋友柏十七。」

赵无咎的目光似刀片般将柏十七上下打量一番,他明明坐着轮椅,要比柏十七矮了一截,可是目光却透着居高临下之意,极度令人不适。

柏十七着人安排了客舱,自有杂役带着赵无咎一行人去休息,她扯过赵子恒盘问:「老实交代,你这位哥哥不会是当官的吧?还是审案的那种,一张脸上只差刺上四个大字了。」

「哪四个大字?」赵子恒好奇。

柏十七指着左右脸颊,「铁面无私,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拖出去打板子的架势。不会在大理寺或者都察院任职吧?」职业病有点严重,笑肌长期休假,只剩了一种表情,就是俗称的面瘫。

赵子恒含含糊糊,「也差不多。」他哥坐镇中军大帐,有违律者拖出去军棍伺候,听起来跟柏十七所说也差不离,都是打人板子嘛。

柏十七差点跳起来打爆他的狗头,「好好的你招公门中人上船,是想坑死我啊?」

漕船上京之时载着漕粮,回程却是空船,於是许多漕船都会在这个时候夹带私货贩运或揽货替人运输,只是朝廷明令禁止漕船行贩运之事。

她十六岁上跟着叔伯跑京都押送漕粮,沿途的官员都是打点熟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但船上载了一位铁面无私的官老爷,不是定时炸弹是什麽?

柏十七想到底层货舱里那满舱私货就觉得头疼。

全员到齐,船队扬帆启航,柏十七与赵子恒也有小半年未见,除了不小心载了个铁面无私的官爷,其余诸事平安,适宜把酒言欢。

不过船上还多了位客人,作为船主总要尽一尽船主之谊,柏十七遂提议,「不如邀请你哥哥一起来喝酒?」

赵子恒对他这位哥哥似乎有点发怵,「还是不要了吧。」

赵无咎性格极为自律板正,小时候就是同龄人之中的楚翘,长大之後同辈更是望尘莫及,同桌吃饭都容易让人消化不良,何况是饮酒取乐荒废时间?

柏十七不懂他的犹豫,「你这是有把柄捏在他手里?」

赵子恒想了想,「小时候尿裤子算不算?」

柏十七开解他,「特定时期的生理现象而已,不必在意,难道你哥哥从小就英明睿智,连裤子都不尿?」

赵子恒想像一番严肃的哥哥小时候吐着口水泡泡流着哈喇子尿裤子的情形,那种紧张的情绪瞬间缓解很多,与柏十七勾肩搭背去邀请赵无咎参加他们久别重逢的酒局。

赵无咎的房间就在柏十七的隔壁,阳光洒进客舱,江风拂面,视野开阔,按照後世的说法是间豪华观景房,还是总统级别的,整艘船只有两套。

他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薄毯子,正抱着一卷书看,身边只留了两名护卫,其余人等尽皆不见。

柏十七见状心中悚然一惊,这人不会派手底下的人去货舱查探了吧?

她热情道:「哥哥可有晕船?若是有不适,我那里还有缓解晕船的药,回头送些过来。」

哥哥?赵无咎一挑眉,他们有那麽熟吗?

他言简义赅地道:「不必。」

赵子恒一腔久别重逢的兄弟之情顿时遭受重创,伤心的嚷嚷出来,「我的房间连阳光也没有。」你还对哥哥嘘寒问暖!

柏十七一副熟稔的口气,「那是因为哥哥需要好生休养,要不你俩换换?」

赵子恒缩缩脖子,扭过头去不说话了,脸上写着「快来哄我快来哄我,不然咱俩要掰」,就像个赌气的孩子。

柏十七早有应对之法,压低了声音安抚他,「别嚷嚷,你那间房位置隐蔽,晚上我找两个美貌丫头给你捏肩捶腿、按脚搓背……住得敞亮是舒适,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船上杂役的眼睛,你愿意?」

一抹惊喜爬上脸颊,赵子恒满意了,连忙点头—— 还是你够兄弟!

赵无咎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入耳,眼睁睁看着赵子恒被柏十七拐带歪了,内心暗骂,蠢货!

柏十七可不知才打了个照面,她就在赵无咎这里被盖上了个「油滑轻佻」的戳子,还热情邀请,「我与子恒许久未见,与哥哥也是初次相见,不如在我房里摆些酒菜,大家好生畅饮一番?」

赵无咎浑身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自从他重伤之後行动有限,可做的事情更是有限,整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既不好琴棋之道,又无别的爱好来排遣时间,看到别人身体康健却浪费时光尤其痛恨。

「没空,不去。」他冷冷拒绝。

赵子恒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起与赵无咎共桌饮酒,他更怕大家都喝得好好的,哥哥忽然冒出一句教训的话,那有多煞风景简直不敢想像。

「那我们就不打搅哥哥休养了。」柏十七就是面子功夫,只不过她的表情比较诚恳,很容易让人误会为诚心邀约。

她拖着赵子恒出了客舱,压低了声音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哥哥是个工作狂啊。他是不是常年埋首案卷之中,以官衙为家,把家当旅店,娶个老婆当摆设,生个孩子当附赠品的人?」

啧啧啧,邀请他喝酒跟污辱了他名节似的,一脸的谴责。

舒长风就在门口候着,暗中替这两人默哀,他们大约不知道以舱板隔音的程度,这点声音自家主子早就听进耳中,但同时又觉得这位柏少帮主……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赵子恒认真回答,「哥哥还未成亲。」

柏十七瞪大眼,「原来京都的姑娘不眼瞎啊,也是,真要是嫁给他得多无趣。」

赵子恒为哥哥打抱不平,「哥哥是当世英雄,女人要嫁给你倒是有趣了,天天在後宅里跟一帮女人上头抓脸,争风吃醋!」两人都是风流之名在外,五十步笑百步。

隔着舱房的木板,赵无咎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原来在别人眼中,他竟是这样无趣吗?

