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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窥荷《甜姑娘忙选夫》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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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7 15: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窥荷《甜姑娘忙选夫》全2册

{出版日期}2023/03/03

{内容简介}

心狠手辣摄政王变身温润翩翩佳公子,究竟有何图谋?
摄政王曰:求妻,没什麽比这更重要!

蓝海E133501 《甜姑娘忙选夫》上
宋嘉瑶的继母不仅仅把她的婚事换给继妹,
还意图把她嫁给性好施虐的承平侯世子,
为了不让继母得逞,她急着另选夫婿,可谁知──
相中的新科探花郎,早早心有所属;
向来呵护她的二表哥,前脚答应她要提亲,後脚就连夜跑了;
正直的小将军,实则不可靠,竟为了反抗长辈跑去当屠夫……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把目标转向那个她不敢想的人──
容貌无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崔鹤行!
人人都说他暴戾恣睢,可她却觉得他分明是温润君子,
在书铺初遇,她想买的文集已经卖完,他大方让给了她,
也是他提醒她探花郎早有心上人,更提点她选夫要重心性人品,
到寺庙上香巧遇,他察觉她饿了,体贴地安排一顿美味餐食,
还为她教训纠缠她的承平侯世子还有准妹夫,他横看竖看都很好,
然而看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太后的表侄女送点心示好,
她实在害怕自己这一坛桃花酿送出去,两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崔鹤行:总算没白费功夫,让她明白她那些夫婿人选多不可靠,
    等她考虑我,我都等急了,桃花酿?送,快送!

蓝海E133502 《甜姑娘忙选夫》下
宋嘉瑶本以为崔鹤行愿意娶她,是她的投其所好有用,
加上他也需要个妻子,帮他破除断袖流言,
谁知道当初她斥重金买来送他的前朝名家画作是赝品,
真迹就跟赝品好端端的挂在他书房;
当初她送的桃花酿更害他喝坏肚子,险些升天……
问他为何被她害惨还要娶她,他竟说对她蓄谋已久,
朝中从无人敢传他的谣言,当初的说词只是为了哄她成亲,
而他从不爱桃花,只是她戴过桃花簪,他便喜欢了,
凡是她送的东西,无论是什麽,他都会珍重,
这答案太过震撼,简直让人怀疑这是场梦,
可就连他师父的女儿也说,他十七、八岁就惦记着她……
咦,等等,那时候他俩还不认识呢!
还有书房那幅他说是画她的画,画中人也根本不是她!
好个崔鹤行,居然把她当别人的影子,走,她决定要走!

崔鹤行:本王封了城,看你怎麽跑!
    另外,你要不要仔细想想,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第一章 书铺相遇

连日阴雨过後,天终於放晴,远山已经起了绿意,轻轻浅浅,如同碧色的茶烟。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然而今日长街上却不似往日冷清,两边挤满了人,远处响起喧天的锣鼓声,轻易盖过了商贩们卖力的吆喝。

不一会儿,进士游街的队伍便过来了。

宋嘉瑶趴在窗边从高往下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徐嬷嬷,轻声道:「我觉得,探花郎还不错。」

「小姐想好了?」徐嬷嬷探头,想再看看骑在马上的探花郎,但人早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如崖上青松,月下修竹。

宋嘉瑶想了想,软声道:「至少……比承平侯世子强吧。」

承平侯世子是继母为她挑选的「良配」,看起来文质彬彬,博学多才,实则性好施虐,她若是嫁过去,只怕捱不过三个月。

所幸两家还没议亲,如今还有转圜余地。

她之所以能知道继母的打算,是因为徐嬷嬷偶然听见了父亲与继母的谈话。

宋嘉瑶不想嫁给承平侯世子,势必要相看其他公子,但是宋家家世低微,便让她的选择颇有局限。

宋老太爷在世时,在这定京城里也算一方人物,只可惜他去得早,留下两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如今宋大爷外放,宋二爷得亡父余荫,在京中做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五品官,整个宋家翻个底朝天也抖不出一点儿家底,唯独剩下宋老太爷打下的清流名声可做装点门面之用。

总之,一般的世家看不上宋嘉瑶。

思来想去,她只能先从新科进士中物色未来夫婿人选,再想办法接近培养感情,然後她就看到了探花郎,早就看过的资料适时在脑海中浮现:探花郎陆停云,出身淮州一个耕读之家,尚未娶妻,双亲健在,上头有个哥哥。

怎麽看都是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她嫁过去也不算高攀。

何况她曾见过陆停云从朱雀北街的书肆买了书出来,又因为见着街边的乞儿,转头回了书肆将书退还回去,拿银钱买了吃食分给乞儿。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这个人太好,今日见着他身骑白马,鬓边簪花,才得以将名字与长相对上。

看过了进士游街,宋嘉瑶又拉着徐嬷嬷去了书肆。

她听说寒山居士的新集子到了,准备带一本回去,没想到掌柜的却告诉她,新集子刚刚卖完了。

宋嘉瑶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可是……」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於是开了个话头又止住。

掌柜的笑呵呵地道:「宋小姐下次再来吧。」

在宋嘉瑶身後不远处,还有个手里捧着一叠书的年轻男子,从听到有人问寒山居士的新集子起,他便留心起问话的人,这时候听见掌柜的话,他心念一动,转过身,便看见了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像春雨里的梨花,又像白玉糖糕,绵软甜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崔鹤行眼睑低垂,隐去眸中的打量之意。

早就听掌柜说过有这麽个冤大头,每个月都来买寒山居士的新集子,他还以为是什麽酸腐文人,没想到是这麽个小姑娘。

「王……」掌柜的见他临走又转回来,以为是有什麽事,方想开口唤他王爷,话到嘴边又改成公子,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见他微微抬手,於是闭上嘴,低下了头。

崔鹤行将视线投向面前的小姑娘,温声问道:「你想要寒山居士的新集?」

宋嘉瑶懵懵懂懂地抬头,而後又愣了下。

男子相貌实在出众到了晃眼的地步,长眉微挑,面色是玉一般的温白,他出声,薄唇便微弯,带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身穿玄青长衫,腕间悬一串白玉念珠,更衬得他眉目动人,恍如一轮春月孤悬,在良夜中寂寂而生。

