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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资讯] 瓜子儿 《小平安》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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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儿 《小平安》全3册
{日期}2025/04/30
{简介}
丢失多年的国公府千金一朝被寻回,
竟成京城高门甚至天家的团宠?

豫王裴诠儿时就和永国公府的嫡女薛平安定了娃娃亲,
如今那遭人拐卖的姑娘被寻回,本以为她养在乡下十年定是粗鄙不堪,
谁知平安长得漂亮气质如仙,对他更是百般信任不设防,
什麽好吃好玩的都给他带一份,甚至给他带来大福气──
她的养父母是隐世开国功臣後代,养兄又是天生武将之才,
她的祖母对皇室有恩,生父是朝廷高官,於他皆有大助力,
而她无心的几句话,更是助他揪出隐藏的贪官污吏,
连试图置他於死地的太子,都因平安的关系遭到皇帝处罚,
平安始终把他放在第一位,这麽好的姑娘他怎会放手?
於是他投桃报李,带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连当初害她遭拐卖的凶手都找出来绳之以法,
可做这些还不够,要让平安永远开心快乐,只有让她成为最尊贵之人……



第一章 找到二姑娘

春分刚过,天色亮得早了点,亮敞敞的春光自天上一泄而下,刚过辰时,大街上一匹马飞奔而过,行人纷纷闪躲。

那马背上的小厮穿过永安街牌坊打马直入,停在一扇庄严沉肃的大门前。门上匾额是由太祖圣天皇帝亲题四字:永国公府。

这偌大府邸却是彻夜未眠,门口还亮着灯笼,小厮甫一下马便被门口夫人的心腹婢女婆子迎了进去,所有人都一叠声地问——

「怎麽样啊?」

「到底怎麽样,快说呀!」

那小厮连口水都未喝,口乾舌燥地回道:「二爷说,错不了,就是二姑娘!」

「是二姑娘!」

「阿弥陀佛,找回来了,找回来了!」

「平安姑娘找回来了!」

这一声声的喊,随着丫鬟们蜂拥似的跑回去,很快通报到了内宅大院。

「夫人,找回来了!二姑娘找回来了!」大丫鬟琥珀一边跑一边喊着。

永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冯氏倚在酸枝木葡萄缠枝榻上,她额上绑着两指宽的鹿皮抹额,一手撑着下颔,一句「找回来了」让她蓦地惊醒。

原来是刚刚小憩的时候,她又梦到自己的女儿走丢的那天,至今已经十年了。

她永远记得,那日是上元节,永国公府灯火通明,门庭若市。

这年她的小平安才五岁,穿着一身簇新的银红袄子,头上戴着一顶蜻蜓点水垂双流苏婴帽,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十分冰雪可爱,哪家夫人见了都喜欢,抱在手里舍不得撒手。

起先也没什麽不对劲,夫人们都在夸小平安——

「这孩子看着就是有福气的。」

「嫂子求了这麽多年,总算打动观音娘娘,把座下金童玉女送来了!」

「哎哟,可惜皇家慧眼先把她定走了,不然将来我定要把她迎到我们府里做姑奶奶。」

冯氏听得别说有多舒心了。

後来一个黑心的婆子说外头有人卖糖葫芦,小平安最爱糖葫芦,一下被吸引了注意。

冯氏顾着社交往来,便把孩子交给婆子和一个婢女,还给了几两银子,嘱咐小平安要什麽就买什麽,防着她们不够用,不承想这个决定竟成了这十年来的梦魇。

冯氏不止一次地想,倘若她没有把小平安交给婆子就好了,倘若她自己跟着出去就好了,倘若及时封城查人就好了,倘若……

只可惜世上没有重来的机会,她和她的亲骨肉从此分开,多少回梦里的小平安在哭,可她连抱住她都做不到。

这些年冯氏从未放弃过寻找小平安,也曾以为有小平安的消息结果弄错了的时候,将她折腾得肝肠寸断,事到如今突然听到找回来了,冯氏反而有些茫然。

她捂着太阳穴,问琥珀,「我不是还在梦里吧,你再说一遍?」

琥珀哽咽道:「夫人,二爷说,这回的资讯果真全对得上,而且二爷亲自见到人了,托小厮带话,二姑娘是长开了些,但大体模样和小时候不差多少!」

冯氏听罢,身体竟是一软跌回榻上。

琥珀忙扶住她,「夫人!」

冯氏睁着眼,满面的泪,双手合十拜着,「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天可怜见的,我的平安……」

见状,知晓冯氏这十年如何痛苦自责、心若槁木的琥珀也淌下泪来,「是了,二姑娘要回来了!」

冯氏忙起身道:「快,快去报给老爷!」

永国公薛瀚一大早就去上朝,眼下也该下朝了。

琥珀说:「夫人放心,早早打发人去了。」

冯氏又抚鬓敛袖,「我要去接我家平安!」

琥珀又笑着扶她坐下,「夫人莫急,二爷这会儿正把人接回来,怎麽也得十天呢!」

冯氏转而又焦急起来,「十天,怎麽还有十天?」





距京城千里之外,皖南。

永国公府庶出二爷薛镐此时正发愁呢,早先他得知妹妹薛平安的消息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以前空欢喜过许多次,於是他一路吃喝玩乐到了皖南。

可甫一见到那少女,看样貌就笃定这是他走失十年的妹妹!

薛镐当即找官府调查,果不其然,那少女从前是个京城口音,身上有胎记,是被拐来这个村的,年分、岁数全都对得上,肯定是薛平安!

他活了十八年,可算干成一件大事,兼之他从小喜爱这个妹妹,甭提有多激动了。

可是一盆凉水也随之而来,那就是平安如今在的这户人家竟然关门闭户,对他们一夥人置之不理!

薛镐没那麽多耐心,他踹门大声道:「再不把我妹妹交出来,我让你们都蹲大牢去!」

屋内,妇人周氏正同儿子张大壮说:「外面那些人是什麽来头,竟然如此豪横?他说是他妹妹就是他妹妹吗?」

张大壮撸起袖子,「他们再踹门,我和他们拚了!」

周氏忙拉住张大壮,「别!要是打出个事来,你要丢下我们吗?咱们先躲着,等你爹回来……」

张大壮满肚子的火,「天杀的没娘养的,一个个无非馋妹妹好看就来认亲,指不定心里打妹妹肮脏主意!不打跑他们我难以解恨!」

周氏道:「你小点声,你妹妹还睡着呢!」

张家一家在村里是猎户,院子不大,就两三间房子,喊个声就能传遍了。

周氏声音刚一落下,就看外头一个少女撩起帘子进门。

明亮的光均匀地洒在她身上,勾出少女俏丽曼妙的身形,她身着一件灰兔皮夹袄,一条褐色麻布裙子,乾净整洁,再看她一张芙蓉面,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画,着实赏心悦目。

当年她刚来张家时,周氏就知道这孩子生得好,如今更是出落得乡里乡外都有她的名声,这两年也有人慕名而来,如今日这般表面认亲,实际上打她的主意。

此时她揉揉眼睛,眼珠子如龙眼核一般乌黑圆润,乾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周氏忙起来拉着她坐下,「我家平安起来了啊,来,吃馒头。」

外头还有叫嚷声,少女朝外面看了一眼。

周氏说:「不用管他们,定又是那些个纨裤,惯会骚扰人,等你爹报官回来就能赶走他们了。」

平安眨了眨眼靠近周氏怀里,是温暖的,柔软的,是母亲的怀抱。

这时,外头传来父亲张德福的声音,张德福是去县里找捕快头子赶纨裤子弟的,他常年在山上跑,那嗓门震天动地,十里地的野兔都得被吓去半条命,所以隔着两道门也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壮连忙跑去开门,「爹,您可算回来了!」

门刚开,张大壮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张德福是把官兵带来了,不过那些官兵和薛镐带来的官兵却是同一夥人,甚至把那县令老爷都请来了!

