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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千寻《爷儿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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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3 13: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千寻《爷儿自荐枕席》
{出版日期}2023/10/20
{内容简介}
母亲长公主、父亲镇国公,还被皇帝舅舅宠上天,
如此贵夫,她一个小庶女哪承受得起……

拿着嫡母给的破屋荒山离家,苏沐蕊却乐得要飞天,
获得自由是其一,其二是山上朽木结满昂贵沉香,
都说一两沉香一两金,靠她的雕刻手艺完全不愁吃穿,
加上巡山时救了镇国公府二爷杨丰烨一命,
他不只为她撑腰,还把她的沉香雕刻送给皇帝替她博美名,
只要他改改老爱不请自来缠着她的毛病,简直绝世好朋友,
谁知当她面临被嫁给濒死老王爷殉葬的危机,
杨丰烨竟找上她毛遂自荐当夫婿,甚至不惜求皇帝赐婚让她当正妻,
嫁他当然没问题,可成亲前他俩共同养的「私生子」要怎麽带回家……

楔子 祸患突降临

旱了几个月,眼看田里的农作物就要枯竭殆尽,百姓纷纷上书,要皇帝上祭坛祈雨。

皇帝病了、让二皇子周裕骞代替自己上祭坛,没想到方踏下祭坛,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一场连下十几天,不大却绵延不绝的雨水,为大地解除旱象。

百姓们纷纷跑进雨水里狂欢叫喊,今年秋季虽无法丰收,却也不至於颗粒无收。

为此,朝堂上文武百官对周裕骞交口相赞,认定这是天命,他是上天指定的太子人选,只是皇帝夸奖赞扬、给了赏赐却始终不松口。

不过周裕骞并不心急,反正皇帝的儿子们亡的亡、残的残,能继任大位的只剩下他,当然为求保障,那个私生子还是得除,待他一死,再无意外。

难受极了,像是有千百只毛毛虫在肚子里蠕动,一旦有食物进入,牠们就非要翻天搅地把食物给逼出来。於是沐蕊吃了吐、吐了吃,从早到晚嘴巴里残存着一股酸霉味儿,很痛苦,但为了腹中胎儿,再苦,她都逼迫自己吞食,像是一场意志与肉体的争夺战,最终一方胜出。

今天清晨醒来,那股令人痛恨的反胃感突然消失,沐蕊不确定这种感觉是想像或是真实,她让婢女端来早膳测试,十几道菜,满满当当地摆满整个桌面。

宝贝端着篓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沐蕊。「娘,确定要吃?」

这些天他亲眼看沐蕊吐得天昏地暗,连喝水都成了折磨,连书姨都忍不住抱怨,说母亲肚子里装着个不安分的小少爷。这些吃下去,真会没事?

「不确定,但,总得试试。」

沐蕊深吸气,举箸、夹豆腐、放进嘴中、细嚼……

咦,没事?母子俩惊讶对看。

夹蛋、细嚼、咽下……还是没事?

经过两轮测试,她放大胆子把所有的菜肴逐一品嚐。这一尝试,拥有两个月饥饿经验的胃袋突然发出强烈要求。

强烈的咕噜声逗乐了宝贝,他大力拍手。「娘终於饿了!」

「是啊,终於饿了。」都以为饥饿是令人不舒服的感受,如今方知饥饿有多幸福。

宝贝赶紧把菜夹入沐蕊盘中,於是母子俩敞开肚皮猛吃,吃得撑了才松开筷子。

「娘,好久没做实验了。」

自从相公离京,她再无心情,不说实验,连睡前故事都免了,是她亏待孩子。「对不起,娘忽略你了,要不……等雨停,咱们去赛舟?」

「赛舟?咱们家有船?」

「等着看罗。」说笑间,命人寻来厚纸摺叠成船,他们各自替船身添上色彩,最终在船底抹蜡。

像是回应两人般,雨在黄昏时刻停了。

大雨过後院子里积出许多小水坑,他们捧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到水坑处,小心翼翼将船放进水里,拨拨弄弄好半晌,宝贝发现——

「娘,船没沉。」

「对啊,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他抓起一艘船身已经泡水,底部却依旧不透水的船,回答,「因为船底涂了蜡?」

「真聪明,蜡能隔离水、避免浸润船底。」

「我懂了,很多药丸用蜡封裹住,是为了防潮湿?」

「没错,药丸潮了就会减低药效。」

「能把这道理用在其他地方吗?比方……」宝贝偏过头想了想。「纸伞、密信、藏宝图?」

看着宝贝,沐蕊满眼骄傲,一直都知道他早慧,殊不知他的逻辑、联想都这麽强,将来肯定是安家定邦、治国爱民的栋梁之才。

「孙炜来了。」书儿一路跑进院里,大口大口喘气。

见状,沐蕊心底一声咯噔,出事了?「让他进来。」

孙炜快步进院子,拱手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主子通敌叛国,带领郑国士兵与大周对战,一举戮尽大将赵樯生等人。」

不可能,绝对是误传栽赃、是……那人想灭镇国公府的藉口!前不久捷报传来,相公方以二千对战两万郑军立下战功啊,怎会一眨眼就变成通敌叛国?

