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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梦南迪《红妆女将撩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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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3 10:4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南迪《红妆女将撩相爷》

{出版日期}2020/04/15

{内容简介}

蓝海E85401
哎呀,挖坑给自己跳,她做人实在太难了!
当初随手救了那杜若墨一命……又一时兴起调戏了一番,
这下她可真是自食恶果啦!面对如今前来和谈的北离宰相杜若墨,
她这堂堂南玄一品大将军想躲也不成,还得奉旨保护他,
幸好,瞧他又是买美食又是献策的讨好她,总笑得那麽温煦好看,
肯定是不记得当初她干的「好事」,应该不是来寻仇的吧……
反正只要和谈结束,他俩从此分道扬镳,她又自在快活啦!
哪里知道,她莫名其妙卷进夺嫡之乱,中了皇后的圈套,
命危间,唯有那「无冤无仇」的杜若墨为了救她,只身勇闯皇宫……
第一章 尽地主之谊

入夏,晌午时分,烈日当头,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要更热上几分。

京师城门口,排队候着进城的百姓们个个都忙着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守城的将士穿着厚重的盔甲,站了一上午的岗,面上早已没了什麽好颜色,喊叫的嗓门一个赛过一个。

守卫旁站着个身着玄衣的高个汉子,左脸处靠近眼角的位置挂着半寸长的刀疤,守卫弯腰低头听着汉子耳语几句,便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任由汉子站在一旁,不敢再做言语。

「驾、驾、驾……」不远处,四匹战马风驰电掣奔向城门,为首的是一匹白马,马身通体纯白,如雪花般透亮,马上的公子身着淡蓝色长衫,黑发高高紮起,看外貌年纪二十上下,眼中透着一股英气。临近城门,聚集的人群渐多,马上的公子稍用力拉住马缰绳,左手抬起,身後的三人胯下的马儿也都跟着降了速度。

「你们先回去。」男子瞧见了城门口守着的壮汉,吩咐身後的几人道。

「是。」身後三人不再多做停留,骑马来到城门处,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的令牌,守门的将士急忙疏散门口的百姓,给三人腾出了一条路。

「驾、驾、驾……」三匹战马扬尘而去。

白马上的公子下了马,玄衣壮汉快步迎了上来,「大人,我家公子在老地方等您。」壮汉伸手接过马缰绳,弯腰说道。

「嗯。」蓝衣公子应了一声,「把马送去校场。」

「是,大人。」

蓝衣公子步行走向城门,领头的守军早就注意着玄衣壮汉的动向,瞧见壮汉对那蓝衣公子马首是瞻,这边不等蓝衣公子来到门前便早早让出了通道。

进了城,蓝衣公子穿过两条小巷子,在煎饼摊旁瞧见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穿着布衣,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大草帽,腰杆挺得笔直,拿着马鞭的右手全然没有平民百姓的那分粗糙。

「大人。」赶车的车夫看见来人,急忙跳下车,行礼。

蓝衣公子微微点了下头,敲了敲马车上的门板,「出来吧,我今日还没吃上饭呢。」

蓝衣公子的话刚说完,马车的门帘便被里面的人掀了开来,一双桃花眼,面相生得极为俊秀的公子哥探出头来,「可是巧了,我在同春楼订了席,咱们……」

「有事儿就下车,没事儿我就回府了。」蓝衣公子没有要领情的意思,後退了几步,转身欲要走。

「行行行,下车下车。」马车里俊秀的公子哥推开车门,扶着车门跳了下来,一身的绫罗绸缎,从上到下都透着华贵。

「我说温言,你放着同春楼的宴席不吃,非得去吃那大柳树下的破牛肉面?」公子哥甩开摺扇阴着脸说道。

「下回微服出访记得换件衣裳,太招摇。」被唤作温言的人扯了下公子哥的衣襟,特意拍了几下领口纹着金线的地方。

温言走在前,公子哥整了整衣襟,小跑着追了上去,「你懂什麽,这件已经是我府里最便宜的了,我还特意选了件褐色的,哪儿招摇了。」公子哥心里不满,一直在温言耳边唠叨着。

大柳树下,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摆了个面摊,平地上支起一口大锅,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还有刚擀出来了一面板的面条,锅里是摊主熬了一晚上的鸡汤,地上摆着五张桌子,十几个板凳。大柳树挡下了炎炎烈日,倒也省了支棚子的钱。

「两碗牛肉面,一个烧饼,再来三两牛肉,片切得厚实一点。」温言爽快落坐,看着锅边忙活着的老汉,大声说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下面、切肉。」老汉瞧见来人笑呵呵的说道。这位是老顾客,时常光顾他的生意,且每次都会留下些赏钱,瞧着那公子的衣着、长相,肯定是非富即贵,什麽山珍海味没吃过,肯三番两次的来光顾他这面摊,只能说他刘老汉煮面的手艺确实不错。

「说吧,什麽事儿。」

面摊上吃面的都是靠力气换钱的苦力,嗓门大,说到兴头上还连带着拍桌子,他们两人坐在稍远的位子上,倒也没人注意。

「啧啧啧……温言、温大人,堂堂一品将军,能不能有点一品的派头。」公子哥从怀里抽出丝质的绢帕擦拭了板凳一番,极不情愿的坐下,紧接着又擦了擦面前的桌子,然後面带嫌弃的将绢帕推至一边。

「客官,两位的面,还有牛肉,两位慢用。」

「说不说。」温言抽出筷子挑起一大口面,吹了吹,吸入口中。早上只吃了半张饼就急忙赶路回京师,日头过了晌午,温言这会早已是饿得不行。

「说说说,急什麽……慢点吃,姑娘家这像什麽样子。」公子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温言手边。「你啊,先别急着进宫面圣。」

「为何?」温言咽下口中的牛肉,喝了一大口凉茶,面露不解,「出什麽事儿了?」

「没出什麽事儿,就是北离的使者到了,这会都到宫门了。」公子哥挑起几根面条,细细的吹了吹,送入口中,「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不过这面确实不错。」

温言面色一凛,「提前了?」

「是。」公子哥又夹了一筷子牛肉。

「我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北离使者入京师,不容得出半点差错,如若按照原本的日子,我还能赶得上出城迎接……」温言话还未说完,便被公子哥给打断了。

「还出城迎接,老爷子什麽意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堂堂一品将军,剿匪这点小活用得着你吗。老爷子派你去就是让你避祸,你倒好,不想着多磨蹭几天,还心急火燎的提前回来,还好北离那帮子人来得早。」

公子哥啧了两声,翻着桃花眼白了对面的温言一眼,接着说道:「老爷子待你比我们这些亲生的都亲,北离的人入城,他可不舍得派你去蹚这浑水,万一有不长眼的出来行刺,那北离使者的马车就算掉了个车毂辘,不光北离那边无法交代,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还有,你先听我说,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就算你平安把人送进宫了,老三、侯爷那边还能不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

公子哥勾着嘴角,放下筷子,左手撑着那张俊俏的脸,看着对面的温言愤愤的说道。

「你啊,就是在边关打仗打傻了,我和你说,这京师、朝堂的门路可多着去了,那帮白胡子老泼皮没一个安好心的。哎……不过你放心,老爷子把你当亲闺女,我呢,把你当亲妹妹,有你哥哥我提点,那帮老泼皮奈何不了你。」

「出城迎接的是谁?」温言消化了公子哥的一番话,咬了一大口烧饼,接着问道。

「你猜呢?」

「甯王?」北离使者此番来南玄是为两国和谈一事,此等重要人物断是要三品以上的官员出城才可,除大臣外,皇子们自然也在候选中,依齐袁林刚才的一番话,既要护使者周全,又要防着自己人背锅,三皇子甯王倒是不错的人选。

齐袁林嘿嘿一笑,伸长了脖子凑向温言,「怎麽着,是不是,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这招看似简单,但是各路人马都安抚住了。」

「高。」温言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面条。片刻的功夫,那碗面条就见了底,「你吃不完,分我一半。」温言瞧了瞧自己手上还剩下的半个烧饼,偏过头盯着公子哥碗里的面说道。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齐袁林急忙把自己一整碗面都推了过去。

「边关这麽多年,没见你学什麽好的回来,这饭量倒是见长了不少。」

「行军打仗,有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吃一顿要顶四五顿。」温言解释道。

「知道你在边关苦,哎……也是,你们温家就你这一个独苗,还是个女儿,不往大家闺秀上培养,非得带你去那鸟不拉屎的边关,学那行军打仗的一套。你爹拿你当儿子用,他也真是狠得下心,还有宫里那位,和你们家那位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说着劝劝你爹,好好的这麽一位姑娘……」

「这些话我都记下了,赶明儿个我进宫就和老爷子说说,也该让他好好管管你这张嘴了,整日无事生非。」温言咬了口饼,低声说道。

「进什麽宫,你啊这几天好好在你将军府给我躲着,有北离那帮人在,是非多,依我看这和谈可没有老爷子算计得那麽容易,多少人等着给他使绊子呢。你啊,先静观其变,冲锋陷阵的事儿先让虾兵蟹将们上,你这大将要留在後面。」面碗给了温言,齐袁林接连吃了好几片牛肉。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同北离和谈,这里面又岂能少了我的事儿?」

「哎……」齐袁林叹了口气,「南玄同北离两国交战,这仗断断续续打了多少年了,从温老将军到你,都是你们温家在驻守边关,如今和谈,你是必然要出面的,就怕有心之人藉着和谈找你麻烦。」说完,齐袁林的脸沉了下来,抬头和温言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这水有多浑。

「北离来的人是谁?」既然跑不掉,还是要趁早打算才行,可不能没死在边关的刀光剑影中,回来却被京师里的言官们给摆上一道。

「嘿,你说这个,你都猜不到,北离皇帝,他……他把当朝宰相给派来了。」

温言这边正打算用茶水冲冲嘴里的烧饼,听了齐袁林这话,烧饼没冲下去,嘴里的茶水反倒喷出了大半……

「你说是吧,杀鸡焉用牛刀啊,这就好比,我想想,好比老爷子让你去剿匪。和谈虽是重事,但也用不着派出一国宰相吧,这里面的危险,北离皇帝不是不知道吧,万一有得来没得回……」齐袁林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温言脸上的异样。

