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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杏夭《宅门福娘子》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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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0 12:4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杏夭《宅门福娘子》全3册

{出版日期}2020/03/31

{内容简介}

蓝海E84801 《宅门福娘子》卷一
前世独守空闺十年,临死前才知一切都是阴谋,
如今人生重来,她白雪再不做睁眼瞎,
不仅要揪出处处暗害自己的幕後主使者,更要为自己的爱情搏一把!
所以当自己被推落荷池,被继兄陈容与救起的戏码再次重现,
她学聪明了,命丫鬟瞒下此事,化明为暗,等着主谋先发难,
再加上继兄的神助攻,一出手就让敌人输得惨兮兮,
解决了这件事,她开始替自己的恋情操心──
为继兄做护膝、包办他的三餐,哪一样都透露出她的爱,可他是怎麽了?
明明前世死在他怀中时听见他说爱她的,如今竟疏远起她了……

蓝海E84802 《宅门福娘子》卷二
白雪很庆幸重生後过得一日比一日还要好,
不仅母亲查出久未怀孕的真相,顺利收拾背後作恶之人,
她也终於尝到等了两辈子的幸福滋味,与陈容与两情相悦,
自此收礼物收到手软,吃喝穿戴样样皆有,
他还暗中布局要甩脱彼此「继兄妹」的身分,誓要让她光明正大嫁给他,
谁想到计画赶不上变化,病重的老皇帝突然要选秀女冲喜,
母亲为免她遭殃,竟然悄悄谈妥亲事……

蓝海E84803 《宅门福娘子》卷三(完)
太子和恭王爷率兵逼宫这种惊世骇俗的大事,
陈容与居然没有事先告诉她,幸好他安全无恙的回来了,
要不然她有身孕的好消息要跟谁分享?孩子以後要管谁叫爹?
只是,得了要职的他能陪她的时间变少了,凡事她只能自己扛——
一直想要攀高枝的四妹妹不知道又在打什麽歪主意,
老是在祖母、父母面前卖乖,让她很难真正放心;
更没想到回娘家恭贺大哥高中进士,也能让她遇到前世的婆婆和渣夫,
她一时忍不住酸了前世渣夫几句,凑巧被陈容与听了去……


第一章 生辰害命酒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处处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看一眼都让人心生愉悦。

在这温暖的时节里,安定伯府正在办喜事—— 给安定伯吴文璟办生辰宴,他正满三十岁,在男人年纪这一块,算是个有意义的整生辰。

作为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场面自然是风光又热闹,达官贵人来了许多,笑语喧譁声不绝於耳。

吴文璟是男主人,又是今日的主角,陪酒宴客忙得不可开交,而女主人白雪却不见踪影。宴席处的女宾客由老夫人孙氏招待着,她是已过世的老伯爷的嫡妻,吴文璟的生母,今日她身穿深褐色绣云纹缎褙,发丝在脑後挽成髻,笑起来很慈祥。

「如何不见我三姊姊?」

说话的女子容颜娇美,是白雪的庶妹,西宁侯府的五小姐陈宛柔,她嫁给光禄寺卿王家长房的嫡长子,育有一子,此行是收到伯府的请帖,和丈夫一起过来的。

「得了咳疾,总是病着,所以不愿意出来走动。」孙氏还是一脸慈祥的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充道:「大夫也交代了,让她好好养着。」

「真可惜。」陈宛柔遗憾道:「我有三年未看到三姊姊了,挺想念的。」

得了咳疾?她可不信,不得吴文璟的宠爱才是真的吧。传闻总不会空穴来风,不然白雪怎地嫁到伯府十年,会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只是再不得宠爱,外头的脸面也该顾着,这样大的场合,堂堂伯爵夫人竟然不露面,无论有多好的理由搪塞解释,听着都像是欲盖弥彰。

孙氏见众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这边看,有些尴尬地道:「你们姊妹情深,是好的。」

这个儿媳妇和儿子常年不睦,性子又刚烈,都不晓得柔顺一些,她一个做婆母的,每每被人问及都觉得丢脸,论世俗纲常,哪家做妻子的不用忍让和包容丈夫?她白雪就该例外?

陈宛柔嘴角微勾,低眸掩饰情绪,「老夫人谬赞了。」

她是父亲亲生的女儿,白雪不过是继母嫁进西宁侯府时带进门的杂种,论尊贵哪里比得上她,有什麽比血统更能令世人信服的?但偏偏白雪就嫁得比她好,为了这事,她足足哭了半个多月,在仆从们面前都抬不起头……好在如今的白雪日子艰难,也算是老天有眼。

阳光透过云朵照射大地,明亮耀眼,人世间的一切龌蹉、污秽都像是无所遁形了。



云隐苑里,白雪倚着门槛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品茶要录》,觉得无趣便出来院里散心。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夹杂着丝竹管弦之清越,婉转优美,那是府里为了给吴文璟过生辰专门请的戏班子,她都知道,只是她和吴文璟空有夫妻的名头,没有情分,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对她不管不问,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出去平白惹别人厌烦?

白雪在後宅吃够了苦,也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早冷了年轻时候什麽事情都要争个输赢的心气……谁想怎样便怎样吧,不在意就好了。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吴文璟如此不待见她,为什麽当年还亲自登门求亲?

日子匆匆如流水,一转眼二十六个年头都过去了,白雪叹了一口气,也许再过十年都有白发了……

廊沿上摆着一盆死掉的盆莲,许是最近雨水勤,根茎都沤烂了,她探头去瞧了一会,淤泥和脏东西都沉在了盆底,上层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自己。

皮肤还是光滑的,脸色看着却不好,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丰润的鹅蛋脸完全消瘦下去,显得眼睛更大了,却呆滞无生气,再不复当年灿如春华一般的好颜色。

她左眼角下方有一颗痣,呈水滴状,像极了眼泪。

世人说这是泪痣,是吉利的预兆,但凡有此痣的女子,婚姻必定美满,一辈子和丈夫恩爱白头……还真讽刺!

「夫人,奴婢给您沏了茉莉花茶。」秋菊端着盏碗从正房里出来,打断了白雪的思绪,「天气乾燥,您润润嗓子。」

她原来是伺候白雪母亲的二等丫头,白雪出嫁时被安排为陪嫁。

白雪「嗯」了一声,接过盏碗抿了两口,没有说话。

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衬得她羸弱又寂寥。

「夫人,西北角墙根处栽种的桃花都盛开了,真好看。」秋芙在一旁和小丫头玩翻绳,虚虚一指,「奴婢给您选几枝插瓶吧。」

白雪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去看,粉色的小花瓣一簇簇、一朵朵地堆在枝头,如云如霞,果真好看。她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要含苞欲放的。」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放心。」秋芙是白雪的贴身丫头,从小便跟着伺候的,对於其喜好再了解不过了。

偶尔有风吹来,桃花的阵阵甜香沁人心脾。

这时候,曾悦带着丫头玟儿踏进云隐苑的大门,看见白雪先屈身行礼,「给夫人请安。」她衣衫华丽,长得玲珑苗条,发髻上戴的是镶嵌红宝石金步摇,艳红如鸽血,足足有龙眼珠大小,一举手一投足,摇曳生姿,通身的气派比白雪更像伯府的女主人。

白雪抬眼看去,「是你?」

曾悦笑着点头,恭敬极了,「奴家奉了伯爷的命令给您送来几样小菜和一壶美酒。」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轻启唇瓣道:「伯爷的意思是,晚上来陪夫人用膳。」说话间,示意玟儿把手里的红漆双层方形食盒递过去。

白雪没吭声,神情淡淡地看着她,曾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也懂得投其所好,贴身伺候吴文璟不到半年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随後又陆续生下庶长子、庶长女,就连内宅中馈的差使也被她接管了……

有这样的好本事,谁还在乎她只是个姨娘呢?

