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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玉袖《娇花入福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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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8 18: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玉袖《娇花入福窝》上

{出版日期}2019/11/20

{内容简介}

方被指婚就遭人掳走,沈令蓁的小心脏简直被吓坏了,

好在有人拔刀相助,在马车坠崖之际以肉身挡车,助她脱离危险,

此等大恩她本该好好感谢,然而身娇体弱害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只余一件大氅和一方题了词的素帕……

本以为这恩可能报不了了,谁知她的新婚夫婿霍留行和恩公超级像,

可是不对啊,夫君十年前就坐了轮椅,可恩公的腿好好的呢,

为了确认他俩就是同一人,她在他沐浴时藉口送衣偷看他锁骨,

上头的伤疤让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一颗心更是偏向了他,

她的皇子表哥欲试探他是否真残,她就编理由替他解围;

他被刺客逼得落了河,她二话不说就跳河要救他,

她努力想融入他的家庭,偏偏他的家人对她始终疏离,

而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也让她起疑心,这个家里或许藏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第一章 神秘的救命恩公

大齐建元二十七年春,汴京城的权贵们都在可惜一位姑娘。

说这望门沈氏大房的独女,生得仙姿玉貌又才情横溢,还有个爵至国公的爹,受封镇国长公主的娘,本该是事事顺遂的如意命,却被指了门倒楣婚事,许给了边关那双腿残疾的霍家二郎,且这指婚人,正是再尊贵的英国公与镇国长公主都无法忤逆的当今圣上。

至於指婚的缘由,满朝皆知,便是霍家次子早年闲来无事,在边关的风水宝地栽了一片树林,经年後大树参天,恰巧抵挡了今年孟春西羌族骑兵的入侵,因此论功受赏。

种树种出个天仙媳妇儿,那霍二郎羡煞旁人,倒是可怜正当韶华的沈千金,做了沈家十五年的掌上娇珠,往後便要到荒凉之地喝西北风了。

只是众人同情归同情,至多也不过关起房门暗自嗟叹,尘埃既定,皇命难违,拨开天窗还得亮着眼说瞎话,拱手向英国公道一声「恭喜恭喜」。

难为英国公堆了满面笑容,脸上每一道褶子却都分明写着—— 王八念经,你爹不听!

不怪素来好脾气的国公爷在褶子里这样动粗,倘使霍二郎单是个残废,沈家也认了,可那霍氏是什麽人家?

是二十七年前赤胆忠肝地效忠前朝末帝,与当今圣上兵戈相向的虎狼将门!

圣上当年心慈留了霍氏满门也就罢了,如今又是为哪般?

两个孩子,一个流着新朝的血,一个背着前朝的债,哪怕霍氏驻边多年,被西北的黄沙磨平了反骨,这也绝不是桩好姻缘。

眼看四月十七婚期将近,国公府屋漏偏逢连夜雨—— 沈千金失踪了。

接下圣旨後,沈令蓁连着几日闭门谢客,闷闷不乐。

这一天,英国公思忖着带她去城外桃花谷散心,哪知他不过疏忽片刻女儿就不见了。

与沈令蓁一道消失的还有她的贴身婢女,以及恰巧路过桃花谷的,她的姑表哥薛玠。

薛玠与沈令蓁自幼相识,原也是英国公相中的良婿,他因此疑心,这小子所谓的路过并非当真恰巧,而是与他家闺女筹谋着私奔了。

所以起初,沈家没有声张此事,只和薛家悄悄派了人手去寻,不料黄昏时分竟找到沈令蓁婢女的屍首,而薛玠却好端端地回家,一头雾水地说,绝没有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行径。

这下可急坏英国公了,由於事态严峻,甚至惊动了圣上,忙派禁军出动,四处搜寻,临近二更才终於在城外深山的山洞找到血溅满襟、昏迷不醒的沈令蓁,将她送回了国公府。

英国公初见女儿情状,差点吓厥了过去,但仔细察看才发现,那淋漓的血只是沾湿了她的衣裙,并非从她身上而来。

医士替她诊过脉,说她身上仅仅几处轻微擦伤,昏睡是受惊发烧所致,不久就会醒转。

英国公这才松了口气,安心聆听长公主赵氏的教诲去了。

可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查清楚,赵眉兰又哪有心情数落弄丢女儿的丈夫?她眉头紧蹙地坐在沈令蓁榻前,好一会儿才吭声,「那大氅是谁的?」

英国公沈学嵘垂着脑袋,讷讷地站在一旁,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衣架上那件血迹斑斑的玄色氅衣,神情同样有些费解,「禁军找到殷殷时,这件披氅正盖在她身上。」殷殷是沈令蓁的小字。

然而沈令蓁今日只穿了一身袄裙出去,再说看这氅衣的大小与式样,也不像是姑娘家的衣物。

赵眉兰面色转冷,拿起大氅细看,见衣角处绣了一个疑似家族徽记的金色图样,一只矫翼之虎。再搁到灯下一照,绣线在烛火下金光熠熠,泥尘难掩其色,看来不似凡品。

她皱起眉问:「这徽记是哪家的?」

沈学嵘摇头示意不知。

可看这上乘的绣线与绣工,非高门贵族不能出,而「虎」又多半意指将门,但以两人这等身分,以及历经两朝的广博见闻,竟都不认得这个徽记,这可就奇了。

沈学嵘说:「等殷殷醒来,问问她就是。」

赵眉兰点点头,叠拢大氅时却觉指下触感有异,氅衣内侧似乎缝了个暗层,她往里一摸,从暗层中取出一块绢帕,展开一瞧,不由大惊失色。





沈令蓁作了一宿的浑梦,在晨光熹微之际醒转过来,头昏脑胀得险些不知身在何方。

昨日她与阿爹到桃花谷不久,薛家的仆役悄悄递话给她的贴身婢女,说薛玠有要事与她相商,约她私下一见。

她与这个表哥向来亲近,便依言支开阿爹与随从,只留了一名婢女在身边便前去赴约。

到了谷中偏僻一角,才知他是为她婚事而来,说有一计策可拖延她的婚期,只要她点头,他即刻开始计画。

沈令蓁虽不喜这桩婚事,却害怕触怒圣上,牵累两边家族,当场回绝了薛玠,也因此与他不欢而散。

薛玠一气之下独自奔马离去,她则在返程中遭遇一夥贼人,被掳上了马车。

想到这里,沈令蓁被一声「四姑娘」唤回了神志。

这是连同二房一起算序齿,而她在沈家这一辈的姑娘当中年纪排第四。

伺候在旁的婢女见她醒了,立刻叫人去请长公主,又斟了盏水,喂她慢慢喝下。

沈令蓁刚解了渴就见母亲来了,「阿娘……」

赵眉兰快走几步,到榻前坐下,拍了拍她的肩,「我的好殷殷,没事了。」安抚了女儿几句,她问:「殷殷,昨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出行随从数众,怎会出这样的岔子?」