宋嘉瑶曾看过一幅水墨画,淡青的花苞上落一点朱红,便成将开未开之势,此刻见了眼前人,她恍惚间想着「青花欲燃」这个词真是衬他。

她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的。」

崔鹤行颔首,抽了本书递到她面前,「给你。」

是寒山居士的新集。

宋嘉瑶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书,又低下头找钱袋。

崔鹤行好心肠地道:「送你,不用给了。」

话音落下,便见着小姑娘嫩如青葱的指尖拈着一块裹着蜜渍的樱桃送了过来。

宋嘉瑶赧然地笑,「我……我没带钱,」她顿了顿,将腰间装樱桃煎的荷包解下来给崔鹤行看,「我请你吃樱桃煎吧,我这里有好多。」

听见这话的掌柜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顺带拉着宋嘉瑶一起。

谁不知道摄政王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寻常人都不敢和他多讲两句话,也就是这宋小姐心如网眼大,还敢拿自己吃剩的蜜饯给他!

崔鹤行微怔看了看她手里的蜜饯,又看了眼那只很有些眼熟的荷包,忽然低低笑出了声,说:「原来是你。」

宋嘉瑶满头雾水,「啊?」

他将目光从少女纤白的指尖上移开,转而看向她有些惊诧的双眼,想起掌柜唤她时的称呼,含笑道:「宋小姐若是想谢我,不妨请我吃盏茶。」

宋嘉瑶几乎没有一点迟疑便应了声好。

待出了书肆,她和徐嬷嬷说明了缘由,又从徐嬷嬷那儿拿了钱袋,才与男人一同往长街对面的茶舍走去。

崔鹤行带着她径直上了二楼,挑了个雅间落坐,在等小二上茶的间隙,他又看见桌上的书册,饶有兴致地问道:「宋小姐喜欢寒山居士的书?」

宋嘉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两道细长的柳眉拧了拧,有些为难,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然而崔鹤行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大抵是被他感染,宋嘉瑶眉头舒展开来,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後开始和他解释起买书的事来。

起初是她在书肆里,听掌柜和夥计谈论这位寒山居士,着书不少,只可惜卖得不多,准备以後就不收他的书了。

她兴起去翻了翻,发现这位居士写的故事虽然陈腐晦涩了些,但贵在用心,恰好她手里有余钱,便和掌柜的约好每月都会来买居士的新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崔鹤行一开始见她摇头,心下便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会儿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老头子运气不错。

他没再多问,抬手举起茶盏递到唇边,淡呷一口今春新茶。

「你方才在书肆里说『原来是你』,你认得我?」过了好一会儿,宋嘉瑶才迟疑地开口。

崔鹤行於是明白,当年匆匆见了一面,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

他垂眼,将茶盏放下,神情认真地糊弄她,「是吗?我没说过这话,宋小姐许是听岔了吧。」

是吗?宋嘉瑶想了下,她这几天心事重重,兴许真是听岔了。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她神色又黯淡了些,坐在崔鹤行面前,像朵缩在角落里的小蘑菇。

「宋小姐是遇着了什麽难事?不如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崔鹤行说罢,又违心地道:「毕竟我也喜欢寒山居士的文集,今日遇见你也算是缘分。」

宋嘉瑶眼睛亮了亮,旋即又摇了摇头。

虽觉得面前的男人帮不上她什麽忙,但她还是认真道:「没什麽难事,不过,多谢你的好意。」

崔鹤行淡淡颔首,见她不肯说,便也不追问,只望着她转了话锋,「方才见宋小姐的马车是从朱雀南街来,如果我没猜错,宋小姐是去看过了今日游街的进士?恰巧今年的新科进士中有几位与我甚是熟稔。宋小姐若是想知道什麽,不妨问一问我。」

他神情温和,言辞有礼,又深谙进退,宋嘉瑶与他说话只觉得如沐春风,半点没察觉到自己在被他一点一点地套话。

听了他的话,宋嘉瑶抿着唇,犹豫一下後腼腆地开口,「那……新科探花陆停云,你也认得?」

崔鹤行回想了一下这人的策论文章,点头道:「此人文采斐然,心性正直。」

宋嘉瑶羞怯地笑道:「那他喜欢什麽样的女子,你知道吗?」

崔鹤行喉结微动,明白了她问这话的用意。

他听说谢家原有意求娶宋家的大小姐,後来不知怎的,登门提亲时却又换成了她的继妹,眼下她恐怕是在筹谋着自己的终身大事,看起来人选也已经定了。

望着少女微红的脸颊,崔鹤行神色淡淡,「我倒是听他说过有喜欢的姑娘……」他看着宋嘉瑶,接着往下说,「那位姑娘是淮州一个屠户的女儿,耍得一手好刀,不仅有本事,还心善,曾经帮山里的农户解决过狼患。」

耍刀?狼患?宋嘉瑶脸白了白,忍痛在心里将陆停云的名字从备选里划掉。

崔鹤行眼里闪过极轻极淡的笑意,面上却是一副沉郁之色,似乎在为宋嘉瑶的遇人不淑感到同情,又温声道:「我在朝中也算有些人脉,往後你若是想知道谁,大可问我。」

宋嘉瑶呆愣愣地抬眼望着他,脸颊不自觉地鼓起来。

崔鹤行不动声色地想,更像白玉糖糕了。

宋嘉瑶微鼓着脸,期期艾艾地开口,「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不知道你是什麽人……」

崔鹤行弯唇,「我姓崔,名鹤行,字慎。你可以叫我崔慎。」

「啊?」宋嘉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在与他视线相接时快速地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摄政王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崔鹤行颔首,「是。如果我猜得不错,定京城里,除我之外,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名唤崔鹤行之人。」

算是变相承认了他的身分。

他说完,又去看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变化。

她皱了皱眉,然後又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她好像才终於下定决心一般,犹犹豫豫地开口,「你真的是摄政王?」

崔鹤行淡声笑道:「看起来不像?」

宋嘉瑶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无妨,你照实说便是,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他本就生得一张惑人皮相,素日里温声笑谈三言两语间就能将朝廷上那一堆老东西骗得团团转,这会儿在小姑娘面前,他利用起自己的优势来更是得心应手。

「世人如何评说我,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他眉眼微垂,神情虽然依旧淡然,但眼角眉梢间隐约显现的落寞却也无从遮掩,「无非是说我心狠手辣,茹毛饮血。听闻还有人将我的画像挂在家中,言我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

宋嘉瑶不由得抬眼看向他,前面是说对了,但是後面的事她怎麽没听说过呀?更何况摄政王的相貌哪里就和「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沾上边了?说他凶神恶煞的人,肯定没有见过他长什麽模样吧?