两人进了隔壁房间,方才还知道压低声音的柏十七终於不必再捏着嗓子说话了,她的声音穿透舱壁,直直落入赵无咎耳中,「英雄是外人的看法,与老婆孩子何干?如果嫁个英雄的下场就是日日仰着脖子侍候男人,还不如嫁个围着老婆孩子转的狗熊,至少不会得颈椎病!」

赵子恒成功被好兄弟说服,「这麽说若论讨老婆欢心,我竟是比哥哥还要拿手。」

柏十七拍开泥封,往各自碗中倒满了酒,「你哥哥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不过你嘛……」她拖长了调子取笑他,「别的我不敢说,讨女人欢心倒是最擅长。」

赵子恒一口饮尽碗中酒,扔下酒碗去揍她,「让你胡说八道!我难道除了讨女人欢心就一无是处了?」

柏十七端着酒碗边讨饶边躲,「咱们兄弟一场,还不兴说实话了?」

厨下的杂役提了下酒菜上来,她还记得吩咐一声,「给隔壁的公子也送一份下酒菜去。」有人适合一堂欢笑共饮,有人天生冷情,也许只喜欢独酌呢。

舒长风在门外请示,「主子,柏少帮主让人送了酒菜过来,主子可要用一些?」

赵无咎多年征战,以军营为家,为防喝酒延误军机,早就养成了滴酒不沾的习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房间里两个小子闹腾出了一台戏文的热闹,衬得他房里分外冷清,他竟出乎意料的回了一句,「好。」

舒长风暗暗吃惊,手脚麻利地接过酒菜提了进来,替赵无咎摆在桌上,各色小菜色香味俱全。

他替主子斟完了酒,赵无咎便示意,「你也坐下喝两杯。」

此时隔壁房间的赵子恒与柏十七已经聊到了新的话题,「苏州新冒出来的江小仙杏眼桃腮,丰乳肥臀,不但美貌,琵琶更是一绝,等回头带你去听她弹琵琶,就连她家画舫上面的点心也与别家不同。」

赵子恒拍拍她的肩,「好兄弟!来乾一杯……对了,你上手摸过没?」

柏十七酒意上头,大吹特吹,「那真是肤如凝脂啊,搂在怀里摸两把,骨头都要酥了……」

赵无咎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啪啪」两下给柏十七在脑中盖了轻狂放浪、酒色之徒两戳子。

「子恒平日就跟这些纨裤打交道?」

舒长风十六岁跟着赵无咎上战场,再回到帝都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对赵家这帮子弟的了解也仅限於听说,只能婉转替赵子恒开脱,「十三少爷……平日是不大喜欢读书习武。」

要不怎麽能被找来陪赵无咎呢?

赵无咎自从伤了腿之後,原本话就不多的人都快变成了庙里的泥塑,只差找个桌子盘腿打坐,隔绝尘世了,而赵子恒精通吃喝玩乐,性子又跳脱不拘,希望他能多带赵无咎出去走走,缓解心情。

「哦。」赵无咎眉毛都没抬一下,脑子里已经习惯性制定好「弟弟操练手册」,开始考虑这一路上要如何把赵子恒扳上正途了。

长途航行无聊,赵无咎尚有一箱兵书解闷,而赵子恒与柏十七却要用喝酒来消磨大把时间,一醉方休。

赵子恒喝醉之後,死活闹着要跟柏十七同榻而眠,被候在舱房外面的管事管伯给扛回了自己的房间。

柏十七反锁上舱门,倒头扑到了床上,很快顶层舱房里安静了下来。

赵无咎被这两人魔音穿脑大半日,开着窗户透气,时近中秋,看着夜空悬挂的一轮明月,渐渐睡了过去。

他梦见自己骑着马杀进敌阵,脸上都是热呼呼的血,马儿悲鸣,前蹄扑倒,他整个人不由朝前栽去……然後他就惊醒了。

「什麽时候了?」他问道。

「主子,寅时快过了。」舒长风回道。

「去把子恒揪起来紮马步。」赵无咎说完停了一刻,唇角上扬,想到一个好主意,「隔壁那位柏少帮主不是他的好兄弟嘛,你们也好好招待一番,别辜负人家的热情。」

赵子恒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酒都还没有彻底清醒,含混不清地嚷嚷,「十七你个骗子!说好的捏肩捶腿的美貌丫头呢?」

舒长风拍拍他的脸,「十三少爷,主子叫你早起锻炼身体。」

直到被舒长风套上衣服拖到甲板上,赵子恒才发现天色未亮,而他的好兄弟柏十七也一脸生不如死地瘫坐在甲板上哀嚎,「子恒,你哥哥是魔鬼吗?」

她身後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护卫,正是赵无咎的人。

「大清早拍门,我还当船舱失火了。」柏十七向赵子恒控诉,「跑出来一问,他老人家居然只是心血来潮让我陪你早练。你跟你哥哥有仇吧?」

得益於这些年良好的应变能力,她在一分钟之内把自己装备整齐,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开门,然後……就被揪到了甲板上。

她也尝试拒绝,但赵子恒这位哥哥手底下的护卫好像听不懂人话,直接就把她抬到了甲板上。

赵子恒心里平衡多了,「你不是也叫哥哥了,咱俩兄弟谁跟谁?我哥哥就是你哥哥!」

两人被强制站在清晨的冷风里紮马步,柏十七自从随漕船北上就过着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脱离了柏震霆的管制,日子不知道有多逍遥,真没想到回程居然载了赵无咎这尊大佛。

她打小练过来的,紮马步是老把式,倒也不累,赵子恒就惨烈多了,没一会就摇摇摆摆,一屁股朝後跌坐了下去,捂着尾椎骨龇牙咧嘴不肯起来,「摔伤了摔伤了!不能再紮了!」

柏十七大笑。

舒长风奉命监视赵子恒,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十三少爷,主子说必须站够一个时辰。」

他身後跟着的护卫亮出了一臂长的棍子。

赵子恒哀嚎声震天。

晨曦之中,漕船平稳航行在江心,船头之上站着双腿打颤、瑟瑟发抖的赵子恒,以及手持木棍的舒长风,他的小腿上已经狠狠挨了好几下,好几次都觉得快坚持不住了,反观旁边的柏十七,下盘极稳,还时不时嘲笑他一句。

时辰一到,舒长风等人撤走之後,赵子恒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欲哭无泪,很是後悔此行带上赵无咎。

当初父母和他说,赵无咎性子板正,宫里举行的相亲宴上,很多女孩子被他一句话吓跑了,罗皇后的意思是觉得他性子活泛,又比较会讨女孩子们的喜欢,由他陪着往江南去求医,顺便还可以教教他和女人的相处之道。

赵无咎十六岁以皇子身分远赴边疆,常年在外征战,婚事成了老大难,两三年回一趟京都,罗皇后为此十分头疼,为了幼子举行的相亲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但每次他都成功吓退了前去搭讪的闺秀,冷场效果极佳。

与此相反的是赵子恒,从小就花样奇多,嘴甜似蜜,还能应景的写几首诗,精通吃喝玩乐,虽风流之名在外,但每次少年男女的聚会上都能大出风头,收获一大票少女心。

今年五月分,西北边陲与大魏纠缠了十二年的大夏终於彻底败逃西去,流沙谷最後一役中赵无咎身受重伤,昏迷达半月之久,被军医一路护送回京都,连庆功宴都没能参加。

他人倒是半途就醒了,可惜腰部以下失去了知觉,不能行走,更别提成亲行房了。

罗皇后育有两名皇子,长子早立储君,幼子便是让她操碎了心的周王赵无咎。

赵无咎回京之後,无论是宫中太医还是京都名医轮着班往宫里跑,时隔数月,赵无咎的伤却依旧没有起色。

随着时间推移,帝后越来越着急,召了近臣商议,有人向圣上谏言,徵召天下名医为周王治病,出身江南的户部尚书夏成杰提起江南圣手黄友碧,只是此人时常行踪不定,性格孤癖,见到旨意未必肯应召,需得慢慢寻访。

赵无咎听闻此事,意欲亲自前往江南寻访,罗皇后好说歹说都不能劝得他改变心意,只得在皇亲宗室里扒拉一圈,最後圈定了外祖家在苏州又活泼外向的赵子恒。

「哥哥的母亲说他沉默寡言,我能逗哥哥开心,由我陪着他最合适了。」赵子恒抱着柏十七的胳膊恨不得大哭,「十七,咱能让船开回去吗?我想回京都了。」

这哪里是他逗哥哥开心,是哥哥折磨他到哭!