沈令蓁方才还是泪涔涔的委屈模样,一听这话,目光连连闪烁,「是我一时贪玩,走远了……」

「殷殷!」

沈令蓁被呵斥得肩膀一颤,这才将与薛玠有关的经过如实交代了一遍。

赵眉兰暗叹一口气,「那你後来又是如何脱身的?」

提到这个,沈令蓁蓦然抬首,「阿娘,我的救命恩公呢?」

「什麽救命恩公?」

「那名与我一道在山洞中,身披甲衣、头戴兜鍪的男子。」

当时那掳她的马车驱得飞快,她嘴里被塞了棉布,呼天不灵,叫地不应,压根不知被带到了什麽天南地北之处,幸而有一位路过的好心人拔刀相助,拚了性命与贼人恶战一场,这才叫她得以脱身。

但赵眉兰却说:「禁军只在山洞里寻到你一人。」

「他伤势那样重,能去哪里呢?」沈令蓁喃喃着,急切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我们得赶紧派人去找找。」

「既是恩人,自然要寻。」赵眉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指着衣架问:「这披氅便是那人的?」

沈令蓁点点头,那男子将她救下後,带她避入山洞,因见她身上衣裙被荆棘磨烂了几处,便解了披氅给她遮挡。

「你可认得这位恩人?」

「他头上兜鍪遮得严实,瞧不见脸,听声音也不像我认得的人。」

赵眉兰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天青色绢帕来,摊给她看,「那这字迹呢?这绢帕是在那件披氅里找到的。」

沈令蓁探身一瞧,见绢帕左下角用金线绣了一个「愈」字,上方则是两行墨迹已然发旧的梅花小楷—— 

玉塞阳关狼烟起,虏骑入河西。春不见,芳草离离。

马上将军拍剑去,不破楼兰不留行。何日晓,吾心殷殷。

「这是女儿的字迹……」沈令蓁默读一遍,随即诧异道:「但绝不是女儿所写!」

赵眉兰当然知道这不是沈令蓁写的,这词上阕提及的「玉塞」和「阳关」是旧时河西一带的两道重要关隘,但早在十年前,河西就不是大齐领土,其间关隘也随之废弃,如今哪来的狼烟?

再看下阕,不难猜出这是一位暗慕将军的姑娘所写,可沈令蓁整日待在深宅大院里,又从哪结交什麽将军?不论怎样推断,这首词都不该是女儿的手笔,赵眉兰之所以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确认字迹。

沈令蓁年纪虽小,却已於书画一道小有造诣,一手梅花小楷用笔精到,风韵自成一派,连她本人都无法否认,这字迹着实仿得太精妙了些。

沈令蓁百思不解,展开绢帕想瞧瞧别的蛛丝马迹,翻个面又看到两行字。

这一组行楷俊秀挺拔,正锋遒劲而侧锋妍美,入木三分又张弛有度,显然不是她的字迹,且墨迹相对方才那两行也新上不少—— 

河西洲头春草绿,经年去,今已蓁蓁矣。

试问汗青当几许?何须留取身後名。不若长醉南柯里,犹将死别作生离,醒也殷殷,梦也殷殷。

沈令蓁心头陡地一震,猛然间觉得眼眶发胀泛酸,像莫名其妙要落下泪来,可这冲动转瞬即逝,一刹过後便又消散无踪。

她回过神来,又细细念了一遍词,想这可能是那位将军多年後远征归来,因已与心上人阴阳永隔,无缘与她当面互通心意,故而在绢帕上留下的回应。

爱不敢言,早早逝去的姑娘和一片丹心报家国,功成名就却抱憾终身的将军,这凄苦的风月故事倒叫旁人唏嘘—— 如果词中不是提到了「蓁蓁」和「殷殷」这样的字眼。

沈令蓁摇头道:「阿娘,我再不愿出嫁,也不至於与旁人有这样的私情啊。」再说了,她不是活得好端端的吗?

「阿娘知道,只是想不通仿你字迹之人是何用意,若说是构陷你与人私通,却也没有道理。」

「阿娘此话怎讲?」

「你可知那霍家二郎叫什麽?」

「女儿不曾了解。」

「其人名留行,表字愈。」

沈令蓁再次低头望向绢帕,那金光熠熠的「愈」字,还有词中与「殷殷」并列的「留行」二字瞬间映入眼帘。

她怔愣道:「您的意思是,这两首词指的……正是我与霍二郎?」

既是正经的未婚夫婿,「私通」一说也就没有道理了,只是这麽一来,这词却变得更讲不通。

霍留行少时虽也曾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可还未及问鼎将军之名,便在十七岁那年於一场北伐战事中为西羌人俘虏,侥幸逃出生天後废了两条腿,此後余生都须倚靠轮椅度日。

这残废了整整十年的人,如今还能当什麽将,领什麽军?

可若说是十年前,那时沈令蓁才几岁,又懂什麽男女之情?

大费周章地造了块绢帕,却讲一段胡言乱语的故事,别说少不更事的沈令蓁,即便精明老练如赵眉兰,也猜不透其中玄机。

这一切,恐怕只有找到绢帕的主人才能解惑了。

赵眉兰转而问起那人的容貌及穿戴特徵。

沈令蓁回想道:「身量相当颀长,高我一头有余,若要说特徵……他曾在洞中处理伤势,我见他锁骨下方有块吓人的旧伤疤。还有,他的佩剑也有些奇特,如此凶煞之物竟雕了莲纹、镶了佛珠。」

沈令蓁得老天偏宠,天生记忆力过人,但凡过了耳目的轻易便能记住,赵眉兰便命仆从取来笔墨纸砚,让她将那人的伤疤形状及衣着、佩剑样式一并画上一画。

画一成,赵眉兰又是一惊。

沈令蓁笔下的兜鍪镶云龙纹、嵌金凤翅,顶上缀一只与那件玄色披氅上一模一样的矫翼之虎。

这等将家族徽记雕上兜鍪的殊荣,绝不是普通兵卒可享,甚至一般将帅也不能,如此地位已堪与大将军比肩,可大将军为武职极峰,位列三公之上,大齐建朝至今始终空缺,真要出了这麽个位极人臣的将军,赵眉兰身为长公主怎能不知?