崔鹤行问她,「如今你识得了我,可觉得我和传闻中一般不近人情,暴戾恣睢?」

宋嘉瑶望着他好一会儿,终於缓缓摇了摇头。

崔鹤行眼里这才显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来。

他正要说什麽,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於是只得转过头,看着立在门口的人影,开口道:「何事?」

那人闻言,微垂着头,轻声答道:「爷,府里来客人了,姓周。」

「知道了。」崔鹤行说罢,对宋嘉瑶道,「我府里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他顿了顿,却没再说什麽。

宋嘉瑶抬眸,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没什麽。」崔鹤行淡淡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女子嫁人,事关终身,有什麽事还是要多问问。」

宋嘉瑶红着脸点头。

崔鹤行前脚刚走,徐嬷嬷後脚就进了屋子里,紧张地道:「小姐,方才那位是什麽人?」

宋嘉瑶朝她笑笑,「是……没什麽。」

她不敢和徐嬷嬷说崔鹤行的真实身分,怕她被吓到。

她又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在那些传闻里,崔鹤行就是阎罗王、索命鬼,教人想起来便後背发冷。可今天见着,她却全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他很和蔼。

由此可见,传闻果然不能尽信。



摄政王府前,一个身材圆润,头戴麂皮绒帽的中年男人时不时来回踱步张望,神情看起来十分焦急。

没多久,一辆沉香乌木马车从街边驶来,男人见状连忙迎上前去,待身披玄色鹤氅的摄政王从马车上下来,他便像个球一样骨碌碌地滚到了王爷面前,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抱着他的腿哭诉起来。

「王爷!关於檀木琴中私藏血符之事,下官当真毫不知情啊!」

崔鹤行垂眼看着脚边跪着的那颗球,神情淡漠。

一旁王府门前的侍卫见状,简直恨不得以死谢罪!

周养俭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近了王爷的身,还污了他的衣袍鞋面!

周养俭却对自己做了什麽毫无觉察,他抬起头,看见男人如同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眸,绝望地嗫嚅起来,「当年……慧贤皇后以血符给皇贵妃下咒,後来皇贵妃病逝,先帝大怒,清查旧事,治慧贤皇后死罪,并下令定京城内不得再现此类巫蛊之术……下官岂敢违令,在琴中做手脚……」

崔鹤行静静地听他说完,而後猛地抬脚,重重踹向他的心窝!

周养俭猝不及防,被踹得好似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仰躺在地上,捂着心口狼狈地呻吟起来,正要再为自己辩解,却看见面容俊美恍若神只般的摄政王漫不经心地笑道:「周大人,没有证据,你说的话与犬吠何异?」

周养俭怔住,随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那道年轻而挺拔的背影千恩万谢地磕起了头。

他明白摄政王的话了,与其求得摄政王的信任,不如去寻找证据,洗刷自己的冤屈。

崔鹤行回到屋中,便褪下鹤氅与玄青色的长靴,冷声吩咐侍从道:「烧了。」

说的自然是被周养俭碰过的鹤氅与长靴。

侍从对此早已习惯,低眉答是。

「去查一查宋家大小姐,」过了一会儿,崔鹤行又开口,说罢,他补充道,「谢复未来的妻姊。」

早先与崔鹤行一道去了书肆,这会儿又候在门口等着和崔鹤行一道入宫的裴延闻言,不自觉挑了挑眉,「王爷,那位宋家大小姐是有什麽不对?」

崔鹤行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他,「若是不对,你待如何?」

裴延见着他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上回在诏狱里,王爷就是这样一副神情,然後眼也不眨地挑断了镇北侯的脚筋,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镇北侯!

裴延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拱手,吊儿郎当地向他赔罪道:「是下官逾越了。」

第二章 身旁竟然有姑娘

崔鹤行走後没多久,宋嘉瑶便同徐嬷嬷一道回了宋府,方行过前院到垂花门,宋嘉瑶便停住了脚步。

在她面前约莫三五步的距离,一个形容清丽的少女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而後很快低下了头。

是她的继妹,宋嘉琼。

算起来,这还是谢家上门提亲後,她们姊妹俩第一次打照面——在此之前,宋嘉琼大抵是心里有愧,一直有意躲着她。

宋嘉瑶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带着徐嬷嬷转头往雪盏居走去。

雪盏居是她的院子,因院中遍植广玉兰,五月时节,花开如雪,其状似盏,所以母亲为她的院子取名为雪盏。

「大小姐怎麽这样?往日里她不是最和您亲近吗?纵然……」宋嘉琼身旁的小丫鬟见着大小姐一言不发地回了院子,忍不住为自个儿的主子抱不平。

纵然她们小姐得了谢家的亲事,但这和小姐又有什麽关系?做主的是谢家与老爷,大小姐怪谁也怪不到小姐头上呀!