兄弟俩并排坐在甲板上,柏十七拍拍赵子恒的狗头,「子恒,我真是後悔认识你。」一念之差才会上了恶当,载了个霸道哥哥上船。

赵无咎逼着她天色未亮就爬起来锻炼身体,让她恍惚产生一种明明请了长假,准备把懒觉睡好睡满,结果才第二天就被公司揪回去加班的错觉,还是不给加班费的那种,别提多憋屈了。

赵子恒完全明白好兄弟的意思,他泪眼汪汪,「我也很後悔认识哥哥。」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舱房洗漱吃早饭,赵子恒的腿一直在颤抖,坐在柏十七房里,连厨房送来的早饭都味同嚼蜡。

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反抗的态度极为坚定,「不行,我们不能任人宰割。」

柏十七欣然同意,「有道理。」谁也不能剥夺她睡懒觉的乐趣。

隔壁客舱里,桌上摆着粥点小菜,赵无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桌前吃早饭,「今早练得怎麽样?」

舒长风禀报道:「十三少爷以前恐怕从来没有练过,跌倒了好多次,还是属下用棍子逼着他站起来的。倒是那位柏少帮主是个练家子,下盘极稳。」

赵无咎极为意外,挑眉,「练过?与你们相比如何?」

舒长风摇头,「没有比划过,不知道他拳脚功夫如何。」

「找个机会试试。」赵无咎对柏十七身怀功夫倒也能理解,「瞧着那位柏少帮主表面白嫩,一副轻浮油滑的样子,但他能一个人北上押粮,与沿途关卡的官员打交道,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赵无咎习惯了掌控全局,最不喜失控的感觉,因此在登上江苏漕帮的漕船之前,他已经从赵子恒口中摸过柏十七的底。

柏十七在赵子恒嘴里好得天花乱坠,两人只差歃血为盟,结成异姓兄弟了,赵无咎却是对他们这份兄弟情持怀疑态度。

第二章 自作主张下船逛逛

赵子恒吃完早饭之後,鼓足勇气来找赵无咎讲理,还带着柏十七助阵。

「哥哥,你不能大清早就让舒长风来揪我起床早练,我这个年纪习武已经晚了,就算是练出一点成绩也不准备入军中做武将,何必吃这个苦头?」

赵无咎嫌弃的看他一眼,「大魏要是有你这样的武将,是武将之耻。」

柏十七笑咪咪附和,「还是哥哥了解子恒。」

赵子恒一脸悲愤,「十七,你站哪边的?」

他为了兄弟俩的懒觉奋战,柏十七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厚颜无耻拍哥哥的马屁!

「哥哥说的是事实嘛。」柏十七耸了耸肩。

赵无咎皱了下眉头,似乎并没有被拍马屁之後的舒爽,相反还很不高兴的样子,「如果没有别的事,长风送客。」

头一回合还未亮出兵器就被赶了出来,而且还是那种对方不屑於拿他们做对手的轻视态度,柏十七心里很不痛快。

次日早晨,舒长风照例去揪赵子恒起床紮马步,而派去揪柏十七的却无功而返。

「柏少帮主没找到。」

「没找到是什麽意思?」舒长风面露惊讶。

「舱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但床上睡着个漕工,不是柏少帮主。」

舒长风脸色绿了,「没问他柏少帮主的下落?总不可能丢下漕船跑了吧?」

赵子恒双眼发亮,朝着床上直直倒了回去,「十七都不见了,也没人陪我锻炼,我还是再补个觉吧。」

舒长风咬牙,「十三少爷,主子有令,你若是偷懒,军棍侍候!」

闻言,赵子恒只能艰难的从床上滚下来,臭着一张脸穿衣服准备锻炼。

快中午的时候,柏十七才冒出来,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哪间舱房里歇息的。

赵无咎派人请她过去谈话。

柏十七进去的时候,赵子恒愤愤不平瞪着她,「十七,枉我把你当兄弟!」兄弟有难竟然独自跑了,也不叫上他。

她伸了个懒腰,跟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上一歪,还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年纪大了身子就犯困,不知道哥哥叫我来是何事?」

问完,她还语重心长的劝好兄弟,「子恒啊,你要了解哥哥对你的一片苦心,他也是不忍见你荒废时光,这才派专人指导。你是主要目标,我只是捎带,再说万一哥哥想让人跟你传授绝招,我留下来岂不是占了哥哥的便宜。是吧哥哥?」

赵子恒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赵无咎对柏十七的观感更糟糕了,在她脑门上又加了个「巧言令色」的戳子。

「紮马步不需要回避。」他硬邦邦说。

柏十七嬉皮笑脸地说:「作为好兄弟,子恒紮马步的样子严重伤害了我的身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马步紮得如此糟糕,双腿打颤、姿势全然不对,有损兄弟在我心里高大的形象,我只能选择回避了,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兄弟之情着想,子恒你要明白。」

赵子恒差点泪奔而去,哥哥折磨他就算了,连好兄弟柏十七也抛弃了他,还嘲笑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无咎掌兵多年,通常一个眼神扫过去,手下的将士心中便会惴惴不安,反省自己行事可有不妥之处,他在军中的高声望并非身分之故,而是源於多年的身先士卒及运筹帷幄,只是碰上柏十七这样的滚刀肉似乎就不太好使了。

柏十七并不惧怕他,眼神威压她装傻看不懂,还侃侃而谈运河沿途的风土人情,热情邀约,「哥哥长期闷在舱房里於身体不好,等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船上要补给果蔬米粮,不如咱们下船去转转?」

赵子恒一脸黑线,哥哥的腿……兄弟你是不是没眼色?