自己在她手里栽过大跟头,忘是忘不了的,却也懒得以牙还牙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曾悦的报应早就到了,且更为猛烈,在她害自己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後来?

秋菊察言观色,见自家夫人没有什麽动作,便上前一步接过了食盒。

「夫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就先告退了。」白雪迟迟不再言语,也不理会她,曾悦有些不自在,在别处受人恭敬和恭敬别人是两回事,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两人曾经的那些过节,不愿再待下去,告辞道:「灶上的吃食要有人看顾,府里的贵客多,不好怠慢。」

白雪「哦」了一声,摆手道:「去吧。」

曾悦又屈身行礼这才退下,将姨娘安分守已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主仆俩出了云隐苑,玟儿开口道:「夫人也真是的,明明过得不如意,还生生地端着架子,好像和咱们说话都降低她身价一样。素面朝天也就算了,连身上穿的青底绣兰花褙子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早洗得发白了……奴婢瞧着,她是哪一点都不能和您比。」

「平白说这些做什麽?」曾悦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她是伯府正经的夫人,又出身好,有架子是应当的。」

白雪不得伯爷的宠爱,又无儿无女的,翻不出什麽风浪了,要是她能早死就更好了,依自己和伯爷的情意,说不准能扶正,那松哥儿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以後也能继承家业了。

想起刚才的美酒,曾悦笑得颇有深意,她是最了解伯爷不过的,一天之内只要喝醉过一次,断不会再喝第二次,说来是个相当有节制的人,如今就看白雪的命大不大了……

松哥儿是曾悦生的庶长子,全名吴松,刚满七岁,原来养在白雪的名下,後来被孙氏接去了。

闻言,玟儿小嘴一撇,看了眼云隐苑的方向。

「夫人曾经也是个厉害人……」曾悦眸光微深,说出来的话却别有用意,「她管理内宅时颇有手段,就算伯爷和老夫人对她不满,在此事上却是赞不绝口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玟儿不屑道:「再厉害不还是乖乖地让给您了?」

「住嘴。」曾悦斥责她,「年岁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这话要是传到伯爷的耳朵里,他会怎麽想我?」

「奴婢错了。」玟儿吐了吐舌头,讨饶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曾悦脚步未停,出了月亮门往前院的大厨房走,记忆里的往事慢慢袭上心头。

几年前她刚怀上惜姐儿,松哥儿就被老夫人抱走了,美其名曰她一个人照看不过来,要养在白雪名下。

辛苦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才一岁多点就必须远离生母,只因为她身分低微,便不配养亲生的儿子吗?想来她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恨上白雪的,因此她千方百计的算计,离间她和伯爷,就是想夺回松哥儿。

但西宁侯府出来的姑娘又岂是简单的人物?对於她的算计,白雪总能不声不响的化解,要不是依靠肚子里的惜姐儿,她还真的扳不倒白雪。

惜姐儿全名吴蕊惜,比吴松小一岁,养在曾悦的身边。

「姨娘,小姐又发烧了,咳嗽个不止……」这时,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从游廊上跑下来,拦住了曾悦,「您快去看看吧。」她是在曾悦房里伺候的三等丫头小翠。

「什麽?」曾悦一惊,来不及询问便道:「快去请府里的凌大夫。」

小翠答应一声,又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曾悦抓住玟儿的手,後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当年她怀惜姐儿还不到三个月时,为了诬陷白雪故意喝下浓浓的一碗山楂汁,虽说最後也保住了惜姐儿,但终究还是伤了元气,惜姐儿一出生就比寻常的孩子弱,也不肯长个头,生病更是家常便饭,最可恨的是—— 松哥儿依旧没有夺回来!

幸而吴文璟心疼她和女儿,和白雪大吵一架後,把管家权给了她,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姨娘,您别担心,小姐一定会没事的。」玟儿也被吓住了,小姐生病一向凶险,有几次都是死里逃生的。

曾悦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慌慌张张地掉头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唱戏声还在响,喜庆得很,听着像是八仙拜寿。





酉时过半,晚霞洒了满天。

吴文璟酒喝了不少,有些醉了,他笑着送走最後一批宾客,又喝了一碗醒酒汤,等头脑清醒些了才往云隐苑的方向去。

秋芙正站在长廊下教小丫头做事,见吴文璟从大门处进来,便屈身行礼道:「给伯爷请安。」

「起来吧。」吴文璟认识她,知道她是白雪身边的大丫头,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问道:「你们夫人呢?」

「在屋里。」秋芙恭敬地开口,又过去亲自打起帘子,「伯爷请。」

吴文璟「嗯」了一声,抬脚迈上台阶,进了正房。

白雪在厅堂的圈椅上坐着,面前是一张紫檀木大圆桌,酒菜已经摆好了,她神情有些木,听见声响也没有回头。

秋菊在白雪身边站着,看到吴文璟屈身行礼道:「伯爷安好,夫人知道是您的大日子,专程等着,想和您一起用晚膳呢。」她这样说,不过是想让伯爷多少惦记些夫人,对她好一点,别让那起子姨娘太目无尊长,爬到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

闻言,吴文璟点点头,径直去了白雪对面坐下,对秋菊和其他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开口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众人应「是」,依次退了出去。

外边的天慢慢黑下了来,吴文璟藉着闪烁的烛火去看白雪,心头暗暗一惊,她脸色很差,眼圈有些发青,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红唇微抿,身姿端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态,沉郁又冷淡。

这和他印象里的白雪迥然不同,还记得少年时和母亲一起去西宁侯府做客,她站在柳树旁边的情景。

她笑起来明眸弯弯,和谁说话都是热情洋溢,光鲜明媚得就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特别是左眼角下方的泪痣,一颦一笑间平添了几许妩媚,十分的动人。

想起以前的事情,吴文璟心里不是没有感慨,身为情窦初开的少年,他那时候也被白雪吸引了,就像诗经写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谁不喜欢美人呢?但她嫁到伯府这些年,过得是什麽日子,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是他不懂得怜惜,而是只要一想到她为了嫁给自己,不惜以自身名誉和他的名誉为赌注,他脊梁骨都冒着寒气。

想到这,吴文璟摇了摇头,他真是执迷不悟,竟然看见现在的白雪还隐隐感到怅然……她自私、阴险,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罪有应得。

他拎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盏酒,「你既然着人请我过来,为何又不言不语?」

白雪一怔,抬头看他,「妾身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曾悦不是说,是吴文璟要和她一起用晚膳吗?