但她到底是下人,又看见小姐的脸色越发难看,便急急止住了话头,把怨言咽回了肚子里。

宋嘉琼掩在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揉了揉锦帕,轻声叹道:「这话以後别再提了,原是我对不住她。」



先是谢家婚事被夺,又是要被嫁给个糟糕的人,好不容易挑中一个陆停云,他还心有所属……如此种种,宋嘉瑶觉得自己着实是流年不利。

恰逢明日初一,她想了想,对徐嬷嬷道:「明日嬷嬷和丹茶陪我去崇德寺上香吧。」

徐嬷嬷和丹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边,与丹茶同为大丫鬟的黛栀便先开了口,她对小姐的安排并不服气,又觉得有些委屈。

「小姐出门又不带奴婢!」

她生得脸盘微圆,眼睛也圆,性子跳脱,兼有几分迷糊,宋嘉瑶鲜少带她出门,是因为怕她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的缘故。

但丹茶不同,她沉稳机警,宋嘉瑶很放心。

闻言,她笑道:「明日表哥的人上京,舅舅此前特地来信说了,会让人登门送江州运来的樱桃,我原想着你最喜欢吃这些果子,特地留你明日在府中办这门差事,也好尝个新鲜。既然你不拿小姐的心意当回事,明日便随我一道去崇德寺吧。」

黛栀闻言,果然欢欢喜喜地改口,「当回事的、当回事的!小姐放心,奴婢明日一定乖乖在府中,哪儿都不去!」

此话一出,屋子里其余主仆三人纷纷笑开。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带着几分谄媚意味的女声——

「大小姐,夫人听说您回来了,差奴婢来请您去正房叙话。」

徐嬷嬷等人闻言,面色俱是一变。

眼看徐嬷嬷就要站起来赶人,宋嘉瑶连忙拉住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而後起身去到门外,与那婆子一道往正房走去。


正房里,小魏氏端坐窗前,望着院子里迟开的绿梅。

嫩草一样的新绿,铺在地上时怎麽看都觉得轻贱,等开在了枝头却叫人赏心悦目起来。

门没有闭,宋嘉瑶走到门口,便看见春日暖煦的阳光下小魏氏柔和的侧脸——和曾经的宋夫人有几分相像。

宋嘉瑶不禁想起,曾几何时,母亲也是坐在这里教她习字、描花,为她簪上新雨後的海棠,晚秋後的芍药。

宋嘉瑶恍了一下神,眼眶里不自觉涌出泪意,然而很快她又闭了闭眼,将这股泪意逼了回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娘已经不在了。

她走过去,唤了一声母亲。

小魏氏蓦然回过头,见着她先是笑了一下,而後又迟疑着开口,「阿瑶……谢家的事,你怪母亲吧……」

宋嘉瑶摇头,软声和她说:「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提亲的是谢家,做主的是父亲,我怎麽能怪母亲?何况,能与谢家结亲,对宋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我与嘉琼虽不是嫡亲的姊妹,但毕竟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家看重她,我心里自然也为她高兴。」

宋家上下都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个泥捏的好性子,再加之她本就声音软糯,这会儿又表现得和气,是以小魏氏并未觉得有异,只当她是个蠢笨的,连好好的亲事被人抢了也只是认命,并不怨怪谁。

一瞬的轻蔑心思闪过,小魏氏面上却是垂下泪来,她别过头,攥着锦帕轻拭眼角泪渍,凄声哭诉道:「都怪我不好,当初我该拦着老爷的,现如今两家亲事既已定下,却是说什麽都晚了。但阿瑶放心,横竖我是要为你寻门好亲事的,便是不为着你是老爷的女儿,单单为着你是姊姊的血脉,我、我就是豁出脸皮也不能叫你受委屈!」

她原是宋夫人的庶妹,在没嫁给宋二爷做续弦时,宋嘉瑶见了她是要叫她一声姨母的。

宋嘉瑶静静地听她说完,方才颔首,「我信母亲,只是……」她停住话头,盈亮的双眼望着小魏氏,面颊羞红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呀。」

小魏氏惊诧地开口,「哪家公子?往常怎麽没听你提起过?」

然而宋嘉瑶却又不说话了,只是羞怯地笑着低下了头。

小魏氏於是明白,这是小姑娘害羞了。

她定下心来,以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劝她,「阿瑶,你若是真心倾慕哪家公子,可一定要和母亲说,母亲也好帮你去探探口风。可不能一时情浓做什麽出格的傻事啊。」

宋嘉瑶乖巧点头,「母亲放心,我都省得的。」

一会儿功夫里,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小魏氏不由得按起了太阳穴。

她早年嫁到淮阴,淮阴湿寒,几年下来,便得了个头疼的毛病,三不五时就要犯,後来到定京,由嫡姊张罗着看了名医,大夫说要静养,但养到现在却也没见好。

宋嘉瑶看见她的动作,心知两人今日的谈话到此便可结束,於是悄声告退,提起裙角,缓步出了正院。

自她走後,眼看着也快到午膳时候,徐嬷嬷便打发了丹茶黛栀两人去小厨房,自个儿则在屋里等着小姐回来。

这会儿远远见着小姐从外头进了院子,她急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担忧地问道:「小姐,她说什麽了?」

宋嘉瑶望见她,将手搭在她的腕上,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才终於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方才从正院出来,到雪盏居的这一路上,她整个人都好似飘起来一般,脑海里翻来覆去是小魏氏那句「横竖我是要为你寻门好亲事的」。

她由徐嬷嬷扶着进了屋子里,开口道:「和承平侯府那边的事只怕是已经有了眉目,今次叫我过去是特地试探我的意思。我怕惹恼了她适得其反,只好先搪塞说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也好、也好,小姐,您是对的,老爷耳根子软,常常三五句话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府里大小事宜又是她做主,咱们确实不能硬来。」说到这里,徐嬷嬷心中又是一阵害怕。