薛镐抱着手臂,昂着头用鼻子看着他,解气地笑着。

县令是听说了薛镐的身分後紧急跟着张德福来的,他擦着汗,忙调解道:「张家的,这位确实是永国公府的二爷,人家老爷是在朝里当大官的!你们家平安是他家丢了十年的闺女,人家着急踹门是情理之中。」

薛镐用力点头道:「就是!」

里头周氏听到了,忙走上前去,看了丈夫一眼。

张德福轻轻点头,意思是没弄错,这回当真是平安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县令也跟薛镐赔笑,道:「薛公子,勿怪张家的这麽紧张,这两年没少有纨裤冒充家人认亲,还好没事。」

薛镐看这张家人秉性不坏,便也真情实意说:「我家自从丢了妹妹,祖母病了一场,父母亲皆日夜伤心难过,今日得把我家妹妹接走,多少银钱都是使得的,也全了我们一家念想。」

张家几人全都沉默了。

县令斜瞥一言不发的张德福,急得不行,快吱声呐!这位可是永国公府的公子!

平安是张德福六年前在山上捡的孩子,据说是从京城拐来的,拐子不敢在京城周边脱手,一路南下,拖到了平安六岁,买家都嫌大,再看平安过於姣好的脸庞,身上还有胎记,怕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更不敢买。

如此耽误了几年,拐子见如何也卖不出去,打算把她养在山上的庄子,过几年生得貌美如花再卖去秦楼楚馆,只是那拐子不知因何事再也没回来过。

张德福是上山打猎的时候捡到的小平安,当时她九岁,又瘦又小,手里扒拉着树根吃,什麽都不记得。

他把她带回家後,周氏给她洗澡时看到她胳膊上一个胎记,周氏读过一点书,觉得胎记像「平安」二字,便给她取名张平安。

六年下来,一家子精心照料,方才把姑娘养大成人。

如今平安的身分大有来头,那可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县令是七品,也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官了,实则却连九品京官都不如,何况国公爷身上还有四品的官职!想到这,县令不由扼腕,如果当年是他捡到平安就好了,还愁升不了官?可惜这样天大的福运被张家捡了去。

张家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氏。她打量着薛镐,薛镐生得人高马大,不比张大壮弱,身上的衣裳是她从未见过、摸过的布料,花纹样式样样精美,仔细看,眉眼也有一两分像平安,再有县令再三担保,看来这回真不是纨裤闹事。

她心中先是高兴,平安的家人一直在找她,想必也是极为疼爱她的,可是忧愁却也上心——那京城离皖南太远了,此一去,何日才能和平安重逢?

她原是最想要个姑娘的,奈何生下大壮後损了身子,调理多年也无果。

最开始丈夫把瘦弱的平安带回来,她没想着养很久,顶多解解没有女儿的馋,可是平安实在乖巧可爱,她便真心将她当女儿,如今人家要回去认祖归宗,她既高兴,一颗心也皱巴巴的实在难受。

她对薛镐说:「那,大人稍等,我们得和平安说一下。」

张德福也终於开口,「总得给点时间,要接平安走,这也太……太突然了。」

张大壮那麽壮实一个小夥也红了眼圈。

见状,薛镐只好说:「行,不过快些,今日就要启程了。」他可是跟家里人说过已经在路上的,不能再拖延。

屋内,平安刚拿起一个比她脸还大的馒头,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具体说的她不大清楚,不过有爹的声音,是爹爹回来了。

她仔细将馒头掰成四份,一人一份刚刚好。

外面好像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早上在家门口干什麽,这让她隐约记起以前人多的时候总会抢吃的,於是她拿起盘子盖住馒头。

平安刚做完这个动作,周氏就掀帘子进门,笑了下,说:「怎麽还没吃?」

平安看了眼门外的张氏父子,张德福和张大壮也回来了,两人没有进屋,蹲在走廊屋檐下的槛上,一个发呆,一个在擦弓。

她轻声说:「大家,还没吃。」

她说话有点慢,气息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

周氏心一酸,越发的不舍。可是刚刚几步路她也想通了,小平安身分高贵,又生得如此惊人的美貌,她若非要留她,那到底是心疼她还是害她呢?

平安本就是老天可怜自己,让她将养几年,终归是要回那富贵窝里去享福的,再如何也比留在乡野好。

周氏掩去眼底的情绪,开口,「平安你听我说,今日你亲生家人找来了,今日後你就要和他们去你家里……」

平安愣了愣。她知道自己不是张家的女儿,也知道自己是山上捡的孩子,几年前小孩们总爱笑她是野孩子,周氏就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不是野孩子,平安不是被亲生爹娘抛弃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你的,他们也很想你,想和你一起过好日子。」

所以现在,他们要接她回去了。

她站了起来,细嫩的手轻轻勾住周氏的袖子,用那双乾净如一泓清水的眼睛看着周氏,道:「一起。」

一起过好日子。

周氏哽咽住,可是张家不是那等攀富贵的小人,多年前祖父就说过,他们必须寄居在乡野,否则岂不是违背了祖训?只是也不好让这孩子独自上京,总得有个人跟着才放心。

周氏犹豫了一下,到底担心平安到京城被欺负,便说:「我和你爹有祖训压着,不好进京,先让你大哥送你进京,如何?」

平安轻轻点了下头。





京城,永国公府。

薛镐带着车马走得不快,送回薛府的信却如战场八百里加急,恨不得一日一封,等他们临近京城,府里又收到了几封信。

内容大体一样,只是誊写了几份,一封送去给祖母薛老夫人秦氏,一封给父亲薛瀚,一封给冯氏。

冯氏这厢好不容易盼来点消息,匆匆读了信,那边薛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就来请了。

冯氏皱眉,「定是因信里的事。」

这回在信里,薛镐好似才记起般,说张家养兄张大壮跟着来了,张德福与周氏则因生计暂留皖南。

原先薛镐托小厮带的消息说只带平安回京,如今有了这变卦,冯氏素知这个孩子好大喜功,猜出前面他先托大如今再找补,至於张家养兄一道前来,她并不意外。

他们养了平安好几年,如果不是他们,平安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国公府是该有所表示,只是薛老夫人却不一定这般认为了。

冯氏没再耽搁,匆匆换身衣裳就往薛老夫人的怡德院去。

一进怡德院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这几年薛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若小平安回来能让她好受点,也是家里一大不可多得的喜事。

薛老夫人正在看经书,她一头银发篦得一缕不落,眉宇暗含威严,饶是多年不再管事,仍让人一瞧就心生畏惧。

冯氏走上前福身行礼,「母亲。」

薛老夫人放下经书,语气倒是和缓,「春瑶刚把信给我读了,张家养兄也一起上京,你怎麽看?」

冯氏斟酌一下,小心地回,「母亲,张家於我们国公府有恩,自是要好好招待,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铺子田地,那便分给他,让他在京中安住……」

薛老夫人一下皱起眉,「安住?」

冯氏合上嘴。

薛老夫人道:「平安五岁就离了家,如今快及笄了,在乡野十年,是吃苦了十年,很可怜,可是也错过了咱们国公府的教养。」

冯氏问:「母亲的意思是……」

薛老夫人放下经书,道:「你眼下满心满眼都是平安五岁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乖巧的,可是十年过去,你我都不知道她现下是什麽样,我只怕她养出一身坏习惯、坏毛病。」

「平安有什麽要矫正的,首要就是隔离平安和张家,你让张家儿子在京中安住,岂不是等他紮下根就把张家两口子都接来?咱们越和张家往来就越跌分,京中各家也都看在眼里,你别忘了平安身上的婚约,将来怎麽才能好?」