虽想不通当中曲折,沐蕊却迅速分析眼前之事,试着找出对策。

「孙炜,你在这里等着,书儿,跟我进来。」

一进屋,沐蕊动作飞快,风卷残云似地把所有值钱的头面细软、二爷抢来的数万两银票,连同几件能典当出好价钱的衣裳,找块布包起来。

她握紧书儿双手,仔细叮咛。「你的卖身契已消,身为良籍女,抄家名单上没有你,我让孙炜护送你离开镇国公府,回水源村後,把庄子上的钱挖出来,让孙炜往返京城探听消息,倘若我们被定罪,能用银两疏通就疏通,若我们被判发卖,你就把我们买回去。」

「好。」

「庄子里还有几块沉香,如果银子不够就用它们换钱。」

「是。」

「如果状况比想像中糟糕,你别硬来,钱和庄子就当小姐给你的嫁妆,以後找个好人嫁了吧。」

听到这里,书儿一跺脚,眼泪顺势滚下。「小姐……」

沐蕊拍拍她的肩膀,道:「我讲的是最坏的状况,也许不至於此,你快走吧,我得去给长公主报信。」

「小姐,要不……我把小少爷带走?」

主仆转头看向男孩,还没说话,宝贝先开了口,「我是上了籍贯的镇国公府少爷,肯定是跑不掉的,书姨和炜叔叔快走吧,怕走得太慢便跑不掉。」

见宝贝不惊不惧、沉稳若定的小模样,沐蕊轻叹,凤子龙孙果然不同。

牵起他的手,沐蕊道:「你快走吧。」

一步三回头,谁都没有把握,经过今天,主仆还有没有再聚缘分?

书儿依依不舍,孙炜却在沐蕊的示意下,搂紧她的腰,几个飞蹿,掠过镇国公府围墙。

沐蕊看一眼宝贝,沉声道:「我们走吧。」

母子俩刚走近大厅,就见莫总管匆匆跑来,他急得满身大汗,前襟後背全湿了,豆大汗水不断从额头滚下来。

一看见长公主,他双膝重重落地,「长公主,不好了!」

「发生什麽事?」

「二皇子说二爷通敌,带来圣旨,要抄咱们镇国公府。」

居然是他亲自过来?这是迫不及待想落井下石?咬紧牙关,长公主稳稳地把茶盏放回桌面,她倒要看看他有多敢。

沐蕊拉着宝贝进屋,下意识走到沈嬷嬷和长嫂姜氏身旁,一左一右护着长公主婆母,这个家就算要倾倒,家人也得牢牢綑在一块儿。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长公主身後的邹欣菱却退开两步,这一退,不小心撞上身後的方几,方几和矮杌应声倒落,众人受惊齐齐转头,发现正想躲出去的邹欣菱。

眼底滑过一抹讥嘲,这人不是连作梦都想当杨家人、死後当上杨家魂,怎麽,都还没到那步呢,就准备好树倒猢狲散?

沐蕊恶趣味地向她伸手。「表妹别怕,有嫂嫂们在呢,终究不会教你受苦,快过来吧。」

沐蕊伸的明明是手,怎麽到她眼里成了蠍尾鞭?瞧她吓得只差没拔腿就跑。

「我、我不……」

话音方落,周裕骞高举圣旨大摇大摆进屋,一脸的小人得志。见屋里乱成一团,他笑看向美艳的邹欣菱和清纯灵动的沐蕊,这京城最美的女人全在镇国公府了。

周裕骞笑得张扬。「皇姑母消息灵通,怕是早已知晓丰烨表弟的所作所为。不知表弟怎麽想的,身为大周子民,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难道父皇对杨家还不够好?抑或是郑国能给得起更多?可惜姑父在时镇国公府何等荣耀,偏生出了此等不肖子孙,唉……经此一遭,杨家怕是再无翻身机会。」

「朝廷都还没派人前往南边探查呢,二皇子就笃定杨家再无翻身日?是什麽给你底气,莫非这脏水是二皇子亲手泼的?」

「姑母别诬赖我,这罪名我可不担。」他走到邹欣菱面前问:「不知道表妹是否愿与镇国公府同生共死?如果愿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邹欣菱急忙截断他的话。「我姓邹、不姓杨,通敌叛国一事於我无关。」

黯然闪过眼底,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向外甥女,养了十几年,竟是养了个白眼狼?算了,也罢,趋吉避凶是人性。

沐蕊冷笑更甚,是谁说自己爱了丰烨一辈子?是谁想方设法要撸掉她这个正室?怎麽昨天的「生死与共、再无他人」,一眨眼就成无关东风?爱情这东西,太不可靠?

「既然如此,本皇子府里只有一名正妃,倘若表妹愿意,表兄愿为依靠。」语罢,他朝她伸出手。

看着眼前那只饱满丰硕的手掌,邹欣菱觉得恶心、却心知自己再没有其他选择,倘若回邹府,恨她入骨的继母不会给她好下场。深吸气、咬牙,她把自己交出去。

一拉一扯,周裕骞将美人抱入怀中。

长公主冷眼看去,尚未盖棺论定就这般张扬?连戏都不演了?好啊,她就睁大双眼,细看他的下场。

没想到周裕骞还不罢休,继续朝沐蕊伸手。「转眼杨家上下就要满门抄斩,可惜了弟妹这小美人儿,嘶,心疼呐……我也不是不能救人於水火,只要弟妹愿意从了我。」

沐蕊始终面露轻笑,她松开拉住宝贝的手,走上前。

看着向自己走近的苏沐蕊,周裕骞越发得意。杨丰烨带给他多少羞辱,他便还他多少,玩他的女人、杀他的儿子、灭他全家……

笑容不断扩大,但下一刻,即将贴上掌心的嫩白柔荑突地换了方向,啪!狠狠搧在周裕骞脸上。

「这一巴掌,代替为大周牺牲的镇国公赏你,谁敢欺辱杨家子孙妇孺,天下人得以诛之!」

一个字一个字,她咬得分外清晰,黑白分明的瞳仁冒出熊熊烈火。

周裕骞脸上火辣辣地疼痛着,然而眯紧的双眼中慾望越发浓烈,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第一章 离家得自由