若不是她事先听到了那贱妇的打算,又偶然听别家婆子说起过承平侯世子的肮脏事,小姐还不知要被她那副温良纯善的做派哄骗到几时。

「但是……」宋嘉瑶忍不住抓紧了徐嬷嬷的手腕,苦涩道:「我要从哪里去找那麽个人啊!」

徐嬷嬷已经从自家小姐口中得知了陆停云的事,此刻心下也着急,但她知道,事情越是困难,她越不能慌乱。

夫人临走前特地将小姐托付给她,如今小姐正是处境艰难之时,她得做那个想办法、拿主意的人。

她拍了拍小姐的手,温声劝道:「总会有法子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姐切莫忧心。」

转眼见着丹茶、黛栀两人端了饭菜进来,她眼里浮起了些笑意。

「小姐先用膳吧,今日街上有人挑着荠菜叫卖,奴婢去买了些,让丹茶和黛栀做了些小菜,您一会儿尝尝。」

先夫人原是吴州人,吴州三月多吃荠菜,她还在时,三月里便常带着大小姐一起下厨,有时做荠菜肉馅春卷,小小的春卷皮像床小被子一样包裹着里面的馅料,被热油一炸,皮就变得又酥又脆,一口咬下来彷佛能掉渣,里面的荠菜肉馅甫一入口便香满齿颊;有时也做荠菜腐乾,青绿的荠菜配以切成丁的豆腐乾,再加嫩白的笋丁,一盘小菜炒出来,青青白白,间杂黄褐之色,彷佛盛满了整个江南的春天。

听徐嬷嬷说完,宋嘉瑶才想起来许久没吃荠菜,顿时高兴起来,忧心事全抛到了脑後。



翌日一早,宋嘉瑶便带着徐嬷嬷与丹茶出了门。

崇德寺在城外鸣泉山上,山顶是一座高耸的砖塔,塔中一座佛陀像,端坐须弥宝座上,眉目慈悲,神态悠然。

自山顶往下走十来层石阶,才是崇德寺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藏经楼、钟楼、法堂都坐落在此处。

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有一方石缸,缸中蓄着清水,水上飘着巴掌大的荷叶,水下隐约现出缸壁上的绿苔,间或有二指宽的小鱼在水缸里游来游去,天气好时,水下的小乌龟也会攀上缸中石块。

在宝殿里上过香後,宋嘉瑶便从丹茶那儿取了来时在路上买的鱼食,慢悠悠地撒进水缸里。

崔鹤行远远地便看见了她,穿着素净的衣裙,站在石缸前,笑容温软,接着听见身边的小沙弥也在谈论她。

「宋施主又来喂鱼了。」

「她上次还问我,怎麽水缸里的鱼不见长。」

「你没告诉她,因为她喂得太勤,小鱼长得很快,没多久就长成了小胖鱼,然後被住持师父送到山下的河水里放生了吗?」

「我说了,宋施主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来,没想到今天她在殿里拜过了佛祖,又来喂小鱼了。」

崔鹤行听到这里,有点想笑。

他似乎能想像得出来,宋嘉瑶得知事实的时候神情该有多羞赧,说不定还会懊恼。

原来水缸里的鱼不是她从前喂过的这件事,这麽久了她一直没发现。

他走过去,等她喂完了手里的鱼食方才开口,嗓音清淡,「宋小姐。」

宋嘉瑶似是被他吓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叫他的名字,「崔慎。」又弯了弯眼睛,笑意盈盈说:「你也在这里呀!」

崔鹤行温声笑道:「我来听济安上人讲经,没想到竟在此处遇你,看来,你我倒是有些缘分。」

宋嘉瑶知道济安上人,崇德寺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老,人如其名,是位济困扶穷、安贫乐道的高僧。

她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虽然传闻中的摄政王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但这肯定是世人对他的误解。毕竟,一个会特地拨冗到佛寺听高僧讲经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她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却有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崔鹤行看了一眼小姑娘平坦的肚子,很快别开眼,抬眼又看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脸颊,唇边笑意不由得更添几分愉悦意味。

宋嘉瑶悄悄瞪了他一眼,笑什麽笑!她饿了嘛!

她的神情自然逃不过崔鹤行的眼睛。

多新鲜啊,满朝文武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生怕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触怒他,几十岁的老家伙在他面前也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如今竟然有人敢瞪他,还是一个青春娇柔的小姑娘。

崔鹤行笑得越发愉悦,对她发出邀请,「恰好我也饿了,宋小姐可愿随在下一道去膳堂用些素斋?」他默了默,又道:「我鲜少来此地,有些不识路。」

宋嘉瑶虽然生气他方才笑她肚子叫,但是心里也还念着上次在书肆他送书给她的事,自然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拒绝他。

到底还是初春,这时节的山中,树林仍是光秃秃的一片,枯枝芜杂着相接,候鸟的巢笼错落其间。

宋嘉瑶心情轻快地盘算着,等这些树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来摘果子吃了。

桃子、黄杏、李子、枇杷……一路走过来,她如数家珍般在心里点着这些树种的名字,直到眼前豁然开阔,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崔鹤行道:「到啦!」

崔鹤行负手而立,站在她身边,偏过头问道:「一起进去?」

待宋嘉瑶点头,他便率先踏进了门,宋嘉瑶莫名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好闷着头跟在他後头走。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膳堂里只有几个小沙弥在忙活着,崔鹤行径直往里走,最里面的灶上火烧得正旺,锅里水不停地沸滚着,正中是盖着的蒸笼,有清淡的香气从蒸笼里轻轻缓缓地往外飘。

宋嘉瑶咽了口口水,然後听见崔鹤行开口——

「在下不知上人在此,唐突而来,还望上人莫怪。」

济安狐疑地看了一眼崔鹤行,这才多久不见,怎麽感觉他这个师兄病得更严重了?

直到看见崔鹤行身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济安才明白他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原因,霎时摆起了高人风范,沉声道:「不知者不怪,王爷来此是为了何事?」

好年轻的声音?