冯氏被她一番话说得冷汗连连,庄稼汉到底不比读书人讲道理,若真让他们安住在京城也是隐患。她当下改了主意,「那请他小住半月再请他走,就让二哥儿在皖南安置田地财产给他们一家。」

薛老夫人这才点头,「这个还可以。」

出了怡德院,连日来冯氏的心第一次落到了谷底,就连晚饭也没有用几口。

薛瀚应酬回来的时候,琥珀正给冯氏揉着太阳穴。

薛瀚一边换衣裳,一边问:「今天母亲找你谈话了?」

冯氏示意琥珀停下,声音有点懒,「老爷,我现下在想,如果平安习性不如从前,是什麽感觉。」

记忆里的女儿一直只有五岁,那时候她可聪明了,听了两遍就能背下诗经的一段,孩童声音稚嫩软糯,说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就像「关关啾啾,在河啾啾」,别提有多可爱了。

她一直想,如果女儿一直养在自己膝下,如今也该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女。

只是薛老夫人一句话,又让她这几日的欢喜期待蒙上一层阴影——

是啊,十年了,小平安现在到底是什麽样?就连样貌她也一概不知。

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却错过了女儿的十年。

翻出薛镐的信来来回回读了三遍,薛镐肚子里没有墨水,只写妹妹与从前无异,却又不说别的。只可惜长子薛铸还在柔佛巴鲁书院明天才能回来,不然让薛铸去接平安更让冯氏安心些。

眼下薛瀚明白了冯氏的担忧,他显然早就想过了,说:「这麽多年,性子有变化自是寻常,咱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怕生疏。」

话是这麽说,冯氏心里又愧又担忧,又是几日睡不好。



隔日,一辆青顶马车慢慢停在永国公府门口,是薛铸从柔佛巴鲁书院回来了。

薛铸是这一辈的长子,冯氏肚皮里出来的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薛铸虽不是嫡子,却是自小养在冯氏院子里,不出意外,将来要袭爵的是他。

他一下马车,先去怡德院见过祖母,再去拜会母亲冯氏。

冯氏问了几句在书院如何,薛铸只说一切都好。

薛铸又问:「母亲,二妹妹可是五日後回来?」

提到平安,冯氏目中微微一亮,说:「是,我正捱着日子盼着,如今大抵快到了。」

薛铸说:「希望二妹妹一切都好,书院里的几个朋友连书也不读了,只顾问我。」

冯氏心下不喜,国公府是得大张旗鼓接人回来,就连圣上都听说了此事,在书房问过了薛瀚,京中的讨论是免不了的。

只是他们议论来议论去,到底是因为平安身上的一桩婚事——早在平安一岁的时候,圣上就将薛家平安指给那位豫王殿下,也难怪连寒窗苦读的学子都忍不住问薛铸了。

冯氏便问:「他们问你什麽?」

薛铸本是当笑话消遣,没想到冯氏竟随着话题询问,他掩去尴尬,说:「也没什麽,就是问二妹妹何时回家。」

其实不然,薛铸今年也有二十了,男人关心的是什麽他心里门儿清,他们说的话虽不直接,其实问的也是自己的心里话——这麽多年,薛平安的容貌还一如当年吗?

当年圣上就是听说薛家得了个小仙童,才笑着说:「朕这里正好也有一个小仙童,两个小仙童凑成一对,岂不美哉?」

这才给豫王殿下和薛平安指的婚。

在薛铸记忆里,二妹妹自小可爱非常,就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模样再好的人要是生在乡野,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又怎麽能好看依旧?

要知道,豫王殿下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所有人的注意,因为平安与他的婚约,当年平安走丢後便连圣上都令禁卫军找了个把月。

因有这层关系,薛铸在柔佛巴鲁书院读书,脸上都有光。即使平安走丢了,他还有两个妹妹呢,圣人一言九鼎,指婚是绝不可能收回的,说的是「薛家小仙童」,没说一定要薛平安,豫王只能和薛家女成亲。

只是如今二妹妹找回来了,若她的模样比不得小仙童之时,定会有许多人不满这门婚事,指摘声定是不断,他又该如何面对同窗们?

离开冯氏的院子时,薛铸心事重重,走了几步,他突的听到一声——

「大哥!」

薛铸回过头,原来是大妹妹薛静安。

薛静安和薛铸并非同母,是另一个姨娘生的,当年薛铸、薛镐和薛平安都在冯氏膝下养着,冯氏自觉精力不够,便没有养着薛静安,再後来平安走丢了,冯氏更不可能养着静安、常安,家里这两个女孩就都养在姨娘那。

即使如此,往日里也不会短着她们的用处。

薛静安一身姜黄海棠花织锦对襟,雨过天晴色八幅湘裙,头上簪着红色的宫花,此时站在檐下朝兄长笑了笑,还真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见薛铸停下脚步,薛静安问:「大哥刚从书院回来?」

薛铸点头,「对,我给你和常安带了点小玩意把玩,让婆子拿给你们了。」

薛静安欣喜道:「好啊,对了,平安还有几日要回来?」

「也就这一两天了,按二弟那急性子,还不爱如实报行程,理应会更快。」他叹了口气,「可算回来了,这麽多年。」

薛静安点点头,笑道:「我也盼着她回来呢!」

兄妹二人说过话,薛静安径直去了亲生母亲林姨娘的院子。

此时林姨娘一边做着针线,手边的茶炉咕噜煮茶。

薛静安一言不发,林姨娘看了眼女儿,知晓她想的什麽,道:「真没想到平安还有能够回来的一天,我原以为豫王的婚事会落到你头上。」

不复在长兄前的自若,薛静安低着头拧手帕,指头绞了几下,道:「娘别说了,我心里头……」难受。

但她不敢明说,国公府所有人都在欣喜等待薛平安的归来,她怎麽敢表示出任何一点的不愉快?

见女儿落泪,林姨娘给她倒茶,「哎哟乖乖,喝茶缓缓,这门婚事本也不是你的,还有个常安和咱们争呢,如今二姑娘回来,常安也没得好,指不定怎麽生气呢。」

薛静安依然绞弄着手帕,薛平安走丢後大家虽然嘴上没提,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国公府与豫王的婚事大抵是落到薛家庶出女儿头上。

薛静安是家中长女,今年十五,也有人上门说亲,可门第再怎样也不可能比得上王府。

这倒是其次,今年宫宴她与几个闺秀走错路偶然瞥见豫王一面,少年当真仙姿佚貌,鸣珂锵玉,威严天成,器宇不凡,一刹那让多少闺秀心中震荡。

还有胆大的姑娘直接与薛静安说:「真羡慕你……」

几人心照不宣她们在羡慕什麽,薛静安当时便红了脸,她私心盼着婚事到自己头上,现在倒好,全落空了。

然而不只这桩令人艳羡的婚事,薛静安一想到薛平安小时候那麽受宠,她心内惶惶,更意识到她只是薛家庶女,尽管学足了嫡女做派,如今永国公府真正的嫡女却要回来了。

正当薛静安擦了泪,外头丫鬟脚步匆匆,高声道:「大姑娘,二姑娘回来了!老爷让大家速速去大门口迎接呢!」

薛静安一愣,怎的这麽快?