马车停在门口,行李仅有两个小箱笼,沐蕊带领书儿从小院走出,门关上之前,转身再看一眼。

面对住过十几年的屋子,没有不舍,只觉得微微心酸。

这里埋葬着母亲的一生,她在这里用岁月写下一场悲剧,直到闭眼那刻,心中依旧向往着自由。

往锦绣院前进,她向守在门口的丫鬟点头,丫鬟并没有多问,直接进屋禀报。

满府上下都晓得大小姐即将离开,至於还能不能回来,就得看她的「恶疾」能不能好起来。至於恶疾的恢复程度,前提在於——她够不够合作乖巧。

沐蕊心里通透着,再回来那天,定是长辈已经找到更好的买家,能用她来换取更大利益。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或许这辈子再回不来。

「夫人请大小姐进去。」

「多谢翠香姊姊。」

俯首,躬身为礼,她在这个家虽是大小姐,却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就像她的母亲,本是原配夫人,却委曲求全一生。

父亲苏政杰本是商户子,满腹才华的他没有被金银掩埋了能力,反倒一路上进成为当年科考传胪。

宣平伯看上年轻有为的苏政杰,榜下抓婿。

苏政杰还算有良心,不当恶心的陈世美,没有抛妻弃父母,反实话实说称家中已有妻室。

宣平伯「更有良心」,不但开出高升的美好条件,还愿意在女儿嫁进苏府之後,让他带旧妻入府为妾。

瞧瞧,多慷慨大度、多宽宏,书香门第的行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

於是杜羽梅在公婆的逼迫下低头,从此成为梅姨娘,困於小小的四方院落,满腹委屈无从纾解,年纪轻轻便断了性命。

杜羽梅的一生交换了丈夫的平步青云,有宣平伯的扶持,如今他已成户部侍郎,掌管皇帝的钱袋子。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桩好买卖,只不过从来没有人问过杜羽梅和苏沐蕊是否甘心?

嫡母柳氏坐在梳妆台前,让下人梳头插簪。眉毛略稀,狭长的眼睛不笑的时候透着凌厉,圆脸圆下巴,身材富态的她给人富贵福气感觉。

确实啊,她很有福气,不但小三上位,还稳稳地压制正头娘子一辈子,她是从头笑到最後的大赢家。

柳氏生下一儿一女,儿子苏觉钦在国子监念书,女儿苏玉蕊即将出嫁,待苏沐蕊正式离开苏家,她便再无忌惮。

一福,沐蕊柔声道:「女儿就要出门,来向母亲告辞。」

「这麽早?别心急,不如用过早膳再走。」柳氏口气温和,盯着沐蕊的目光却是锐利。

沐蕊一身常服,上着杏黄比甲,下着荷绿色长裙,更显身材颀长,衣衫没有繁复刺绣,身上没有金银点缀,简简单单的打扮却显得雍容华美,她五官明媚、容貌娇美,风姿绰约,俨然一枝临风芍药。

她和死去的杜羽梅长得一模一样,漂亮得连女人也舍不得错眼。

这点……真教人生气呐,杜氏不过是出身低贱的商户女,却拥有一张惊艳世人的脸,分明胸无点墨,看起来却雍容华贵、气度堪比名门淑媛,难怪当年即便顶着父亲的压力,相公也要坚持迎她进门。

二十年了,这口气她始终吞不下去。

虽然杜羽梅性情温和安分,不生事、不离开院子,也不在跟前碍眼。即便如此,一听到丈夫进了她的院子,那把无名火就会迅速窜烧,烧得她焦虑暴躁。

幸好她死了,再不必与之相争,这让她连呼吸都松快几分。

「还不知道庄子那边的情况,女儿心思早点出门早点打理乾净,也好早点安置下来。」

「考虑得很周详。」

「谢母亲夸赞。」

「这一去……别心存怨恨,结亲结的是秦晋之好,邱靖和刚考上探花郎,自然要找个能帮助自己的好岳家。」也只有柳家才能助上一臂,至於杜家,能给得起什麽?

沐蕊忍不住想笑,竟把责任推给邱家?真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无耻到淋漓尽致,但世道就是这样,只要扯得起遮羞布,啥龌龊事儿都能做。

「女儿明白,心里不敢有多余想法。」

当年邱家遭政敌陷害,苏政杰凭着一身仗义、暗中扶持,邱家感恩愿与苏家联姻,只不过当年邱家状况凄惨,柳氏自然看不上,因此定下的是苏沐蕊。

梅姨娘见过邱靖和,认定那是个品行端方的好孩子,便同意了亲事。

如今沉冤昭雪,邱老爷官复原职,爵位重回,邱靖和不但变成承恩侯世子,还在今年科考大放异彩,是皇帝钦定探花郎。

有才、有势、有爵位的黄金单身汉,谁不想要?

邱家返京,邱家长辈带领邱靖和上门,一方面感激苏政杰的雪中送炭情,一方面提及婚约,那次见面苏玉蕊对他定了情,只是当年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如今又想抢夺,话传出去岂会好听?在这种情况之下,想更换新娘就得有个好听藉口。

所以沐蕊被下药了,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她能任由自己重蹈覆彻?

端起毒茶来到柳氏跟前,沐蕊细细分析。「女儿死去确实可以顺遂母亲心意,也能让妹妹嫁得如意郎君,只是做法太粗糙,明眼人一眼就能窥见猫腻,不管对母亲或妹妹都有碍名声,与其如此,不如让女儿因思念亡母身患恶疾,离京到乡下养病?」

像突然间不认识似地,柳氏紧盯乖巧怯懦的小庶女,她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怎会换了副性子?

那是「嫡母与庶女」的第一次对垒,沐蕊获胜!