赵无咎双腿失去知觉之後,连罗皇后举行的宴会都不肯参加,闭门谢客,除了宫中太医之外,外人一律不得见。

舒长风屏息在侧,神色紧张,可预见性的柏十七会遭到拒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自家主子震怒。

赵无咎锋利的目光掠过自己的双腿,与柏十七直视,很想知道眼前油嘴滑舌的小子到底是真心诚意邀请他,还是借此机会嘲讽他双腿不良於行。

柏十七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更兼着唇红齿白,端然一副好皮相,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动听,「运河两岸风景各有不同,久困漕船,天天看着熟面孔都腻烦了,下船走走,尝尝当地美食,再听听小曲儿,不知道有多逍遥。」

赵无咎从她眼中看不到分毫嘲讽之意,口气再平常不过,对他坐着轮椅之事也视而不见。

「我这样子能随意走走?」他心中不舒服,口气自然称不上多平和。

柏十七很是困惑,「为何不能?坐轮椅可比两条腿走路舒服多了,可是轮椅坏了?」她凑近了瞧,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带鞘的匕首,在轮椅上敲敲打打。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赵子恒傻眼了,很想把傻兄弟拉回来,免得被哥哥一脚踹开,但是想到独自紮马步的凄凉,又默默将阻拦的念头按了下去。

舒长风更是瞠目结舌。

这会子功夫,柏十七已经从轮椅左边轮子检查到了右边,又挪到了正面,掀起盖在赵无咎脚上的毯子,试图看脚踏板下面的结构。

她凑得极近,赵无咎低头时目光恰恰落在她的脸上,意外发现她的睫毛既浓且翘,他挪动轮子,本来准备後退的,可脑子稍稍分神之际居然犯了个难得一见的错误,驱动轮椅朝前滚动—— 

柏十七毫无防备之下,脑袋磕在他的膝盖上,要朝後跌坐下去的时候被他拉了一把,结果更是错上加错—— 她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赵子恒和舒长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赵无咎自己也很惊异於这种变故,他极不喜旁人近身,更没有与人肢体亲密接触的习惯,毫不留情的去推怀里人的肩膀。

柏十七试图起身的同时屁股下沉,身体矮了下去,堪堪抬头,脸蛋恰好撞上了赵无咎粗砺的大掌……

赵子恒捂着眼睛怪叫,「哥哥,我总算明白你为何多年不肯成亲了,就算你喜欢男人,也不能对我兄弟下手吧!」

舒长风被眼前的连番巧合与赵子恒的言论惊呆,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是柏十七检查轮椅到了正面时,被主子一把拉进了怀里,这也就算了,柏十七抬头之时,主子竟然、竟然还摸人家小夥子的脸……这个癖好就不太好了!

赵无咎咬牙道:「闭嘴!」

赵子恒眼中看到的事实与舒长风看到的差不多,那瞬间他心中甚至被自己高尚的节操感动了,柏十七你个臭小子,你有难不肯跟老子同当,老子还拿你当兄弟,为你得罪哥哥!

柏十七蹲在地上,惊愕的扭头看赵子恒,深深拜服於他的脑回路之下,觉得这小子八成是逛过了小倌馆,满脑子奇怪的思想。

但是她惊愕的眼神落在赵子恒眼中,那便是被哥哥轻薄调戏之後的震惊屈辱,他回首兄弟俩相识相知的过去,慨然想着就算哥哥权势滔天,也不能让兄弟受辱!

介绍柏十七与赵无咎认识是他的主意,人也是他引上船的,他便该为柏十七的清白负责。

「就算哥哥身分贵重,可也不能欺负我的兄弟吧?」他弯身一把拉起柏十七,气冲冲往外走,「十七别怕,万事有我!」

两个人一阵旋风似的从舱房里出去了,只余舒长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

「无事属下就告退了。」舒长风迅速闪人。

舱房里只剩下了赵无咎一个人,他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挪动轮椅靠近与柏十七相邻的舱壁一侧,面无表情的从轮椅暗格里拉出来一个宛如铜铃的东西紧贴在舱壁上。

进了隔壁舱房,柏十七才甩开赵子恒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行了啊兄弟,再演就过了,你是为了明早不再爬起来紮马步才同你哥哥闹这一出的吧?」

「胡说八道!我为了兄弟不惜得罪哥哥,你不记情就算了,居然还污蔑我!」赵子恒涎着脸小声辩解,在柏十七了然的眼神之下,不由讪讪地道:「为你两肋插刀是真,顺便……顺便让哥哥感受一番我的怒气,明日说不定就能免去紮马步了。」

柏十七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为自己打算。」

赵子恒朝後躺倒在床上,舒服得直哼哼,「你不知道,哥哥是个冷淡的人,我们兄弟不少,但唯独他不好亲近,一把年纪忙於国事未成亲,父母都要急死了,偏偏还伤了腿,真是运气不好。」

柏十七抓住了重点,「我方才就想问了,你一时说你哥哥身分高贵,一时又说忙於国事,这样到底是怎麽个高贵法?」

两人认识多年,他一直胡吹说自己家财万贯,柏十七便当他是个富家纨裤子,但家中既有这般身分贵重的哥哥,他的身分只怕低不了。

两人相识於苏州,赵子恒打扮得像个纨裤,行事也与纨裤无异,唯独性格爽朗大气,被她揍成了猪头还能与她称兄道弟,实为难得。

柏十七曾经问过他家中境况,他也曾说过是靠着祖宗荫庇做些闲散营生,又是从京都而来,便当他家中父辈在做生意,才能供他闲来挥霍。

赵子恒眼神躲闪,吞吞吐吐,「我哥哥就……就是当官的嘛。」

「几品官?」柏十七眯起眼。

漕帮身分低微,柏十七每年押送漕粮北上,都要与沿途大大小小的官吏打交道,便是个九品芝麻官也能在她面前摆谱,庶民之苦她早有体会。

「论品级可就俗气了!」亲王是超品,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吓到无法无天的柏十七?

柏十七踹了他一脚,「你就装吧,你哥哥看起来就是个老古板,实在不大像会巴结上司的人,还一副忧国忧民的严肃模样,是不是品级不太高啊?」

她心中已经勾勒出赵无咎不会钻营,常年升不了官却任劳任怨的古板正经模样,「没事,反正就算是六七品官那也比我这个白身要强上许多。」

阶级壁垒森严,官员与漕船上押粮的她地位天差地别。

赵子恒笑得心虚,「也差不多吧。」亲王的上司就是当今圣上,哥哥似乎用不着拿出钻营的劲头巴结亲爹吧?

柏十七笑骂,「你这胡吹大气还是改改吧!」

京都官员遍地走,一块砖头砸下能有好几个四品官员,赵子恒犯了吹牛的毛病,她要再认真追究赵无咎的品级,岂不等於掀了他的面皮,让兄弟难堪可就不妙了。

於是她不再寻根究底,又提起下船之事,还诱惑赵子恒,「下个城镇可是很热闹的,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你是留在船上紮马步还是下船去玩呢?」

「总不能咱们下船玩,把哥哥丢在船上吧?」哥哥肯定不会同意他到处乱跑!