林姨娘提醒她,「你双目还是红的,快敷点白粉,仔细叫人瞧出来!」

第二章 老夫人的测试

如薛铸所料,薛镐行事莽撞,都到京城了才往家里递消息。

好在薛瀚、冯氏知晓次子的习性,虽是给他做接人这样的大事,却也没全然放任,早早让人盯着,永国公府的马车甫一抵达京城,消息也传到了。

若一滴水溅入热油锅中,永国公府上下活动起来,圣祖御赐亲题的牌匾下,凡薛家族内祭祀、接旨、嫁娶大事才会大开的赤金檀木正门,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缓缓推开。

侍卫齐齐跑来,横刀推开左右翘首围观的百姓。

「退下,退下!」

「不可围观!」

不多时,大门口拥来婆子管家数位,接着永国公薛瀚、一品诰命夫人冯氏双双出现在大门口,薛铸、薛静安和薛常安来得更早,除了薛老夫人,薛家人算是都出场了。

如此隆重,冯氏私心里只怕不够,她想让平安和和乐乐回这个家,只是十年前小平安刚丢的时候,找孩子的动静闹太大,後来即使说她在乡下养病也於事无补,免不了京中一些传闻,既然如今她回来,就得开个好头,免得被人看轻。

薛老夫人与薛瀚想的东西比冯氏要更多一点,这样的开场不只为平安铺路,还为她与豫王的婚事。薛家要接的不只是薛家的女儿,更是未来的豫王妃,对豫王妃便不逾制。

一时迎在门口的众人心思各异。

这时薛镐坐在马上,一身风尘仆仆,沿着永安街跑过来,大声道:「父亲母亲,我把二妹妹接回来了。」

冯氏问:「人呢?人呢!」

薛镐手指往後面一指,「喏,这不就来了。」

方才薛镐来的方向,侍卫们前後护着一架马车,马车是湖蓝顶,四角垂着金色丝绦,并一块薛家牌子,随着走动左右摇摆。

冯氏的心也跟着摇摆起来,她攥紧了手帕,梦里梦外她想像过无数遍与小平安重逢的画面,可此时真要重逢,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多年夙愿,临到头只是镜花水月终成空。

似乎是察觉她情绪不对,薛瀚抬手轻碰了下发妻的手背,冯氏方回过神。

马车停下,薛铸领头带着薛静安和薛常安与几个管家婆子拾级而下。

「二妹妹,一路辛劳。」

薛铸这一声後几人便看那车帘动了动,旋即一只纤纤素手微微撩开车帘,车中人的面貌逐渐显露。

少女头发浓黑如墨,梳着双环髻,紮着一双红色绸带,额前细软的碎发随风往左右撇开,绸带轻飘,一双秋水眸微睁,鼻子小巧细腻,朱唇如花瓣,粉面桃腮,似工笔大家细细描绘,巧夺天工,更若自然造化独一无二,天然神韵,竟是挑不出一分错。

国公府几人皆愣住,尤其是薛铸,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也难怪薛镐一见她就如此笃定这次没错,但凡见过她小时候便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小仙童小平安。

他侧身让位给管家婆子林阳家的,请平安下马车。

平安伸手握住林阳家的手,探身自马车内出来。

她身量也不矮,披着玫红蝶戏牡丹大衫,并一条象牙白百褶裙,往那一站好似所有光华都往她身上聚,气度更是飘飘欲仙,倒还真把薛静安、薛常安压了下去。

兄弟姊妹可以到府中再认,父母却是要先见过的,平安被林阳家的带到门口。

林阳家的说:「二姑娘,这位是老爷,这位是夫人。」

平安看着冯氏和薛瀚,从皖南出发前,周氏和她说了国公府的规矩,他们就是她的生身父母。

她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个礼,口中说:「父亲、母亲。」

少女还有些不习惯,她声音轻软,咬字清楚,只是冯氏听起来像是从梦里传来的,振聋发聩。

冯氏死死抓住琥珀的手才没有失了体面,却又顾不得更多,双手改握住平安的手,她压抑着泪意,不自觉地点头又点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瀚心中也是大大松口气,道:「好,好,回来就好,先去拜见老夫人,她也想你想得紧。」

一行十几个人乌压压往府里走,冯氏握着平安的手,力道怕重了,用拇指摩挲着平安的手背,她面上忍得好,只红了眼眶,手心却微微濡湿了。

平安侧眸看着她,冯氏的手和远在皖南的周氏很不一样,作为宗妇,她手上没有什麽茧子,光滑柔软,只一点都一样,也是这麽温暖、有力。

国公府很大,迈进大门才是开始,越过月洞门,府内粉墙黛瓦,柳条青翠,山水置景排布错落有致,两旁皆有抄手游廊,顺着左边是长辈起居住所,右边则是小辈的。

他们先往左边,过了一道影壁方抵达怡德院,怡德院大门敞着,薛老夫人的大丫鬟在门口相迎,那丫鬟一见平安,眼前很是一亮。

「老夫人,二姑娘来了。」大丫鬟一边笑着,一边把平安几人往正房带。

正房迎面是一架百鸟朝凤八开屏风,绕过屏风,多宝槅上花纹繁复,摆着海晏河清玉雕摆件,吉祥如意元宝金塑等,令人目不暇接。

平安看不过来,她收回目光,专注看眼前的路。

屋里桌上摆着一架复古博山薰炉,正冒着嫋嫋烟气,是一股沉沉的香木味,叠着屋里原有的药味相互交错着,平安不由轻抽了下鼻子。

座上,薛老夫人一头白发梳成髻,戴着全套珍珠头面,穿着一身深紫云霞翟鸟纹长袄,老人家身体向来不太安泰,面容有些瘦削,眉宇隐隐有个「川」字。

在父母的示意下,平安喊她,「祖母。」

薛老夫人眼神深邃,在见到平安的一刹,眼底也有些讶异。

薛瀚笑着说:「母亲,这就是家里二姑娘平安,可是觉得和小时候的变化不是很大?」

薛老夫人伸手,冯氏牵着平安到她跟前,她也牵住平安的手打量着平安,说:「变化是不大,但也大。」

毕竟十年了,真是长大了。

薛老夫人问:「孩子,以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平安轻轻摇头,记得不多,偶然可能会记起,但大部分时候是茫然一片空白。

「祖母,二妹妹什麽都不记得了。」薛镐插嘴,他信中写了,大家理应都知道的。

薛老夫人却还是问平安,「你还记得以前什麽事?」

「母亲……」冯氏想阻止,被薛老夫人瞅了一眼,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有点不安地皱眉。

平安没有察觉到这里面的不寻常,她只看着薛老夫人乾瘦的手,脑海里蓦地浮现临行的时候,周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咛——

「平安,不管京城是什麽样的,你只记住,有什麽就说什麽,想什麽就说什麽。」

常人乍然入了高门,必定是谨慎小心,谨言慎行,周氏却反其道而行,要平安能说尽量说,盖因平安心思纯然如无瑕之玉,开口的时候却不多,京城这边并不了解她,她不说话,一旦被误解便百口莫辩。何况如果作为国公府嫡女,畅所欲言反而惹国公府不喜,那地方倒不如不待着。

周氏最後还说:「反正你大哥在呢,若是被欺负,就回皖南。」

张大壮听了,把自己胸脯拍得震天响,「我不会让小妹被欺负的!」

当时,平安想问,什麽样才是欺负?是不给饭吃吗?

只是看着周氏担忧的眼神,她吞下了疑惑。

此时面对薛老夫人的询问,平安眨了眨眼,她眼睛和黑葡萄似的,睫毛又卷又长,像是蝶翼轻然一颤,展翅欲飞。

既然有什麽就说什麽,她对以前的回忆,最开始就是——「吃树根。」

这下别说冯氏和薛瀚,就是薛老夫人都怔住。

大盛圣祖定下百善孝为先,这种风尚在京城尤为严重,以至游子在外尚报喜不报忧之风,因为若说了难处,便有让尊长忧怖之嫌疑,当年薛瀚外放去西北当官,日日吃一嘴沙子,给薛老夫人的信也不曾诉过苦。

如今平安的做法着实是他们从没想过的,可是这孩子眼神那麽乾净,没有怨恨,没有刻意,她只是回祖母的问话,把还记得的事说出来而已。

这三个字也说得太简单了,她的语气没有太大波澜,甚至应当说太寻常,完全不把这件事当做「难处」来谈,然而越是如此越勾人心酸——这孩子之所以吃过这种苦头,还不是国公府把人弄丢了十年!这十年他们无法想像小平安怎麽过来的。

冯氏侧身擦擦眼角。

薛老夫人回过神,轻拍平安的手背,说:「你吃苦了,孩子。」

平安感觉到手背被拍了两下,她抬起眼眸,目光笔直地看着薛老夫人,道:「祖母也苦。」

薛瀚和冯氏皆一惊,平安说错话了!