当然,这与沐蕊之後丢下的话有关。

她说:「倘若哪天母亲需要女儿『病重不治』,只要让钱嬷嬷送来新名帖,女儿随时可以更名改姓、换个身分过活,不必非让女儿死於非命,毕竟因果报应,行善积德方能庇荫子女。」

这让柳氏想起惠悟法师的提醒,儿子的前程除了烧香拜佛请求上苍保佑之外,还得靠她诸多行善。

双方谈妥条件,当天下午大夫进了苏府,隔天苏家大小姐罹患恶疾的消息迅速传扬出去,短短几天,庄子、田亩置办妥当,沐蕊也不拖沓,整理好行李就准备出门。

「既然都打理好了,你就早点出门吧。」

柳氏朝钱嬷嬷点头,钱嬷嬷上前递过荷包,用单手给的,脸上的轻蔑清晰明了,这是夫人的意思,让苏沐蕊别以为自己谈拢了一回条件,就能与夫人平起平坐,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柳氏语带施舍道:「毕竟住在外头,食衣住行都得花费,除月例三两以外,我又添了点,里头有三十两,就当这半年的生活花销,往後每半年,我会让钱嬷嬷给你送去月银,如果还有什麽需要的,直接告诉钱嬷嬷就是。」

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她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待着,别心生妄念。第二、这一年半载的就甭想回来了。

通常女子十三岁就得开始商议亲事,而她已经十五岁。过去不提,是因为有邱家这门亲,而今……照理说应该尽快找到下家,但为了让「恶疾」落实到明面上,亲事自然得再拖一拖,十六、十七、十八……时间转眼飞逝,到时蹉跎了青春,找不到好亲事可怨不得家里,毕竟是她做的决定。

她听懂了,但无所谓,轻颔。「多谢母亲宽厚。」

「出门在外,要顾虑名声,行事要处处仔细。」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见她乖巧讨好的模样,柳氏舒口气。那天……事关生死,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强硬一回吧?谁生的女儿像谁,苏沐蕊和梅姨娘一样,懦弱了一辈子,她就不信她会横生肥胆。

在柳氏轻蔑的目光中,沐蕊退出锦绣院,嘴角衔起冷笑,她预告了呀——因果报应,总有一天欠下的终究要归还。

行经花园,沐蕊「巧遇」妹妹。

苏玉蕊和柳氏长得像,圆圆的手、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材看起来可爱和气。只是人不可貌相,她的容貌虽然平庸,性格却不平庸,她有生母的决绝阴毒,可惜没有生母的城府心计,她有一点冲动鲁莽和很多点的骄纵任性。

「姊姊要出门了吗?可得仔细养好身体,毕竟恶疾……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人性命。」

浅浅一笑,沐蕊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我打定主意拚个鱼死网破,让靖和哥哥知道我罹患恶疾的『经过』,妹妹的婚事会不会生变?毕竟谁家容得下心肠歹恶的当家主母?」

苏玉蕊脸色骤变。「你敢!」

「我娘已经不在,这世间再没牵绊,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敢试,妹妹敢不?」她笑得眉弯眼弯,一脸的胜券在握。

「你已经拿了母亲的好处,敢出尔反尔?」

是,她拿了,一处庄子、十亩田和一座千余亩的山地,那些统称为遮羞费,毕竟这个「恶疾」,她染得有几分冤枉。

「若妹妹管好嘴巴,姊姊都要出门了,怎会出尔反尔给自己添麻烦?」

苏玉蕊一急,又要开口,沐蕊却是笑容满面,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知道靖和哥哥想不想娶个身材窈窕、貌美如花的姨娘?惹恼了我,姊姊也不是不能纡尊降贵,姊妹情深、共事一夫。」

这一刀,射中红心。

沐蕊太清楚比较、嫉妒的杀伤力有多强,它们会唤起自卑恶魔,一寸寸吞噬掉平静心灵。即使母亲处处低调,柳氏依旧恨了母亲多年,她越是表现得高傲,其实是越自卑。

苏玉蕊不会也想过同样的生活吧?重点是,如果她来当姨娘,她可没有与世无争的理由。

见苏玉蕊脸色铁青,沐蕊笑出恣意嚣张,挥挥手,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轻松,表情惬意豁达,似是一身的云淡风轻,但咬紧後牙槽,深藏的委屈始终在那里,现在的她无力伸张,总有一天……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座荒山、十亩贫田,加上……轻轻一碰——门板在面前轰然倒塌!

沐蕊错估了柳氏的「慷慨」,这真的是柳氏的嫁妆?还是在她的恐吓下临时买来凑数的「嫁妆」?

「小姐,这房子能住人吗?」书儿忧心忡忡地看着比鬼屋更像鬼屋的老宅院。

凉风吹过,心跟着凉透,三间房舍,屋顶半毁,夜半躺上床能对着天空数星星,逢雨季锅里不必放水就能煮汤,住不得……

沐蕊当机立断让车夫把两人送到村长家。

不受宠的小姐,车夫哪有心情奉承,把箱笼往村长家门口一放,立马驾车离去。

沐蕊打开箱子,找出两块布、一朵珠花,用油纸包上,敲开村长家门。

水源村不算小,约有上百户人家,村长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实诚厚道,自我介绍几句问候过,沐蕊方提出来意。

「当初买下,并不晓得屋子已经残破不堪,不知最近村民是否忙於农事,我能不能雇村里叔伯兄弟帮忙盖几间房子?」

打第一眼看到沐蕊,村长脑袋就昏昏的,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又听得对方是官家千金,喜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村长叔叔……」

村长回过神,连忙回答,「行行行,不知道姑娘要盖几间?」

「盖一间屋宅需花费多少?」

「如果是土瓦屋,也不必啥材料钱,让村民帮把手就行。如果想盖青砖屋,就得先到城里订材料,上回李家盖一间,就花了一两半。」

「行,那我盖青砖屋,七间屋,另加灶房、柴房、浴间各一,总共十间,这样的话需要盖多久?」

「人手够的话,最慢一个月就能完工。最近农忙刚过,召集个一、二十人不成问题,到时姑娘让人备妥三餐就行。」

「初来乍到本该备礼以敦亲睦邻,只是来得匆忙没考虑太多,现在又岂能劳烦大家,何况家里就我们两人,实在没有多余劳力备三餐。不如请村长叔叔帮我传个话,就说我想雇人盖房,一天二十文钱,只不过三餐需要自理。」