这会儿,温言是真心觉得自己回来早了,要是早知道北离派来的人是杜若墨,那她宁愿把整个南玄的匪都剿了,在外面飘泊个半年,等和谈这事儿过了再回京师。

「走,一会儿我带你去醉春轩听曲儿去,听完曲,爷再带你买几身衣裳去。就算你整日穿男装,那也得置办几身配得上你身分地位的,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听我的,只要老爷子不宣你进宫,你就好生在家休息着。」齐袁林摇开摺扇,眯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温言听而不答,直到一位络腮胡子壮汉大步走向两人。

「何事?」将最後一块饼放入口中,温言冷声问道。

「宫里来信儿。」壮汉抽出纸条,恭敬地递到温言面前。

「不会吧……」齐袁林一听眯着眼睛,凑近温言。

「速速进宫,带着老十。」

「我!」齐袁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伸手指着自己,「这这,我一大闲人,老爷子什麽意思,带、带我做什麽?」

齐袁林话音里带着几分慌张,他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封了王爷後,平素里以吃喝玩乐为己任,不给朝廷添堵,也不给朝臣找不痛快,两国和谈这等大事儿,要他去做什麽。

「吃饱喝足了?」温言将纸条塞入腰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齐袁林问道。

「嗯……」齐袁林的答音里带着哭声,「好妹妹,亲妹妹,我不去行不行,你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我。」

「抗旨不遵?」温言冷哼了一声,伸手使了个巧劲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齐袁林手中的扇子,用扇头挑起齐袁林的下巴,笑着问道。

「不敢。」齐袁林叹了口气。

温言反手将摺扇还给齐袁林。

杜若墨……温言心中默念,也罢,那她就去会会这位故人,希望这位故人忘性大,不记得她是谁了。

马车行驶到宫门口,温言推开车门,率先跳下马车。

「下官拜见将军。」门口的禁军侍卫瞧清来人,急忙行礼,十皇子齐袁林紧随其後跳下马车。「下官拜见十皇子。」

「行了行了,起来吧。」齐袁林说道。

两人步行入了宫门,不远处一位白发老人躬着身子早已候在这里多时。

「老奴给温将军、荣王殿下请安。」白发苍苍的老者面色红润,说话尖声细语,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似的。

「公公免礼。」温言上前两步将老公公扶起,这位是大内总管曹公公,年少时便跟在当今皇帝身边伺候着,是最接近皇权的人,朝廷上无论大小官员无不卖这位曹公公几分面子。

「将军、王爷,陛下派老奴在这等候两位,陛下让两位换件衣裳再去面圣。」

「陛下费心了,是温言思虑不周。」温言拱手说道。

「将军、王爷请随老奴来。」

曹公公在前面引路,齐袁林比温言高出半个头,凑到温言耳边俯下头小声说道:「待会小心点,看我眼色,老爷子把曹公公派出来,可见事情不一般。」

「嗯。」温言点头答应,齐袁林脑子转得快,深知朝堂斗争,行军打仗温言在行,可是论朝堂阴谋诡计,她却是甘拜下风。

「曹公公,你老年纪大了,走慢点,莫要走快伤了膝盖。」齐袁林冲温言使了个眼色,而後快步上前,走到曹公公身边假装搀扶着。

「王爷,都出宫立府了还没个正形。」曹公公放慢了脚步,宠溺说道。

「封了王,立了府,那也是曹公公你从小看到大的小十,曹公公最疼我,小十可都记在心里呢。」

「就数王爷嘴甜。」曹公公尖着嗓子笑了几声。

「公公,大殿上都有谁在呢?」父皇派曹公公来接人必有用意,忙问道。

「还能有谁,北离一行使者,领头的是北离宰相杜若墨,出城迎接的甯王殿下,宰相大人、侯爷、还有六部尚书、几位皇子都在呢……」

「三哥也在啊……」齐袁林笑着说道,转过身看着温言,连连摇头。老爷子这唱的是哪出戏啊,这麽大的场面,齐袁林在心里直叹气。

「那……父皇……有没有、有没有什麽嘱咐啊,嘱咐我的?」齐袁林摇着曹公公的袖子问道。

「哎呦,老奴的身子骨都要被您给摇散架了,有有有。」

「父皇说什麽了?」齐袁林急着追问道。

「陛下让老奴给王爷传话,等会进了正殿,您啊就低头听着就行了,不用回话。」

「啊……哦……」低头听着不必回话,进殿当哑巴,那拉他进去干麽,指定没好事儿。「那,父皇……」齐袁林拉着曹公公停下脚步,用胳膊肘指了指身後的温言。「有没有什麽要嘱咐她的?」

「有,陛下说了,将军进了殿,无论陛下他说什麽,将军应下便是。」

听这话,温言和齐袁林皆是一愣,「曹公公、曹公公,我的好曹公公,父皇他到底要说什麽啊,要温言应什麽啊?」齐袁林追着问道。

「王爷就别为难老奴了,老奴就是来传话的,陛下要吩咐什麽,老奴又怎会知道呢。两位主子走快点,那一大殿的人呢,可不敢让陛下等久了。」刚刚放慢了脚步的曹公公这会健步如飞。

此时齐袁林的一双桃花眼没了在市井中的那抹轻浮,反而多了几分算计,温言虽面色如常,可是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两人换上官服,刚到大殿门口,便听见了中气十足的男声,「哈哈哈,闻名不如一见,杜相不愧为北离的顶梁柱石。」

高堂上说话之人正是南玄君主,龙袍加身,两鬓虽是皆已斑白,但是双目有神,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臣温言叩见陛下。」

「儿臣叩见父皇。」

「好好好,免礼平身,温言上前一步。」皇帝袖袍一挥,脸上满是喜色。

与北离停战,南玄朝堂有支持者,亦有反对者,多亏了南玄国君从中周旋,才能走到今天这步。

北离使者一行进了城便被三皇子一路迎至皇宫,宰相杜若墨一身青衫布衣,衣裳料子如同普通书生那般,身上没佩戴任何物件,虽未有锦衣华服装饰,但是站在这皇宫大殿之上却并不突兀,甚至比那些身着官服的高官、皇子们更让人忌惮三分。

「杜相,这位就是我南玄镇守边境的温将军,温言虽是女儿家,但是不爱红妆爱戎装,巾帼不让须眉。」提到温言,老皇帝脸上不免带着几分骄傲和宠溺,四国中唯一的女将,南玄独一份。

「温爱卿,这位是北离当朝宰相,杜若墨,是这次两国和谈的北离使者。」

「温言见过杜相。」该来的跑不掉,温言转过身,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了武将之礼。

两年了,这位杜大人倒是没什麽变化,周身满是书生气。

杜若墨是北离有名的美男子,温言看在眼里可比朝堂上那些胡搅蛮缠的老狐狸们顺眼多了。

「若墨见过温将军。」杜若墨淡然一笑,看向温言。

喜怒不形於色,这人到底认没认出她来,温言有些说不准。

「派去你府里传话的人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迟迟找不到你人,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学学你三哥,同是封了亲王,老三帮着朕分担国事,你呢,人影都见不着一个。」老皇帝瞧着齐袁林吹胡子瞪眼睛的说道。

「我……」齐袁林正欲要抬头说点什麽,对上皇帝身边的曹公公,只见那曹公公冲他眨了眨眼,到嘴的话硬是憋了回去,本就弯着的腰,这会弯得更低了。

「让杜相看笑话了,朕的这几个儿子。」皇帝抬起手将几个皇子一一点个遍,「就是老三能替朕分忧,你们好好向老三学学,特别是你老十,别整日的不着四六,没个正形。」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日後定以三哥为榜样、楷模。」齐袁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果然老爷子叫他来就没安好心眼,来给他三哥当陪衬的。

「陛下,众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今日若墨还要多谢三皇子出城相迎,一路打点。」杜若墨藉着话向三皇子行了礼。

两人虽是在城外就打过照面,可是这会在朝堂上,杜若墨的这句感谢在朝臣眼里又有了不同的意味。

三皇子甯王是当今皇后所出,舅舅是朝中重臣定远侯,皇帝虽是迟迟不立太子,可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三皇子的太子之位是跑不掉了,毕竟皇帝年事已高,立储之事势在必行。

「嗯,老三办事,朕放心。对了,温爱卿,两国和谈,杜相要在京师待些日子,其他使节住到官驿,杜相和他的随从就住到你将军府吧,你替朕好好招待杜相,带杜相在京师好好逛逛,向杜相介绍介绍我南玄的风土人情。」

……温言重重的吞了下口水,记起曹公公交代的话,「臣,遵旨。」

「哈哈哈哈哈,今日与杜相相谈甚欢,杜相一路舟车劳顿怕也是累了,随温爱卿回府休息吧,有什麽事儿尽管和温爱卿说,你在南玄的这段日子,温爱卿就是你的贴身侍卫,无须和她见外……」皇帝虽是笑呵呵的,贴身侍卫四个字权当玩笑一般的说着,可是有心之人自是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听完老皇帝的话,温言只觉得自己身形一晃,贴身侍卫,这个坑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远处的甯王嘴角挂着笑意,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定远侯,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深意。

「杜大人,请。」温言本就不太擅长交际,接了这个贴身护卫的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杜若墨比温言高了些,两人离得近,温言说话不免要微仰着头。

「温大人客气了,要在府上叨扰些日子,给温大人添麻烦了,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杜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大人入住将军府,是温言的幸事。大人,请。」周围还有未散去的朝臣在,两人生疏的客套了一番便一同出了大殿。

据在北离的探子来报,杜若墨虽是北离百年一遇的相才,但年少时却是个病秧子,常年在府里闭门不出,更不曾涉及朝堂,今日之所以为相,是北离皇帝爱才,寻觅天下名医为杜若墨看诊,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江湖上寻得一位隐姓埋名的神医,终将杜若墨给治好了,这才使他能步入朝堂,为北离效力。

温言暗中将杜若墨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说病都治好了吗,这都过去两年了,怎麽身子还是这麽单薄?温言在心中感叹了一番。

她常年在军中,看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回到京师再看这些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们,瞧谁都觉得是一副病秧子相,个个身子骨都单薄。

下了朝,齐袁林就躲得温言远远的,他们这对「好兄妹」都是暗中来往,明面上,一个皇子一个将军,可不敢有什麽过多的交集。

将军府是当年皇帝赐给温言父亲的宅院,温言父母伉俪情深,母亲死後,父亲坚持不续弦,那会儿北离和南玄的战事断断续续,温老将军是主将,必是要坐镇战场的,老将军心一横,带了两个丫鬟婆子还有在襁褓中的温言一同返回了边境。

温言自小便是在边境上长大的,别人家的姑娘绣花、学琴、下棋、读书的时候,温言却在沙漠里舞刀弄枪、排兵布阵。

长大後的温言也随着老将军回过京师几次,直到老将军去世,皇帝力排众议让温言女承父业,接替温老将军继续镇守边境,皇帝和温老将军年轻时结为了异姓兄弟,皇帝对温言甚是偏宠,乃至於这个决定让温言成为了四国中唯一一位女将军,此事也成了南玄的佳话,百姓中皆是有言,谁说女儿不如男。

「杜大人的随从只有此一人吗?」将军府庭院中,温言瞧着杜若墨身後站着的黑衣侍卫还有一箱的行李,不免探着身子又向正门看了看,是不是後面还有随从没跟上来呢?