薛老夫人今年六十五,已是长寿,曾祖家和老太爷没去世之前,她是京中全福人,十足的体面,当年太子妃出嫁都郑重来请她开脸。如今曾祖家和老太爷都仙逝了,老夫人除了近年身体越发不康健,也算颐养天年,得儿孙绕膝尽孝,哪里有苦可言?

冯氏怕平安初来乍到,还不懂国公府的情况,这就闯祸了,她一颗心如擂鼓,刚要开口圆场,就听小辈里一个声音状若天真道——

「二姊姊,祖母哪里苦了?」

冯氏面色一黑。

说话的正是国公府三姑娘,薛常安。

平安循着声音看去,就看对方长得精致好看,穿得也好看,事实上房中所有人在平安眼里都好看。

冯氏忙找补,「平安还小,只是……」

薛老夫人打断冯氏的话,她微微眯起浑浊的眼睛,却也问平安,「哪里苦了?」

房中几人都安静下来,彷佛连博山薰炉燃烧着沉香都听得清了,薛铸、薛静安更是大气不敢出,冯氏还想说什麽,被薛瀚拦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着平安,她和小时候长得很像,眉宇长开後骨骼也不落後,从小仙童成仙女了,那眉宇间一抹淡然是天然的脱俗,眼眸越发乾净,却也像看透越多。

平安垂眼想了想,微微抬起眼眸,咬字慢吞吞的,好像吐泡泡的小金鱼,一口咕噜一个,「药苦。」

她吃过药,她知道吃药好苦。

一刹那,薛老夫人笑了出来。

年轻的时候薛老夫人就不太爱笑,这几年更甚,便是念了佛法,小辈中也没有不怕她的,因此她唇角弧度不大,鼻间嗤的一声,眉间的褶皱微微松开,少见地带了点慈和。

冯氏呆住,薛瀚率先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平安是嗅到了药味,这孩子是个有灵性的。」

薛老夫人竟也点了下头。

见母亲不是责怪平安,好似还有些满意,冯氏心里的大石头终於放下了。

薛老夫人又说:「既然平安回来了,就得常与别家走动。」

这回冯氏既欣喜又激动,她原以为挑剔如老夫人,会把平安拘在家几个月先教好各种礼仪规矩再带出去。

冯氏忙说:「我知道的,母亲,明天,不,後天就开个洗尘宴如何?」

薛老夫人道:「你决定。」

这时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打帘儿入门,「老夫人,药好了。」

薛铸上前一步,说:「祖母,孙儿侍奉祖母用药。」

薛老夫人哪里不知子孙辈在她跟前没有一个自在的,她本也没让他们久留的意思,茶都没上。她看了眼平安,摆摆手打发他们几人,「行了,我该休息了,平安刚回来,你们都去你们母亲房中,再好好认认。」

冯氏露出一个笑容,「是,母亲。」

子孙离去後,怡德院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大丫鬟雪芝端着药走来,用调羹搅了搅,服侍着薛老夫人吃完一碗药。

薛老夫人方问雪芝,「你觉得怎麽样?」

雪芝想了一下,说:「从前奴婢带过二姑娘玩耍,方才见着二姑娘既吓一跳又高兴,她竟与从前生得差不离,一样的俊俏。」

薛老夫人低低说:「也与从前一般,不怕我。」

年纪越大,时间分隔的棱角也就越钝,十年前的事与去年的事,好似没什麽太大区别。

当时一团雪人般的小平安曾经抓着她的袖子,也不管她冷着一张脸,直到被奶嬷嬷匆匆抱走也一直盯着她,好像要和她玩一样。

只是当年平安不怕她是还小,如今平安不怕她是初来乍到。

永国公府大,从前老二、老三还没分家,家中乱,旁支也远没有如今简单,薛老夫人作为长房宗妇,生生捱到近五十才卸下担子,全权交给媳妇冯氏。

管过头了,别说孙辈不敢亲近她,就是薛瀚、冯氏也一样畏她,就说方才,她多问平安几句,所有人就安静如鹌鹑,冯氏更是以为她要做什麽,又急又担心。

只是她确实也带了几分故意去试探平安,京中可比不得皖南,尤其平安还有一桩婚事。

这孩子的回答倒也有趣,人人羡她长寿好命,富贵无数,安享天年,可如今到底药汤不离身才吊着这口气,药嘛,自然是苦的。





冯氏的春蘅院中早早挂着八角红宫灯,搬来几十盆迎春、杜鹃、吉祥菊、百合花……五彩缤纷,姹紫嫣红,院中各个丫鬟也穿红戴绿,喜气洋洋。

兄弟姊妹几人皆坐在平安对面,打头的自然是长兄薛铸,平安叫了声,「大哥。」

薛铸点头微笑,「二妹妹,你的礼物前阵子我就叫人备好了。」

平安想,张大壮出远门归来也会给她带礼物,所以她的亲人「出远门」这麽久,给她带礼物也是寻常,她点点头。

薛镐忙冒头,说:「我是二哥,你知道的,嘿嘿。」

平安当然知道,这一路上薛镐常和她搭话,二哥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接着是姑娘,薛家这一房就三个姑娘,除了她就是薛静安、薛常安。

薛静安是她的大姊,面容柔和,说话细声细语,薛常安则是她的妹妹。

比起对哥哥姊姊,「妹妹」让平安更为新奇,她以前没有妹妹,而薛常安只比她小三个月,相差并不多。

见平安那双澄澈的眼瞳一直盯着自己,薛常安笑了下,「姊姊,怎麽了?」

十年前平安被拐走时她才四、五岁,自然不记得了,不过对这个突然归来的姊姊,她的感觉与薛静安差不了多少。

以前她只和薛静安比,好歹比薛静安好看,今天看到薛平安她就知道,自己比薛静安好看不再是优越之处,因为平安比她们两个都好看。

薛常安也早就习惯去博取长辈的关注,所以刚刚即使会惹冯氏厌恶,她还是开口了,反正冯氏对她们这些庶出女儿从来如此。

只是平安的回答竟然很巧妙地化解了问题,细细思来还有一丝禅意,难怪向来不苟言笑的祖母都动容了。

刚刚一路上,薛常安心想,莫不是这个姊姊其实很聪明?所以此时,薛常安警惕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缓缓攥紧。

下一刻,只听平安语带好奇,她眨眨眼,「再说一次?」

薛常安不解,「嗯?」

冯氏也有点不解,「是让她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

平安点点头,发上绸带跟着动了动。

冯氏瞅了一眼薛常安,薛常安也莫名,说得便慢了很多,「姊姊……」

「嗯!」平安点头,光听人家叫姊姊不太公平,她认真地补了一句,「妹妹好。」

子女之间和乐,上首的薛瀚抚须笑得眯眼,冯氏的心都快化了,巴不得把子女都赶走,好好和平安说会儿体己话。

薛静安察觉到冯氏心急,便说:「二妹妹今日刚回来也累了,要不叙旧等来日?」

冯氏忙说:「是这个理,你们先回去吧。」

薛瀚带着四个孩子离开,春蘅院里,冯氏这回总算能拉着平安,怎麽也看不够似的,又摸摸肩膀,摸摸後背。是单薄了一点,但张家把她养得很好,这一点冯氏得承认。

一时她心中又酸又疼,平安回来前她都在想什麽啊,居然会怕孩子真如薛老夫人所说沾染乡间习性。假如平安真的在乡间学了一身坏习惯,那也是她的心肝儿平安,她亏欠都来不及,怎麽能担心不好矫正?何况平安如今别说坏习惯,身上的气度不输静安、常安,这就足够了。