「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既然您愿意帮忙,一事不劳二主,这里有三十两银子,多余的就当请村长叔叔督工的工钱。」

站在旁边的村长太太听见这话,瞬间双眼发亮,三十两银子啊,扣掉工钱材料至少能挣四、五两,赚大发啦。

村长也乐得合不拢嘴,村民到城里打工,一天至多十到十五文钱,苏姑娘愿意给二十文,那得有多少人想抢着干。

夫妻忙不迭应下。「没问题,明儿个我就驾马车去城里买材料,最慢三天内就能开工。」

「多谢叔叔婶婶,还有一事想请问,不知村里有没有房子可以租?那宅子实在是住不了人。」

村长太太笑道:「租什麽呢?我家叔公儿子发达啦,上个月接进城里,房子空下来让我帮着看管,里头床柜桌椅一应俱全,姑娘搬进去就是。」

「太感激婶婶啦,这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出门在外多少有些不方便,本就该互相帮助。姑娘等等,我喊儿子媳妇帮姑娘搬家。」

村长太太热情大方,让她悬着的心终於放下,沐蕊就这样在水源村安家。

夜里,她听见书儿暗自啜泣,整个下午她叨叨絮絮,担心小姐把出门前柳氏给的钱花光,以後要怎麽生活?

沐蕊没有她那样担心,嫡母有句话说得对。她说: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得的幸运。

柳氏认为母亲用禁足一世交换衣食无忧太划算,沐蕊却认为用一世衣食无忧交换终生自由太划算,所以她没哭,静静地靠在窗边,仰望天上圆月,细数繁星点点,耳边是虫蛙低鸣,萤火虫在草丛里闪烁光芒,自由的空气让她身心舒畅。

搬到水源村的第一个月,她刻意和村人打好关系。

书儿厨艺好,沐蕊经常让她做些点心甜食往村长家里送,并分赠给附近小孩,现在出门总有人寻主仆俩说话,还有人喊沐蕊仙女姊姊。

村长的态度、邻里的热情,让那些泼皮无赖不敢对她们失礼,客客气气往来,无须忧虑往来人际。

这个月里,沐蕊忙着画图刺绣,她得替自己挣足生活费。

母亲死前把攒下的钱全给了她,但扣掉盖房子的三十两,打造家具还是花掉她一笔钱,现在手头只余二十几两,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在这个医疗不发达时代,一场病、一个意外,光吃药就能把人吃穷,因此她不敢懈怠。

她前世是理工宅女,却传承外祖父的手艺,喜欢画画和雕刻,此生有梅姨娘手把手教导刺绣,有这些基础铺垫,养活自己和书儿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养活和养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所以还是需要努力。

手边的绣屏正日以继夜赶工,沐蕊捏捏发酸的肩颈,伸伸懒腰,看见捧着炸麻花在外头逛过一圈的书儿。

扬扬手上竹屉,她做的吃食可受欢迎啦。「姑娘,都分完了,我在厨房里留一小碗。」

「辛苦你了。」

书儿垂眉。「我不辛苦,小姐才辛苦。小姐……」

见她欲言又止,沐蕊道:「有话就直说,不必像过去那样,每句话都得在舌尖绕三圈,深怕一个不谨慎就闯下大祸。」

「小姐为什麽要盖那麽多房?我们又住不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晓得以後家里会不会多人?」

这话不全然正确,她介意的是,柳氏给银子时的鄙夷施舍,那眼光冲击了她的自尊与骄傲,所以三十两,半两她都不想留。

她懂,这想法太幼稚,只有小孩才有权力任性,大人必须向现实低头、必须做对的事,对生命无益的骄傲根本不必留,但是……当了十几年的包子,她就是想爆浆一回,不管会不会烫口。

「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真要在这里定居了?」

「我是这麽打算的。」

「为什麽,小姐不想回府了吗?」

「若任由夫人把我论斤论两卖掉,不如在这里替自己找个可靠夫婿。」

「可这些人哪配得上小姐?不行,我反对!老爷绝不会放任夫人作践姑娘。」

不会吗?邱家的婚事,若没有父亲的点头应允,柳氏敢自作主张?

离府前一晚,她去找父亲了,是告辞拜别也是……一问。

她问:「父亲对母亲可曾有过愧疚?」

父亲僵硬了神色,回答,「人生总有迫不得已。」

他不愧疚,母亲的一辈子只值得一句「迫不得已」,多好用的四个字啊。

她又问:「所以邱家,也是父亲的迫不得已?」

父亲说:「我会替你寻另一门好亲事。」

又不正面回覆,她笑了。在外头磊落光明的苏大人,怎在她面前半句真话都不敢说?

她退出书房,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在整理心情,在说服自己,也在断绝……心中对父亲那点儿早该丢弃的慕孺之情。

拉回思绪,她笑着拍拍书儿肩膀。「你家小姐饿了,今晚可不可以做红烧肉?」

这是不想回应?书儿噘嘴。「知道了。村长叔叔让张婶子转告,房子今天能完工,晒个两三天就可以搬过去,到时村长会找人帮忙搬家,张婶子问小姐,要不要请客暖屋,很多人都想来咱们家作客。」

「请,当然请!」敦亲睦邻的好机会。

「还请?那得花多少钱。」

书儿抗议,以後苏府不得依靠,每分钱都得掰开了花,怎能大手大脚?