这事竟是越发离奇了,赵眉兰想了想,仔细收拢绢帕和画像,道:「寻人的事交给阿娘来办,你且好生歇养。」



沈令蓁喝过汤药又觉困顿乏力,不久便再次睡下,但这一觉依旧不安生,梦中又重复起昨日经历来。

断续破碎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一会儿是颠簸的马车内,她手脚被缚,听见车外刀剑相击的铿铿清响;一会儿又是打斗中套绳被挑断,马车俯冲向断崖,那甲胄披身之人如神兵天降,以血肉之躯拚死抵挡。

转眼再见荒烟蔓草的山道上沙飞石走,他剑锋一侧,手起刀落,一斩三人,收剑回鞘时却又放轻动作,温柔转首向她,问道:「伤着了吗?」

梦到这里,沈令蓁冷汗涔涔地醒来,再不敢入眠。

她确实吓着了,长这麽大连一滴血珠子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住一颗颗人头被剑串成糖葫芦的模样,要不是那恩公支撑着她进山,她早在逃奔中跌个晕头转向。

沈令蓁实在没脸回想,後来避进山洞,她还吐了个七荤八素,溅了他一身脏污。

也正因如此,她才羞惭不已,见他费劲地处理着腰腹上的刀伤,主动提出帮忙。

结果倒好,她竟被那鲜血沥沥、皮肉翻卷的伤口吓昏了过去,以至於後事一概不知,连他的名姓也没来得及问。

直到天黑,沈令蓁也没盼到恩人消息,倒听说圣上派人暗查她遭掳一事,现在已大致有了结果,贼人乃是白婴教的一群信徒。

白婴教自前朝起就频频为祸中土,教中信徒多次煽动民众揭竿起义,虽遭朝廷屡屡打压禁止,可这邪教却如同烧不尽的原上草,数度春风吹又生,从前也曾有过一回拿王公贵女祭天,公然示威皇权的残暴行径。

沈令蓁一阵胆颤後怕,一时也没注意到父亲进来了。

沈学嵘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她抬起眼,忙道:「阿爹,是有恩公的下落了吗?」

沈学嵘摇摇头,「禁军带犬搜山,来来回回只搜到进洞那一路痕迹,那人竟像凭空从山洞中消失了。」

「这怎麽能?」

「自然不能,但既是没见屍首,多半便还活着,往好处想,兴许人家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呢!你且安心,他们还在继续找着。」

「那阿玠哥哥还好吗?」

薛玠私下约见她的事没瞒住,必定受了长辈责罚。

「这小子皮糙肉厚的,十八道大刑轮番上也不见得如何,关个禁闭、跪个祠堂用你挂心?还有,你身边那个婢女已安排了厚葬,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介怀了。」

她沉默片刻,点头道:「阿爹总说,人要往前看。」

沈学嵘长叹一口气,「殷殷,我们这次不往前看了。你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如此多血雨腥风,往後……阿爹思来想去,还是与圣上说个情,看能不能将这婚期延後一些,拖一时是一时吧。」

虽然掳人一事明面上是白婴教所为,但沈令蓁刚巧在这节骨眼出事,说与婚约毫无干系那是谁也不信的,只是姑娘家被掳,传扬开来终归不好听,沈家又不方便在明面上讨说法,所以圣上此次注定对这外甥女有所亏欠。

沈学嵘眼下去说个情,即便无法废除婚约,至少也能把婚期往後拖一拖。

「阿娘也是这样想的吗?」沈令蓁却突然这麽问。

沈学嵘犹疑了一瞬,「你阿娘只有你这麽一个孩子,当然也舍不得令你远嫁,你这话从何问起?」

「虽说外人都道这桩婚事是皇舅舅的主意,可我想,皇舅舅与阿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若不经阿娘首肯,他不会下旨为难我。」

「殷殷……」

「阿爹,我虽身在深闺,不通政事,却也知联姻一策无非为了巩固君臣之谊。皇舅舅笼络霍氏,必是认为霍氏对朝廷有所助益,阿娘随皇舅舅一同打下大齐江山,多年来始终心系社稷,也一直教导我,身为宗室子女当以王朝兴亡为己任。这些道理我都晓得,之所以伤心,不过在想,为何非得是我呢?」

说到这里,她低垂了眼,「但倘使人人都像我这样想,大齐的河山哪里还有收复的一天。」

沈令蓁还好端端的,沈学嵘却先老泪纵横了,「我大齐若是唯有牺牲女儿家才能守牢国土,这河山真该拱手於人了!」

沈令蓁飞快地摇了摇头,「阿爹,那是我过去的狭隘之见,经昨日一场祸事,我已想通了,婚约甫一定下便有贼人按捺不住,足可说明霍氏於朝廷、於皇室的举足轻重,霍氏将来必受皇舅舅抬举,我嫁去边关受苦是一时,享福却很可能是一世,又怎会是牺牲?您可别一时短视,坏了我的好姻缘!」

这头话音刚落,屋外窗下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赵眉兰拿帕子压了压泛红的眼角,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面,悄然离开了。

季嬷嬷搀扶着她,低声劝慰道:「长公主,二十七年过去了,纵是血海深仇也到了消弭的时候,这世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通透之人,姑娘难得这样乐天达观、玲珑通透,到哪儿都是有福的,又有谁舍得将前尘旧帐记在她的头上呢?」

「但愿吧。」





接下来一阵子,沈令蓁日日在府歇养身体,直至受到高太后的召见。

当今太后虽不是皇帝与镇国长公主的生母,可对沈令蓁这个外孙女却是十分疼爱,说来比待宫中的公主们还亲厚。

高太后此前得知圣上欲将她下嫁的消息,气得大病一场,至今未能全然康复,沈令蓁遭掳一事,自然谁也没敢上报病中的太后,此番太后召见她,只是如往常一般想念她了。

幸而沈令蓁的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当即应召,去了太后起居的宝慈宫。

因建朝时定都於民房密匝的汴京,大齐的宫城周回仅五里,远不如历史上长安、洛阳的皇宫恢弘广阔,但建筑却胜在一个「精」字,这宫宇之内,青琐扣墀、金瓦朱檐,错落有致的层台累榭,无一不是秀丽瑰侈。

沈令蓁自幼来往於此,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只是今日瞧着这寻常的景致却生出不同的情愫来,毕竟过了这一季春,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高太后年事已高,每病一场都伤及根本,这一次又败了元气,脸色久不见好转,见沈令蓁到了,原本病恹恹的老太太才算来了精神,立时从雕花靠背椅上坐直身板,眉开眼笑地朝她招手,「殷殷,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沈令蓁规规矩矩上前见礼。

高太后远远打量着外孙女,越看越欢喜。

刚及笄的小姑娘,虽身段尚未长开,却隐隐可见几分婀娜的丽色来,这水杏眼、山月眉、琼瑶鼻,被欺霜赛雪的玉肤一衬,更惹人心生怜爱。

想到这里,高太后又犯起了愁,这样娇嫩水灵的女娃娃,可怎麽捱得住边关粗砺的风沙?也不知那霍家的儿郎晓不晓得疼人。

她望着沈令蓁叹出一口气,「来了就好,外祖母还道你生你皇舅舅的气,连带也不愿理我这可怜的外祖母了!」

若非为隐瞒伤情,沈令蓁当然不可能这麽些日子都不来宝慈宫一趟。

她当即摇了摇头,看一眼侍立在四面的宫人,压低声道:「殷殷就是连皇舅舅也愿意理的,又怎会不愿理您?」

高太后被逗得发笑,似乎也觉这些个宫人碍着祖孙俩亲近了,抬手挥退了她们。

「我确实有些私话想与外祖母说。」

「那快到外祖母膝上来,好好说一说。」

沈令蓁将脑袋轻轻伏上高太后的膝头,「不是什麽要紧事,只是想问问外祖母,您见过霍二郎吗?」

「见是见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怎麽问起这个?」

「眼看出嫁在即,可那霍二郎的性子、长相,还有他家中情形我却一概不知。问阿娘,她又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就只好来问您了。」