「和我装傻充愣?」吴文璟正要饮下杯中酒,听见这话,冷哼一声,「你不是最不屑这种做法吗?」他放下酒盏,眼神锐利地盯着白雪,只觉得她虚伪。

「我没有。」白雪解释道:「是悦姨娘—— 」

然而她才说了开头就被吴文璟打断了,「这和悦姨娘有什麽关系?她帮你管理内宅,又要照看着惜姐儿,已经够劳累了,你还想方设法的给她使绊子,就因为悦姨娘给吴家生了两个孩子,你就如此容不下她吗?」

就算和吴文璟形同陌路了,可如此被他指着鼻子颠倒黑白的辱骂,白雪还是受不了,「妾身五年未踏出云隐苑一步,而悦姨娘却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妾身怎麽给她使绊子?」她深吸一口气,道:「你看一下她的吃穿用度,再瞧瞧我的,与其说妾身容不下她,是她容不下妾身才是真的吧。」

「你伶牙俐齿的功夫又长进了,我是说不过你,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怎样辩驳都改变不了。」想起自己的女儿,吴文璟就气得咬牙切齿,「惜姐儿就是一个例子!」

「我不曾做过任何不利於惜姐儿的事情。」白雪垂下眼,不再看他,「对妾身而言,你相信或不相信都不重要,人在做天在看,妾身无愧於心。」

妻子的从容让吴文璟怒火更盛,「你害了人还做出无辜的模样,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惜姐儿病殃殃的,一日都离不了汤药,你心里畅快了?」说着,他顿了顿,俊脸有些扭曲,「你这样坏心肠的人,活该生不出孩子!」

他这话说的实在恶毒!白雪的泪水夺眶而出,「妾身为什麽生不出孩子?伯爷不知道吗?」

吴文璟冷笑一声,道:「是你不配。」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白雪,成亲的当晚也是和衣而眠,就连母亲第二日的问话也是敷衍过去的,之後除非必要,云隐苑他一次都不来,更别说在这里过夜了。

白雪看着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妾身是伯爷亲自登门求娶的,你又说不配……那当年何必多此一举,害人害己。」

吴文璟对她的恨意一直都在,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想不通而已。

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样,嫁人嫁的比守活寡都难挨,可这样的事情要她如何说呢?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里咽。

「害人害己?」吴文璟讥讽道:「成语用的倒是挺应景。」他狠力拍了下桌子,「这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当年靖王府举行秋日赏菊宴,燕京城适龄的少男少女都去了,我不过是同你说了几句话,没隔几天你便派人送了书信给我。」

说到这,他停顿了好一会,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信中竟是威胁我与你成亲,还说若是不同意,就找人在燕京城里散布我与你的私情……我与你有过什麽私情?你一个女儿家竟然不知羞耻至此!

「我本来不想搭理你的,但这件事情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她又告知了父亲,结果我被父亲抽了二十鞭,又跪了三天的祠堂,等我养好伤能走动时,母亲已经让媒人去了西宁侯府……」这种屈辱就像烙铁,深深地刻在皮肤里,每看到白雪一次就加深一层。

白雪震惊到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我做的!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书信。」

吴文璟说的事情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又何谈去威胁他?西宁侯府和安定伯府走得较近,两家常有来往,她和吴文璟少时便认识却没有要嫁给他的心思,後来他上门提亲,她也没料到缘由竟是这样……

一刹那间,白雪想了很多,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麽?难道就为了搭上她的一辈子?

「你说不是就不是?」

「你要相信我。」

「凭什麽?」吴文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白雪的身边,恨声道:「你擅长楷书,恰好书信的字体也是。」

白雪扭头看他,「天下练习楷书的人比比皆是,你怎麽就认定了是我?我一个女子,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怎麽可能写出要满大街散布与你的私情—— 」

「够了!」吴文璟再次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捏她的下巴,「都过去了,我也觉得无所谓了……」他的语气有种怪异的平淡,彷佛真的事不关己一样,「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我会容你在府里终老,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高几上有一只青花梅枝花觚,里面插满了桃花,错落有致,夹杂着一两片绿叶,很是赏心悦目,白雪却突然感到一阵疲累。

吴文璟看了她一会,又满了一盏酒,不容分说就往白雪嘴里倒,「喝点吧,也算是为我过生辰了。」

白雪挣扎不过,被呛了好几口,咽进了一些,也吐了一些出来,形容狼狈不堪。

这时候,正房的帘子一掀,先跑进屋的是秋菊和秋芙,两个大丫头红着眼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伯爷饶过夫人。」她们一直在屋外守着,隐约听见屋内的两人又起了争执。

吴文璟还没有来得及发火,耳边先传来熟悉的咯吱声,他回头看去,却发现西宁侯府的世子爷陈容与由下属推着轮椅过来了,他身穿湖水色长衫,容颜美如冠玉,嘴角微勾,明明是带着笑容的,侧面看却淡漠非常。

「伯爷在做什麽?」陈容与和吴文璟说话,目光却盯着白雪,神色复杂,关切之态毫不掩饰。

吴文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咳嗽一声,「你不是走了吗?」

西宁侯府的世子爷不良於行世人皆知,但也是他平定了靖王逼宫,於千军万马中救出了圣上。

武将世家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多了一股霸气,被他问话,吴文璟的腿脚就莫名发软了。

「我来看雪姐儿。」

陈容与看白雪被两个丫头搀扶着站起来,心头猛地一揪,白雪在家里时是何等骄傲恣意的姑娘,如今的衣着妆扮却不如西宁侯府的丫头体面。

他知道她过的不好,却不曾亲眼见过,她每一次回去探亲也是风风光光的,谁知道背地里竟……他吴文璟还真是吃了豹子胆!要不是白天忘记了母亲托他拿给白雪的玉佩,他也不会去而复返,更不会看到这一幕……

「夫人,您怎麽了?」鲜红的血从白雪嘴里流出来,秋芙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白雪一张嘴,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也向一侧倾斜。

见状,陈容与快速地滑动轮椅,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瞅着白雪倒在自己面前。

他抿紧了薄唇,双手一伸,抱起了白雪,方才她摔倒的时候,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疼得他心都揪作一团。

生平第一次,他渴望双腿是完好无损的,这样他就能接住白雪了吧?

只是自从她嫁人後,他的心就跟着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双腿的治疗,反正他也不可能拥有白雪了,双腿的残疾与否也就不重要了……

「酒里……有毒……」白雪勉强说了一句话,气息就弱下来。

陈容与伸手给白雪擦嘴边的血,然而却是越擦越多,他人看着还算沉稳,手却抖得连袖口处的锦帕都拿不出来。

吴文璟一听这话,不可置信地道:「酒水不是你自己准备的吗?」

「是悦姨娘送来的。」秋菊泣不成声道:「她还说是您让准备的,要和夫人共饮……」

「断断不可能!」吴文璟退後一步,斥责道:「悦姨娘贤慧心软……」只是说到这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白雪刚才就和他提起过曾悦,是他自己没有在意。

白雪大口地喘气,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褙子,她感觉到浑身的力气慢慢地消逝了。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进门时,看到是你在灌她酒。」

陈容与被白雪的血染红了双眼,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焦躁,情绪像是要崩溃一般,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世子爷,不是这样的。」吴文璟慌乱地摆手,他就算再恨白雪,也没想过要她死,至少不会是他亲自动手,西宁侯府家大业大,可不是他们小小的伯府能惹得起的。

陈容与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杀了吴文璟的念头,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再控制……

吴文璟看着他抽出腰间的短剑,慢动作一般,无比精准地捅向自己的胸口,他甚至来不及喊叫就摔倒在地。

看见这一幕,白雪也瞪大了眼睛,他……是为她报仇吗?

「为何……要如此做?」被陈容与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白雪的心渐渐地平缓下来,「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她想起了很多事,可如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艰难。

陈容与低头看着她,神情珍重又温柔,像在哄一个孩子般,「要是那样,我怎会自你嫁人後便一直未娶?」

白雪直视陈容与的眼底,那深褐色的瞳孔里藏着小小的自己……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全是陈容与包容、迁让她的画面,这怎麽会是讨厌呢?