「放心,最後一回了,往後咱们就关起门来过逍遥日子。」

「没钱怎麽逍遥?」书儿闷声道。

「放心,你家小姐不会饿着书儿的。」

见拗不过小姐,书儿嘟嘟囔囔地进了灶间。

沐蕊失笑,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你家小姐在此承诺,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闻言书儿转头,对上小姐灿烂笑靥,彷佛一道光芒照入心底,瞬间觉得……是啊,好像也没什麽那麽可怕。书儿放下纠结,笑了。

搬入新家後的第七天,沐蕊把绣屏送到城里,交给过去经常打交道的吴记绣庄,因为绣技精湛,更因为图案与众不同,所以一百三十两顺利入袋,羞涩的荷包立刻丰盈起来。

抱着银子,书儿笑得看不见眼睛。「小姐,今儿个做桂花糕好不?」

「家里有桂花?」

「昨儿在杂货铺里看见,买了一些。」

小姐让她大方一点,想吃什麽就买什麽,亏啥也不能亏肚子,自己的身子不照顾,能指望谁?於是小姐负责赚钱,她负责花,鱼肉米粮酱菜调味料,她看得到的东西——一句话,买!

人生首度当富豪,她豪迈得差点儿认不出自己。

「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去山上转转。」

月余了,她还没去看看柳氏给自己一座怎样的山林,不敢指望出产石油温泉,若能摘点野菜野果、蕈菇,那就大赚了。

毕竟有和鬼屋不相上下的「庄子」,和十亩租不出去的贫田当例子,她不敢对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林抱有过度期许。

「小姐一个人上山太危险。」

「我问过村里的叔叔婶婶,他们都说山上没野兽,能碰到野鸡、兔子就算幸运了,没有危险的。」

「可是……」

「我带着弹弓呢。」她得意地拍拍腰间弹弓。

是村长叔叔给的,他见沐蕊不错眼地盯着小孙子的弹弓,就让儿子用牛角也给她做一把,不得不说王大哥的手艺、绝了!

这些天沐蕊拿着弹弓到处练习,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也有四、五成命中率,毕竟曾经是女汉子的她,虽不是国家级别,柔道跆拳道也能耍几下,自保肯定没问题。

弹弓……唉,书儿哀怨,後院那只吓死人的残障鸡就是小姐的杰作。小姐把林寡妇家的母鸡给射瘸了腿,但怪不得小姐,谁让牠满街乱逛,都以为是无主野物,哪晓得会惹来一顿挞伐。

林寡妇也是真刻薄,自家糕点、甜食不知道吃了多少,不就是只母鸡吗,居然又哭又闹拉着街坊邻居来评理,还说儿子就靠着那只母鸡下蛋养命。

够夸张吧,几颗蛋就能养命?那医馆药铺全改成养鸡场不就得了。

幸好村民都帮她们指责林寡妇,说林寡妇认定苏小姐是有钱的冤大头,不讹她讹谁?

最终小姐买两只母鸡、三十颗蛋,又赔上一百文钱才结束荒诞事件。

书儿气得吃不下饭,沐蕊却不以为意说:「是贫穷惹的祸,倘若那只鸡是咱们苏府夫人养的,她再生气,挥挥手也就过了,她哪会在地上打滚撒泼?」

想柳氏像林寡妇那样翻滚哭嚎,书儿忍不住笑了。「小姐还同情她?」

「不是同情,事实罢了,林寡妇那样的不算真坏,真正的坏人,要了你的命,还要你同她道谢。」就像……

从那之後,沐蕊就在院子里挂上靶练习,再不敢拿活物练手。

「那小姐早点回来,张婶子给了河鲜,晚上煮咸粥。」

「这麽好?你看吧,有来有往,你对人慷慨,人家自会对你大方。」

「可不是吗,林寡妇还送两颗鸡蛋过来呢,我没敢要。」

「为啥不要?」

「她家的蛋是用来养命的,我可不敢拿。万一翻脸指控我谋财害命,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心眼,事情都过去了,还记着。」

「哼!我偏要记一辈子,王大哥也给一篓小河虾,我想炸盘咸酥虾。」

「听得我都流口水了,行,我早去早回,你可要等等我,不能先吃。」

这话算是白交代了,书儿做什麽好吃的,哪次不是先惦记着她。

送走小姐後,闲不下来的书儿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家里,虽说盖满十间屋子,但除浴室、灶间、柴房之外,主仆两各占一间屋,剩下的全空着。

小姐说,等冬天来临,就燃起炭火在里头种菜。光想就觉得阔气,便是在府里,冬天时节,满府上下就只有老爷夫人的桌上能见着蔬菜,冬天的蔬菜矜贵得很。

放下扫帚,笑眼看着新家,这里是她们的家,可以安心自在的家……

在认出吴立时,杨丰烨就晓得自己轻忽了。

吴立之所以追踪自己,代表他们已经确认闽州案背後有自己的手笔,他从何处查到的?查到多少、知道几分?

刘群是周裕骞的心腹,在闽州为官多年,每年徵得的税赋不少流入私囊,前年地方官员无意间发现一处矿脉,本以为立下大功劳能顺利升官,殊不知报到上司刘群那里,他非但没往上报,反倒把县官杀了。

之後刘群更以徵兵为由,徵得民夫千余人挖矿,为怕事蹟曝光,挖得的铁矿不敢在市面上流通,竟然运往南方国家贩售。

这些年边关战争减少,有很大的原因是邻国矿产量少,无法制造大量兵器,而刘群这番做法,分明是把国家推入战争。

官官相护,刘群得到很好的掩护,京城始终不知此事,直到今年五皇子周裕鑫到闽州办皇差,县官儿子陆谨瑜乔装改扮秘密陈情,方才明了整个事件经过。

於是他们帮陆谨瑜变更身分,取代急病身亡的考生进入殿试考场,就在殿试当下,陆谨瑜一状告到皇帝跟前。

眼看真相即将曝光,刘群竟连夜屠杀民夫千余人,幸而有擅长易容的孙灿和精於侦查追踪的孙耀,他们在刘群屠杀民夫当晚救下六名幸存者,进京告御状。

五皇子周裕鑫对夺嫡之争无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因此在兄弟之间不肯显山显水,插手此事只为伸张正义,本以为隐密无人知晓,直到认出吴立,杨丰烨方晓得自己错得离谱。