宋嘉瑶踮起脚尖,想看看说话的人,没想到下一瞬,崔鹤行就往旁边让了让,将她整个人显露出来。

宋嘉瑶一顿,慢慢地将脚後跟往後落,力求不被两人发现自己的意图。

崔鹤行笑着看了她一眼,「自是想来向上人讨口吃食。」

宋嘉瑶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他,「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师父是谁,但是听崔慎的口气,也能知道他不是寺中的寻常和尚。

济安看见她的举动,面色微变。

然而再看崔鹤行,他却只是温和笑道:「不妨事,上人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些。」

济安心下了然,也没拆穿自家师兄一早来找自己下棋,赢了之後就让他到膳堂下厨的事,顺着师兄的话道:「王爷说得对,女施主与王爷先去坐会儿吧,一会儿青团和熟藕好了,我就给你们盛出来。」

见宋嘉瑶仍旧面色犹豫,崔鹤行和她解释,「你有所不知,济安上人平素便好下厨,你若是不愿意尝尝他的手艺才是失礼。」

宋嘉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她正色看向济安,「上人放心,我一会儿一定认真品尝您做的青团和熟藕。」

说完,她又想,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济安上人,果然非同凡俗,居然这般年轻,还喜欢庖厨,这倒是很少见呢。

听完师兄的胡说八道,济安抽了抽嘴角,在自家师兄威严的逼视下,艰难地开口和面前的姑娘道谢。

没让他们等太久,不一会儿,济安就端了盛着青团的白瓷盘出去,然後又风风火火回到灶前端了两碗熟藕送到他们面前。

熟藕香甜的味道从碗中传来,宋嘉瑶咽了口口水却没动筷子,在等崔鹤行先动。

崔鹤行会意,如玉的手指拈起筷子,夹了一颗青团放进她面前的瓷碟里,「尝尝。」

宋嘉瑶眼睛亮了亮,夹起青团细细地吹了会儿,方才送到唇边,大抵是因为用糯米粉加草菜汁制成,青团入口绵软,又带一股清苦气味,食後回甘,味道极好。

中间的馅料她尝不出来是什麽菜,只觉得咸咸甜甜,软烂多汁,总之也是可口。

吃完一个青团,她又去吃熟藕,煮至淡红色的莲藕小小一节,卧在氤氲着热气的汤碗里,中间的小洞里灌了米,香甜软糯。

宋嘉瑶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两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饱餐一顿後,她放下筷子,神情诚恳地向崔鹤行道谢。

崔鹤行眼也不抬,淡声问她,「谢我什麽?」

宋嘉瑶鼓了下腮帮,「其实你知道膳堂在哪里吧?也知道那个时候济安上人在膳堂里下厨,托辞请我带路,实则是想带我来吃东西。」

崔鹤行听她说完,终於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她竟然能想到,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宋嘉瑶将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味看得明明白白,气鼓鼓地想,她又不是傻子!一进膳堂她就看出端倪了!

她的心思实在好猜,什麽都写在脸上,神情一会儿一变,崔鹤行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勉强按下兴味,「不用谢。」

就算她今天没来,这份青团和熟藕改日也会送到她府上的。

「小姐!您怎麽在这儿啊,可真让奴婢们好找!」

不远处,传来徐嬷嬷的声音,宋嘉瑶看见她们焦急的神色,这才想起来她当时答应带崔慎去膳堂,忘记和丹茶还有徐嬷嬷说一声,直接就走了。

她们肯定急坏了……想到这里,宋嘉瑶从长凳上站起来,手背在身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头几乎快垂到地上。

所幸徐嬷嬷见着她面前还有人,并没有说什麽,只是道:「时辰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宋嘉瑶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和崔鹤行说了声再见,紧接着就在婢女和仆妇的陪伴下转身离去。

「师兄今日着实让人意外。」济安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这里,面上带着一贯的悲天悯人的笑意,「方才看见那位女施主拽你衣袖,我还以为你会卸了她的胳膊。」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记不清是哪个官家小姐,大着胆子想攀崔家的高枝,走到摄政王面前佯装跌倒,本以为摄政王至少会看在她是个娇弱女子的分上搀扶一把,却没想到因为跌倒的过程里不小心碰到他的外袍,被折了手腕,後来在家里至少养了半年才好。

从那以後,大抵定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们都知道了这位心性深沉的摄政王病得不轻,倒是不敢再往他身边凑。

济安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师兄身边带着姑娘,且还对这姑娘尤为不同。

这麽一想,他今日这厨下得倒也不亏。

崔鹤行看着眼前的青团,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小姑娘吃青团的样子,两腮一鼓一鼓,看起来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如今人不在眼前,这青团吃起来好像也无什麽滋味。

他搁了筷子,起身看向济安,温温一笑,「我南下暨州时,曾吃过一道菜叫做葱椒鸭舌。这道菜里的鸭舌,要选素日里叫得最嘈杂、最聒噪的鸭子,割颈放血而後取舌,厨子说,这样的鸭舌才是最鲜美的。师弟於庖厨之道浸淫颇久,不知你觉得换做人舌道理是不是一样?」

济安不敢觉得。

他忙苦哈哈地拱手,朝自家师兄作了一揖,十分乖觉道:「师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和师弟我一般计较了嘛!我下次不说便是!」

他既讨饶,崔鹤行也确实懒得和他一般计较,唤来侍立在院外的护卫随从,赶在午时之前下了山。

第三章 表公子是个好人选

宋嘉瑶下了马车,甫一进府就发现今日府中有些热闹,下人们轻快地在庭院里走动着,来来往往,好不忙碌。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也没找出来原因,正当她失了兴趣,准备转身往雪盏居去时,乍然听见身後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阿瑶。」

如松间鸣泉,泠泠动人。

宋嘉瑶欣喜地转过头去,果然见着少年郎熟悉的眉眼。

「表哥!」她小跑着过去,仰头望着身量颀长,眉眼温柔的少年,「你怎麽在这儿?」

「我听说父亲要找人来给你送樱桃,想着许久没见你,便主动揽下了这桩差事。」魏恕垂眼看她,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意味。

谢家上宋家提亲後没多久,小魏氏就派人到宣永侯府向嫡兄告知了这个「好消息」,被派去的人还说:「虽然人选换成了二小姐,但夫人的意思是,遑论哪位小姐都是侯府的表姑娘,没差的。」