人快死了,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她以前怎麽就不明白他的心呢?

她想摸摸他的脸,只是手伸了一半就香消玉殒。

第二章 回到十四岁

浑浊带着腥味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嘴巴,白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往下沉,越挣扎就下沉得越快,大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淡薄,扑面而来的都是冰冷的窒息,很像她十四岁那年被人推入荷池的感受……

老人们不是常说人死如灯灭吗?难道还必须经历一番如此真实的过程?

白雪很清楚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她被吴文璟灌下毒酒,又吐了那麽多血,活是肯定活不成的,她耳边还残留着秋菊、秋芙的痛哭声。

想起陈容与的最後一句话,她心像被针扎一样的难过。

那个被她埋葬在心底的秘密……原来他也和她一样,可终究是错过了……

白雪很快就不再去想那些了,因为她支撑不住了,完全要被死亡的气息笼罩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奋力游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努力地带她出了荷池,继而又立刻被按压胸口,吐出了好几口的污水。

阳光晒在白雪的脸上,她觉得刺眼,耳边又模糊地听到有人在交谈。

「大少爷,您的双腿才被针灸得有些起色,现在又跳水去救人,寒气多大啊。」好像是个小厮,他絮絮叨叨地道:「三小姐心高气傲,最看不起人,您何必……」

「住嘴!」这声音很冷淡,却也熟悉,「我的事情,如今都需要你做主了?」

「奴才不敢。」被叱责的小厮声音有些畏惧。

少年看着昏迷的白雪,想起了一件事,他十二岁那年腿疾犯了,疼得死去活来,屋里的人有忙着去请大夫的,有去禀报祖母和父亲的,偏偏没有人来看他一眼,只有前来借字帖的白雪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窝丝糖,强硬地让他吃了。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紮着双丫髻的女孩脆生生地道:「母亲说,生病的时候吃点甜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过是骗孩子的伎俩,他却第一次感觉甜到了心窝里。

她那年十岁,刚被嫁过来的继母接进府里,对他还很陌生,来借字帖也是父亲想让他们兄妹多接触些,培养点兄妹感情。

又过了几年,两人慢慢大了,白雪和别的兄弟姊妹走得越来越近,反而和他疏远了……可是无论她做什麽、怎样做,只要一看到窝丝糖,他都愿意宠着她,让她高兴。

察觉到有目光盯着她,白雪睁开了眼,只见头顶是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还有光芒万丈的太阳,她伸手遮挡阳光,却看到自己年轻、嫩如水葱的手。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这周围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六角凉亭、荷池、铺满鹅卵石的小径和青葱茂盛的竹林……这分明就是西宁侯府陈家的後花园。

「你怎会掉进荷池?出来都不知道带个丫头吗?」

白雪转头去看和她说话的那个人,眼眶慢慢地憋红了,只见陈容与身穿墨色右衽绸衫,系着白玉腰带,在轮椅上坐着,宽大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

白雪泪眼婆娑,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是死了吗?」要不她怎会看到少年时期的陈容与,还有记忆里的陈家?

「胡说!」陈容与闻言,瞳孔紧缩,再看白雪的目光中就带了审视,「你在想些什麽?还是说你经历过……」

他无意间路过这里时看到她在荷池里挣扎,想她向来爱说爱笑、性子开朗,绝不是那等会寻短见之人,再说了,她也没有理由去寻短见啊……难道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没有……大哥……我也不知道……」白雪语无伦次,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跪爬了几步,一头扎进陈容与的怀里。

她哭的真心,倒弄得陈容与一时间有些懵,可随後又想开了,刚才的事情兴许吓坏她了,又或者是劫後余生……金尊玉贵养着的女孩,哪里见过真正的黑暗与风雨?

白雪感觉到他的僵硬,却顾不得其他,她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秀眉都扭曲了,心中却格外欢喜,甚至是狂喜,陈容与的身躯是温热的,她也知道疼痛,证明她是个活人,她没有死!

至於是什麽原因让她重回十四岁就不重要了,这证明着上天对她不薄!

一旁的小厮也被惊住了,一向和自家大少爷不亲近的三小姐竟然搂着大少爷痛哭,简直是闻所未闻,而大少爷竟然也没有推开三小姐……

他默默低下头,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

这时,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白雪的贴身丫头秋芙回来了,她被支使着去就近的回事处拿些鱼食,眼下才返回。

「大少爷,有人来了,咱们先走吧。」小厮提醒道。

大少爷和三小姐虽然名义上是兄妹,但毕竟不是血亲的关系,被人看到了总是不大好。

陈容与「嗯」了一声,低头就看到白雪散乱的发髻,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他心里不由得一软,「你回去好生收拾一下,天气凉,小心得了风寒。」

「……好。」白雪擦了擦泪水,从他怀里退出来,低声道:「今日……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不必。」陈容与摆摆手,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示意小厮推动轮椅离开荷池边。

小厮很熟悉府里的路线,推着陈容与,三拐两拐的就不见了踪影。

「三小姐,您这是怎麽了?」秋芙到了近前,看到白雪的情况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了,「您的衣衫怎麽都湿透了?」自己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期间发生了何事?

「我被人推进了荷池里。」白雪头疼欲裂,又交代脸色苍白的秋芙道:「别声张,咱们赶紧回海棠阁。」

海棠阁是她的住处,是西宁侯府偏西南方向的一处房屋。

前世她被陈容与从荷池救出来後,大哭大闹的,一口咬定是被人推入荷池。

母亲後怕之余也震怒,立即对府内众人展开调查,却苦於找不到凶手,後来也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再後来,不知怎地,府里竟传出她是自己跳入荷池又想诬陷别人,陈容与本是好心,却被牵连成和她是一夥的。

她性子刚烈,不甘心被人背地里议论,那时候的她既敏感又疑神疑鬼的,但凡看到丫头、婆子们独自说话,都将人拉过来询问,闹得府里更加议论纷纷。

陈老夫人认为是她闹腾,她去请安问好,神色都淡淡的,倒是陈宛柔藉机而上,和陈老夫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起来。

如今想来,这倒是有人故意为之,害她不成又步步为营,当真好计策。

重活一世,她第一步就是不跳进别人的陷阱,来日方长,算帐还是一点一点来比较有意思。

秋芙「嗯」了一声,搀扶起白雪,上了蜿蜒曲折的游廊。



海棠阁院落不大,朝向倒挺好的,南北通透,一溜三间的正房,宽敞明亮。两旁是耳房,和左右的厢房相连,院子里种着两株花叶海棠,长势良好,枝繁叶茂的。

主仆俩回来海棠阁後,秋芙就命粗使婆子抬了热水,服侍着白雪洗了澡,又换上乾净的衣衫。

「小姐,喝口姜茶吧,去去寒气。」秋芙端了盏碗递给白雪,又道:「是奴婢命小厨房新熬的,红糖加的多,不会辛辣的。」

白雪点点头,仰头喝了大半盏,又递给秋芙,和她说:「我头疼得厉害,想休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秋芙屈身应「是」,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等出了正房才猛然想起,小姐是最讨厌姜味的,每次熬了姜茶或姜汤,小姐连看一眼都不肯,这一次怎地递过去就喝了?