柏十七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等赵子恒又紮了两日马步,舒长风在漕船上搜了柏十七好几回,都没找到她的藏身之处,漕船终於停在一处颇为繁华的城镇。

漕船停靠在码头上,柏十七便窜了出来,亲自去隔壁见赵无咎,笑得热情洋溢,「哥哥闷坏了吧?咱们这就下船走走。」上手就来推轮椅。

舒长风连忙上前阻止,「柏少帮主,我家主子不准备下船。」

柏十七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轮椅就走,还谴责舒长风,「你懂什麽?一个人整天处於幽闭的环境,心里很容易生出毛病!你们做人下属的不但不替主子排忧解难,想办法逗他开怀,竟然还阻止他出门,真是太不称职了!要是担心安全问题,召集所有人跟着沿途保护啊!」

赵无咎还从来没遇过在他面前自说自话,连意见也不肯徵询就替他作主的人,一时惊讶得都忘了反驳她的话,就这麽被推出了客舱。

外面朝阳初升,码头上一片繁忙景象,柏十七推着他下船的时候,向管伯使了个眼色,叮嘱道:「蔬菜瓜果还有肉类都多采买些,可别多耽搁!」

管伯恭恭敬应答,「少帮主玩得开心,这些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柏十七推着赵无咎的轮椅下了船,与已经蹦到码头上的赵子恒会合。

赵子恒看到赵无咎表情严肃,似乎十分不悦,舒长风带着一堆紧急召集的护卫们气势汹汹追了过来,好像要打架的姿势,联想到柏十七的保证,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在远处挥手,「十七,这边这边。」

这番高声大叫顿时引得码头上的人都转头来瞧,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赵无咎都当看稀奇一般盯着。

赵无咎双腿失去知觉之後,早就考虑到会有这样一天,他甚至有时候会疑神疑鬼,觉得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似乎每次都会悄悄把目光停留在他的双腿之上,骄傲如他根本无法忍受,到最後连贴身侍候的宫人们都被驱走了,留下来照顾的都是军中带来的亲卫,总算是自在许多。

他僵硬的坐在轮椅之上,假如不是需要维持他那点可怜的尊严,说不定早就当众发怒了,他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回去。」

赵子恒恰好走到他们面前,听到这两个字吓得生生把一只脚又缩了回去,装聋作哑,决定不做出头的椽子,免得回头再被舒长风给收拾一顿。

柏十七凑近赵无咎的耳朵,小声反问:「哥哥是要回哪里去?回船上还是回京都?要缩在房间里藏一辈子吗?」

她呼出的热气扑在赵无咎耳朵上,有一瞬间他几乎要疑心她要触碰到他的耳朵了,被柏十七擅作主张撩拨起来的怒气竟然消散不少。

一众护卫听舒长风召集人手,说是柏十七准备把王爷推出去逛街,眼珠子都差点吓脱出眶,紧追过来准备听令行事,结果却发现柏十七亲昵的靠近主子说话,自家主子似乎也没有发怒的迹象,还任由柏十七推着走,尽皆茫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舒长风。

舒长风也是迷茫,他还想知道怎麽办呢!自从主子双腿失去知觉,连房门都甚少迈出一步,如果不是要前往江南寻访名医,恐怕根本不会出门。

一行人远远缀在赵无咎身後,四散开来,一边探访周遭环境,一边留神保护自家主子出行安全。

赵子恒深知责任重大,也稍稍收起玩闹之心,在一旁看顾着。

唯独柏十七不明就里,推着赵无咎玩得十分开心,在街上碰见各种小吃还要贴心的问一句「哥哥要不要尝尝」,不等他开口拒绝,便将一个热气腾腾的芝麻胡饼塞到他手中。

可怜从小在宫里养得金尊玉贵的周王殿下,衣食住行一直有人打理,他又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何曾体验过边走边吃这种失仪之事?

柏十七哪懂得皇室的矜贵,咬一口焦香酥脆的胡饼,内里还包着鲜美多汁的肉馅,满足的直叹气,「可惜老胡不会做饼。」

老胡是她特意从苏州带来的随船厨子,做得一手道地的苏州菜,与北地的饮食大为不同,论起烤羊肉他就要比京都的厨子差远了。

赵子恒吃得满口生香,还对好兄弟不住夸赞,「十七,要说美食,还得找你。」

「彼此彼此。」柏十七可不敢独专纨裤之名,低头看到赵无咎手里拿着用油纸包起来的胡饼,似乎无从下口的模样,顿时乐了。

「哥哥你尝尝看,吴嫂子家胡饼里的肉馅可是特意调制过的,别的地儿没这味儿。」她粗鲁抢过他手里的油纸包,把胡饼递到了他嘴边。

胡饼的香味冲进了鼻孔,船上几日清淡的苏州菜肴让习惯了重口味的赵无咎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他不由自主咬了一口,又倏然抬头四顾,如进食的山中猛兽一般,习惯性的保持着警惕心。

他原本还以为别人会诧异於他如今双腿残废,还当街吃饼,没想到只捕捉到两三个人好奇的目光一扫而过,大部分路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行为。

皇室教养之严苛,礼仪之繁琐难以想像,赵无咎从小就是一丝不苟的性子,除了太子之外堪称皇子中的典范,一个字写不好可以重写十遍八遍,礼仪学不好便要百八十遍的练习。

因此於柏十七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便算是出格了,除非战场上生死攸关之时,他才会抛弃从小在宫里习得的礼仪行事,只要重回人间,脱下的那层礼仪外壳又自然而然穿上身。

舒长风在五步开外见到主子坐着轮椅在街上吃胡饼的样子,无端觉得心酸,自家主子何曾落魄到了这一步?

柏十七见赵无咎咬了一口,便把胡饼又塞回他手中,一手推着轮椅向前,一手咬着自己的胡饼,顺手从街上的小摊上买些小玩意儿,手里不好拎便一股脑儿堆在了赵无咎怀里。

无礼的臭小子!赵无咎恨恨咬着胡饼,内心却不得不承认这家的肉馅胡饼做得美味,没几口一块饼子就下肚了。

「你买这些小孩子玩意儿做什麽?」他回头向胡饼摊子张望,可惜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给一帮小朋友带礼物啊。」柏十七极自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猜出了他的意图,「胡饼不可多吃,不然一次吃够,下次路过此地又少了一项乐趣。」

赵无咎微微皱眉,这是什麽新奇的理论?