是当真想通了也好,是委曲求全也罢,既然已经做好嫁给霍留行的打算,她难免对这个未来夫婿生出好奇。

高太后笑了笑,「要说性子,外祖母印象中,这孩子从前倒是挺明朗的,但自打十七岁那桩事过後,听闻含蓄内敛了不少。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人多少总会与过去不一样。」

沈令蓁点点头,催促道:「那长相呢?外祖母还没说!」

「说来说去,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一样?」高太后眯着眼笑,「你要关心这个呀,可不必担心他貌陋。」

「这麽说,霍二郎长得很俊吗?」

「这孩子腿坏以後,倒是因行动不便没再来过汴京,但外祖母记得,他少时的模样是相当俊俏的,他阿爹年轻那会儿也是前朝出了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门都要被街上的姑娘送一车的果子鲜花。」

「那就好。」沈令蓁笑过又忧心忡忡起来,「可他如今日日坐在轮椅上,会不会发了福,养出一身横肉,早已不复少年模样?」

高太后食指戳着她前额,笑道:「你呀,这样看重皮相,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是看重内在本事的,像阿玠哥哥那样弓马娴熟的儿郎我就非常欣赏,只是霍二郎腿脚坏了这麽多年,武艺大抵都荒废了,所以我才问起皮相,想他如果长得俊朗,叫人瞧着赏心悦目,功夫不行倒也罢了。」

「不爱书生爱武生,你这孩子倒与旁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样。不过说起你那表哥,你与他打小一块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论才貌、门第皆是般配,原也到了订亲的时候,却是有缘无分,可惜了……」

沈令蓁渐渐收敛笑意,耳边突然回响起那日桃花谷,薛玠策马离去前留下的一句质问:「殷殷,你连争取都不曾就这麽认了,大约从前也是觉得我这表哥相与着不错,结为夫妻未尝不可,却不是当真心悦於我,也从没想过非我不嫁吧?」

她默了默,问:「外祖母,这世上男女之间真有非谁不嫁,非谁不娶的情谊吗?」

「看来我们殷殷尚且情窦未开,这样也好,也好……」高太后答非所问地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沈令蓁的鬓发,「外祖母啊,到底不是你皇舅舅的生母,许多事情有心无力,不能替你做主,你且先嫁去庆州,外祖母会再想办法将你接回汴京的。」

第二章 离家成亲去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三,亲迎之日虽定在四月十七,但汴京与霍家所在的庆州相去甚远,须先行水路再转陆路,所以沈令蓁在三月二十三这天一早就得动身了。

送嫁时,沈学嵘泪眼婆娑,指着那连绵十里,望不见头的嫁妆车马说:「要不将我也装进去?」

赵眉兰闻言,眼风带刀地扫向他,「那你去问问霍家,肯不肯收了你这秕糠老头!」

「我在朝虽无实职,好歹爵位傍身,到了庆州,人家怎麽也得说一声蓬荜生辉吧?」沈学嵘说得来劲,最後一把捋起宽袖,「哎,不如我向陛下请旨驻边,允我们举家搬去庆州,这年头,谁还没点保家卫国的手艺了?」

点妆穿戴完毕的沈令蓁听着阿爹的胡闹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半道折回,终於破涕为笑。

该说的话,她这几日都已与父母絮絮说尽,临到吉时,除了「保重」再别无他言,只最後捱着母亲托付了一桩事,「阿娘,我那救命恩公还得您多费心了。」

这些日子,沈家人翻遍了京郊一带,始终没找见沈令蓁描述的人,彷佛他真的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沈令蓁远嫁,探究绢帕背後的秘密也好,还那一份恩情也罢,都无法亲手去做,只能交给了母亲。

得母亲一句「放心」,她便在送亲队伍的伴同下离开了英国公府。

贵女出嫁,阵仗自是摆得浩浩荡荡,一路旗幡招展,载乐而行。

沈令蓁此番的送亲长辈身分更是了不得,除了她沈家二房的兄长外,还有一位皇子表哥。

那是圣上的嫡次子,当今太子的亲弟弟,这样金尊玉贵的人被派来跑这麽一趟差事,足以表明圣上对霍沈两家联姻的看重。

百姓们也都听说了这场由嫡皇子送亲的婚事,到了时辰齐齐往码头赶。

只是天子脚下的热闹却不是那麽容易瞧的,禁军长枪点地,威严开道,半点不容情,人们只能挤在道旁驻足观望,远远地目送新娘子上船。

但即便幂篱将沈令蓁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也不妨碍众人从她一回身、一举步间,瞧出恍若窈窕神女的绝代风华来。

暮春的风恰到好处地拂动她层层叠叠的裙裾,勾得人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扯脖子瞪眼去瞧,这隔着小半里地的渺渺一眼,已然足够之後半月内人们茶余饭後的谈资。

孟夏将近,落英满地,远行的船随着渐老的莺声,缓缓驶向江心那一片水气氤氲的朦胧天地。

沈令蓁站在船头甲板上,掀开轻纱一角,回望了一眼车水马龙、罗绮满街的汴京城。

她身边的季嬷嬷劝道:「船头浪高晃人,姑娘还是随老奴进去吧。」

汴京人多水性上佳,还不至於被这点浪头打晕,沈令蓁摆手示意无事,直到彻底望不见岸,才忍着泪进了船舱。

季嬷嬷搀着她在舱内坐下,劝慰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忧,长公主特命老奴随您到庆州去,有老奴在,便是那西北的悍民长了三头六臂,也绝欺负不到您头上来!」





一路跋山涉水,送亲队伍在四月十七的黄昏时分抵达了庆州治所庆阳,而前来亲迎的人马早已等在了城门前。

此地靠近大齐边界,因数十年来几经战乱,城垣一度损毁又一度修葺,这缝缝补补的城门绝不能够说体面。

不过沈令蓁眼下无心考究这些,她从小过得本分,别说出远门,平日里连太阳都少见,身子因此养得弱不禁风,这次接连行了二十来日的路,疲惫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此刻正强打着精神坐在车内。

隔着车门,对头的人瞧不见她,她便偷个小懒,只坐正到六七分。

待临近城门,车队减慢了行路速度,马车外的季嬷嬷移开一道侧窗缝,悄声与她说:「霍二郎亲自来了,可见还是有心的。」

听到这话,沈令蓁倒有点意外,原本她都打算好了,想霍留行约莫会请人代为亲迎,毕竟坐着轮椅大老远地跑这一趟着实折腾。

她凑到窗边,压低声问:「嬷嬷瞧着人怎麽样?」

季嬷嬷不动声色地遥遥打量了一番轮椅上一身喜服的霍留行,见他虽不良於行,腰背却笔挺,坐姿也颇有威仪,较京城的贵公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便答道:「倒是当得起风度翩翩一说。」

沈令蓁之前还真以为天天坐着不动的人该养成了肥头大耳的模样,不禁笑道:「嬷嬷看人的眼光向来苛刻,能得你夸赞,莫不是仙郎下凡?」

「姑娘晚间仔细瞧了便知。」季嬷嬷又朝城门方向望了眼,这回叹出一口气,「只是可惜……」

这话虽未说全,明眼人却也都知道可惜的是什麽,但对於这件事,沈令蓁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挂怀了,腿脚不便的夫婿,正好能安安静静过日子不是?