白雪并不知道贴身大丫头的想法,此时的她,正在打量房间的布置。

紧挨着後墙的地方放了一张紫檀木雕荷花纹架子床,上置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床头处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漆百宝嵌立柜,双开门的,镂空雕刻了几朵盛开的牡丹花,还刷上紫、粉、绿三种颜色,格外的华丽尊贵,依靠着的是黑檀木九屉梳妆台,铜镜、梳子等一应俱全,配套的还有黑檀木杌子,和其遥遥相对的是黄花梨喜鹊登枝衣柜。

临窗的贵妃榻是细木雕花,形态优美,两边是高几,分别摆着白玉缠枝竹纹瓶,里面插着开到正好的四季桂,淡黄色的花瓣泛出阵阵幽香。

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啊……白雪长吁出一口气,心里却发虚得很,如此幸运的事情让她始终不太敢相信。

人死了又重生?这实在是玄之又玄,但如果不相信,那麽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这是海棠阁的西次间,也是她的卧室,前世被母亲接来西宁侯府後,她就住在这里。

白雪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梳子,看着铜镜,慢慢地梳理长到腰间的青丝。

刚才洗澡的时候也洗了头发,此刻还半湿着,她便没有挽发髻。

铜镜里的少女肤光胜雪,双目盈盈如一汪秋水,嘴唇娇润如初绽的樱花,当真一副明媚的好容貌,灿如春华。

她看着铜镜好久,伸手去触摸,「你真的是白雪吗?」然而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铜镜里的少女倒是跟着做了一样的动作,她的左眼角下方也长了一颗泪痣,两人一模一样。

「我情愿你就是我……也许你真的是我……」

一阵风顺着推开的槅窗吹进屋里,几片四季桂的花瓣落在了高几上。

少女的声音寂寞如斯,白雪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梳子,抬步走去其他房间。

和西次间相邻的耳房做成了净房,正堂摆设的则很是简单,後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图,往下是案桌,上头摆着几盘点心和瓜果,东西依墙共四把圈椅、两个小几。

东次间是书房,和其挨着的耳房是海棠阁的小库房。

看仔细了,心里便安定下来,这里的所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就连梅兰竹菊图都是她亲自在库房挑选的。

她是真的……回来了!

想通了的白雪脚步轻快了许多,她又回了西次间,拿着秋香色大迎枕,斜倚在贵妃榻上歇息,半晌後,她唤道:「秋芙。」

在门外守着的秋芙应了一声,挑帘子进来,「小姐,您有事找奴婢?」

「小厨房熬的姜茶还有吗?」

秋芙一愣,「有的。」

「去装一壶给景庑苑送过去,就说……」白雪沉思了一会儿,道:「就说姜茶能去寒气。」景庑苑是陈容与的住处。

「嗯?」秋芙更愣了,「要送给……大少爷吗?」

白雪看了她一眼,「景庑苑难道还住了别人?」

「不,不是的……」秋芙连忙摆手,「奴婢马上就去。」

她屈身行礼,忙退下了,只是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小姐和大少爷的关系一向冷冷淡淡的,这时候送姜茶过去做什麽?再说大少爷是府里的世子爷,要什麽没有,别说一壶姜茶了,就是十壶也尽有,哪里还要她们去送。





西宁侯府的院落构造仿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大致分为前院和後院,其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错落有致,隙地之处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木,难得的四季长春。

景庑苑位於陈家大宅的後院,和陈老夫人的留春馆相邻,是个三进的宅子,每进的布局都一样,由月洞门隔开,皆是五间上房、两间耳房,两边的游廊接连着东西厢房。

陈容与六月初八的生辰,已经满十六岁了,按规矩而言,他应该和其他的兄弟一样,七岁一到就搬去前院居住,但陈老夫人心疼嫡长孙的腿脚不好,又可怜他生母去的早,便令其住在离她最近的院子里,也能时时看顾着些。

秋芙遵从主子的命令,手端大漆圆盘,上面放着装满姜茶的描梅紫砂茶壶,一路走去景庑苑,远远地便能看到气派的门楼,飞檐青瓦。

走到近处,她和旁边扫地的婆子打招呼。

「秋芙姑娘,你来了。」她是景庑苑的下等婆子,姓王,见了三小姐身旁的一等丫头自然是恭敬有加。

秋芙身穿宝石青莲纹长比甲,笑咪咪道:「我们小姐给世子爷送些东西。」她皮肤有些黑,但长相清秀,笑起来亲切又好看。

「是。」王婆子忙道:「你进去吧。」

王婆子身边站着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闻言也跟着开口,「秋芙姑娘,世子爷好像在书房,我给你带路。」

「好。」秋芙点点头,「劳烦了。」

两人跨过门槛,走了几步便是敞开的垂花门,走道是用青石板铺就,院中栽了四棵松柏,枝繁叶茂。

小丫头在前面走,还不忘和秋芙说话,「世子爷的书房在第二进。」

秋芙「嗯」了一声,快速的打量四周,心里暗道:不愧是世子爷的住所,敞亮又阔朗,雕梁画栋,随处可见的富贵。

深秋的天空,白云一团一团的,像流动的雪山。

秋芙和小丫头一起到了第二进,讲明了来由,有守门的小厮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又回来了,他道:「秋芙姑娘,世子爷让你过去回话。」

秋芙道了谢,抬脚上了大理石堆砌的台阶。

陈容与正在书房里习字,阳光透过打开的槅窗照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一圈淡淡的光,低垂的眉眼如诗如画,却给人敬而远之的疏离。

秋芙进了屋,屈身行礼,「世子爷安好,三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了姜茶。」

闻言,陈容与拿毛笔的右手一顿,缓缓地道:「可说了什麽话?」

秋芙想了想,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姜茶能去身上的寒气。」

一听这话,他低头看了眼被细绒毯盖住的双腿。

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厮吴华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上前一步接过秋芙手里的大漆圆盘,「多谢三小姐了。」