周裕骞的势力超乎想像,看来钱袋子刘群确实为二皇子添入大笔助力,依周裕骞刻薄寡恩、睚眦必报的性格,日後怕是不得安生了。

停下脚步一个旋身,长剑横扫,武功高强的吴立反应极快,腾地身子向上窜飞,杨丰烨的长剑落空。

吴立出身赤焰门,武功高强,江湖之中鲜少对手,周裕骞花了惊人数字才将他纳入门下。

转眼两人又对接上十几招,对方刀速太快,杨丰烨只能凭藉直觉反应阻止对方攻势,他身上有伤,无法主动只能被动闪躲,他缓吸缓吐,试图摸清楚对方招式。

上百招过去,他抓摸到规则,心思渐定。但这时他腰间伤口裂了开始渗血,黏糊糊的血液顺着腰背滑下腿後,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反应变慢,他清楚自己必须兵行险着一招得胜,否则继续磨下去,体力渐失,他只有待宰的分。

看着对方身後峡谷,杨丰烨猛然吸气,飞身朝对方檀中穴踹去,想一腿将人踹进山谷,谁知对方反应极快,闪身一个横踢脚将他踹回来同时,黄烟从袖口喷出,杨丰烨猛地一个後空翻,险险避开毒烟攻击,却被吴立踩在脚下。

计策没成,输在反应太慢,他趴在地上,脸上一只好大臭脚。打人不打脸,吴立这是半点情面都不留?是可忍、孰不可忍,杨丰烨握紧长剑,眼底窜出火苗。

「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你要什麽?」嘴巴被踩歪,杨丰烨问得含含糊糊。

吴立眉头紧蹙,不在他身上?不可能,他确定在刘府外与自己交手的是杨家兄弟,当时杨川烨朝杨丰烨丢出木匣子,东西肯定在里面。

「装傻,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抬起脚跟又要踹下。

蓄势待发的杨丰烨一个落地翻滚,快剑划过,转眼又斗得难分难解。

确实是荒山、肯定是荒山,一条让村人上山的小路都没有。

没看到果树,没看到野菜,也没看到药材……好吧,沐蕊承认自己对药材的认知有限,就算百年人参长在自己脚下,她也认不得。

一路走来到现在,别说兔子野鸡,就连猴子都没找到半只,有啦,生物还是有的,比方在树梢头跳来跳去没啥肉的小鸟,泥地里钻来钻去的蚯蚓,但有食用价值的动植物类少得很可怜。

难怪离村子不算远却不见人上山,就连柴火他们都到离得更近、森林更蓊郁的南边大山去砍,毕竟一不小心砍着砍着就能找到几朵菌子,掏到几颗鸟蛋,比起这里,那边更生机盎然。

柳氏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不给她留太多余地,竟然火眼金睛地挑上这座荒山。

满脸沮丧,她垂头丧气往前走,走着走着……那是什麽?

突然间停下脚步、心跳加速,眼睛大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脑内啡迅速增长。

那个是、是她认得,熟悉无比的……奇楠木?

天呐天呐,那是他们的「家树」,外祖父曾买下几十公顷的山地种植,那些树为他们家里带来兴家财富,她居然在这里遇见老朋友!

忍不住激动,她快跑上前一把抱住,憋紧一口气用力吸,天……她闻到了,闻到熟悉的气味……

奇楠木不伟大,伟大的地方在於它擅长自我疗伤。

瑞香科沉香属的树木,当风灾、雷击、虫害等天然环境因素,或人为伤害导致真菌感染,感染後的树身就会分泌树脂,经过漫长岁月就在树干中结出沉香。

而所有沉香属树木当中,最珍贵的就是奇楠木。

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归纳出沉香的采集过程,可分四类结香型态——

熟结:沉香在树上结成,自然熟脱到地面。熟结香油厚实,气味浓醇。

生结:结香尚未熟脱,由采香人剖树取下。生香气味清扬,活泼香烈。

脱落:枝干朽落,伤口处分泌油脂所结,此香气味甜润,陈韵绵长。

虫漏:虫蚁树中筑巢,受蛀部分油脂包裹结成,气味可爱,清新甜雅。

自然结香的过程需要时间很久,并且不是每棵树都会受到伤害,或者受伤就能结出理想的沉香。然而拜科技所赐,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找到配方与方法,能够让结香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奇楠木种植不难,本身也没有太多建筑价值,但只要结了香,身价立马上升数千倍。

重点是眼前这一片,通通都是!

当中有好几棵曾遭受雷击、风摧,有的折断、有的裂开,不需要剖树,肉眼就可以看见大块结香,倘若花时间细找定能找到熟结。

不行,她太激动了,冷静冷静,她得回家背个大篓子先寻找熟结,然後想办法砍树把它们搬回去,这太费体力又没有机械,她一个人办不到,所以得买人。

对了,还要种树,这里能自然生成一大片,代表环境适合奇楠木生长,她还要打造凿树工具,制作酵素,雕刻刀具……天呐,要做的事那麽多,她迫不及待了。

正在她沉浸於发家致富的美梦中时,一阵嘶吼声响起,突如其来的财富让沐蕊的智商瞬间下降,啥都没带,抓起弹弓就朝声源处跑。

人生新体验——亲眼见证武林高手拚命。

没有钢丝,两个人飞来窜去,你一刀、我一剑,打得难分难舍。

黑衣挡身、黑布遮脸那个,显而易见地动作粗鲁、性格暴烈,几次挥动大刀欲置人於死地,是个货真价实的狠角色;身穿紫衫、容貌俊俏、有王一博范儿的小哥哥,几次险险避过。

这种情况不需要太多考量,沐蕊抓起弹弓对准黑衣男。一来小哥哥属於弱者,帮弱不帮强,她天生不当墙头草。二来基於颜值考量,帅脸更能造福视觉。第三、连脸都要遮遮掩掩,肯定见不得光、行事猥琐不磊落。

所以蹲在草丛里的沐蕊,正拉紧弓弦蓄势待发。

杨丰烨刻意露出破绽,计画牺牲左臂引对方出手时,将剑刺入对方腹部。

与此同时,吴立震撼不已,他没想到杨丰烨的武功如此高强,几次正面相迎,身上多了数道伤痕,凝神注视,他企图找到敌手漏洞,他十分专心,所有知觉全系在杨丰烨身上,对周遭环境失去警觉。

看见了,在左臂!