季嬷嬷叹罢将窗阖上,提醒道:「就要到了。」

沈令蓁正了正襟袖,坐了回去,这次端正到十分,她为人处事向来遵循「投桃报李」的原则,人家既然勉强身体来了,她也该拿出礼数回敬。

在沈令蓁理襟袖的时候,另一头注视着车队的霍留行忽然皱了皱眉,与身後仆从说:「前方有处坑洼,叫他们小心着绕开,别惊了新娘子。」

仆从领命打马前去,不料却慢了一步,那车轮的轨迹正对着坑洼,陷下去时陡地一震,把刚坐好不久的沈令蓁吓了一跳。

她惊呼着扶上车窗,才稳住身形,头上凤冠差点磕到车壁。

前方高头大马上的礼部尚书及沈令蓁的兄长们齐齐回首,季嬷嬷向他们颔一颔首,示意无碍,训斥了车夫两句就叫车继续前进了。

那前来提醒的霍家仆从骑在马上,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望向霍留行,见他叹着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使了个「回来」的眼色。

车内的沈令蓁重新坐好,待马车在城门口停稳,听前方传来几个男声,大约是霍留行在与礼部尚书及她的两位兄长说话,预备先将他们迎入城去。

沈令蓁就在车内由婢女服侍着稍作休憩,重整妆容。

片刻後,季嬷嬷叩了叩车壁,「姑娘,霍公子来了。」

照理说,霍留行这个时候是不该来见她的。沈令蓁有些讶异,喝了口茶润嗓,问道:「可是有要紧事?」

她这话本问的是季嬷嬷,却不料霍留行已经到了跟前,一壁之隔外响起一个男声,「没什麽要紧事,只是来问问四姑娘,方才伤着了吗?」

沈令蓁霍然抬首,这个声音……

她恍了神,一时忘记作答,直到听见季嬷嬷的提醒才回神,隔着车壁朝外道:「多谢公子关切,我没事。」

只是先前没事,现在却有事了,因为霍留行那句「伤着了吗」,竟与一个月多前救她於「虎口」的男子所言一模一样,声色、音调、语气、咬字,都如出一辙。

「那好,我先去前头了。」

沈令蓁呆愣着,听他要走,急急叫住他,「霍公子!」

推轮椅的仆从停下动作,霍留行回过头来,「我在。」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沈令蓁懊恼地闭了闭眼,压下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跳,尽可能平静地道:「这路不平坦,你也当心。」

霍留行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对着紧闭的马车门笑了笑,「好。」

人走了,沈令蓁的魂也跟着飘远,行屍走肉似的任左右婢女替她点妆,由着几个妇人将她接上新轿,一路锣鼓喧天地把她迎入搭建在霍府西南角,用於行交拜礼的青庐。

身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喊着喜庆的吉祥话,她却始终沉浸在惊疑之中,这声是那声无疑,但这人是那人吗?当初救她的男子明明武艺盖世,毫无跛脚的样子啊。

霍留行已等在堂中,沈令蓁跨过门槛,悄悄抬眼,透过遮面的薄纱纨扇瞟向对面轮椅上的男子,仔细辨别着他的身形轮廓。

瞧着似乎也差不多……

吉时到,一旁礼官开始唱礼。

沈令蓁随着唱词大拜下去,躬身到一半,眼光还黏连在霍留行身上。

她这毫不避讳的视线,别人瞧不见,对面的霍留行却一清二楚,下拜时,他像是终於忍不住好奇,低低问了她一句,「怎麽一直看着我?」

沈令蓁被逮个现行,慌忙移开视线,垂下眼来。

霍留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说:「没关系,你继续看就是了。」

他这一句似笑非笑,说是温文尔雅,偏又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狎昵,说是僭越无礼,偏又有几分严肃正派,叫人实在难辨其意。

沈令蓁脸颊生烫,趁着礼官高唱赞礼,垂着头迟疑道:「这会儿不方便,我……我晚些再看……」

霍留行似乎被她实诚的做派逗乐了,笑着说:「那我在席上少吃点酒,尽早回来。」

因男方腿脚不便,婚仪诸礼都是从简了来。

这也正合沈令蓁的意,她一身大袖礼衣,搭上双层的霞帔与龙凤花钗冠,负累极重,再折腾下去,恐怕真快站不住了。

出了青庐,进到喜房,四下众人退散,屋里只留沈令蓁从汴京带来的下人。

婢女们替她除下凤冠霞帔,摘去多余钗饰,问她是否用些茶果垫垫肚子。

霍留行去厅堂招待宾客了,哪怕他说了「尽早回来」,有四皇子与礼部尚书这样的大人物在,酒席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

沈令蓁便安心吃起了茶果,一边打量着四周。

庆阳此地远不及汴京繁华,霍府虽在当地是大户,但这样的没落将门也算不上富裕人家,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她坐着的这张黄花梨架子床和一旁几个炕柜外,目之所及也就一面五扇座屏风,一张搭了三足凳的圆桌和几方翘头案,瞧着空荡冷清,让她很不习惯。

季嬷嬷猜到她心中所想,说:「等过几日,老奴差人重新布置寝间,将这里拾掇得有人气一些。」

沈令蓁摇头道:「想是为了便利轮椅往来,免去磕碰,才有意减少摆设,嬷嬷切莫只顾我一人。」

「是老奴考虑欠周了。」

沈令蓁嘴里呷着茶,心中却藏了事,品出什麽味也浑然不知,片刻後,她问:「嬷嬷,霍公子的腿当真一步都走不得吗?」

「听说是这样。」

「听谁说?」

「当初霍公子出事後,陛下曾派神医黄岂前来替他诊治,神医说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髀部往下都使不上力了,痛痒知觉也都没了,这腿实在没法再站起来。」

神医黄岂传言是华佗再世,沈令蓁从前在汴京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想来他说不能治就是不能了。

但她仍不死心,再问:「都过去十个年头了,黄医仙的医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精进?」

「倒是有的,这不,若换了寻常人,长久不用腿,皮肉早都萎缩了,但黄医仙想了妙方,将针灸之术和药浴之法的绝学传授给霍家人,叫他们养着霍公子的两条腿,这麽些年来,总算不至於没了样,不过按说,腿脚是越坏越透,越不使就越不能使,过去多年又重新好起来的,当是极少。」