秋芙松了一口气,世子爷惜字如金的……这是不大高兴吧?好在收下了,不然,她端了一路的姜茶再端回去,对小姐也不好交代。

她等了一会儿,见陈容与迟迟不再言语,就准备告辞回去,然而才屈了屈身,陈容与却开口了。

「你们家小姐……还好吗?」

这问的是什麽话?秋芙愣了一下,呆呆地道:「挺好的。」

宣纸上晕出了一滩墨汁,这下字是写不成了……陈容与把毛笔放在笔搁上,摆手道:「你回去吧。」

「奴婢告退。」说着,秋芙往後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西次间。

等秋芙挑帘子出去了,吴华拿了碗给陈容与倒满,问道:「世子爷,您喝一点?」

他伺候世子爷十多年,其心思还是能揣摩出一二的,别看世子爷面上对三小姐冷冷淡淡的,心里却指不定不是如此,也就弟弟吴涛是个大老粗,看不出来是非。

陈容与抬眼去看案桌上摆的凤尾竹,目光沉沉的,半晌後,无言地伸出了手。

见状,吴华笑着把碗递到他手里。

陈容与喝了一口,薄唇不自觉地一抿,还真甜!所谓姜茶,应该以辛辣为主,红糖为辅助,可白雪送来的,主次刚好颠倒了。

这让他又想起十二岁那年吃的窝丝糖……不一样的味道,却是一样的甜。

吴华见陈容与的碗空了,自动地拎起描梅紫砂茶壶又给满上。

微风吹来,凤尾竹的叶子摇摆不定。





秋芙回到海棠阁的时候,白雪正闭眼侧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湖蓝色缎被。

半夏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针线,她是白雪的二等丫头,年十三,比秋芙小一岁。

「秋芙姊姊。」看秋芙进来,半夏忙站起身,小声道:「你回来了。」

秋芙的声音也压低了,「小姐,睡了?」

半夏「嗯」了一声,「做饭的邱婆子来过,问小姐什麽时候用午膳,我给打发了。小姐刚睡下不久,我总不能叫醒吧?」

秋芙笑了笑,瞅了眼正堂案桌上的沙漏,「午时还未到,小姐多睡一会也未尝不可。」

然而白雪的觉还是没有睡多久,她的母亲王书琴就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过来了。

王氏进屋便问:「你们三小姐呢?」

秋芙和半夏慌忙迎了出来,屈身行礼道:「夫人安好。三小姐在午睡呢。」

「午睡?」王氏径直往西次间走,「我怎麽听说雪姐儿掉入荷池了?」

秋芙闻言一惊,回想在後花园时的场景,结结巴巴地道:「并没有……奴婢……」她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小姐掉入了荷池,但小姐落汤鸡的模样又真的很像……

「跪下!」王氏不听她的话,柳眉一竖,斥道:「你是三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怎麽,连一件事情都说不清楚吗?」

「是,奴婢知错了。」秋芙臊得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母亲,是我不让秋芙说的……您别怪她。」

白雪睡的原本就不踏实,母亲一来,更没有了睡意,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眼眶便有些湿了。

母亲真年轻,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我的儿,到底是怎麽回事?」王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白雪面前,轻声问道。

白雪却只是摇摇头,拉着母亲的手反问道:「您是听谁说我掉入荷池的?」

掉入荷池的事,除了陈容与主仆,她并没有让别的人知晓,就连秋芙她都没有说,母亲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竟然是真的?」王氏脸色都吓白了,她又痛心又难受,「好端端的,怎麽就掉进荷池了?」女儿的精神看着也不好,病恹恹的,说话也没有什麽力气。

她回头看向秋芙和半夏,怒道:「你们两个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伺候三小姐都敢不尽心了!」

半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芙,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夫人,请您明察。」

「不关她们的事。」白雪拉着母亲坐在自己的身边,小声道:「是我要瞒着的。」

见丫头、婆子们乌压压地站了一屋子,也不好说什麽话,白雪便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

「母亲,不是女儿不小心掉进荷池的。」对母亲的依赖是印在骨子里的,白雪和盘托出一直存在的念头,补充道:「女儿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什麽?」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不已,被白雪握住的右手都在颤抖,「我的儿,你所言可真?」

白雪「嗯」了一声,「我当时探头去看水中的锦鲤,却不防有人从背後推了我,要不是大哥舍命相救,女儿怕是回不来了。」

王氏气得眼前一黑,「这些黑心的混帐羔子……」

雪姐儿虽然不是陈家的血脉,但也是得了侯爷和陈老夫人的首肯才接进府里的,序齿也都排过了,是正经的陈家三小姐。

到底是谁,竟敢背地里下如此的毒手?

她嫁进西宁侯府後,第二年掌管了内院中馈,不能说完全一碗水端平,但也尽可能公正公平,月例银子从来准时发放,上至陈老夫人下至最低等的仆从,都是一样的规矩。

她扪心自问,从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白雪起身给王氏倒了一盏热茶,「母亲,您先别急,女儿慢慢和您说。」

「好孩子,母亲不喝。」王氏上下左右地端详着女儿,「你没事吧?」

「女儿好好的呢。」白雪笑着安慰王氏,「不过受了些惊吓,睡一觉也好多了。」

「可怜见的,你跟着母亲受苦了。」王氏叹息一声,似又想起了什麽,说道:「与哥儿是个心地淳厚的孩子,对你也好,你对他要客气些,别总是冷言冷语的,多伤人的心。」

「女儿知道了。」白雪一口答应下来。

前世因为自身的原因,她和陈容与彼此疏远,这是她不好,喜欢一个人如果不能公开,就埋藏心底好了,何必要漠然以对?冷淡久了,任谁都会疏远吧。

这一世,她的重生又刚好处於两人疏远之後……想到这,白雪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陈容与对她好了一辈子,这辈子就换她对他好吧。

「雪姐儿,母亲明白你现在的委屈。」王氏见女儿神色苦涩,以为她还在想掉入荷池的事情,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心有余悸道:「你一直不愿意待在陈家,偏又舍不得母亲……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平白受委屈,一定揪出背後暗害你的人,替你寻回公道。」

「母亲,明面上不要做什麽,只当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入荷池的。」白雪那和王氏相似的大眼睛微微一眯,说道:「暗暗地查更利於行事。不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终究会吃亏的。如今一计不成,估计还另有对策,咱们先以静制动,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第三章 嫁进陈家前的遭遇

王氏一直陪女儿吃了午膳才离开,回上林苑的路上还在想女儿和她说的话。

她感觉女儿长大了,做事情有条不紊,也能沉住气,这是好事。

上林苑是王氏和西宁侯爷陈汝的住处。

她和身边的大丫头灵儿道:「去寒梅馆唤安姨娘来上林苑一趟,就说我有事情找她。」

寒梅馆是陈家大房的姨娘们住的地方。

灵儿屈身应「是」,转身离去。

雪姐儿掉入荷池的事,是安姨娘给她请安的时候提起的……王氏眉心一动,看来突破点还在安姨娘的身上,但雪姐儿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倒让她防着柳姨娘。

柳姨娘全名柳如月,是陈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和王氏一样的年纪。生了一子陈容旭,十岁,一女陈宛柔,年十二。

她是陈容与的生母过世後由陈老夫人做主纳进来的,王氏还没有进西宁侯府时,内院的一切事宜都由她协助陈老夫人管理,为人十分的聪敏。

寒梅馆离上林苑并不远,安姨娘和灵儿一起过来的时候,王氏也刚回到屋中。

「奴家给夫人请安。」安姨娘屈身行礼,她穿着紫罗兰云纹褙子,笑起来柔柔弱弱的。

王氏看了她一眼,摆摆手,「起来吧。」

丫头搬了杌子过来,安姨娘坐下。

「奴家刚才穿过院子时,看到夫人种的月季花开得甚好,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安姨娘笑道:「奴家自己也种了些,却远不如您这里的,到底是不如夫人细致。」

王氏为人温和,颇喜爱花草,她给月季花修剪枝桠的时候,安姨娘见到过一两次。

闻言,王氏透过竹帘往院子里瞧,游廊的两旁新砌了花坛,里面种了许多月季,什麽颜色的都有,一盛开花朵就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微微下垂,在阳光的照耀下,彷佛镀了一层金边。

「确实好看。」她感慨了一句。

「是花沾了夫人的福气……」

安姨娘舌粲莲花,她亲生的八小姐宛兰刚满八岁,养在王氏名下,讨好些总是好的。

王氏端起盏碗喝了一口茶,没吭声。安姨娘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不和谁深交更不得罪谁,在西宁侯府里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巴着自己,不过是想日子好过一点。

王氏不在意她的小心思,或者说看透了也不点破,都是深宅後院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容易,彼此能相安无事最好。

「姨娘,您润润喉咙。」灵儿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安姨娘。

安姨娘接过,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向王氏,「夫人唤奴家过来是为了何事?」

王氏笑了笑,「也不是紧要的,不过是想起兰姐儿的生辰快到了,你是她的亲娘,该给她准备些礼物。」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霜降一过,冬天就来了,你亲手制一件冬衣吧。」

安姨娘喜不自胜,起身行礼,「谢谢夫人的体恤。」

西宁侯府的规矩很严,寻常的时候,身为姨娘的她是见不到女儿的,到了过年过节,又有一堆人围着,母女俩也说不上几句话,因此她是真心的感谢王氏。

「对了,还有一件事。」王氏把手里的盏碗递给身边的丫头,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你和我提起三小姐掉入荷池,这事是听谁说的?」

闻言,安姨娘呼吸一滞,抬眼去看王氏的脸色,见她很平静,才诺诺地开口道:「奴家是路过云霞堂附近时,听丫头们议论的。」她和王氏说过一次了,怎麽又问?