「若墨只有这一名随从,余下的都是本次一同出使南玄的使节。」杜若墨点头应道。

「这样……」温言心中犯难,她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父母相继去世,她没有兄弟姊妹,且尚未婚嫁,这将军府就她一个正主,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就是丫鬟和婆子各一个,余下的还有几个打扫庭院的杂役,厨房里一个厨娘、一个打下手的,外加将军府的老总管,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温言事前不知杜大人要入住将军府,大人也瞧见了,府里的下人都在这了,这位是徐嬷嬷,一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大人不嫌弃的话,就先让徐嬷嬷伺候大人起居,这几日我让管事的再去寻两个侍女进府。」温言想着也只能先委屈这位杜相了。

「若墨谢过温大人,有徐嬷嬷帮衬足矣,不需再寻婢女了。」杜若墨微笑着说道,周围的下人们都识趣的低着头,他上前两步俯身在温言耳边,「温大人,新入府的下人易生事端,若墨不想给大人惹麻烦。」

一股暖流打在温言的左耳上,温言本欲想躲,沉着性子,稳住脚步,直到耳边淡然的笑声越飘越远,杜若墨又站到了他之前的位置,不远不近,两人的距离恰到好处。

温言表面不动声色,但是不免心中一颤,是她思虑不周,以杜若墨的身分地位,不得不防有心之人。

温言将杜若墨送至清风院,清风院离主院只有一墙之隔,如果发生什麽,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杜大人有什麽差遣吩咐徐嬷嬷便是,温言就不叨扰大人休息了。」

杜若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麽,看着温言远去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浓。

书房内,温言捏着茶杯,盯着桌上的茶壶,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大力拜见大人。」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进来。」

络腮胡子的壮汉推门而入,被称为大力的男人是个孤儿,参军後在温言的军中当伙夫,因有着一身蛮力便被人唤作大力,此人身子骨壮实,力大无穷,虽然目不识丁却是天生练武的料子,被当时还是少将军的温言遇上,温言见他性情憨厚且忠心耿耿,便收到麾下当了亲兵。

「何事?」温言放下茶杯,抬头问道。

「清风院那位……北离宰相,认出大人了吗?」

当年在北离救人的事儿是大力和温言一起干的,听说杜若墨要住进清风院,大力都没敢在府里露面,直等到他们安顿下来才敢翻墙入府拜见温言。

「大人当日在面容上稍做了修饰,且这都过去两年了……」大力自言自语道。

「或许吧。」当年北离皇室内斗,皇子们争夺皇位,都城兵乱,杜若墨辅佐太子,亲自带人前往临城搬救兵,半路敌人设伏,危难之际,温言出手救他性命。

南玄皇帝早就惦记着两国和谈,那北离太子也有此意,不过北离内斗毕竟是人家的事儿,况且谁输谁赢还不确定,南玄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插手,南玄皇帝便派温言乔装潜入北离,看看能否暗中助北离皇帝一臂之力,恰巧杜若墨遇难,温言和大力便帮忙化解了一场危机。

「那……」大力揉了揉手。

「无妨,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你在府里正常走动便可,无须躲避。」就算温言对杜若墨不了解,但是年纪轻轻便高居相位,辅佐太子争夺皇位,此等心智岂是常人可比的,温言赌他知晓自己就是当日救他之人,就看他打算什麽时候挑明。

两国和谈这出戏到底要怎麽唱?温言还真想好好瞧瞧杜若墨有什麽本事。

「加派人手,暗中守卫将军府,特别是杜若墨下榻的清风院,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汇报。」

「是,属下这就去办。对了,这是王爷让我呈给大人的条子。」大力上前,从腰间抽出一卷字条。

「嗯,把李叔叫来。」

「是。」

温言摊开字条,「子时一见」,她起身点燃蜡烛,随後将字条付之一炬。

「小姐。」上了年纪的李管事走得慢,扶着门框跨过门槛,进门欲要行礼,被温言及时扶住。

李管事是将军府的老人,温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在这府里当管家。

「李叔,近些日子府里无须买下人,现有的这些人,李叔费些心思将家底都再查一遍,府内务必不能进了细作来。」

「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李管事在将军府多年,温言一点,他便明白事情的轻重,急忙下去办事了。

杜若墨、杜若墨、杜若墨……温言转身坐下,手指轻敲着桌角,此人入京师,朝堂这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晚饭,落坐的只有温言和杜若墨两人,四菜一汤,徐嬷嬷和温言身边的小丫鬟思巧在一旁伺候着。

「两位大人尝尝这鲫鱼汤,如娘子今儿个一早去集上买的活鱼,白天一直养在木盆里,晚上现杀的,鱼新鲜着呢。」徐嬷嬷发福的身子站在温言和杜若墨之间,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

温言自小从军,对吃穿从不讲究,穿得暖、吃得饱就可以,平日里将军府开饭,李管事、徐嬷嬷、思巧也都会上桌,几人一起用餐。温言吃饭快,每次都是第一个吃完,早早下桌,府内虽是有主仆之分,实则早就成了一家人。

新鲜的鲫鱼和白嫩的水豆腐用砂锅炖了一个时辰,一开锅,香味四溢,那汤汁白白滑滑的,好生让人喜欢。

温言这边刚端起碗,只听徐嬷嬷在一旁轻咳了几下,抬头迎上徐嬷嬷的眼神,徐嬷嬷一直在给她使眼色,温言看了看杜若墨,此人已换上一袭白衫,左手握着勺子,轻吹几下,慢慢的喝着。

文官就是文官,吃个饭都如此讲究。温言一脸苦相的看着徐嬷嬷,正巧被抬头的杜若墨撞了个正着,杜若墨这人总是挂着一副笑脸,但是在温言看来,那笑脸倒像是一副面具,尔虞我诈皆隐藏其下,让人瞧不出真正的心思。

「让杜大人见笑了。」温言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勺子,「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吃饭比常人快了些,这喝汤也是直接端碗来,军中也不会准备这麽多的勺子。」温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杜若墨笑笑不语,拿过一旁的空碗,徐嬷嬷见状本欲上前却被杜若墨抬手给挡了下来,将温言碗中的汤盛到空碗中一半,如此一来原本冒着热气的鱼汤凉下了不少。

「这汤凉了些,温大人端碗喝也不会觉得烫舌了。」杜若墨轻轻的将碗推了过去,「刚刚若墨笑,不是在笑话大人,只是觉得大人刚刚看徐嬷嬷的表情甚是可爱,比起朝堂上威风凛凛的温将军,倒像是讨糖吃不得的孩童,是若墨失礼了,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杜若墨看着温言,眼中满是真诚,倒是让温言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回到府里,温言便换下了朝服,平日她外出办公,一身男子装扮是为了方便,回到将军府,她便穿回淡色的女装便衣,黑发绾起简单的发髻,一身装扮虽比不得大家闺秀的美艳,却也和朝堂上威风凛凛的温将军相去甚远。

瞧着对面的温言低着头用勺子一口口的喝着鱼汤,脸都快埋到碗里了,令北离军队闻风丧胆的「鬼将军」温言,谁能想到她竟还会有这副可爱模样。

吃完饭,温言回到自己卧房。

「小姐,这才第一天,以後的日子得什麽时候是个头啊。」小丫头思巧一边为温言收拾床铺,一边叹气说道。

那杜若墨虽是个美男子,可是府里来了外人,不仅温言有些拘谨,服侍的下人也是个个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差错。

「我也想知道这尊佛爷什麽时候走。」温言接连摇头,「准备夜行衣,夜里我要出府。」

「是,小姐。」思巧不再多言,到一边帮温言准备衣物去了。

第二章 等小鱼儿上钩

月黑风高夜,荣王府守卫人数众多,其中不乏高手,不过一身黑衣的温言技高一筹,轻车熟路的摸进一处卧房,直接推门而入。

室内漆黑一片,只见一人影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醒醒。」温言掀开面罩,走上前将人摇醒。

「嗯嗯……」齐袁林被晃醒,听声音就知道是温言,「找个凳子随便坐。」

「床上有人?」温言机警的看向床。

「皇后娘娘三日前送进来的,说是送我的小妾,喝了蒙汗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对醒不了……」齐袁林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下醒了醒神。

「皇后这手伸得倒是够长的。」温言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找我什麽事儿。」

「怎麽,温大将军心情不好?」齐袁林笑着问道:「也对,要是我府里住了北离那麽一尊佛爷,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说废话的能耐倒是日益见长了。」温言冷哼了一声。

「行了,拿我撒什麽气,哈哈哈……你我亲如兄妹啊,自然是要同仇敌忾的,叫你来就是和你说,你知道老爷子为什麽要把那佛爷安排到你府里吗?」

「让我护他周全。」定远侯对北离一向主战,温言断定,那几位一定会找杜若墨的麻烦。

「此是其一,依我看老爷子却是有这个心思,毕竟满朝文武掰着手指头数,能得他信任的也没几个。可是还有其二,咱俩入殿之前,老爷子和那杜若墨相聊甚欢,不仅如此杜若墨对你更是一番推崇赞赏,还说此番来南玄,最想结识的便是你温言,想一睹四国唯一一位女将军的风采。」