也就是说,要痊癒是不太可能了。沈令蓁泄气地点了点头,那大概只是声音相像吧。

季嬷嬷看她形容疲倦,劝道:「姑娘不如和衣歇一觉,等姑爷来了,老奴再叫醒您。」

沈令蓁原还打算撑一撑眼皮,但一想到余下的合卺与圆房两道礼,担心此刻勉强,稍後反倒精力不济,便点了点头,「那嬷嬷一定及时叫醒我,可别失了礼数。」

下嫁有下嫁的好,沈令蓁显贵的出身摆在这里,即便欠些礼数,霍家又哪里会指摘她的错处,不过季嬷嬷还是应承道:「姑娘安心。」

沈令蓁一沾枕就不省人事了。

季嬷嬷差人瞧着院里动静,却因初来乍到,不熟悉霍府环境,没料到霍留行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专为便利轮椅通行所建,特意未设门槛与台阶的偏门,因此慢了一步。

霍留行到了廊庑下,季嬷嬷才匆匆迎上去,告了个罪,表示由自己先进去叫醒沈令蓁。

「嬷嬷多礼了,她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也很是体谅心疼。」霍留行和煦一笑,在季嬷嬷入里後,摇着轮椅跟进了卧房,转过屏风,一眼瞧见侧卧在榻的沈令蓁。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眉头紧蹙,额间泌着密密细汗,好像在作不好的梦,一双葱白玉手牢牢扒着被衾一角,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瞧着有点像……他小时候捡回府的那只狮子狗。

季嬷嬷弯下身,轻轻唤了沈令蓁两声,她蓦然惊醒,一睁眼就对上霍留行投来的目光。

倘若沈令蓁此刻神志清明,或许会发现这道目光半是阴鸷的打量,半是淡漠的审视,绝谈不上友善,偏她还未醒神,只迷迷糊糊地瞧着他,而他眼中的敌意一闪即逝,再等细看便不分明了。

见沈令蓁似乎在奇怪来人是谁,季嬷嬷在旁小声提醒,「姑娘,是姑爷来了。」

她这才回过神,慌忙爬起来,摸索着去找纨扇,按规矩,她该举着纨扇等霍留行进来,由他行「却扇」之礼的。

可她刚摸着扇柄,霍留行却笑着摆了摆手,「繁文缛节,何必拘泥?」他来到脚踏前,微微倾身,关切道:「刚才魇着了?」

沈令蓁稍稍一滞,眼前的男子眉目俊秀,容仪清雅,被一身正红的喜服衬得面若傅粉,瞧上去与西北地界众多粗犷的儿郎气质迥异。

他这麽看着她,忽然让她想起质地纯正的羊脂美玉,温润细腻,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兴许是他靠得太近了,酒气入鼻,沈令蓁不由得紧张起来,攥着纨扇的手使劲一紧,小声答道:「是作了个噩梦。」

应该是因为霍留行叫她记起了救命恩公,方才入眠时,她又梦见了凶险重重的那天。

霍留行看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温声道:「那先去沐浴洗漱缓一缓。」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没同夫君喝合卺酒。」

「你刚发了汗,喝凉酒伤身,我们晚些再行合卺礼。」

「多谢夫君体恤,那就有劳夫君等一等我了。」

「无妨,去吧。」

霍留行像是没打算回避,就在近处注视着她动作。

沈令蓁被瞧得不好意思,局促地掀开被衾,见他的目光跟着落向她未着鞋履,只套了丫头袜的脚上,像被什麽烫着了似的,一下子又缩回被窝。

霍留行一愣之下笑了起来,将轮椅转了个向,背过身去。

沈令蓁这才搭着嬷嬷的手腕,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悄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霍留行的後脑杓自然没长眼睛,可正前方翘头案上的一面铜镜,却将她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通通纳入了他眼底。

他缓缓眨了眨眼,抬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唇。



沈令蓁沐浴後换了一身轻薄的烟粉色齐胸襦裙,从净房回来时,见霍留行也已拾掇完毕,穿着宽大的白色中衣,坐在窗边就着灯烛翻阅一卷佛经,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串菩提子念珠。

屋里隐约漂浮着一股药香气,有些苦,但不难闻,想是他刚泡过药浴。

听见沈令蓁进门的动静,霍留行慢条斯理地搁下书卷,朝一旁仆役吩咐,「都下去吧,夜里不必留人伺候。」

屋内眼下有四名下人,这个「都」字用得含糊。

他话音一落,原本伺候他的两个立刻应声离开,但从沈府来的,跟在沈令蓁身後的两个却垂着头没有动。

沈令蓁觉得有点尴尬,下人们奉了阿爹的命令,对传言中有些凶悍的西北霍家人有所戒备,即便入了霍府也只听从她一人调派差遣。

但到目前为止,她这位夫君言语行止皆无可挑剔,与「凶悍」二字全然搭不上边,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如此驳了他的面子,倒显得沈家仗势欺人了。

「你们也下去吧。」沈令蓁朝後添了一句。

两名婢女这才退了出去,只是也没走多远,就站守在一门之隔的外间。

沈令蓁斟酌着说些什麽缓和气氛,霍留行却善体人意地解了她的围。

「来。」他朝她招了招手,依旧笑得温和,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意方才的插曲。

沈令蓁走上前去,见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了各式胡桃木制的碗碟盘盏与酒爵。

胡桃又称「百岁子」,象徵的是吉祥安康,百年好合。

他拿起酒爵,亲手往里斟合卺酒,一边说:「这酒有些苦,你抿一口图个寓意就好。」

沈令蓁曾在书上读过,说合卺酒是苦酒,寓意夫妻二人从此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当下她便摆手道:「我不怕苦。」

霍留行似乎不大相信,将酒爵递给她时微微扬了扬眉,待与她把臂饮酒,果然见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吞咽得费劲。

搁下酒爵,他抬起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紧皱的眉心,笑着质疑道:「不怕苦?」

沈令蓁因他突然的亲近倏尔抬头,瞧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不由得一怔,如果说声音相似是巧合,那麽连眼睛也很相像呢?

当初那位恩公的兜鍪只露了一双眼,她因此格外留意过,如今回忆起来,与面前这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几乎一般无二。

沈令蓁再次陷入了怀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霍留行。

「怎麽了?」他问。

「我看夫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想是在汴京吧,我十五岁以前随父亲入过几次宫,与不少世家大族的孩子打过照面,或许你也在其中,不过你那时还小,竟留了印象吗?」

那时沈令蓁才三岁,确实没什麽印象了,她关心的也不是童年的事。

她问:「那夫君之後就再没去过汴京了吗?」

霍留行点点头,「我十五岁从军,之後两年一直辗转於战场,至於十七岁以後……」他垂眼淡笑,「这腿哪还出得了远门。」

戳人伤处并非沈令蓁的初衷,既已得到他的亲口确认,她也就不再追问了,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霍留行的语气依然和悦,目光却紧盯着她的神情,像要从中瞧出什麽端倪来,「只是听你意思,还在别处见过我?」

沈令蓁立刻摇了摇头,她遭掳一事传出去多少惹人遐想,有损名声,既然家里费心费力地对外隐瞒了,霍留行也不是她的救命恩公,那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与他说明为好。