「云霞堂?」

王氏的双手握紧,云霞堂是柳姨娘的住所,难道真的和她有关?还是说只是巧合?

她脑海里浮现出柳姨娘数年如一日对她的恭敬,如果真是假装的,那就太可怕了……

安姨娘「嗯」了一声,「奴家不敢撒谎。」

「好了,你下去吧。」王氏心里有事,也无心再和安姨娘唠嗑。

等出了上林苑,安姨娘的贴身丫头小莉低声道:「您早上和夫人说起三小姐的事,她焦急万分,现在又丝毫不关心,这反差也太大了。」

「闭嘴。」安姨娘瞪了她一眼,「夫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小莉都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想到了,却不外乎是——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西宁侯府的有心人太多了,该聋的时候聋,该哑的时候哑,才能活得更长久。



上林苑种了一棵梧桐树,杆高冠大十分魁梧,一阵北风吹来,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往下落,不一会儿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层落叶。

李嬷嬷指使着几个小丫头去打扫,又怕她们清理的不乾净,便站在一旁看着。

她是王氏的乳母,在上林苑地位颇高,上上下下都愿意给予些尊重。

眼看着酉时到了,小厨房的做饭婆子牛嬷嬷过来问王氏,晚膳都准备些什麽菜肴。

「按着侯爷的口味来吧。」王氏心不在焉地道,她也没有胃口。

牛嬷嬷答应一声,挑竹帘出去了,走到李嬷嬷身边时,和她说:「您去看一眼夫人吧。」

「怎麽了?」李嬷嬷一愣。

「夫人看着……不大好。」

李嬷嬷心里一突,转身上了游廊,到了王氏跟前就问:「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王氏抬头看到李嬷嬷满脸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是在想雪姐儿。」

「三小姐?」

「雪姐儿生下来就不受她生父的喜爱,动辄打骂……」说起往事,王氏眼圈一红,「白景浩一心想要个儿子,恨我生不出来,一喝点酒就拿我们娘俩出气……」

白景浩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白雪的亲生父亲。

「夫人。」李嬷嬷的眼圈也红了,「都过去了。」王氏是喝她的乳汁长大,在她心里是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雪姐儿渐渐大了,性子敏感,不愿意和人交流,整日一个人闷在家里,见了白景浩就像老鼠见了猫。」王氏涕泗横流,「她五岁那年过生辰,不过是看了良哥儿一眼,竟然就被白景浩一脚踹在心口上,说她的眼里有杀气……」

李嬷嬷已是泣不成声,王氏说的这些事情,她也是亲眼目睹的。

王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什麽是杀气?就因为看了白景浩的庶子一眼,她差点就活不下来了……雪姐儿是我的命根子,为了她,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来。」

「老奴都知道。」李嬷嬷长叹一声,「您和白景浩提出和离,他不愿意,一口咬定您犯了七出之罪,还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出面才顺利解决了此事。」

李嬷嬷说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是王氏的父亲和母亲。

王氏拿出袖中的帕子擦了眼泪,道:「好在我有一个做高官的父亲,这才连雪姐儿也一同要了回来。」白景浩曾经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有才华为人又正直,谁知道他竟是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

王氏的父亲是户部尚书王宇,朝廷正二品大员。

「我原本想独自养大雪姐儿,宠她一辈子,直到遇见了陈汝……」王氏道:「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整个人心如止水,是母亲一定要我去花厅见一见,说人都来了,没想到那人会是陈汝。

「我和他在马球会上见过,也算是旧识,当年他的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病弱的孩子,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想起了雪姐儿,他们都是命苦的孩子……」

李嬷嬷道:「是啊,您起了恻隐之心,又看侯爷和三小姐相处的融洽,这才松了口。」

王氏「嗯」了一声,「陈汝对雪姐儿的疼爱是真的,眼神骗不了人。」

「您嫁进侯府这几年,侯爷对三小姐是真的好。」李嬷嬷劝慰王氏,「您放宽些心,老奴看得真真的。」

闻言,王氏嘴角微翘,「雪姐儿越来越爱笑,性子也开朗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也庆幸嫁给了陈汝。在一定意义上,陈汝给了雪姐儿一个父亲缺失的爱,我一直觉得,日子能过成这样,是圆满又幸福……」说着,她闭了闭眼狠声道:「却没有想到有人暗中想要雪姐儿的命!」

一听见这话,李嬷嬷心头一惊,「是谁?」

「我也不知道。」王氏摇头道:「倒是雪姐儿,出乎我意料外的沉稳,这孩子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慢慢地懂事了,也知道筹谋了。」

李嬷嬷想了想,「您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是很是欣慰,「当然是好事。我护不了雪姐儿一辈子,她自己能独立,再好不过了。」她喝了一口茶水,和李嬷嬷说:「你暗地里去打探一下柳姨娘最近都在做什麽。」

虽然雪姐儿叫她别轻举妄动,但她还是要查清楚的,胆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雪姐儿,无论是谁,她若不好好回敬一下,都对不住「母亲」这个称呼。

「夫人放心。」李嬷嬷应允道:「老奴知道怎麽做。」

这时,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侯爷回来了。

王氏起身去迎,才走几步,陈汝已经大踏步进了屋,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硬气俊朗,可能是早些年领兵打仗的缘故,他不苟言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严肃,他今日穿着深蓝色右衽长袍,墨色绣云纹宽腰带,一看又更加威严了。

「侯爷,妾身一天未见你了,这会可饿了?」王氏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又亲手给陈汝满了一盏热茶。

陈汝「嗯」了一声,和妻子道:「老二找我商量下个月给母亲庆寿诞的事情,老五也去了,我们兄弟不常见面,就多坐了一会。」

老二指的是陈家的二爷,全名陈渊,三十六岁,是去世老侯爷的通房丫头所生,养在陈老夫人的名下,他长相斯文憨厚,性格却圆滑善辩,擅於投机取巧,侯府外头的一应生意都由他来打点。

老五是陈家的五爷,全名陈翰,二十四岁,生母是侯府里名分不高的姨娘,在陈老夫人的身边长大。他容貌俊秀,人却风流轻浮,不过他对陈老夫人很有孝心,这麽大了一直没什麽正当的事情做,靠着祖上的庇荫过生活。

「母亲到了花甲之年,身体还如此康健,确实该好好庆祝一番。」

说话间,王氏摆手吩咐丫头去摆晚膳。

陈汝点点头,觉得妻子说得对。

他喝了半盏茶水,抬头却看到妻子的眼圈红着,秀丽的侧脸满是憔悴,愣了一下,忙问:「琴儿,发生什麽事了?」

「嗯?」王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推托,「妾身好好的,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