黑暗中温言微皱着眉,那杜若墨应是个波澜不惊的主,初到南玄,本应是少说多听,他倒好,竟是在朝堂上表明想要结交南玄重臣,还是武将,他这是什麽意思。

「所以,杜若墨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再加上老爷子原本也有点这麽个心思,他住到你府里那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齐袁林轻轻拍了个巴掌。

「你觉得那杜若墨这话是什麽意思?」温言问道。

「你这脑子还真是转不过弯来,武将的性子,直肠子一根筋,还能有什麽意思,他就是想住到你府里啊,杜若墨多精明啊,早就看出来了,南玄朝堂可不是人人都主和的,许是知道了你是老爷子的人,住在你府里可是比官驿安全多了。

「他倒也算是步步为营。」温言轻哼了一声,笑着说道。

「废话,他要不算计着点,那就且等着被别人给算计了。你啊,这些日子小心点,你麾下的高手都叫出来,那位佛爷可不能在你府里出半点差错,还有你也小心点,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不怕危险。」齐袁林絮絮叨叨的说道。

「七日後陛下在宫中设宴为杜若墨接风,这几天……」温言犹豫着问道。

「听我的,这几日你就带他吃吃喝喝,听听曲儿,老爷子不是说了吗,让你带那位杜大人了解了解南玄的风土人情,尽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着,藉此机会也和那位多联络联络感情,年纪轻轻就在北离混到了宰相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人物。你再瞧瞧咱们那胡大人,同样是身居宰相,一把白胡子,比老爷子年纪还长上五岁呢。」齐袁林撇着嘴说道。

当年潜入北离是皇帝的密令,温言没告诉过第二个人,齐袁林并不知她与杜若墨早有过一面之缘,想了想,温言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忍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善交际,放心,朝堂上的闲言碎语我帮你留意着,等着停战文书一签,抓紧把人送走。」

「嗯,也只能如此了,两国交战多年,生灵涂炭,苦的是两国的百姓,两国停战,百姓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温言说道:「对了……」

温言转身瞧了眼床上的女人,齐袁林的名声在京师向来不好,吃喝嫖赌、妻妾成群,「要不然我去同陛下说说,皇后那边让他帮你……」

「得得得,老爷子费尽心力让我在後宫活了下来,如今还同三哥一样封了王,荣华富贵、吃喝玩乐,有什麽不好,女人嘛……哄骗两句,喝了蒙汗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又没少块肉,眼下和谈才是大事儿。」

皇城中人如若都像齐袁林这般看得开,或许这争斗也会少上几分吧。

「好,那我先走一步,有事儿再找我。」

温言正打算出门却被齐袁林在身後拍住了肩膀,「好妹妹,万事小心,不可逞强。」

「兄长放心。」温言反手拍了拍齐袁林的手背,他两人虽是异姓,但却更似亲兄妹。

回到将军府,一夜无眠,思巧打了盆水,温言在脸上拍了拍水,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杜大人可是醒了?」温言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思巧给她简单的装扮一番。

「起了,说是在清风院看书呢。对了,小姐,一大早宫里来人传话了,说小姐这些日子不用上早朝了。」

「嗯。」温言应下,既然如此那就当放假了,陪着那位佛爷好好瞧瞧南玄的风土人情。

想着,便来到了饭厅上。

「温大人。」饭桌上的杜若墨瞧见一身男子装扮的温言招呼道。

「杜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要不要出门逛逛,还得问问这位的意思。

「托温大人的福,若墨休息得很好。」瞧见温言从盘子里抓起一个白胖的馒头,杜若墨也学着样,抓起了一个。

「温大人,若墨在北离衣食住行也是以简单为主,吃饭用餐倒也无须下人服侍,温大人也定是不拘小节之人,徐嬷嬷、思巧就让她们也去吃饭吧。」

杜若墨虽然文人出身,但是身上却全无那股迂腐之气,说实话徐嬷嬷和思巧站在身边侍奉着,温言也有几分不习惯,既然杜若墨主动提了出来,温言摆摆手,命两人退去。「温言今日闲暇,如若大人不嫌弃,不妨和在下一起出府走走。」

原来这身装扮是为了出府才穿的,杜若墨笑着点头答应,昨晚杜若墨没忍住夸了温言几句可爱,今早见她着男装,还在担心是不是因为他昨晚多话了。

「杜大人想看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或者听曲儿看舞……」行军打仗本就没什麽乐子,回到京师後,温言不喜热闹,倒也鲜少去街上晃悠。

「听闻南玄都城京师有四国中最大的市集,若墨平日忙於政务,没空去市集好好看看,既然温大人得闲,你我两人不妨逛逛市集,再找个茶馆喝个茶。」杜若墨刚吃了半个馒头,温言那边已经拿起第二个馒头了,杜若墨不动声色的将碗边的小菜向着温言的方向推了推,温言碗里的白粥眼瞧着见底了,杜若墨起身帮她盛了两勺,而後又给自己碗里加了一勺。

温言权当杜若墨顺手,便也就没在意。

「行啊!就依杜大人的意思,吃完饭咱们就出府。」

「好。」

不久後,温言黑衣,杜若墨白衣,两人的样貌都属人中龙凤,走在市集里,不免吸引了很多姑娘的目光。

京师的市集从南延伸至北,一路上人群熙攘,贩夫走卒、摊贩茶铺,还有那些个富家公子哥儿、小姐们才去得起的酒楼茶座,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两人走得近,手臂时有摩擦,温言倒是不拘这些男女小节,看杜若墨心思都在市集上,没表现出任何的在意,便就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毕竟人多且杂,周围虽是布满了暗卫,温言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小兔子倒和温大人有几分相像。」两人走到一个面摊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几大笼蒸屉,摆着形象各异的馒头,有兔子状的、小猪状的……五颜六色甚是讨人喜爱。

温言皱了皱眉,这馒头的卖相倒是挺不错,小兔子捏得也好看,不过这……

「我和这、这兔子……哪儿像了?」温言转头看向一旁的杜若墨不解的问道。

杜若墨笑而不语,「大娘,这馒头多少钱?」

「公子,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油纸准备着。

杜若墨从腰间摸出了一粒碎银子递给笼屉後的大娘,「大娘不用找了,帮我包三个兔子。」

「好嘞,公子给您,拿好,刚出锅的烫呀。」

「有劳。」杜若墨单手接过,转而递到温言面前,「拿着。」

「哦。」温言单手接过,看来这杜大人也是公子性情使然,就算吃住从简,终归身边得有个人服侍着才行,也罢,皇帝下旨让她当贴身侍卫,拿个袋子倒也无妨。

杜若墨拿过一个小兔子馒头,「温大人不吃吗?」说罢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啊?」温言一愣,她不是负责拿东西的吗。

「温大人,若墨只能吃得下一个,剩下的两个都是温大人的。」今日早饭,杜若墨瞧得出来温言吃得克制,两个馒头吃完後还有些依依不舍的盯着盘子里剩余的馒头。他是文官,不需行军打仗,食量不大,吃了大半个馒头便吃不下去了,只怕是温言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多吃了。

一听两个都是自己的,温言有些不好意思乾咳了两声,但是想着今早确实是没吃饱,便也不再多做推辞,拿了一个吃起来。

「这京师的市集真是热闹。」

「和北离都城相比呢?」

两人边走边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不如南玄。」杜若墨实话实说。

温言难遮嘴角的笑意,习武之人争的就是个胜负,虽然只是小事情,但是得杜若墨亲口承认北离的市集不如南玄,温言心里还是高兴的。

温言的那点小心思被杜若墨瞧在眼中,他也不戳破。

温言一瞥瞧见不远处有一小摊在贩卖头绳,「杜大人,咱们过去瞧瞧,我想给思巧买一条。」

杜若墨跟着温言的脚步,「温大人对思巧姑娘倒是极好,像是家人一般。」

「嗯,杜大人有所不知,我自小便随父亲去了军营,军营都是男子,随军的徐嬷嬷和丫鬟们对我来说都是长者,没有同龄人玩耍,思巧比我小一岁,是边境的流民,父母早亡,父亲收养了她,在军营和我作伴,虽说是我房里的丫鬟,其实也算是我半个妹妹。」

两人来到摊位前,「两位公子,给心上人买头绳吗?」

「杜大人觉得这个怎麽样?思巧那丫头喜欢黄色的。」温言将最後一块馒头塞进口中。

还没等杜若墨说话,那摆摊的小贩便接话道:「公子好眼光,这黄色明艳动人,公子的心上人收到了肯定欢喜……」

小贩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串的话,温言低头比量了一番,想着思巧肯定会喜欢黄色的这条。

「十文钱,一根。」不等温言问价,小贩便开口道。

「行,帮我装上这个。」温言掏出钱袋子,拿出十个铜板递给了小贩。

趁着温言转身收好钱袋之际,杜若墨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小贩手中,抽下一根红头绳藏於袖口之中,没让温言发现。

「杜大人,逛了有一会儿了,要找个地方歇歇吗?」探子说杜若墨的病好了,可瞧着那单薄的身影,温言总是放心不下,生怕这位杜大人累着了,又不好意思说。

「不用,若墨幼时素有顽疾,有幸得神医相助,如今身子已与常人无异。」杜若墨负手而立,瞧着不远处几个凑在一起瞧向他们这边的姑娘,接着转过身来饶有兴趣的将温言上下打量了一番。

同聪明人讲话倒是轻松,温言问得隐晦,杜若墨三言两句倒是把事情挑明了,既然不累那就继续逛吧。

「温大人……」

温言被杜若墨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从上到下看了自己一遍,「嗯?」温言疑惑,不知杜若墨在瞧什麽。

「大人平素上街,男儿装扮,也有这些姑娘围观大人吗?」

温言愣了片刻,「杜大人说笑了,这些姑娘看的不是温言,而是大人。」温言不动声色的後退半步,拉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杜若墨好生奇怪,坊间传闻他是攻於心计的谋臣,这种人本应是花花肠子最多,一句话绕三道弯的,可是接触下来却算得上是有话直言,与传闻不符,还是说她平日舞刀弄枪,在边关沙子吃多了,这识人的本领越来越不行了?此人心思重,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是吗……」杜若墨接话,没再多说什麽,微微勾起嘴角,温言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温大人累吗?」