第三章 贴心背後的用意

不一会儿,柏十七推着轮椅停在一处捏泥娃娃的摊子面前,非要按自己的模样让摊主给捏个泥娃娃。

摊主一把年纪胡子花白,一双手却异常灵巧,按照後世的说法,属於捏什麽像什麽的手工达人,幼儿园小朋友最缺的那类家长。

赵子恒嘲笑柏十七,「哄孩子的玩意儿你倒是喜欢,真让人怀疑你的年纪。」

柏十七虚心接受他的表扬,捧大脸陶醉,「谢谢啊,这麽夸我年轻的你还是头一个。」

赵子恒被她的无耻惊呆了,一肚子话竟然都被噎了回去。

没多少功夫,摊主便捏了个活灵活现的柏十七,除了比她本人略胖点,更显出一种稚拙的可爱,眉梢眼角的笑意跟她如出一辙。

赵子恒彻底拜倒在了手工达人的技能之下,瞬间就忘记了自己讽刺柏十七之事,一口气要求订制十几个同款自己。

柏十七瞬间就考虑到了用途,「你这是准备往後给每个相好的姑娘都准备一个照着自己捏的泥娃娃吗?」

闻言,严肃如赵无咎也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胡闹!」

「可不是嘛!」柏十七随声附和,「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姑娘对你的泥娃娃爱不释手,痴痴对着泥娃娃思念你,等两人闹掰了……别告诉我不会,以你喜新厌旧的程度,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到时候姑娘一不高兴就卸胳膊折腿泄愤,你很快就会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赵子恒忽然觉得後背发凉,伸手要揍她,被柏十七躲开了,还回过头告状,「哥哥你可要为我作主啊,我是为他着想,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

「你明明是取笑我!」赵子恒不依不饶,「我今日要是不揍你一顿,都对不住咱们兄弟一场。」他绕过轮椅要去揪柏十七。

柏十七滑如泥鳅,两人围着赵无咎的轮椅打闹,直瞧得几步开外的舒长风胆战心惊,生怕自家主子动怒,下令让拖出去打军棍。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赵子恒本来就够聒噪的了,再加上柏十七,简直就是两只会说话的八哥在身边扑腾。

令舒长风惊异的是,主子竟端然坐在轮椅之上,全然没有被影响,盯着摊主灵巧的双手目不转晴。

柏十七被赵子恒追着绕到了他面前,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被他拦腰一拉,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舒长风傻眼了。

赵子恒急吼吼地道,「你快起来,压坏哥哥了!」

柏十七一头撞上赵无咎的胸膛,鼻骨差点被撞碎,当场就流下两管眼泪—— 完全是生理反应。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严重怀疑他在胸口装了块钢板,才能达到这种硬度。

赵无咎低头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皱着眉头教训她,「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掏出帕子扔到了她脸上。

柏十七从他怀里爬出来,擦乾眼泪,难得有几分难为情,低头打量帕子角落的绣花,「刚才是不是压到哥哥了?帕子等我回去洗过之後再还你。」

「无妨。」赵无咎说话同时还自嘲的想,要是真的有感觉就好了。

经此一闹,赵子恒也不再跟柏十七打闹,都守在摊子前面看摊主捏泥娃娃。

赵子恒的订制款泥娃娃完工之後,舒长风来推赵无咎,被柏十七拉住了,「等等,也要给哥哥捏一个。」

两个时辰之後,赵无咎坐在舱房里把玩依照他模样捏的泥娃娃,若有所思。

舒长风进来的时候,目光瞟到泥娃娃身上,不由就想起白天的事情,声音也有了几分犹疑,「主子,今日柏少帮主将我们都哄下漕船之後,那个姓管的老头卸了一部分底舱的货,还重新采买了一批,按照律法早就超重了,此事柏少帮主不会不知道。」

柏十七有一点没有说错,赵无咎一张脸上确实写着「铁面无私」四个字,对於漕运的规矩也有所耳闻,他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你是说,他为了避开我,这才大张旗鼓带着我下船?」

「不排除这种可能。」舒长风知道自家主子在军中多年,思维已成定势,认为所有的律法都应该遵守,但说实话,民间之事可并非奉公守法就能解决的。

赵无咎都快要被气笑了,差点将手里的泥娃娃捏碎,考虑到她油滑的个性,脑子急速转圈,恨不得现在就想个好办法来治治她。

「倒是好计策。」赵无咎原本被她今日送泥娃娃刷上来的好感瞬间又跌落谷底,同时得出一个结论,还在脑中为柏十七又盖了个「两面三刀」的戳子。

假如柏十七能看到赵无咎脑中自己的形象,大约都要惊叹於自己脑门上被盖的戳子居然这麽多,且没有一个是正面评价。

赵无咎自以为看人奇准,柏十七表面上与赵子恒一般无二,行事做派都能与纨裤沾边,但事实上,弟弟被父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想要跟混迹市井的柏十七一较高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就譬如逛街一事,赵子恒喜孜孜抱了一匣子泥娃娃回来,而柏十七既逛了街还顺带着把船上的眼睛都带走,留下管事装卸私运的货物,一箭双雕。

赵无咎手里的泥娃娃有一张冷淡的脸,那摊主极是睿智,泥娃娃脸部特徵抓得极准,却是袖手站着的模样,不由自主就让赵无咎想起自己双腿未曾失去知觉时策马边疆,保家卫国的日子。

他手上只要稍稍再用力,就能将泥娃娃卸胳膊折腿,弄得面目全非,可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下不去重手,只是拿过匣子小心装了进去。

柏十七不知道赵无咎已经识破了她的秘密,亲手洗乾净帕子送过来,热情洋溢的发表了未来路上会停靠的美食地点,可惜现在没有手机,不能走到哪拍到哪,还是有点寂寞的。

赵无咎则绝口不提私货贩运的事情,他且要看看柏十七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柏十七先公布了未来需要停靠的城镇,便高高兴兴回自己舱房去了。

果然此後沿途每到一处停靠点,柏十七就亲自来推赵无咎下船散步,且沿途关心备至,十分的殷勤,搞得赵无咎疑心是赵子恒嘴巴不牢靠之故,抽着空子把弟弟揪过来审问了一回。

「你是不是跟柏十七透露了我的真实身分?」

赵子恒冤枉得要死,「哥哥,我像那种没轻没重的人吗?」他恨不得抱着赵无咎的大腿哭,以期重新获得哥哥的信任。

赵无咎挥挥手让他滚出去,没一会儿隔壁舱房里便传来了笑闹声,赵子恒哈哈大笑,哪怕隔着一道舱壁也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

赵无咎结合柏十七一路上的表现,生出了将这一对狐朋狗友隔开的念头,要不再厮混在一起,赵子恒就要被柏十七给拐带坏了。

殊不知他遇上的这个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市井之徒,不但脸皮奇厚,心中还自有方圆。