再者,她居然会怕和孩子生疏!这可是她身上怀胎十月掉下的肉啊,如何宝贝都来不及,何来生疏?到底是关心则乱,越想越乱。

冯氏将平安抱入怀里,「我的儿,为娘实在想你,都怪我为什麽那麽疏忽大意,我好恨……」

平安靠在冯氏怀里,一样是温暖的,柔软的,她抬眸看着冯氏,然後缓缓抬起手。

直到她细嫩的手指触到冯氏脸颊上的泪痕,冯氏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平安在给她擦眼泪。

她声音轻轻的说:「娘,不要伤心,我不是野孩子。」

平安不是被亲生爹娘抛弃的,这一天他们找到了她,他们也很想她,想和她一起过好日子,所以他们会一起过好日子的。

冯氏一愣,下一瞬眼泪更为汹涌,一滴滴地坠落。





豫王府。

豫王府位於太平街,比起永国公府的雅致小调,王府内金碧辉煌,五脊殿大开大合,飞檐斗拱,玉砌石柱,雕梁画栋,非皇宫无可比拟。

然而如此近乎逾制的建筑,却是陛下当年亲自钦定的。

而豫王府也在豫王裴诠出生前就造好,不同於陛下膝下的皇子等成年成婚才出宫建府,豫王甫一出世就出宫封王,豫王之特殊,前无古人、後无来者。

只是这偌大的府邸里如今只有一个主子。

刘公公躬身,脚步匆匆来到书房,他小声地推门而入,屋内漫开一股苦药味,身量颀长的少年正一手端着烛台,微微抬起手臂,背对着门瞧挂在墙上的画。

这是刚复原的前朝大家《虎》的原迹,画中老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牠站在山石之中,探出前爪,俯视山下,双眸熠熠,暗含凶怖,彷佛一个眨眼牠便要冲下来,撕破观者的喉咙,血流千里。

听见推门声,少年缓缓搁下烛台,明亮的烛光随着他的动作,描摹着他眉眼、颧骨、下颔的线条,阴影山峦般幢幢。

刘公公低声,「王爷……」

裴诠侧了侧身,烛光摇曳,墨色长眉斜长入鬓,沉夜般浓黑的眼眸,似水晕开般淡粉的唇,这是一张华贵又傲慢冷漠的脸,极具攻击性的俊美。

他眼底的沉冷退了几分,敛起那种攻击性,好似方才只是欣赏画作被扰而不悦,此时面上再不分喜怒。「怎麽了?」

刘公公越发恭敬,把头垂得更低了,「回王爷,那位薛家姑娘今日从乡下回来了,後日就是洗尘宴,已将请帖送到府里。」

裴诠拿起桌上的剪子轻轻剪掉烛台蜡烛的烛芯,灯光一晃,倏而又灭了,屋中一下暗了一半。少年方才眸底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似乎从来没有变。

他从鼻间短促一笑,音色微寒,「怕不是国公府为了婚约找来的赝品。」

刘公公却连笑都不敢,何况置喙,在不知不觉间後背冷汗浸透了衣裳。

永国公府哪里敢找赝品来糊弄王爷?怕是不要命了!

况且不管是真品还是赝品,殿下对这门婚事怕是都不会在乎一分。





平安今夜住在冯氏的春蘅院,倒不是没给平安一个院子,十日前得知平安要回来,冯氏就督促下人把平安的院子上下扫得焕然一新。

可是冯氏实在舍不得与平安分开,便让女儿睡在碧纱橱。

路上走了十日,平安着实累了,拥着柔软的被子,嗅着晒过阳光的香气,她闭上眼睛,一张小脸恬静,陷入黑甜的梦乡。

冯氏吹灭手上蜡烛,给平安掖好被角,又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到了门口,她吩咐一个高䠷的丫鬟,「仔细守夜,姑娘刚回来,总会有不习惯的时候,热水啊,茶点啊都备好了,免得临时要用。」

她给平安安排的两个一等贴身丫鬟都是极为能干的,这个高䠷点的叫彩芝。

彩芝应了声,「夫人,小厨房里都做好了的。」

冯氏点头,「好,这就好。」

卧室里燃着蜡烛,丈夫薛瀚正用热水泡脚,一页页翻着书,冯氏走来抽走薛瀚手上的书,道:「老爷,母亲对平安是什麽意思?」

薛瀚双眼追着书,问:「怎麽说?」

冯氏卷起书,说:「若是不喜欢,依母亲那个性子,平安一说错话定是要斥责她的,可若说喜欢……倒也不见得。」

薛老夫人待子孙很是冷酷,前几年国公府并没有向陛下请恩,而是让十七岁的薛铸和寒门子弟一起去考秀才功名,不成想他落第闹了笑话。

那回薛老夫人让薛铸跪了三天祠堂,薛铸虽不是冯氏亲生的,可她当时都心疼,所以当薛老夫人冷脸对着平安时,天知道她有多担惊受怕。

薛瀚终於不惦记着书了,说:「母亲不是担心平安沾染乡间习气?那些话是测试平安的秉性。」

冯氏问:「为何要用这种办法?」

薛瀚常年居於官场,薛老夫人这一套本质与官场往来一样,他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是该严厉点,若平安被吓哭或者语无伦次,抑或者大吐苦水,那都上不了台面,後日的洗尘宴多少都得等到几个月後了。」

冯氏不由怨怼,「说到底,母亲也只是为了国公府的面子,嫌弃张家养兄就算了,她怎麽没想过,平安若被吓坏了怎麽办?她还那麽小……」

薛瀚想说,十四岁不小了,还好那孩子纯澈。

话匣子一打开,直到睡前,夫妻二人都在说平安,这些年他们还从未说过这麽多话,尤其是关於孩子。因为但凡聊到孩子,两人都会想起平安,黯然神伤,成了一根无形的刺,便心照不宣地少聊、不聊孩子。

今日,这根刺拔出来了。

第三章 去见未婚夫

夜半冯氏还是惊醒了,浑身的汗,她蹑手蹑脚到了隔断的碧纱橱,拿着烛台一照。

她的平安正好好睡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和粉润的苹果似的可爱,没有被人抢走,没有被人绑走,冯氏松口气回到床上。

薛瀚今夜也浅眠,冯氏起来时他就醒了,问:「孩子还习惯吧?」

平安大了,他不好像冯氏一样去看一眼。

冯氏道:「睡得好好的呢。」

可是躺下半个时辰,冯氏怎麽都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再次趿拉着软底鞋又到碧纱橱瞧。

这回平安侧身睡着,头发有点乱,冯氏笑着给她别头发,她想起小平安以前也会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那时候自己会领着她到镜子前坐下,一边笑她——

「小平安又把头发睡成鸟窝了!」

小小一团的女孩看着镜子,摸索着自己头顶。

冯氏疑惑,「你在做什麽?」

小平安咕哝,「掏鸟蛋。」

这肯定是跟她二哥学的!可把冯氏和丫鬟们逗得捧腹大笑。

以前想到这些事,冯氏难免要拭泪,更不敢在夜里想,不然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可是最容易想起来的时候,也是寂寥漫长的夜。