既然决定了暗地里调查女儿的事,就先不和陈汝说了,免得中间再出岔子。

「当真?」陈汝半信半疑。

「妾身何时哄骗过侯爷?」

「那就好。」

灵儿听到主子们的谈话,悄悄地退出去端了半铜盆的清水进来。

王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浸湿手中的帕子,又拧乾,这才递给陈汝让他擦手。

外面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北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





次日一大早白雪就起来了,她认真收拾了一番,带着秋芙往留春馆的方向去。

陈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一众儿孙要赶在辰时之前向陈老夫人请安、问好。

太阳升至半空,光线还很柔和,照在人身上很温暖。

白雪双手揉搓了几下,哈了口气,和秋芙道:「走走路,身上暖和多了。」

秋芙笑道:「小姐是怕冷的人,但半夏比小姐还怕冷,如今都穿上去年的冬衣了。」

听到这话,白雪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半夏畏寒畏热的,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前世在她出嫁的前几日,半夏便生了一场暴病,不治而亡了。

秋芙想了想,「没听她说起过什麽,平日里看着也都好好的。」

白雪「嗯」了一声,又交代她,「你闲了陪着半夏去一趟李大夫那里,让他给诊治一下。」主仆一场,既然她重生了,能拉扯一把半夏就拉扯一把,活着总比死了好。

李大夫全名李瑞,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是西宁侯府请的大夫,住在听雪堂,医术了得。

秋芙应「是」,小碎步跟在白雪的右侧。

主仆俩穿过一片梅林,却在尽头遇见了陈容与,他坐在轮椅上,一身月牙白直裾,风吹动衣角,身姿如玉。

「给大哥请安。」白雪顿了顿,屈身行了礼。

陈容与看着她,「三妹见了我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不必客气。」

看白雪对他恭恭敬敬的,还不如原来的不理不睬来得好,自己救了她,并不是要以此要胁她的感激,而且这样感觉两人更疏远了。

白雪怔了怔,不知道怎麽回话,眼前的陈容与不是她临死前的那一个,他看她的眼神也冷淡疏远,她甚至不确定陈容与是否还和前世一样的喜欢自己。

她内心虽然认定了要对陈容与好,但真正相处起来和想像中的样子是两回事,急不得。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麽?」

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而陈容与还在等她开口,白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怎麽都没有仆从跟随?」

陈容与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去给祖母请安。」

白雪後知後觉地明白过来,乾咳一声道:「哦,对。我来推你。」景庑苑和留春馆就只隔这一片梅花林,是她忘了。

「不用。」陈容与拒绝道:「吴华去拿东西了,马上就回来。」

阳光下,少年脊背很直,显得清瘦又孤傲,过於白皙的脸色透露出一种病态。

白雪看得难受,解开身上的宝石蓝绸面大氅递给陈容与,「大哥,天气冷,你应该穿厚一点的。」他的双腿不能见寒气,身边伺候的人也太马虎了。

见状,陈容与眼神闪烁,却没有伸手去接。

白雪见他不动,乾脆俐落地盖在他腿上,「大哥,我要走了,再晚一点,祖母会不高兴的。」

陈容与欲言又止,闭了闭眼,才问道:「三妹是可怜我?」他不喜欢别人的怜悯,那感觉像自己是个废物一样。

「大哥,你想多了。」白雪拿出帕子去擦额头上的细汗,笑得眉眼弯弯,「是我一路走来,热了。」

少女肤光胜雪,展颜一笑,神采飞扬,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灵气十足,光鲜明媚得就像天上的太阳。

望着她,陈容与想起了一个成语—— 灿如春华。

她的活力和他的死寂恰好相反。

白雪微微向他屈身一下,随即走远了。

陈容与摸了摸大氅,料子很柔软也素净,绣了缠枝纹,连一朵花都没有,迎面风吹来还是冷嗖嗖的,他的心却温暖如春。

这时吴华手拿着浅色貂毛毯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世子爷,奴才给您盖住腿。」出门时他只顾伺候世子爷喝药了,忽略了别的。

「不用了。」陈容与嘴角微勾,笑得很温柔。

「嗯?」吴华一低头,看到陈容与怀里的大氅,只觉得挺眼熟的,好像见谁穿过,偏偏想不起来。

「发什麽呆?走了。」

「是,世子爷。」



留春馆的院落不大,是个僻静地方,大概有十余间房,回廊相接,前庭後院一应俱全,院内花坛盆景,藤萝翠竹,装扮的雅致大方。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白雪看见枝桠遮掩下的门楣,「留春馆」三个大字笔走龙蛇。

路的两旁有绿柳低垂,门边站了四个丫头,清一色的藕荷色方领长比甲,见了她便屈身行礼,「三小姐安好。」

白雪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便往院子里走,过了穿堂就是正房,里面语笑喧阗,十分热闹。

「祖母,您看伊姐儿新做的褙子好不好看?上面绣的梅花都是添了银线的。」奶声奶气的,还知道夸自己,「是不是伊姐儿也跟着变好看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有一个少女开口道:「伊姐儿长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呀。」声音清澈又柔和,让人不自觉便心生愉悦。

「还是咱们的柔姐儿会说话。」男子笑道:「伊姐儿还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喜欢漂亮的衣衫了。」

「五叔谬赞了。」少女谦虚道:「伊姐儿这样……很可爱。」

白雪的身影一顿,柔姐儿?西宁侯府里被称呼柔姐儿的,除了陈宛柔再没有别人了,她的生母是柳姨娘,比自己小两岁,年十二,如今记在母亲名下,但因生母的身世好,所以她一出生便是柳姨娘亲自抚养。

柳姨娘原本是大理寺右少卿最小的嫡女,容貌如花似玉,难得一见的娇美佳人,她的母亲为陈老夫人的嫡亲四妹,陈汝的原配死後,陈老夫人要她嫁进来做续弦,她看着外甥女长大的,最喜她的懂事顾大局,没料到陈汝却不肯,只许她做个妾室。

一开始柳姨娘觉得甚是屈辱,後来不知怎地又想通了,进门的第二年就生了陈家五小姐陈宛柔,过了一年,又生下六少爷陈容旭,也是个争气又有福气的。

这些事情,府里伺候主子的老人们大多都清楚,白雪也是偶然间听李嬷嬷和母亲说起时知道的。

母亲曾经对柳姨娘的评价:大家风范,任劳任怨,勤恳体贴。名分虽然低,但只要有陈老夫人在,她的身分就无端高人一等。

白雪去给母亲请安时常常见到柳姨娘,她服侍着母亲用膳,端茶倒水,恭敬之至,妾室的循规蹈矩几乎做到了极致,连继父和祖母都赞誉有加。

投桃报李,母亲对柳姨娘也是真的好,不仅高看她一眼,吃穿用度也和正室的规格一样,按理说,两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可为何後来母亲和柳姨娘却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嫁去吴家的第七年,母亲病了,她回来侍疾,到了中秋也没有走,柳姨娘拿着补品多番过来上林苑看望,却次次被拦在了大门外,那时她心里即使有疑虑也没有问过母亲。

想想也是她疏忽,不过她当时的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哪里有心情关心别人?

这会子仔细想一想,倒真是蹊跷,母亲脾气温和,心肠尤其软,对於别人的请求也从不拒绝,柳姨娘到底是做了什麽事情导致两人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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