柏十七当然瞧得出赵无咎不喜欢她,但为着她那一船的私货,也只能装傻充愣了,她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赵无咎阻止她沿途行贩运之事,结果这位大概是被腿疾困扰,根本没提这茬。

她第一次推着赵无咎下船转了一圈之後,次日才欣赏完了赵子恒紮完马步的惨样,就被舒长风寻了过来,「柏少帮主,能不能劳驾您推我家主子在外面转转?」

彼时漕船平稳航行在运河之上,柏十七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去哪转转?今日漕船不靠岸的。」

舒长风殷勤笑道:「我家主子自从患了腿疾之後,连房门都不肯出,昨日回来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所以……」

他们这一帮亲卫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让他们违拗周王殿下的意愿都没那个胆子,便把主意打到了柏十七身上。

「这对我有什麽好处呢?」柏十七用脚尖踹踹赵子恒小腿僵硬的肌肉,引得他不住惨叫。

舒长风眼角抽了抽。

柏十七才不管舒长风心中如何想,她也是个有自尊的,若非必要不想时常对着一张冷淡疏离的脸孔。

她蹲下来双掌合击,按着赵子恒的左小腿肌肉一顿狠拍揉捏,不管他的鬼哭狼嚎,直到感觉手掌下面的肌肉松软许多,「起来试试。」

赵无咎手底下的亲卫们操练赵子恒的手法都特别残暴,紮了几天马步就开始教他练拳,对於身娇肉贵,从小连根针都没拈过的赵子恒来说,锻炼的剧烈程度反应在身体上就很惨烈了。

他总疑心自己被操练得全身骨头散了架,走路叮铃当啷好像拖着一堆摇摇欲坠的零件,随时能掉下来一截小臂或者一条胳膊,最糟糕的是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疼,柏十七作怪的时候他才笑两声就表情扭曲地捂着肚皮住口—— 太疼了。

四肢的肌肉就更别说了,明明外部皮肤完好,内里却疼得毫无缘由,倒好像完好无损的皮肤下裹着一堆碎肉,走起路来碎肉互相摩擦而更疼,他形容这疼痛比起剐刑也不过如此,反而被赵无咎给教训了。

「平日缺乏锻炼,娇生惯养的哪里像个男人!」

赵子恒蔫头耷脑的说:「我是不是男人就不劳哥哥操心了,京都不少女子都可以证明我是。」

他这是变相的承认自己在外风流无度,让赵无咎简直难以容忍,於是晨练时间不但延长,就连强度都加倍了,依赵无咎的原话,是要让赵子恒发泄发泄他多余的精力。

这中间柏十七利用自己船主的身分,巧妙避开了赵子恒晨练的时间,每日掐着点出现在他锻炼之後的现场,顺便嘲笑好兄弟。

此刻瘫在甲板上的赵子恒咬牙挣扎着站起来走两步,明显感觉到被好兄弟蹂躏过的左小腿舒服多了,酸疼僵硬的症状大大缓解,顿时惊喜不已,「来来来,给大爷把右边小腿也捶捶,做得好有赏!」

柏十七蹲下身去蹂躏他的小腿,在赵子恒酸爽的叫声里谄媚抬头,「大爷,求重赏!」

舒长风无语,这一对没脸没皮的狐朋狗友!

他忽然间福至心灵,找到了与柏十七沟通的方式,「柏少帮主,如果你能每日推着我家主子在外面吹吹风,其实咱们可以商议一下酬劳的。」

柏十七挑眉,「谈银子多伤感情啊,不如咱们开局坐庄卖大小吧?」

赵子恒踊跃报名参加,「算我一个算我一个!哎哟你稍微……稍微轻点儿,来来大腿也揉揉。」行船无聊,已经被哥哥折磨得够惨了,找几个人陪着玩打发时间也不错。

柏十七唤住路过的漕工,「阿五,去厨房拿个擀面杖过来。」

赵无咎在舱房里听到外面甲板上吵吵嚷嚷,赵子恒的惨叫声声高亢,颇有种垂死挣扎的感觉,推动轮椅到窗前,远远却看到让他吃惊的一幕。

柏十七提着根棍子,不断换着地方抽打赵子恒的大腿,直抽得赵子恒跳脚惨叫,却依旧留在原地老实挨打,真是奇哉怪也。

他的房间隔得有点远,尤其客舱在船上最高一层,而甲板要低於顶层客舱,除了赵子恒的鬼喊鬼叫,听不到其余人等说的话。

一刻钟之後,舱房的门被敲开,柏十七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分说上来就推轮椅,「外面秋光正好,哥哥一个人闷在房里有什麽意思,不如去甲板上看看风景。我们组织了一个擂台赛,还请哥哥务必赏光!」

这个油滑的小子又在搞什麽鬼?他问道:「你方才为何敲打子恒?」

柏十七胡说八道,「他皮痒,揍一顿就老实了。我这不是看哥哥不太方便,所以才代劳的嘛。」

信你才有鬼!赵无咎在心中吐槽。

甲板上此刻已经划出了好大一块地方,船上的闲散人员都被召集过来,管伯敲着个破锣宣布,「还是按老规矩,大家操练起来,赢了少帮主有赏!不过今日船上同行的客人也愿意参加,去云平先生那里登记一下领号牌,看看自己愿意参加哪个项目。」

赵子恒喃喃自语,「云平先生?写书的那位云平先生?」

一堆人乱哄哄涌了过来,盖住了他的疑问声,也挟裹着他到了号台前面。

甲板一侧设了号台,有位文生模样的年轻人提着枝秃笔,睁着蒙胧醉眼招呼道:「过来过来,都登记一下。」这大概就是那位云平先生了。

丘云平在船上醉生梦死好些日子,就跟神隐了一样,刚才被柏十七派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拖到甲板上干活,还打着哈欠宿醉未醒,见到柏十七大为不满,老远就喊了一嗓子,「十七你过来。」

柏十七推着赵无咎过去,自有人让开一条道来,直达号台前面。她笑咪咪道:「丘云平你醒啦?最近不许多喝了,不然一路上没人主持擂台赛。」

丘云平深为怀疑,「十七,你跟我一样喝,为何却精神奕奕?你不会喝的是白水吧?」

柏十七哭笑不得,「酒量糟糕就别赖我。」

这些日子舒长风卯足了劲逮她,却原来她每晚窝在底舱跟丘云平喝酒,核算此行帐目,并没有闲着。

赵无咎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目光扫过舒长风。

舒长风听到「丘云平」三个字震惊不已,接受到自家主子疑问的眼神,不由激动的问:「丘云平……可是那位写书的云平先生?」

柏十七反应平淡,「哦,丘云平好像是不务正业,写过那麽几本破书。」

外间都传闻丘云平乃是一落魄书生,却有一枝神来之笔,写了好几本侠义志怪的书,情节跌宕起伏,十分受欢迎,许多戏班与说书先生到处传唱,渐至成名天下,用後世的话来说就是畅销书作家。