如今好了,她能笑出来了。

床上,平安眼睫颤了颤,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乍然醒来,眼中有点茫然。

冯氏心道应是自己吵到她了,她有些赧然,给平安掖掖被子,「睡吧,睡吧。」

平安轻揉眼睛,看清是冯氏,她往床内拱了几下让出外面的位子,伸出手,五指张开,颇为慷慨地拍了几下床铺。

冯氏一愣,下一刻欣喜与甜蜜蓦地涨满了心房,心口又软又酸疼,她忙放下烛台,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好。

平安把被窝睡得很暖,这一晚,冯氏总算睡得好了。





洗尘宴早在平安抵达京城前就开始筹备了,虽说第二日就能举办,但冯氏也知道不能心急,得给平安一日休整,所以洗尘宴定在平安回来後第三天。

骤然从乡下来到京城,平安的仪态却不用操心,她身量高,穿什麽都合适,静静一站,仙姿佚貌,柔桡嫚嫚,毫无粗鄙之气,不像个失了记忆还在乡下养了五年的人。

至於行礼,也只教了对长辈的礼节,以她的身分,宴上没有太多能让她行礼的人。

冯氏和平安说着族中的事,「薛家还有另外两房人都住在永安街,明日也会来拜见你。」

这时琥珀端着茶果子进门,对冯氏说:「夫人,有消息了。」

冯氏站起来和琥珀到了隔间,琥珀小声说:「请帖递去了王府,王府今日派人回话,说是殿下身体不适,明日不能来。」

冯氏点头,「倒是意料之中。」

豫王殿下出生後身体不算大安,这些年也是深居简出,只是平安的身分在那,须得跟豫王府通报一声。

她看向平安,平安一手捧着茶果子一口一口慢慢咬着,脸颊微微鼓起,另一只手垫着块手帕放在颔下接碎屑,怎麽看怎麽可爱。

冯氏一阵怜爱,却又浮上愁绪。永国公府与豫王府的婚事京中艳羡者众多,说句大逆不道的,永国公府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是极有可能的。

这就要说起豫王的身分了。先帝体弱,在位十年未能留下皇子,所以最後一年从旁支过继一个子嗣,便是如今的万宣帝。

万宣帝做太子一年後,先帝因病去世,他继承大统立嫡长为太子,宵衣旰食,三个月後天下始兴。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先帝的嫔妃元太妃会被诊出六个月身孕,六个月前是先帝最後一次临幸嫔妃,那人便是元太妃,此事起居注确有记载,人证也全在。

这下可好,万宣帝和这个腹中胎儿谁是正统,所有人都犯嘀咕。

此事尚未有定论,万宣帝便表示要退位还政於先帝的血脉。

朝臣哪能接受?这孩子刚出生,实在太小了,连龙椅一角都占不满,何况能不能长成还是个问题,不如继续追随一个成年的、成熟的帝王。

大部分朝臣认万宣帝为正统,他们三请四求、几乎快撞柱後,万宣帝挥泪丹墀,忍痛收下皇位。

当然,先帝的血脉不可薄待,而这个血脉正是豫王殿下。

万宣帝会如何对待先帝遗腹子,世人都看在眼里,而他对这个相差四十多岁的弟弟的好也是有目共睹。

若到此处,豫王只是个一世富贵的王爷,虽然与皇位失之交臂,然而这样的富贵不可多得,且皇室绝不可能亏待於他,永国公府的小仙童就是那时候被指给豫王的。

然而十几年过去,万宣帝老了,身体也不好了,当朝太子也有四十了,膝下却都是女子,并无男丁,说直白点,等万宣帝、太子百年後,豫王大抵还活得好好的。

朝臣心里都清楚,与其再找个宗室子弟过继,不如还政於先帝的血脉,於是永国公府姑娘与豫王的这门婚事不再是一般的富贵,顿时引来多少人眼热。

冯氏从前见家里两个姑娘为了这门婚事暗暗较劲,总是心烦,如果平安在,哪里轮得到她们?如今平安真回来了,冯氏再看这门婚事却又不满意了,那皇家的事是好掺和的吗?

她自己管国公府一家子也够累的了,何况那宫门之後。

冯氏叹了口气,琥珀又说:「还有一件事,张家养兄说要带二姑娘出门玩。」

冯氏摇头,「这如何使得,今天不是让镐哥儿带他游玩京城吗?你把他打发了,就说姑娘没空。」

她心道,果然如老夫人所说,是该隔开张家养兄和平安,这才第二日就想把小平安往外拐,什麽心思?

冯氏回到房中,平安正好吃完一小块茶果子,彩芝正给她擦手擦脸。

冯氏笑着给她倒茶,「这个糕点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好吃吗?」

平安点头,她来到国公府後吃了好多很好吃的东西,她接过茶杯还没抿一口,突的侧耳说:「娘,大哥找我。」

冯氏下意识以为说的是薛铸,说:「他在你爹那里……」

话音未落,只听天边传来一声爆发的狮吼,回音嫋嫋,「平安——出来玩——来玩——玩——」

平安眨眨眼,「喏。」

冯氏哭笑不得,想着到底不能由着张大壮那一把嗓子鬼吼鬼叫、丢人现眼,薛老夫人定会头个发火。

冯氏也不是要拘着平安,就是不放心,她只好再三嘱咐彩芝,「看好姑娘,不要靠近河边,也不要出京城,家里的小厮多带几个……」又跟平安说:「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国公府仪门外,人高马大的张大壮正等着,薛镐跟在他身边显得单薄了点。

薛镐揉着耳朵,今日他打算带张大壮四处走走逛逛,张大壮却执意带上平安。不应他,他倒是能自己把平安「叫」出来,吵得人耳朵疼,真不知道是什麽乡下养出的毛病!

此时见平安戴着白纱帷帽与丫鬟彩芝、青莲从仪门出来,张大壮嘿嘿一笑,「小妹,走,哥带你玩!」

薛镐赶紧说:「二妹妹,二哥带你玩!」

他瞅了一眼张大壮,心道,平安是他亲自找回来的二妹妹,张大壮算什麽?

张大壮瞪回去,平安也是他小妹,这些半道出来的人算什麽?

一路从皖南北上两人就较劲,平安倒也习惯了。

她第一次戴帷帽,吹吹眼前垂坠的白色绸纱,绸纱晃荡,少女姣好的面庞忽隐忽现,神秘又神圣。

薛镐要不是知道张大壮在皖南有婚事,且真心把平安当妹妹看,他指定要怀疑他的用心。

不过今天张大壮着实「别有用心」,他昨天就在京中踩好了点,先带平安去临江仙吃灌汤包。

临江仙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顾名思义临江而建,能看那江边柳絮纷飞,江面一碧如洗,画舫划开一道道水波,倒是种享受。

薛镐是临江仙常客,他在此地有常用的包间,这可是他的地盘,自然抢在张大壮前面找小二点菜,末了还挑衅地看了张大壮一眼。

张大壮拳头硬了硬,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将将忍了下来,说:「既然有包厢,那我和小妹先上去。」

薛镐道:「去吧,左边第一间天字型大小,别走错了。」

张大壮暗暗「切」了声,又看了眼彩芝和青莲,她们虽紧随其後,却也留了点距离,他可算能悄悄和平安说一件事。

他努力压低声音,「小妹,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别惊讶。」

平安疑惑地看着他。

张大壮道:「我打听过了,你居然是有婚约的,还是和当朝的王爷!」

永国公府和豫王府的婚事并不难打听,张大壮昨天听了满耳朵,他就知道薛家人找回平安的动机不纯粹,原来是为了和王爷的婚事呢!