她说:「也许就是小时候留的印象吧。」

霍留行也没再多问,点点头,一指床榻,「去那儿吧。」

「夫君要歇下了吗?」

「是该圆房了,你不困?」

「我……我还挺精神的……」

霍留行又笑了起来,只是这回不是单纯的温煦,沈令蓁看了,觉得他似乎有几分逗弄她的意思。

她羞恼道:「你笑什麽?」

「笑你脸皮薄成这样,一会儿该怎麽办。」霍留行收起笑意,微蹙着眉,像是有些头疼,「此前可有人教过你如何圆房?」

「不曾。」

沈令蓁曾见二房的姊姊在出嫁前跟着嬷嬷学东学西,但轮着她备嫁,日子却过得相当清闲。

她问起此事时,阿爹气鼓鼓地说:「我家的姑娘用不着学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就这麽嫁过去,已是霍家二郎八十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她对此懵懵懂懂的,只大约知道圆房是男女间同床共枕的亲密事。

第三章 拜见婆母险遭砸

霍留行露出为难的神色。

沈令蓁试探道:「你也不会吗?」

「好歹长你这麽些年,总归比你懂得多,只是我这情形比较特殊,单是我懂应当不管用。」

「那夫君教我吧,我先跟着学一学。」

虽不通人事,但光知道须同床共枕也够姑娘家羞了,何况沈令蓁与霍留行才相识短短半日不到,她这是有意拖延上榻的时辰,想再多说说话,好与他相熟一些。

但霍留行却晓得,这事不是纸上谈兵能学好的,他失笑道:「恐怕不行,真要学,你得跟我到榻上去。」

沈令蓁的脸倏地一下烧起了红晕。

「那……」她支支吾吾地看了他半晌,心想这到底是天经地义之事,左不过早一刻晚一刻的分别,於是眼一闭心一横,道:「那就……」

「过些日子吧。」霍留行却打断她,慢慢摩挲着指尖,像在思索着什麽,「我腿脚不便,还得你多出力,但你对此一窍不通,又这样怕羞,让你当下主动来做此事,岂不是为难你?不如等过阵子你我二人相熟以後再行这周公之礼。父亲、母亲要是问起,我会同他们好好解释的。」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体恤,沈令蓁又要道谢,「多谢夫君替我着想。」

「与我生分什麽?我如今已是你的夫君,怜惜你是理所应当,我知你远嫁来此必然百般委屈,我若不能够好好待你,你该多伤心。」

「虽然惦念汴京亲朋,但我觉得夫君是个好人,我在这儿不委屈。」

「这样就是好人了?」

「难道夫君是恶人吗?」

霍留行俯了俯身,温情脉脉地瞧着她,出口却一字一顿道:「倒也……说不定。」

沈令蓁心头不明不白地一跳,被他语气中隐晦地寒凉之意激得朝後躲去,下一瞬却见他笑得开怀又坦荡。

「逗你的,当真了?」他摇着轮椅到床榻前,一努下巴,「好了,来这,把鞋袜脱了。」

沈令蓁还没从方才那一刹的惊颤中缓过劲来,留在原地没动,「是要做什麽?」

「替你治梦魇,方才不是作噩梦了吗?」

她「哦」了一声,稀里糊涂地坐过去,犹豫着褪下鞋袜,刚要问该如何治,忽觉脚踝一热,是他的掌心覆住了她的脚踝。

沈令蓁一骇,立刻把脚往回缩。

霍留行松了松手,笑道:「别怕,只是摁一摁商丘与三阴交两处穴位。」说着重新握住了她的脚踝。

沈令蓁这回没再躲,却仍不太自在,肩膀和胳膊都僵硬地憋着劲,连带呼吸也屏住了,垂头注视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他拿拇指一下下,力道匀称地揉按她的脚踝内侧,如同一位心无旁骛的医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毕竟是从小受惯人伺候的,倒也没再一直拘谨着,她问:「看夫君手法娴熟,是曾习过医术吗?」

「久病成医罢了。」他摇摇头,把手上移几寸,换到她的小腿内侧。

这位置让沈令蓁痒得打了个颤。

「怕痒?」他停了停,抬头问。

她点点头,以为他会体贴撒手,却见他很快低头继续了按压起来,「习惯就好,不是一两日便能见效的,往後我时常替你摁一摁,夜里才有好眠。」

他这麽温柔地承诺着,令沈令蓁忘了痒,却又觉得热了,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後背也隐隐有要冒汗的徵兆,她便拿手背压了压酡红的面颊。

霍留行再次抬头,笑道:「方才也没叫你多喝,这就上头了?」

沈令蓁才意识到原来是酒劲,她说:「我从前从未沾过酒,这就是人家说的吃醉了吗?」

「醉倒不至於,不过看你这模样,再喝两口也差不离了。」他笑着摇头,「以後可不敢给你碰酒了。」

但也多亏了这口酒,沈令蓁很快变得晕晕乎乎,过後两人同床共衾,并枕躺下时,连拘束也没来得及,很快便沉沉入了梦乡。

一夜安眠,清晨睁开眼,榻侧已无人,天光却大亮了,沈令蓁心里咯噔一下,朝帘外唤道:「嬷嬷,几时了?」

季嬷嬷应声入里,「少夫人,卯正了。」亲迎礼成,下人们改了称呼,「姑爷说您连日辛劳,现下正是渴睡时辰,命老奴晚些叫醒您。」

沈令蓁掀开被褥,匆匆下榻,「这日子怎麽能晚?」

新妇入府,次日一早该去给长辈奉茶的。

季嬷嬷拿来早已备妥的衣物,解释道:「定边军那处不安生,大人连夜北上,人早已不在府中。」

定边军较庆州更靠近西羌,是大齐边关真正的军事重地。

霍留行的父亲时任定边军节度使,一年到头本就没多少日子待在庆阳家中,虽说在前朝堪称「土皇帝」的节度使一职在大齐一再被削弱,如今军政大权已被剥了个乾净,地位全然不比从前,但苦活累活却一点没减,这样的奔波劳碌是时常有的事。

「那婆母总是在的。」沈令蓁说。

「夫人有早起练武的习惯,这会儿还在演武场呢,您去了也见不着人。」

那倒难怪霍留行不着急了。沈令蓁心不在焉地想着边关不知是何等情形,待穿戴洗漱完毕,恰见霍留行打帘进来。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竹叶纹直裾,玉冠束发,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笑看着婢女替她挽髻。

沈令蓁透过铜镜瞧见他,想到这是昨夜与自己同床而眠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但转而思及正事,又收敛了这点小家子念想,偏头问他,「夫君,边关可是起了战事?」

霍留行摇摇头,「是西羌南方盐、洪两州爆发了旱灾。」

沈令蓁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看上去有些担心。

这别邦两州的旱情,为何危急大齐边境,霍留行其实还未将前因後果说尽,但见她如此神情,显然已在一瞬间全数领悟,他意外道:「你有见解?不妨说说看。」

这语气,倒像沈家私塾里常常考问沈令蓁的老先生。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示意没什麽,答话也像个乖巧的学生,「我一介深闺女流,不敢妄议政事。」