可是怎麽会没差?一个是亲妹的血脉,一个是庶妹,这其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父亲一向对阿瑶视如己出,最见不得她受委屈,在知道这事後,当即便气得摔了一只珍藏多年的紫砂枇杷树桩壶——早先谢家有意聘阿瑶的事已经传遍定京,临到提亲却换了人选,如此一来那些官家夫人们背後还不知要怎麽议论阿瑶,猜测她的失德之处。

这次他来定京,也是得了父亲的授意,存着想带阿瑶回吴州散散心的心思。

「回吴州吗?」听表哥说罢来意,宋嘉瑶迟疑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复述他的话。

如果回吴州,小魏氏的手倒是伸不了那麽长,她也就能有更多的时间为自己谋划终身大事,但是她去吴州,无疑会给舅舅、舅母添麻烦。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表哥从定京回吴州,路上定然有许多事要办,带着我难免不便。」她弯起眼睛笑道:「等下回吧,下回表哥专程来定京接我!」

魏恕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她的顾虑之处,心下对表妹怜惜之情更重,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温声道:「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怕麻烦对方。」

宋嘉瑶推了推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自然知道!」她拨开他的手,雀跃道:「表哥这次来定京要住多久?我去买些礼物,到时候你回吴州帮我一并带回去给舅舅、舅母可好?」

魏恕失笑,「好,我陪你一道去。」

宋嘉瑶嗯嗯两声,又与他说了会儿话,问了几句诸如他这一路可太平之类的话,得知表哥一路过来未曾遇着什麽坏事後才放下心,与他约好午膳时再见,方带着徐嬷嬷和丹茶一道回了雪盏居。


因着魏恕到来,小魏氏特地让帐房支了银子,吩咐後厨管事,务必要备上一桌尽善尽美的佳肴款待。

高门大院里,风从来不只往一个地方吹,没过多久,这件事便传到了雪盏居里。

徐嬷嬷撇撇嘴,「什麽尽善尽美,还不是为了彰显她如今身分不比以往,小小的举人娘子如今竟也成了执掌中馈的官家主母!瞧把她能耐的,可不得要敲锣打鼓一番!」

她将手里的花枝扔下,抬眼看见小姐从屋子里出来,霎时闭了嘴,迎上前去,将人送到院门外。

已经快到晌午,该去前院用午膳了。

却没想到,两人刚到院外就见着等在树下的魏恕。

没等宋嘉瑶开口,魏恕便朝两人走过来,先是对宋嘉瑶道:「我散步散到这里,想着你也该过去了,便索性等在此处,与你一道。」

他说完,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只瓷盒,递到徐嬷嬷跟前,笑道:「上回听阿瑶说嬷嬷近来腰疼,方才在前院忘了,今次我来定京,特地给您带了越州出产的药膏,对治腰疼有奇效,嬷嬷拿去试试,若是好用,我下次再给您多带几盒。」

徐嬷嬷自然是好一番道谢,待到两人走後她方才反应过来——若只是为了散步,怎麽会随身携带要给她的药膏?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小姐还说要到哪里去找那麽个夫婿人选,要她说来,这难道不是近在眼前?


午宴设在风荷堂里,小魏氏、宋嘉琼已经落坐,没多久宋嘉瑶与魏恕到了後,二爷宋衍也到了。

众人於是起身,宋衍笑着道:「都坐吧,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

他生得脸圆额宽,一双眼睛不算有神,但时常盛着笑意,如今在礼部做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五品官,朝中大事轮不上他,小事费不着他,更养得他一身闲散气性,是宋府所在的这片长春坊里出了名的和气人。

他入了座,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大女儿,「一早便去崇德寺烧香,你也不嫌辛苦。」

宋嘉瑶仰头,神情孺慕,「女儿心中有所求,不敢觉得辛苦。」

「哦?」宋衍已经听小魏氏说过,女儿有心上人,方想开口问她可是去求姻缘,却又见着魏恕,於是觉得这不是什麽好时机,改了口道:「是这个道理不错。」

到底是父女,这两人在一处说话,眼里便好似见不着周遭人一般。

小魏氏痛恨他们之间这种旁若无人的亲密,她嫁进宋家这些年来,在内主持大小家事,在外交际官家女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即便如此,在宋衍眼里始终比不上那个死人就算了,就连她的女儿也要压自己一头。

她抑下心中的不忿,笑着插话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阿瑶今日去求了什麽?若非我身子不好,也该去为你求一求的,毕竟这定京城里的官户人家里,还没有姊姊未曾许人家,妹妹就先定了亲事的道理。」

这话便是暗指宋嘉瑶等不及,特地上寺中为自己求姻缘终身,这种话私下里说出来和明面上谈及终究是不一样,私下里尚可当成打趣,但明面上讲起来,却让人觉得这是姑娘在家中受了委屈,恨不得早早离家。

宋衍皱了皱眉,拿起茶盏的手又不自觉放下。

平心而论,他也不满意谢家的作风——可是谢家那样的人家愿意与宋家结亲,那实在是高看他们,纵然临到头来换了人选,他又怎麽好拒绝?

这件事上他们的确是对不起阿瑶,但阿瑶若是因着这事对他这个爹爹心生不满,那这些年来的父女情分才真是笑话一场。

魏恕听了小魏氏的话,便留心起姑父的反应,这会儿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得在心下叹了口气。

父亲的担忧果然是对的,姑父什麽都好,就是耳根子软,谁说话都能听进三分。小魏氏不过轻描淡写地挑拨几句,他便是非不分地暗自生起气来,可想而知这些年里阿瑶受了多少不该受的委屈。

他轻声笑道:「小姑姑这话便是不对了,依你所言,你也知道阿瑶未许人家,嘉琼便先定下亲事於礼不合,既是如此,当初你便不该答应谢家的提亲不是?」

宋嘉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说:「我求的是父亲身体康健,仕途平坦。母亲若去寺中,也该为父亲相求才是。」她说完,见着小魏氏脸上的笑垮了一些,顿时有些无措起来,「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麽会?」小魏氏心里恨得险些要呕出一口血来,但面上还是得强撑着笑夸她,「你说得对,是母亲思虑不周了。」