平安歪歪脑袋,「婚约?」

张大壮急死了,「对!」

平安捂了下耳朵,张大壮又努力压着嗓子,「别的我就不说了,咱们得确定那人怎麽样,值不值得。」

本朝与前朝风俗不尽相同,就算是乡下,嫁娶前都会让两家孩子看一眼,真弄盲婚哑嫁那一套也是缺了良心的。

张大壮朴实地想,都说这门婚事是天子钦定的,难道天子凑的就一定都是好事?古今多少公主过得不顺心呢!至少得让平安先看过那王爷,若不喜欢,早早推拒了才好!

平安听张大壮这麽说,就知道大哥是有主意的。

果然张大壮又说:「我赶忙又问了,那王爷常来临江仙,等等咱们就去见他。」

薛镐的包间在二楼,王爷去的却是三楼,且似乎不是什麽人都能上去的。张大壮从前囊中羞涩,但这回薛家给了他不少银钱,他洒水般打点出去,还真给他干成了弄了个计画出来,只是简单到不像计画。

「到时候,我把薛镐灌趴了,咱们装成店家的,一起上去看看。」

平安好好想了下,点头「嗯」了一声。

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她也好奇她的婚事会是什麽样,而且冯氏和周氏她们定会为她的婚事操心,她就替她们先掌掌眼吧。

两人刚说完,薛镐摇着扇子进了包间,张大壮给平安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菜品陆陆续续呈上来,一盅碧玉翡翠羹,一盘水晶鲈鱼脍,一叠鹅油卷,一碗炖竹丝鸡汤……荤素搭配,色泽鲜艳,满满放了一桌,看得人食指大动。

张大壮问薛镐,「没有好酒?」

薛镐道:「这不就来了。」

果然,小二的提着一个彩绘灰窑单梁提壶,放到桌上,笑嘻嘻道:「这是我们临江仙的仙子酒。」

张大壮嘀咕,「这麽点酒?」

他嗓门大着呢,声音全往薛镐那飘,薛镐冷笑,「就这点酒,你都不定能吃上两口!」

张大壮道:「谁说的?我可是千杯不醉!」

薛镐道:「那就来比比。」

两人倒酒喝了起来,张大壮却错估了京城的酒水,城里的酒水是精酿,自然比乡下自家酿的酒水厉害。他在乡下虽是个千杯不醉的,薛镐酒量原也不差,於是一杯杯酒水下肚,没一会儿他们就都醉了。

但两人较劲呢,都不承认醉了,便大着舌头,「来……再来!乾了!」

彩芝和青莲不忍看,转而望向自家主子。

平安以前在乡下尝过酒,她不喜欢那辣喉咙的感觉,所以一点没碰,专心吃着一块菱粉糕。

彩芝一边记着平安爱吃的几样东西,又不由想,二姑娘心性真稳,竟不会因为两个哥哥斗酒而坏了兴致。

突然,薛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回彩芝和青莲没法坐视不管了,薛镐若这样回府,被薛老夫人知道了定是要罚的,这也没什麽,就怕牵连二姑娘。

彩芝道:「我去叫二爷的人,这儿脏,青莲,你带姑娘出去透个气。」

平安被青莲牵着手走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张大壮,张大壮正疑惑地问薛镐,「你嘴成泉眼啦,咕咕冒水呢?」

他这样子没法上三楼,没办法,那就自己去吧。

「青莲。」平安叫住青莲。

青莲受宠若惊,二姑娘话不多,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叫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听!

她忙问:「怎麽了?」

平安指着往上的楼梯,「我要上去。」

青莲犹豫,「这……」

临江仙三楼是那位豫王殿下的,饶是公主来临江仙都不定能踏上。

平安却不是在问青莲,她提起裙子踏上三楼的楼梯,先走了几阶到了一个小平台,那儿几个公家的侍卫守着呢,腰间明晃晃别着刀。

侍卫横刀,「站住,做什麽的?」

青莲吓得不敢喘气,又着急地看着平安,姑娘胆子恁地好大!

隔着一层白纱,平安语气淡然,说:「我是店家的,上来收东西。」说着,还真递出一块临江仙的牌子,是张大壮给她的。

侍卫收下牌子,竟也不多问,就这麽让开了。

实在轻松得有些古怪了,然而青莲想跟上时却被侍卫拦下。

木质楼梯上,平安的描金鹿皮靴踩上去发出一道道沉闷的脚步声。

临江仙三楼有别二楼,是歇山顶单檐,四面镂空,垂着几乎透明的绡纱,随着江风轻而缓地摇曳着。

平安本来就戴着帷帽,再隔着这一层,前面都看不清楚了。她摘下帷帽挂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撩起绡纱,觉得前方好似有人,又好似没有。

她眯了眯眼,突然江风携春意吹拂她的衣摆,也吹起那一层轻软的薄纱,纱帐後面影影绰绰,顿时清楚了起来。

入目先是一张酸枝木吉祥如意几案,上面搁着画纸,画纸四角用貔貅玉雕镇纸压着,兽首高昂,带着隐隐的攻击性。

几案後,少年一身玄色蹙金祥云纹直裰,裹着药香味,随风微微扑鼻,他挽着袖子,拿着画笔的手上浮着青色的经络,这是一双很适合拿剑的手。

平安见过张大壮、张德福的手,都有这种感觉,自然张家父子的手没有他的手好看,张家父子的脸也没有他好看。

来到京城後,平安见过很多好看的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麽好看的,他就像从画里走到这个世界的,比她最喜欢的贴画都好看。

早早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动作,只是低头描着手上的海棠花枝,直到最後一笔勾勒好,方徐徐起身,抬眸。

平安在看他,他也在看平安。

她挽着双环髻,上身穿鹅黄妆花缎交襟,下着一条雨过天晴色百迭裙,眼含秋水,秀鼻朱唇,颜色昳丽不可多见。

裴诠神情不改,缓缓搁笔。

是刺客?不是,她双眼乌黑清澈,乾净如天山之巅初初融化的凉水,那不是刺客的眼神,而且他刚刚已经露出足够的破绽,如果是刺客,也该像以前一样扑过来刺杀,然後他再把她杀了,悄无声息。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似乎觉得一直盯着他不好,平安说话,「你是王爷吗?」

裴诠看着她,没有否认。

就当他默认了,平安点了下头,「我们今天就认识了。」

冯氏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认识後就不是陌生人了。

她觉得站得有点累,又看几案旁边还有两只绣墩,她走了过去,带来一阵轻盈的风,落坐的时候没有声音,轻轻的,就像化成这阵风,然後她倾身看着几案上的画。

这个动作将她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全暴露出来,她全然不觉,只盯着裴诠的画,眼底有些惊讶。

他用拿剑的手画的画,真好看,她问:「这是花吗?」

裴诠漫不经心,「嗯。」

这个距离,只要他想,就可以掐住她的脖颈,一击致命。

於是他修长的手指从後虚虚搭在她脖颈上,她肌肤柔嫩,几乎能感受到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就像将一只颜色漂亮的小雀儿笼在掌心。

他声音轻了几分,「谁让你来的?」

平安动了一下,没甩开他的手指便也不动了,她老实地回答,「大哥。一起来的。」

裴诠问:「让你来做什麽?」

平安抬起面庞,「看看你。」

他倏地眼睑微动,她脸儿似花瓣般柔软,圆润的眼儿似清泉冽冽,染了一层薄薄的水光,轻易便浸入人的眼底。

裴诠眸光微动,一瞬眼底恢复如初,手指摩挲着她的脖颈。

平安歪了歪脑袋,她商量道:「你放开吧,我有点疼。」

裴诠缓缓收回手指,这一团钝钝的雀儿,说她笨吧,知道疼,说她聪明吧,又乱飞,停在不该停的地方。

平安看这儿没什麽好吃的,人也看过了,她便站起来,说:「那我走了,下次见。」

裴诠一直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心想,王爷好像有点笨笨的,但他真好看。

好看的话,笨一点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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