霍留行一听,也就没有勉强,「那就不操心这些了。」

他在旁耐心地等,沈令蓁吩咐婢女手脚麻利些,待发髻挽好,便与他一道出了院子,去给练武归来的霍夫人奉茶。



沈令蓁昨夜举着纨扇被迎进来,没能瞧清府邸的模样,现下在敞亮的天光里终於看了个分明。

三进的院子,长廊广庑,空阔有余,只是与卧房一样陈设极少,相比汴京家宅奢丽的装点,这里少了花哨,至多可见色泽单一的木雕饰,秀致却也清冷。

屋檐下,仆役在後头推着霍留行,她则跟在旁侧一路细看。

留意到她的目光,霍留行笑着说:「不比沈府富丽堂皇,但这里地广人稀,宅院之大也是寻常汴京人家不可比拟,一会儿闲下来,我带你瞧瞧家里的演武场。」

沈令蓁笑了起来,「好啊,我还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霍留行偏头瞧了瞧她,毕竟是前不久才及笄的小姑娘,着实嫁得早了些,此刻面上孩子气的欢喜,与一身直领对襟褙子配高髻的妇人扮相真是十二分的不相称。

「夫君这样看我,可是我哪里穿戴错了?」

「瞧着似乎是错了,活像半大孩子偷穿了娘亲的衣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令蓁发了窘,「谁叫我嫁给了夫君……」她因为能去演武场观摩心绪大好,一松懈,不小心便将腹诽的话说出了口。

霍留行一怔之下笑出声来,「听起来倒成了我的不是,那你日後还做从前的装扮就是。」

然而她却严肃地摇头,「这不合规矩。」

「你去了外头,自然该守通俗的规矩,但在霍府,我的话就是规矩。」

沈令蓁忍不住侧目看了看他,这气度真不像在轮椅上坐了十年的病弱之人。

她先前听皇外祖母说,霍氏一门在前朝三代为将,代代人杰辈出,霍留行少时也曾因战功名扬大齐,昨夜见他气质温润如玉,根本瞧不出曾与戎马为伍,她还道是老太太夸大其词,这下看来,此言倒是不虚。

她有些动容地道:「那就听夫君的,不过我此行携带的衣裳大多都是妇人装扮。」

「改日带你去裁新衣,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岁,到时你们可以一同结伴上街。」

话音刚落,上方屋顶蓦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骨碌碌的清脆响动,不过瞬息之间,霍留行一把将沈令蓁扯离檐下,她身後跟着的两名婢女一个扶稳她,一个手一扬,牢牢接住从天而降的一个空酒坛。

沈令蓁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变故就已然过去,待瞧清楚原本要砸自己一脚背的酒坛子,脸一下白得毫无血色。

两名婢女面露愠色,要不是顾忌霍留行这个姑爷,当即就要朝上喝问了。

推轮椅的仆役也是惊讶万分,急急停下。

霍留行脸上更像结了层寒霜,先问沈令蓁有没有事,见她摇头示意无碍,又朝身後道:「空青,去看看。」

叫空青的仆役立马绕出去朝上张望,为难地回禀道:「少爷,是大姑娘在上头,恐怕是昨夜喜宴上喝多了,看起来醉得不清,在屋脊上趴着呢……」

「胡闹!」霍留行低叱一声,「叫人『请』大姑娘下来,拿茶水『伺候』清醒了,『送』到前厅向少夫人赔罪。」

这是他头回在沈令蓁面前动怒,听来客客气气的用词,却像挟了风、带了雨。

可沈令蓁想着这位「大姑娘」应该就是霍留行那个十七岁的妹妹,无意一进门就闹得如此不愉快,便说:「酒醉之人无心之过,无妨的。」

霍留行没应,只将她拉到自己另一侧,「你走里边。」触碰到她冰凉的掌心,又皱了皱眉,「吓坏了?还是回房歇着吧,母亲那里我去打个招呼就行。」

她却摇头道:「我不碍事。」

一旁,有下人先一步到前厅,与霍夫人俞宛江细细禀明了这出首尾。

沈令蓁前去行礼奉茶时,俞宛江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首饰盒,说是见面礼,叹着气道:「好孩子,让你受惊了。舒仪平日里恣意惯了,行事没个章法,怪我这为娘的教女无方,叫她今日险些酿成大祸。」说着又转向霍留行,「留行,母亲代舒仪向你们二人赔个不是,今次如何罚她,你做主。」

俞宛江这说辞实在生疏得古怪,旁人乍一听怕得一头雾水,但沈令蓁在来之前向皇外祖母打听过霍家的情况,大致晓得背後的缘由。

霍留行的生母和大哥早在多年前都已过世了,俞氏是他的继母,是带着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女儿改嫁到霍府的,之後便再无所出。

俞宛江笑着握住沈令蓁的手,又关切了几个来回,问她昨夜睡得是否安稳,有没有什麽不习惯的地方。

她一一答了,想起霍留行刚刚说要叫霍舒仪来前厅赔罪,怕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面子,趁她没来,便先一步做出疲惫之态。

俞宛江便道:「你这一路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多歇着些,稍後还得与留行一道去送你两位兄长,赶紧用早食吧。」

沈令蓁顺势告退,看了霍留行一眼,见他微笑道:「你先去,我与母亲说几句话。」她便点头离开了。

待前厅的人散了个乾净,霍留行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俞宛江见他如此神色,猜测道:「留行,方才那酒坛子可是舒仪有意所为?」

霍留行点了点头,以他耳力,早就听出屋顶有人,猜到了究竟,所以才特意与沈令蓁提起霍舒仪,暗示这个妹妹不要轻举妄动。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俞宛江叹了口气,「圣心难测,镇国长公主也不是简单的角色,这桩御赐的婚事,背後绝不单纯,如今家里来了这麽多外人,沈氏的为人又暂且未参透,我们是处处都得小心,她却头天就闯下这样的大祸!留行,母亲让你罚她,不是在沈氏面前作戏,而是发自真心。舒仪这性子该好好磨磨,倘有行差踏错,恐要坏了大局。你若担心她再生祸端,母亲将她送去城外君仙观,你看如何?」

霍留行摇头道:「此事再议,您暂时不必有多的动作。」

俞宛江点头,沉默片刻才道:「那母亲就不多管了,只是还要问你一句,昨夜你同沈氏……」

「没有圆房,今後也不会有。」霍留行望着窗棂,淡淡眨了眨眼,「您放心,这夫妻之道我自有分寸。」说罢便告退离开,回了院子。

他刚进书房,一名身穿劲装短打的男子上前来,向他拱了拱手,「少爷,小人连夜查了查,少夫人出嫁前除了入宫,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遑论离开过汴京城,想来说您眼熟只是巧合,不是当真在哪儿见过您。」

霍留行点点头,见他似乎还有话说,努努下巴示意他讲。

「不过小人发现一事有些古怪,一个月多前,少夫人曾随英国公到桃花谷游玩,当日沈家与薛家都派出不少府卫,到了夜里,宫中禁军也曾出动一批,不知是否出了什麽事,少爷觉得,可有必要继续深入查探?」

霍留行默了默,摇头道:「京中的探子都用在刀刃上,一个小姑娘罢了,不必太过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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