「啊,在下不累。」

杜若墨冲着温言眨了眨眼睛,「温大人不累,若墨倒是觉得有些乏了,不妨去喝点茶,歇歇脚。」

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温言点头答应,没多说什麽,杜若墨在街边买了两个红豆馅的糯米团子,跟着温言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处茶馆,名曰茶舍。

「杜大人请,这里茶不错,还有说书先生,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在下来过几回。」

茶舍有三层,大堂宾客不少,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在讲着段子,台下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温大人常和朋友一同来饮茶?」

「没有,是我自己常来。」温言实话实说道。

「小二,楼上可还有雅间?」

「实在不好意思,两位客官,今儿个楼上雅间都满了,您瞧,这大堂也就剩下两桌空位了,今儿个说书的是名满京师的宋先生,讲的是咱温大将军和北离战神的战役,温大将军率军攻下北离边境五座城市,英勇神武。」小二提着茶壶满面红光,在温言、杜若墨面前越说越来劲。

今日出门还真是没看黄历,温言微咳了两声,情急之下拉着杜若墨的衣袖就想把人领出去,杜若墨是来和谈的,可别听了这说书先生的胡说八道,一气之下回了北离,若真是那样,她可就成了南玄的千古罪人了。

「好,那我们就坐那张桌吧。」杜若墨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面。

「好嘞,两位客官里面请。来来来……坐,两位要喝点什麽茶?」

见杜若墨没有走的意思,温言硬着头皮跟着杜若墨落了坐,满脑子都在想等会要怎麽和杜若墨解释这说书先生,完全没注意到店小二的话。

杜若墨环顾左右,「一壶上好的龙井,一份蜜饯、一份花生。」

「好嘞,两位稍等,马上就来。」接了杜若墨的银子,店小二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

杜若墨取出怀中油纸包着的糯米团子,打开推到了温言面前,「刚瞧着路边小孩争着买,想着会好吃,便买了两个,温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那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看上去甚是讨喜,温言舔舔嘴唇,她这好吃的毛病还真得改改了,这会才发现,这一路上吃的喝的都是杜若墨付的银子。

温言舔舔嘴唇,心下一横,探头到杜若墨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大人,这说书先生听风就是雨,都是在坊间传闻中添油加醋,大人可信不得他们说的话。」

「两位客官,今年的春茶,上好的龙井、蜜饯花生,齐了。」小二将茶壶碟盘摆好。

「是吗?」杜若墨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说得头头是道,也向温言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两人离得更近些,「五年前的那场仗,北离确实割了五座城,先帝大怒,革了好些大臣的职。」

温言的心咯噔一下,温言啊,京师这麽多的茶楼,你为何偏偏带他来茶舍,温言满肚子的悔恨,心里越发的难受起来。

「温大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只要在边境提起咱温大将军的名号,那北离人听了个个闻风丧胆,话说咱温将军刚上战场那会,北离人还嘲笑咱南玄,说咱军中无人,竟派个『娘们』上战场,哼,後面战场上的北离人只要见到温将军,便个个哭爹喊娘……」

「好、好、好……」堂上传来阵阵喝彩声。

温言捧着手里的糯米团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食物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头一次明白什麽叫食难下咽。

「温大人,喝茶,润润喉。」杜若墨帮温言掀开了茶盖,轻声说道。

「杜大人,说书人夸张了,夸张了,咳、咳……北离战神祈狄筠在南玄也是威名远扬。」此刻温言最希望的就是齐袁林能在场,他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这事儿还要好好向杜若墨解释下才行,还有这北离使者在京师,这关於南玄和北离的坊间传闻是不能再这般胡说了,明儿个她就得去府衙一趟,让他们派人好好管管这些个说书唱曲的。

「砰砰砰」,三声大鼓的闷响,那说书先生接着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十去九不还啊,两国交战,南玄和北离屍骨堆砌如山,想想多少的年少儿郎无法再回到家乡侍奉双亲,就连咱们温将军都是九死一生,最危险的一次,当数和北离战神祈狄筠的最後一战,三支箭,一支在左肩,一支下腹,还有一支射在小腿上,温将军身中三箭,陛下派了宫中五名御医火速前往边境救治才将温将军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温言放下茶碗,看着说书人,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了战场上。那次她的确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险些丢了性命,北离有祈狄筠,南玄有温言,两位将领势均力敌,温言此次受伤也让皇帝下定了两国和谈的决心,这仗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就算国家版图扩大了,可是南玄、北离死去的少年儿郎却永远不能回到家乡了。

「疼吗?」杜若墨的话音将温言的思绪拉了回来。

「疼。」温言笑着说道:「特别疼,都快疼晕过去了,原本想喊两声的,不过思巧在我身边哭得太大声,彷佛中箭的人是她,还有我军中的一众下属,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自己受伤都没喊过一声疼,那日齐齐跪在中军帐外,个个都哭红了眼。看到他们我就不敢喊疼了,我这人最怕人哭……」温言摇摇头,提起往事彷佛受伤就在昨日一般。

「两国和谈,若墨保证,大人不会再受此等刀箭之苦。」杜若墨的声音很轻,但是停在温言耳中却是字字坚定。「……若是疼了,就喊出来……」杜若墨的话音里竟带着几分心疼。

温言听得出来,心中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文臣竟然还有英雄惜英雄之意,「前路漫漫,有劳大人了。」

「两位客官,小人给两位添些热水,两位小心烫。」前来添水的店小二打破了两人间的谈话。

「唉唉,说你呢,边上站站,挡着爷了。」不知哪里来的手推了店小二一把。

小二反应得快,慌忙将茶壶挪向远处,怕热水烫着客人,但是壶重,小二身子不稳,踉跄的几步正巧撞到了杜若墨的手臂上。

「嘶……」一声轻哼。

温言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这声音没能逃过她的耳朵。店小二撞得不重,这声音却像是极疼,又十分克制才发出来了,难道……温言心中一抖,难道杜若墨手臂上有伤?而且还是近些日子才添的新伤。

「客官,没伤到您吧,对、对不起,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站稳的店小二急忙道歉,看眼前两位公子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无事,下回小心些。」杜若墨没有多加责备。

温言看着杜若墨的手臂,昨日此人才进入京师,若是受伤应该是在路上,难道……温言不敢多想。

「温大人。」杜若墨转过头来,眉眼间的笑意渐浓,像是极力忍耐着一般。

「在。」若是杜若墨真的受伤了,此事非同小可,不排除是有人故意行刺。

「大人,把若墨那份也吃了。」杜若墨抬手掩着嘴,看着温言笑道。

温言低头一看,油纸上的两个糯米团子,此刻空空如也,温言只觉得脸颊一热,低着头好半会儿都不知该说些什麽好,着实太丢人了。

「早知道温大人喜欢,若墨应该多买些的,是在下的错。」说完杜若墨转过身,台上的说书先生下台,换上了个唱曲儿的姑娘,姑娘登台,又惹得台下一片骚动,大堂内好不热闹。

这才两天时间,就在这位杜相面前频频丢脸,这往後的日子……温言扶着额头想想就觉得头痛。

温言和杜若墨在京师逛了大半日,民间好吃的好玩的,两位权臣见识了不少,都还觉得挺有趣的,若说昨日两人还有些拘谨,公事公办的态度,今日一游,倒是相熟了不少,杜若墨性情温润、心思细腻,温言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乘了马车,两人回到府里,温言亲自将人送至清风院,长吁了口气,这才回了自己的书房。

「给你的。」待坐稳,温言取出那根头绳,递给屋内的思巧。

「小姐真好。」小丫头高兴的接过头绳,欢喜的在黑发上比了比,「小姐到哪儿都不忘思巧!对了,小姐,今日和那杜大人游玩得如何?」

温言拍拍肚子,「吃得挺饱。」

她食量大,早饭时见杜若墨慢条斯理的只吃了半个馒头便拘谨着不好意思再多吃,原本还以为自己要饿着肚子陪逛呢,没想到这一路上杜若墨买了不少的街边小吃,他每样只尝个鲜,最後都给了她,走了大半日竟还没觉得饿呢。

「啊?」小丫头探着身子,不解温言话中的意思。

吃了一路,这等丢人事儿温言也不好多说,乾咳了两声吩咐道:「去叫李叔过来,我有话同他讲。」

「嗯嗯,思巧这就去。」小丫头应声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李管事进了书房。

「小姐,您找老奴。」

「李叔,今日可有人递拜帖?」温言问道。

「有、有,好几份呢,老奴正想和小姐禀报呢,三张帖子都在这了,小姐您瞧瞧,老奴说小姐有事出去了,他们就问那杜大人在不在,老奴回杜大人和小姐一同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府,他们这才递了帖子散去。」

「嗯。」温言接过帖子,宰相、定远侯、礼部尚书。

「谁先到的?」

「小姐和杜大人离府不一会儿,礼部尚书王大人就派人来递帖子了,王大人的人走一炷香的功夫後是侯爷的人,过了晌午是宰相大人的人。」李管事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记忆可是一顶一的好。

「下去吧。」温言一一打开帖子,看着里面的内容,心中冷笑。

「是,老奴告退。」

这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离不开礼部,难为礼部王大人一大早就派人来递帖子,邀人到府里一叙,甯王身为皇子不好直接出面,定远侯就下了帖子也是情理之中。

接着是宰相大人的帖子,这老狐狸,明哲保身,身为一国之相却想明哲保身不敢公然和甯王唱反调,但是於情於理也要请杜若墨去府里坐坐,等到下午才派人过来。自从杜若墨住进她这将军府,这府外面就不知有多少眼线呢,有这三位大人开了头,明天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来递帖子。

此事倒还要与杜若墨商量一番才行。

思巧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温言跟随其後,两人前往杜若墨下榻的清风院。

「烦请通报杜大人,温言来访。」

守在门口的是杜若墨的贴身侍卫,入住将军府杜若墨只带此一人,可见对他的信任程度。

守门的侍卫有些迟疑,面露难色,「孟离参见温将军,我家大人……」

「孟离,还不快请温大人进来。」话音刚落,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温大人,请。」杜若墨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

温言不动声色,「思巧你先回去吧。」

「孟离你也先下去。」

温言、杜若墨两人纷纷屏退了下属。

温言入了门,杜若墨抬手欲去关门,被温言抢先一步给关上了。

「不知道温大人此时来访,是有何事?」杜若墨坐下,抬起右手想去给温言倒茶,抬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换成了左手。