吴立扬起大刀,眼看杨丰烨左臂就要被斩,猝不及防地,一颗石头朝吴立脸上射去,他正一瞬不瞬盯死杨丰烨,预备拚着这一击断他性命,没想到天外飞来一颗石头……不是不躲、是躲不了……

石头力道惊人,准确地射入吴立右眼,当反应过来同时,石子已经从右眼进洞嵌入脑袋,他没搞清楚发生什麽,只觉一阵嗡嗡作响,刺骨的疼痛迅速将他拉入黑暗,瞬间断了呼吸。

杨丰烨在送上左手同时,长剑刺入,本就死了的吴立再死一回。

死人握不住的大刀当地坠地,杨丰烨连翻数圈,躲掉迎头落下的刀刃。

冤枉!绝世高手居然丧命於一颗石头?

时间静止了,沐蕊张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杨丰烨筋疲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吴立……呃,死人本来就是静止的。

风吹来撩起发丝,痒痒的,但她没有感觉,她只感受到胸口那颗鲜红心脏强烈跳动,想要挣脱肋骨监狱逃离似地。

全身酸软的杨丰烨在无数次喘息之後终於坐起身,缓慢地走到吴立身边,拉开他脸上黑布,手指贴在对方颈间,确定他死透了,才往他胸口衣襟内掏摸,最终找出铜牌一块、书信一封。

慢慢地,变成杀人凶手的沐蕊脑袋恢复清明,目光转过,与另一人的视线相接,都没有说话,但她眼底红痕成形,凝聚湿气。

她吓疯了,不可能的啊,她的命中率不高,手臂力气有限,连兔子都打不到的她,怎能把人给活活打死?

吧嗒,眼泪坠地,当第一颗出现,之後就接二连三顺理成章了。没有啜泣,没有哭嚎,也没有尖叫发狂,光是纯粹的无声落泪,没有讨拍嫌疑,仅仅为着发泄无法疏通的情绪。

杨丰烨走到她跟前拱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会报官吗?我要入狱了吗?杀人罪会发配边关还是砍头偿命?」她是做了什麽孽,好不容易从苏家牢笼脱离,现在却要进入县府监狱?

她自以为问得镇定,殊不知声音在抖,身体抖得更凶,眼睛睁得老大,眼泪关不掉,还有越掉越流畅的趋势。

「他是杀手,身上背负无数条人命,你这是为民除害,拯救无数百姓,更为死在他手下人讨回公道。」

是这样的吗?她非但不是凶手,还成了救世英雄?她需不需要找个地方换超人装?

「所以要怎麽跟县太爷讲?说我没杀人,只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为暴力美学做示范?法律会因此放过我?我会获得颁奖牌一枚,上面写着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皇帝会亲自接见我,夸我为治安贡献心力,足堪楷模?」她很紧张的,越是紧张、嘴巴就会张张阖阖说不停。

这种时候爆笑超没良心,毕竟小姑娘受自己所累才受此惊吓,只是她的反应太可爱,哇啦哇啦停不下来的小嘴太诱人,让他蠢蠢欲动的手指想往她那张美到勾人的小脸掐几下。

「你为什麽要对官爷说?」

「出了人命,不该报官?」

「当然不该,既然坏人已经就地正法,事情就此终了。」

可以这样做?「我又不是法律,也无执法权,怎能私设刑狱?」

「若你自告奋勇把杀人事蹟传扬出去,他的同夥找上门,也来个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为暴力美学做示范,你怎麽办?」

是啊,怎麽办?兄弟之仇不共戴天,此事曝露她得死个几轮回?可你杀我我杀你,砍人成为常态,律法何用?

点点头、再点点头,她明明不认同对方说法,却点头如仪,好像赞同对方说法,罪恶感方能减轻。

「可他的屍体被找到的话……」

话音方落,句子未成,只见他长腿扬起,吴立尚未僵硬的屍身在半空中画出一个漂亮弧线後落入谷底深渊,俐落转身,杨丰烨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解决了。」

「解、决、了?」简单而粗暴,顿时她变身机器人,喀喀喀一节一节地转动身躯,在无数个顿点之後她终於起身,左右左右、同手同脚朝他走几步,脸上恐惧依旧,身体战栗更甚,三魂六魄掉一半。

「还有事吗?」

呃,方向错误!尴尬扯动嘴角,沐蕊露出僵硬笑容。「没事,没关系。」

挥挥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自若并且……不可怜,殊不知她越努力越可怜。

杨丰烨性格冷酷,没有同理心,从不无端付出同情,但他突然可怜她了。「人不是你杀的,你力气太小,不过砸痛他罢了,他的致命伤在腹部,那一剑是我划的。」

「是、这、样、吗?」她明明看见他眼球爆浆,明明看见他往後仰倒时长剑才划落。

「是这样。」他斩钉截铁。

是这样啊?脚步轻松两分,人不是她杀的,可以回家了。找到正确方向,她边走边自我催眠,人不是她杀的……

看着她紧绷的背影,怎麽办,好像更可怜了?

管不住两条腿,杨丰烨快步上前。「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吗?要不……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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