舒长风等人虽远在边疆,但每次跟着赵无咎回京,於市井间听到云平先生写的故事,大大缓解了边塞风霜之苦,对他十分仰慕,就连赵无咎也从亲卫们那里听过一耳朵。

「云平先生?真是云平先生?」

舒长风及其身边一众护卫们都凑过去向丘云平打招呼,纷纷表达仰慕之情。

丘云平十分高兴,「你们都是参赛的?来看看想参加什麽项目?」从旁边拿出边角磨损出毛边的赛事章程递过去,「每人五十文的报名费,先交上来。」

舒长风及众亲卫诧异,「参赛还要交费?」

丘云平笑容和蔼,「这也是我们少帮主的意思,说只有交了报名费,才能全力以赴投入到比赛中去,因为後面还有高额奖品跟奖金,人人都有机会的。」

赵无咎挑眉,这小子到底还有多少奇怪的理论?

「丘云平怎麽在你船上?」他问柏十七,总算从脑海深处挖出了此人的生平。

柏十七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我的帐房先生啊,哥哥可能不知道,打理帐目十分繁琐,丘云平就是个酒坛子外加钱串子,请他再合适不过。」当然隐去了请他的过程。

此刻丘云平摇动秃笔登记,旁边有个小子搬出匣子收钱,另有小子发放号牌,并且叮嘱初次参赛的客人,「注意别把号牌弄混了,每项的号牌颜色都不同的。」

赵子恒挤过来,也想要与丘云平说几句话,「你真是云平先生?」

丘云平痛快承认,「对对就是我,写书那位。公子可要全部参加?总计五百文钱。」

赵子恒连参赛章程也没看,糊里糊涂掏了钱,抱了一堆号牌晕晕乎乎挤出来,唇边还带着可疑的笑容。

柏十七瞠目结舌,「子恒,你会凫水?」

赵子恒回过神来,「啊?不会。」

她指指其中一个涂成红色的号牌,「那你怎麽报名参加凫水?而且……还要在河里摸鱼。」

赵子恒笑得傻乎乎,「云平先生让我参加的。」

云平先生大名在外,早就收获了一票仰慕者,精於吃喝玩乐的赵子恒正是其中之一,他昏头昏脑之下报了名,等到弄清楚比赛项目,顿时傻眼了。

漕帮的汉子们都在水上讨生活,赛事针对漕船上的各种劳作而设,譬如爬桅杆、下河摸鱼、两人撑小舟比赛、负重登高比赛等等。

长途航行无聊,这套赛事都是船上兄弟们玩熟了的,大家领了号牌各自散开,去准备赛事。

柏十七将赵无咎安排在丘云平旁边落坐,还让杂役端了点心茶水来招待他。

赵子恒弄清楚比赛项目之後跑来告状,「十七,设定赛事的人脑子有毛病吧?还爬桅杆,当我是猴子吗?」

丘云平幸灾乐祸地提醒他,「这位公子,漕船上的赛事都是我家少帮主设定的。」

赵子恒尴尬了,「不是……我说十七,你没事儿搞这些奇怪的项目,难道一般的擂台赛不是射箭骑马或者琴棋书画之类的吗?」骑马射箭虽然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但琴棋书画或者写几句风花雪月的酸诗他还是很擅长的。

柏十七翻了个白眼,「少爷,你让一帮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漕工跟你比琴棋书画?」

赵子恒语塞。

此时赵无咎已经翻完了号台上写着的赛事章程,那是一本手写的册子,不但专案完备,且规则清楚,奖罚分明,字迹疏朗不羁,力透纸背。

「赛事设置得很是合理。」赵无咎常年带兵,看问题可不比赵子恒,只停留在表面,他一眼就看透了其中的重点,完全是通过各项赛事提高船上漕工的工作水准。

「各项赛事真是你设置的?」他对此持怀疑态度,跟他这位不靠谱的弟弟混在一处,还是个油滑无比的小子,真有这等本事吗?

柏十七对他的质疑不以为意,「大家无聊玩玩而已嘛,哥哥不必当真。」

丘云平却对柏十七十分推崇,力证她的能力,「我家少帮主文武双全,这册子可是他亲手所写。漕工们平日在水上讨生活,除了干活极喜欢聚众喝酒赌钱,少帮主独自押送漕粮的第一年,见船上漕工纪律松散,有的把赚到的钱全赌输了,连回家给老婆孩子买点吃食的钱都没有,才筹备了赛事吸引大家注意力,断绝了他们聚众赌钱的念头,要是本事了得的还能赢一笔不菲的奖金呢。这都办了几年了,还能有假?」

赵无咎难得夸赞她一句,「真没看出来,柏少帮主倒是位人才。」

柏十七受宠若惊,「我没听错吧?哥哥居然夸我了?」她臭不要脸的凑了过来,「要不你再夸我几句?很是受用呢。」

赵子恒要是夸她,多半是有口无心的恭维,赵无咎可是惜字如金的人物,又是一副板正的性子,被他夸奖多难得啊。

赵无咎很想一巴掌糊在她脸上,但对上她灿烂的笑容,太阳下快要晃瞎人眼的一嘴白牙,肚里的刻薄话儿居然拐了个弯咽了回去,「字儿也不错……」

柏十七激动地握紧了他的大手用力摇了两下,双目放光,「知音呐!哥哥是我的知音呐!等回头见到我爹,你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他,他常年骂我写字像鬼画符!」

柏震霆从小没读过几天书,他的认知里毛笔字就应该四四方方,板板正正,为此柏十七小时候没少被亲爹提着棍子揍。

赵无咎把剩下的话说完,「……也就比鬼画符强点儿。」

柏十七迅速萎靡了下去,松开了他的手,笑容不复存在,既然不能伤害残疾人的心灵,便转而拿他的弟弟泄愤,「子恒,你要是连我船上的兄弟们都比不过,那就趁早认输!」

赵子恒虽然对着比赛项目有点发怵,但也不想未上场先认输,「还没开始比呢,谁输还不一定!」

赵无咎唇角微弯,不由自主露出一点笑意。

舒长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也趁热闹报名参赛,却还肩负着主子的安危,几步开外偷看到自家主子唇角的笑意,不由呆住了。

自从双腿失去知觉,他何尝见过自家主子露出一点欢愉之色?

柏少帮主当真了得,不但脸皮奇厚,敢把自家主子强硬推出室外散步,还能引逗得主子笑出来。

这下他打定了主意要赖着柏十七,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家主子的开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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