温言不动声色的接过茶壶,为两人倒茶,随後从怀中取出三张帖子,放在案桌上。「大人请看,这是今日礼部尚书、定远侯和宰相大人派人送来的拜帖,三位大人均设宴邀杜大人前往府里一叙。」

杜若墨将帖子打开,一一过目。

「依温大人之意?」杜若墨看完信,看向温言问道。

南玄朝堂之事,温言不清楚杜若墨到底了解多少,思虑片刻答道:「礼部尚书之宴应是出於两国相交礼节,而宰相大人乃群臣之首,两位大人邀杜大人过府合乎礼,定远侯是三皇子甯王爷的舅舅……三位大人同时下了帖子,要是答应便是三家都要去。」温言察言观色,想从杜若墨的表情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如今只是第一天,已有三位大人送来拜帖,保不准後面还有其他大人效仿。」

温言虽然没有明说不去,但是话中之意已非常明显。

「温大人在乎的是定远侯?」杜若墨一语中的。

温柔心中一动,果然不出所料,杜若墨对南玄朝堂局势知道的可不少。「是,礼部和宰相是於礼邀请大人,可是定远侯的目的,温言尚不得知。」

定远侯一直是主战派,对两国和谈向来持反对意见,此时送来帖子,温言不敢让杜若墨以身犯险。

「六日後便是陛下在宫中设宴的日子……」杜若墨自言自语道:「既然侯爷之意,尚不知晓,还是以静制动的好,如此一来,也只能连带着拒绝礼部尚书大人和宰相大人的好意了。温大人稍等片刻,我修书三封,劳烦大人明日派人将信送至三位大人府里。」

「有劳杜大人了。」温言点头说道。

杜若墨全然不避温言,拿过毛笔墨纸,快速写下书信。

温言瞧着书信的内容,大意是感谢邀请,自己身子旧疾复发,需要在将军府休息几日,等病好後再登门拜访。

杜若墨虽是一介书生,但是笔下的字却是苍劲有力,形神兼备。

三封书信写罢,杜若墨装信时右手竟是有些颤抖,温言看在眼里,抬手将信封接过。

「杜大人,温言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温言定了定心神,虽是有些唐突,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还是要弄清为好。

「温大人请讲。」杜若墨由着温言接过信,缓缓说道。

「杜大人的右臂,可是受了伤?」温言将装好的信件收入怀中。

「嗯。」杜若墨倒也不瞒着,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瞒大人,刚刚孟离回答得迟疑,是因我正准备上药。」

「是在下唐突来访,叨扰杜大人了,既然如此,可否由温言帮大人继续上药?」上药事小,温言想亲自看看杜若墨的伤口。

「有劳大人了。」杜若墨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药瓶。

温言接过,习惯性在鼻尖闻了闻,尔後盖上盖子,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放在桌上,「温言领兵打仗,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别的药不敢说,这金创药定是最好的,如若大人信得过在下,不妨试试温言这瓶。」

「若墨有何信不过的。」杜若墨挽起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笑着说道。

伤口一寸多长,伤处结着暗红色的硬痂,但是却还渗着血,难道是今日小二撞的那一下,伤口裂开了?

「剑伤。」温言肯定的说道。

「就知道瞒不过大人。」杜若墨点头道。

剑法难学,若是普通的强盗匪徒大多是用刀,「大人可抓到活口?」

杜若墨摇头,「是死士。」

杜若墨此言让温言心下一紧,这明摆着就是冲着杜若墨去的。

「大人可能猜到是何人所为?」温言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粉末倒在伤口处,随後顺着杜若墨的指引取出乾净的纱布,将伤处缠好。

「谁知道呢?北离人、南玄人,抑或是其他两国之人,若墨身居高位,欲要杀我之人数不胜数。」

「若是此事同和谈有关……」温言面露难色。

杜若墨抬手制止了温言接下去想要说的话,「无凭无据不可轻言,若是让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去,反倒事与愿违。温大人,此事南玄只有你一人知晓,若墨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温大人暂不要禀明陛下,此事只会给陛下徒添烦恼,眼下和谈要紧,若墨知南玄朝堂反对和谈声音众多,同样北离也有反对的声音,和谈一事前路尚有阻碍,大意不得。」

「此事温言一定守口如瓶,杜大人放心,你进了我将军府的大门,温言断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伤你分毫。」皇帝还真是给了她一块烫手的山芋,杜若墨的安危现在是她将军府的头等大事。

「那就有劳温大人如影随形了。」

如影随形,这个词儿怎麽听着有些别扭,不过想想也是这个意思,「杜大人放心,打今儿个起,你去哪儿我温言就去哪儿。大人,此药一日两次,不出两日,这伤口便可再次结痂。」

「若墨谢过大人。」杜若墨将温言的药瓶收起。

「客气了,杜大人,你……」可还记得我?依杜若墨今日的表现,对她礼遇有加,但是半句没提两年前的事儿,是杜相太沉得住气了,还是他真的忘了?

「嗯?」杜若墨等温言将话说完。

「没事,杜大人好好休息,这几日如若再有人送帖子来,温言便替大人都一起挡下,温言告辞了。」话到嘴边温言还是忍了下来,静观其变,还是先看看这位杜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麽药。

「好,我送你。」

杜若墨将温言送出清风院,转身回了屋内,孟离随後跟着一同进去。

「大人,您为何放着上好的金创药不用,却用那普通的伤药,若是用了好药,今日……今日伤口也不会这般裂开。」孟离憋了一路的话,这会终於是忍不住了。

「刚刚温大人就是来送药的,放心吧,这伤口不出几日便会癒合。」在茶舍时,杜若墨其实早已发现温言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右臂看,原本他还在想怎麽找机会让温言知道自己受伤,没想到店小二倒是帮了自己一把。

「大人,咱们府里的金创药可不输她将军府的,难道……难道大人是故意让温将军知道您受伤一事的?」半路遇死士袭击,他们家大人受伤,大人下令不准走漏消息,这会怎麽自己向温将军说了出来?

杜若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如影随形」四个字悄然飘出。

「大人?」孟离向来摸不清他家大人的心思。

「此事让温大人知道无妨,周围可都查看好了?」

「是,整个将军府不仅明处有重兵把守,暗中还有人布防,温将军是有心了。」

「好,你让我们的人离得远些,不要被温大人发现了。」

「是!大人。」孟离领了命默默退了下去。

鱼饵已经下好,就等小鱼儿上钩了。

第三章 又是丢人现眼的一天

身处花街柳巷之地,温言刚踏上翠云阁正门前的阶梯,两位身着轻纱的美人便出门迎了上来。

「好俊秀的公子啊。」

「公子里面请。」

两个美人跟上前,眼瞧着就要贴到温言身上,温言闪身躲了开来,两片金叶子闪现在两位美人眼前,「云初公子,有劳两位姑娘。」

「啊,原来是云初公子的相好啊。」美人言语间有不少醋意,接了温言手上的金叶子,美人脸上笑意更浓了,「公子,若是哪天想换个口味,可别忘了奴家啊。」

美人那纤细的手在马上要落到温言胸前的那一刻被牢牢握住,温言淡淡一笑,拉开与美人间的距离。

「公子楼上请,三楼秦风雅间。」

翠云阁是南玄三大青楼之一,鱼龙混杂,大堂内人声鼎沸,温言匆匆瞥了一眼,抬腿上了楼梯。

「可惜了,这麽好的皮囊,却是个兔儿爷。」

「可不是嘛……又是来找云初的,他还真忙得过来,哈哈哈。」

「别瞎说,他可是妈妈的心头肉,翠云阁的头牌,莫要说闲话。」

「哼,只是可惜了这位公子哥,本以为今日钓到大鱼了,好久都没见到这麽风度翩翩的公子了,不知是京师哪家权贵的公子。」

「你啊……」

声音越飘越远,两位美人看样子是走远了。

秦风雅间门口站着一个侍女,看模样十二三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公子里面请。」侍女推开门,将温言请了进去。

入门只见身着红衣的男子靠在卧榻上,眉眼如画,胸口的衣襟敞开着露出大半个胸膛,男子身形偏瘦,裸露出来的肌肤白嫩如雪,比女儿家还要柔美,不愧是翠云阁的头牌。袖子下,温言用拇指摩挲着掌心上的老茧,自叹不如。

「云初见过大人。」红衣男子起身向温言行礼。

「公子免礼。」这云初公子虽然好看,可是温言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他,室内装潢奢华考究,温言环顾一圈,特意朝着床上多瞧了几眼。

红衣男子掩面一笑,「大人,还请稍事休息,王爷府里有事儿耽搁了,还要等些时候才能到。」

「好。」温言落坐,身子挺着笔直,这青楼之地她来过几次,翠云阁的幕後东家便是齐袁林,这房间有密道,他们在此相见倒也能避人耳目。

「大人,尝尝这樱桃酒,天气热,用冰块冰过的,樱桃的果香很是清爽。」云初为温言斟酒。

「有劳公子。」温言没有推辞,举杯一饮而尽,果香味盖过了酒味,入喉甘甜,冰冰凉凉却是能消暑解乏。

这云初公子温言见过两回,每次都有齐袁林在场,像这样两人单独相处还是第一次。据温言所知,这位云初公子其实是齐袁林手下的探子,青楼汇集三教九流,是贩卖、收集情报的最佳场所。

「有些日子没见了。」温言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嗯,云初记得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那日是大人的生辰,王爷非逼着大人在这吃了一碗长寿面。大人最近可是休息不好?」

近些日子在城外剿匪,回来又忙着应付杜若墨,确实有些日子没睡个安稳觉了,温言轻微的点了下头,没有反驳。

云初起身,从妆台上取过一个精致的黑匣子,「这香来自西域,无色无味,有安神之效,大人不介意的话,云初可点上一支,帮助大人缓解心绪。」

「有劳。」

云初起身,长袖划过温言的面门,淡淡花香,对於温言这个常年在边境吹沙子的武将,根本闻不出这是何等香味,只是觉得还挺好闻的。

脚步声隐隐传来,温言瞧向密室门的方向,不消片刻,果然门开了,一身华服的齐袁林现身,额头上还带着细细的汗珠,想来是急着走来。

「温言我和你说,这次你可真不能怪我,我府里两个小妾,一个是皇后娘娘送的一个是贵妃送的,这两人互看不顺眼,吵起来了。你说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能错过呢,自是要留下来观看一番,你都不知道,女人啊,那骂人的话都不重样的,比那唱戏的都精彩。」

齐袁林甩开扇子也顾不得什麽风度,一顿猛搧,坐到温言对面,连喝了三杯冰酒才缓过来。

「皇后和贵妃在宫里争,安插进你府里的人也争?」温言不屑於後宫女人的争斗,陪着齐袁林饮了杯酒说道。

「我府里那些事儿没意思,你都知根知底,倒是你府里怎麽样啊?瞧瞧以前我约你喝酒,一百次也就仅一次搭理我,今儿个一叫就出来了,怎麽,不用留在府里好好陪着杜相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温言冷冷的瞥了齐袁林一眼。「宰相、定远侯、礼部尚书都送了拜帖设宴邀杜若墨去府里一叙,杜若墨推了。」

「真是沉不住气,这麽快就想去探杜若墨的口风。」

齐袁林躺在卧榻上,云初坐在其身侧手里拿着扇子小心的搧着。

「两国交战几十年,你夺我几座城,我再夺你几座,反反覆覆,这麽多年下来早就是笔烂帐,朝堂上许多人都在边境城池划分上大做文章,言官们更是疯了似的频频往宫里递摺子,说永州、平塘两城,北离必须归还我南玄。这两城在本王还没出世、老爷子还没登基的时候就被北离夺了去,还?这城早就变成人家的了,异想天开。」

「甯王那可有什麽动静?」温言问道。

「一如既往当他那勤政爱民、为老爷子分忧的好皇子,明面上倒没什麽动静,只怕私下里早就暗潮汹涌了。这几年老爷子在慢慢架空定远侯,傻子都能看出来。」齐袁林指了指桌上的葡萄,还没等云初起身去拿,温言摘下一个就准准的扔到了齐袁林嘴里。「真甜,尝尝,跟我客气什麽。」齐袁林怀笑着说道。

「所以他们就反逼陛下立储。」

「要不然呢,皇后娘娘可是老爷子的表妹,皇祖母的亲侄女儿,南玄三代的皇后都是陈家的女儿,外戚的权力积累了三代,老爷子费了半条命才削弱了外戚的一些权势,要是再放任下去,以後这南玄的江山是姓齐还是姓陈,那就真说不准了。」

「不得胡说。」温言微怒的说道。

「也就跟你说说,你心里清楚点,其他人我才不会多语。」齐袁林不吃温言这套。

「对了,听说你带着那杜若墨逛了大半日的市集,那位杜相怎麽样?你啊,就是偏心,我说让你陪我逛逛,你总说公事繁忙,这杜若墨来了,你公事也不忙了,玩得开心吗?」

「荣王殿下,这京师倒是遍布你的眼线啊。」温言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看向齐袁林眼中有些深意。

「行了,你那点心思多算计算计那些老狐狸吧,我这点家底有哪件是瞒着你的,倒是你一口一个机密、一口一个不能说挂在嘴上。你想想我都知道了,老三那边、皇后那边、老爷子那边不是各个都门儿清了吗?」

「知道又如何,陛下下旨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不过是遵旨为之。」温言不在乎的说道。

「你尽地主之谊我没意见,但是……注意点,再怎麽说你也是女儿家,别和那杜若墨走得太近,那杜若墨也是,说话就说话,你又不是听不见,总俯在你耳边上说是什麽意思。」这话齐袁林越说越小声,到後面跟蚊子声似的。

云初抿嘴一笑,他们主子每次见着温大人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服服帖帖的。

「呵,兄长,瞧得真仔细啊。」

「不不不,不是我,我又不会功夫,是探子们呈报上来的。」

「传话给你手底下的人,是谁跟着我,我都清楚,念着是兄长手底下的人,我才放他们一马,可一不可二,下次再让我发现我就打断他们腿,派人抬到你荣王府门口。」

「温言,你就和我能耐,我、我是关心你,怕杜若墨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占你便宜。」

「杜大人谦谦君子,洁身自好,比某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小丫头,没良心。」齐袁林心里赌气,撑着身子起来,连喝了好几杯的酒。「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气归气,可是这妹妹他可不能不管。

两人从小到大时常拌嘴,倒是没人在意,「听天由命,我今日前来是有事与你相商。」她这几日思前想後,还是将两年前潜入北离救下杜若墨的事说了出来。

「我拿你当亲妹,你是不是拿我当捡来的哥哥,这麽有趣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齐袁林拍桌而起,喝了点酒,脸颊微红,一听温言的话更是来了劲儿。

「老爷子说了,这是机密,只有他知我知。」

「拉倒吧,屁大点的事儿在老爷子那儿都是秘密,他这一辈子,别的不多就是秘密多。」齐袁林说起自己老子来,不留半点情面。

「照这麽说,你和那杜若墨是再续前缘了?」一双桃花眼将温言上下打量一番,「我就说嘛,杀鸡焉用宰牛刀,和谈这事儿再怎麽说也不用派出一国之相吧,难不成是他一直惦记着你,所以就……」

「无事生非。」温言瞬间起身,手掌稍一用力就将站着的齐袁林给按坐了回去。

齐袁林捂住屁股嗯嗯啊啊的哼了两声。「什麽无事生非,我觉得他肯定是认出你了,不对,是早就查出来你就是南玄的温言,是奔着你来的。」

「我当时面容做了伪装。」温言纵使心里吃不准,嘴上却还是要争辩一番。

「那又如何,四国之内皆是密探,只要他有心查、想查,但凡有个蛛丝马迹都能查得出来。」

齐袁林说的也正是温言所想的,只要有心、有能力、有手段,四国之内其实并无秘密。

「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这几日他并未提及当年之事。」

「他都不急,你急什麽,他不提就是时机未到。你且等着,看他这出戏怎麽唱,你啊,见招拆招,在和谈这事上多帮衬着些,老爷子会记得你的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今日听齐袁林一言,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没什麽是一壶美酒解不了的。」齐袁林搭着温言的肩,两人又喝了两杯。

「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温言刚起身,只见一旁的云初拿着匣子走了过来。

「大人若是不嫌弃,拿一些走吧,夜里睡觉时点上效果更好。」

「多谢公子。」温言也不推脱,收了匣子,转身出了房间。

云初听着温言的脚步声,且等人走远了,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您让大人帮着撮合两国和谈,这便是公然与侯爷、甯王作对,若是甯王有朝一日……」云初微微一笑,比那些狐媚女子更显动人。

「以温言的身分,这夺嫡你以为她能避得开吗,两相对比,胜算还是老爷子占得多,这不还有我嘛……皇家那些兄弟姊妹我没一个瞧得上的,我就这麽一个好妹妹,可容不得她出半点差错。」

「有王爷护着,也是温大人的福气。」

「是吧,云初,你瞧那丫头对我那态度,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麽多年,王爷对温大人可是越来越宠了。」

将军府清风院,杜若墨在屋内下棋,孟离单膝跪地。

「禀大人,温将军她……她去青楼了。」

杜若墨手中的黑子落下,棋子与棋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嗯……拜会同僚吗?」官场上应酬多,杜若墨倒不以为奇。

「不、不是。」孟离总觉得自家大人对这位温将军的感情不一样,虽然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说。」杜若墨拾起白子,语气依旧。

「温将军去翠云阁,见的是那里的头牌云初,是、是位公子。」孟离低着头,不敢去看杜若墨,上方的气压越来越沉,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小倌……」杜若墨随意扔下棋子,他倒是小瞧她了。

「你觉得温将军去找小倌做什麽?」杜若墨端起茶碗,轻吹着。

孟离真希望自己是个哑巴,主子的话又不能不回,思考片刻……「卑职只瞧见温将军人进去,青楼之地,温大人找小倌……」还能做什麽,男子去寻欢作乐,难道温将军是去习武练剑的?「温将军是四国唯一的女将军,又、又未婚嫁……」孟离越说越小声。

「嗯。」杜若墨点点头,没再多说什麽,「今夜月圆,叫嬷嬷拿壶酒来,我要找温大人赏月畅饮一番。」

杜若墨起身,衣袖扫过棋盘,打乱了黑白子原本的布局。

温言有一身好功夫,飞檐走壁的轻功更是温老将军亲自盯着练的,小时候温言还问过,轻功练得这麽好有何用,温老将军将小不点温言召到自己面前,语重心长的就说了两个字——「保命」,小温言似懂非懂,点点头算是假装明白了。

将军府正门还要走两条巷子,温言翻身跳上房顶,走房顶她的院子近在眼前,将军府的守卫大都知道他们将军有走房顶这一癖好,早就见怪不怪了。

「今夜月色不错,又大又圆。」温言看向天空中的明月,她不胜酒力,平日里鲜少喝酒,今日的樱桃酒甜甜的,酒味甚少,她不免多喝了几杯,这会後劲儿上来了,只觉得头有些晕,脸颊有些烫。今日贪杯了,日後再不能因酒甜而多饮,温言摇摇头,心中暗道。

轻车熟路的飞身到她院落的房顶上,双脚轻轻落地,只见这边突然多出一人来,「温大人。」

「你……」温言条件反射的想要动手,但听到熟悉的声音,当下便知是杜若墨,急忙收回掌力,脚下不稳踉跄了两步,一只手及时扶在她腰间撑了她一把,将她推了上来。

「是若墨唐突了,温大人没事吧?」杜若墨待温言站稳就将手掌收了回来。

「没事、没事。」温言站稳环顾四周,生怕自己醉酒翻错了院落,毕竟两人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当瞧着门边一张苦瓜脸站着的思巧才放下心来,好在没翻错。

「杜大人找温言有何事?」温言混沌着的脑袋见到杜若墨便清醒了大半。

「温大人觉得今日的月色怎样?」

温言抬头又瞧了瞧月亮,「挺圆的。」

他半夜三更来院里找她,问月色如何?

「若墨失眠,看着窗外,见今夜月色尚佳,便想着来找温大人喝两杯。酒都备好了,没想到来了才知道温大人不在府里,刚想着要走,就、就见大人从天而降。」

又是在杜若墨面前丢人现眼的一天,堂堂一品将军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翻墙,此事若是传出去,她温言的脸面……唉……

看着院中石桌上摆好的酒壶和糕点,这都撞见了,此刻让杜若墨回去怕不太好。

「温言也是许久没有赏过月了,杜大人有心了,大人请坐。」温言看了看思巧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不等杜若墨动手,温言拿起酒壶为两人斟酒,「杜大人的伤势如何?」

「多亏温大人的药,伤口已经结痂了。」杜若墨端起酒杯,敬向温言,「有劳大人。」

「杜大人客气了。」两人一饮而尽。

「杜大人今夜睡不着可是思乡了?」算算日子,从北离都城到京师已经过了许久,今夜月亮虽圆,可杜若墨却是身处异地,睹月思人,难免会失眠。

「在想一个人。」杜若墨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慵懒之意,给两人倒了酒,看向温言,眼底竟浮现几抹柔情。

看来是想心上人了,温言心中暗笑,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如此。

「可是杜大人的心上人?」温言没多想,顺着话说道。

杜若墨笑而不语,端起酒来喝了半杯,「嗯。」

杜若墨回答的声音很轻,但是却没能逃过温言的耳朵。

「不知是北离哪家的姑娘这麽有福气,能得到杜大人的喜爱。」不知道杜若墨有心上人的事在北离算不算秘密,但是温言觉得在南玄,她肯定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

「是若墨暗中喜欢,她还不知。」

原本温言只想随便喝几杯酒尽快将杜若墨打发走,听得杜若墨这番话,倒是来了几分兴致,眼前这位北离朝堂权倾朝野的杜相竟然暗自喜欢一女子,温言思前想後,也就只能是皇家的人才有如此待遇。

「男女之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杜大人为国操劳,身在南玄,睹月思人,难为大人了,温言敬大人一杯。」

杜若墨举杯饮酒,「温大人说得是,男女之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别光说在下了,温大人呢,可是有心仪之人?」

「我。」温言愣了片刻,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杜若墨好一会。

「抱歉,是若墨唐突了,温大人女儿家,这事……」

「不不,杜大人误会了,温言全无责备之意。」温言笑着摆手说道:「温言还在襁褓之时便随父亲去了军营,军营中的男子都是温言叔叔伯伯般的长辈,纵使长大接了父亲的衣钵,与子同袍,军营里的年轻儿郎也都是温言的兄弟。男女之事,温言还真是从未想过。」温言实话实说。

「你我都在官场,身上的担子重,大半的时间都是忙於公事,杜大人若是有心仪女子且记得要好好珍惜,断不可错过好姻缘。」温言倒是挺想知道杜若墨中意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毕竟是人家私事,温言也不好多问。

「陛下没为温大人安排?」

「陛下国事繁忙,哪儿有空操心我这儿女私情。」老爷子可别插手她的婚事,到时候乱点鸳鸯谱,她常年习武领兵打仗,身上早已没有了女儿家半分影子,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回家啊,就是孤独终老总比强人所难来的好。

没想到她将军府的酒这麽上头,温言伸长胳膊从杜若墨面前取了块糕点,想着吃点解解酒劲儿。

「温大人衣物上可是熏了香料,味道淡雅,很是好闻。」

「是吗?」温言抬手闻了闻衣袖,随口说道:「我倒是没有熏衣物的习惯,应该是云初公子身上的。」

「温大人口中的云初公子,可是翠云阁的头牌,月云初?」杜若墨接话道。

温言嘴里塞着糕点,鼓着脸颊,眼中有些惊讶,「杜大人怎知?」难道云初公子这麽出名?北离人都知道?

「北离美人阁的璃音姑娘,南玄翠云阁的云初公子,四国中出了名的两位美人,又有谁不知晓呢。」

「公子也可被称为美人吗?」云初确实长得好看,不过这美人一词,温言一直觉得是形容女子的。

「温大人觉得不可?」杜若墨淡然一笑,反问道。

温言咽下口中的糕点,「可以、可以,天下之人觉得可以,温言又有何不可。」

「原来温大人晚上所见之人是云初公子。」

我见云初干什麽,我去见的是齐袁林,还好这句话温言没口快给说出去。

「刚刚温大人还说自己没有心仪之人。」

「不,杜大人你误会了。」这是什麽事儿,原本是在聊杜若墨的隐秘之事,怎麽说着说着竟说到她和云初公子身上了。温言在心里将齐袁林骂了几十遍,好好的开什麽青楼,开个酒楼不行吗。

「温言今夜是见了云初公子,不过不是什麽儿女私情,温言也是久闻云初公子的美名才想着一见。」不能说是去见齐袁林的,又表明了自己身上的香味是云初的,温言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自己是为了云初的美名去的。

杜若墨不会以为她是个「好色之徒」吧,利用权势威逼利诱云初,若是如此,她可真是百口莫辩了,老温家列祖列宗用情至深的美名可都要毁在她身上了。

「若墨明白大人的意思。」

不,你没明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温言心中叹气,挥了下衣袖,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云初送温言的那小黑匣子跌落至杜若墨脚边,盒盖敞开。

杜若墨将盒子捡起,「西域的天竺葵。」杜若墨将盖子盖好,递还给温言,「此香具有安神凝气的神效,入夜在床头点上一支,便可整夜安稳好梦。」

「杜大人懂得真多,这香真的点上一支就能安睡吗?这麽神?」云初说这香安神助眠,温言也没当回事,这会杜若墨说这香有神效,倒不免让温言来了点兴趣。

「嗯,此物贵重,就算是宫中的贵人也不是人人都用得上的,就大人这一匣子的天竺葵,可值一袋金叶子。」

「……」温言知道齐袁林生意做得大,赚得盆满钵满,可是没想到他这麽赚钱,云初是他手下人,随手一送便是一袋金叶子,那他就更不用说了。

温言小心翼翼将盒子放在石桌上,「对了,杜大人不是失眠吗,拿一些走吧。」既然都让杜若墨瞧见了,温言也不好意思不分些。

「若墨出行前带了些香料,还未用完,这些温大人就留着用吧。大人可是有何烦恼,不能安然入睡?」

没想到这杜若墨倒也是懂得享受之人,随身备着香料,夜里睡个安稳觉。「不是不是,是我见云初公子点了这香,随口一问,他有心记着就送了我一些。」

烦恼,眼下除了你,我还真没别的烦恼了。温言盯着酒壶连喝了两杯,有些不敢和杜若墨对视,她总觉得今日杜若墨看她的眼神和前几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杜若墨倒是没再揪着云初的事儿问东问西,这也让温言松了一口气。

入夜起了阵阵凉风,温言几杯酒下肚,只觉得身子发热,微风拂过脸颊,竟有几分舒爽。

杜若墨和温言讲起了他一路所见所闻的趣事,北离和南玄不同的风土人情,温言越听越觉得有趣,两人都不免多喝了几杯。

温言身子坐得挺直,不过脸颊却泛着红润,眼神迷离,看着杜若墨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意,温言明显是有些醉了。

「杜兄这是?」温言脑子虽有些迷糊,但是身子却是本能的握住杜若墨伸过来的手。

「温大人脸上沾染了糕点的碎屑,我帮温大人拿掉。」略带冰冷的指尖滑过温言的脸颊,比夜里轻柔的夏风打在脸上还要舒服。

「谢谢杜兄。」温言呵呵笑道,温言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之前一口一个杜大人的叫着,不过是出於官场礼节,刚刚两人相谈甚欢,温言又多饮了几杯,便不再受拘束,杜大人的称呼有些太过生疏了些。

「温大人怕是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温言揉了揉太阳穴,扶着石桌起身,双脚有些飘飘然,好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帮她找回了重心。

杜若墨将人扶稳,「我送大人回房。」

「没想到杜兄这一路来竟会这般有趣,还、还被招亲小姐的绣球砸中,哈哈哈哈,我倒觉得那位小姐是对杜兄一见锺情,故意将绣球抛於你的,可惜了,杜兄心有所属,要不然,没准或许是一桩良缘。」北离当朝宰相被南玄富商家女儿的绣球砸中,此姻缘若是成了只怕会震惊两国朝野,温言越想越觉得有趣。

「温大人莫要再嘲笑在下。」杜若墨扶着温言的手臂,承担着她大半身子的重量,两人的行为止於礼,杜若墨没有更多的举动。

「不敢不敢,温言怎敢。」头越来越沉,眼睛有些睁不开,不过好在杜若墨的话她还能听得真切,周遭的一举一动也能有所感知。

将温言扶上床,杜若墨俯身整了整被温言压住的被子,「温大人,可还记得我?」杜若墨靠近温言耳边轻声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北离的宰相,权臣杜若墨,他真以为她醉了不成,故意考她认不认得他。

「杜若墨,北离杜若墨,杜兄真当我醉得认不出你是谁了吗?」温言有些不平的说道。

「小姐……」庭院中传来思巧的声音。

「温大人忘了没关系,我会让大人记起当日所说的话的。」说完,杜若墨起身,退到床边站稳。

「杜、杜大人。」进门的思巧一愣,「小姐。」瞧见床上躺着的人,急忙奔了过去。

「温大人有些醉了,我刚扶她进房,思巧姑娘来得正好,在下便先告辞了。」

「多、多谢杜大人。」思巧连忙谢过,用余光将温言全身上下看了个遍,衣服规规整整,虽然心知这杜若墨不会做出什麽踰矩之事,不过还是不放心要好好看看才行。

「杜大人慢走。」

待杜若墨出了门,「小姐啊小姐,你是着了那杜大人什麽道,平日里别说喝醉了,连酒你都很少碰的,今儿个这是怎麽了,怎麽喝这麽多……」思巧一边帮温言褪下外衣一边碎碎念着。

岂料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言用手心封住了嘴,「丫头……我困了。」温言闭上双眼,长长的吁了口气,「明、明日再唠叨……」

杜若墨房间,孟离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瞧着他家大人将打散的棋子一颗颗的复原,直到最後一颗黑子落定。

「派人查下翠云阁的月云初。」同温言喝酒赏月过後,杜若墨不仅没有丝毫困意,反倒重心拾起了下棋的心思。

「是,属下这就去办。」孟离领了命,退了下去。

表面上的平静即将要遮掩不住暗中的波涛汹涌,温言所处的位置,她能全身而退吗?杜若墨扪心自问,良久都无法给出答案。

他的命当年是她救下的,这次换他来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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