宋衍这时也明白是自己错怪了女儿,端起茶盏,抿了口这时节的新茶,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说这麽多,菜都凉了。宽为,这些菜都是吴州的家常菜,你小姑姑特地命人准备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宽为是魏恕的字。

魏恕应了声好,配合着姑父将这场小小的闹剧揭了过去。

用罢午膳,宋嘉瑶便问起表哥这次能在定京待多久。

魏家虽是侯府,但因着前朝一桩旧案遭了圣上厌弃,若非如此,魏家两个姑娘也不会一个嫁给没有实权的五品官,一个嫁给小小举人。

也是因此宋嘉瑶的舅舅虽然是个侯爷,却没有走上仕途,而是私底下做起了生意,到今天,魏家产业已是尤为可观,而魏家两位公子一位袭爵,一位则接手家中产业。

宋嘉瑶知道表哥事务繁忙,这次虽然特地来定京看她,但时间恐不充裕,她还想着要给舅舅舅母挑些礼物让表哥带回吴州,是以很关心他何时启程。

魏恕沉吟道:「长则六七日,短则三五天吧。」他有些抱歉地看向表妹,「经年未见,我实在该多留些时日,只是……」

宋嘉瑶摇头,「表哥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啦。」她说罢,歪着头笑道:「表哥下午有没有事?不忙的话,陪我去给舅舅舅母挑礼物如何?」

「自然是好。」

宋嘉瑶已经想好了要去什麽地方逛,得到表哥的答应後,便拉着他一道出了门,两人分乘两辆马车,直往朱雀东街去。



朱雀东街历来繁华,笔墨字画、珠翠饰品、古玩藏书应有尽有。

崔鹤行今日约了人在东街茶楼谈事,他坐在临窗的位置,甫一转过头,便见着对面的古玩铺子前停了一辆马车,不多时,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便弯着腰从车上下来,又转过头与身後的男子说话。

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摩挲起茶盏上细腻的纹理,神情虽然依旧风轻云淡,但在侍从观琴看来却多了两分阴晦的意味。

对面的男人亦是两股颤颤,好似下一瞬就要顶不住压力从椅子上滑跪下去。

观琴看了他一眼,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年深日久,当即便从这两分阴晦里揣摩出主子的意思,凑到近前将早些时候打探来的消息禀明,「那位应当是宣永侯府二公子,宋小姐的表兄。」

崔鹤行眼睛微眯,「表兄?呵。」

坐在对面的男人见势不对,心知今日恐怕不是什麽谈话的好时机,迟疑了一会儿後,战战兢兢道:「王爷今日、今日若是有要事在身,下官改日再……」

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再留在这里也没什麽用处。

崔鹤行淡淡扫他一眼,眼神里没带一丝情绪,却仍然教男人胆战心惊,但即便如此,男人也不敢避开分毫,唯一能做的便是小心谨慎地迎上那双沉冷如深幽古井的眸子。

过了好一会儿,崔鹤行方才漫不经心地笑道:「可。」

他话音落下,男人终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慌忙出了茶楼。


宋嘉瑶选中的这家古玩铺子里的博古架上大多是文房器具,她挑来拣去,最终看中了一件青花釉里红瓷水盂。

这件水盂盂身绘有数枝青荷,疏密有致,荷叶间偶透一抹淡红,如同锦鲤游弋其间,画工简洁而不失雅致,颇有文人意趣。

掌柜的见她在这件水盂前犹豫不决,於是笑着道:「这件青花釉里红鱼戏荷叶纹水盂发色纯正,胎质细密,是今日新到的佳品。」

宋嘉瑶自然知道这是佳品,否则她也不会在这麽多物件里独独看中这件。

但是、但是……她心虚地摸了摸钱袋,有些发愁地想,不知道身上的银两够不够呀!

「表哥呢?」她转过头看了看,发现没见着魏恕的身影,於是问身边的婢女丹茶。

丹茶答道:「方才有人来寻表公子,表公子就先走了,说是一会儿过来。」

宋嘉瑶抿了抿唇。

好吧……她硬着头皮开口,「掌柜的,这件水盂怎麽卖?」

掌柜的笑咪咪地看着她说:「承惠七十两。」

宋嘉瑶面色一下就变得苦恼起来,她身上的银两果然不够。

但没等她苦恼太久,很快便有人在她身後开口道:「这位小姐的帐,我一并结了。」

她怔怔然循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谢复——曾经险些与她议亲的谢家公子,如今又成了她准妹夫的谢复。

她垂眼,长睫微颤,轻声道:「不用了。」对於谢家的做法,她顺从地接受,只是因为她没办法和他们计较,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生气。

谢复有些讶异地望了她一眼,而後挑眉笑道:「宋小姐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莫非是记恨我们谢家?」

他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正是鲜衣怒马的好年岁,眉眼间混杂着书生意气与少年锐气,身姿颀长地立在那里,整个人有如一柄出鞘的宝剑,耀眼得教人下意识想要避其锋芒。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嘉瑶,在他印象里,宋嘉瑶一贯是柔柔弱弱的模样,往常多和他说两句话脸就红得不行,没想到如今与他订亲的人换成了宋嘉琼,宋嘉瑶倒是有胆子和他说不了。

「我倒是不知道,谢家金尊玉贵的二公子素日里竟是这副德行。你想听她说什麽?不曾,还是不敢?」崔鹤行方从门外进来就听见谢复的话,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念珠,声音虽然含笑,讽刺之意却是十足。

宋嘉瑶眼睛亮了亮,仰起巴掌大的小脸,高兴地唤他,「崔慎!」

谢复彷佛活见鬼一般看着她,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後低下了头,声若蚊蚋又毕恭毕敬地拱手作了一揖,「小舅舅。」

小舅舅?宋嘉瑶皱了皱眉,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崔慎居然是谢复这个讨厌鬼的小舅舅?

她纠结的表情太明显,崔鹤行想忽视都不行,他「啧」了一声,看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淡声道:「你吓到宋小姐了。」

他眉眼沉得彷佛要滴出水来,谢复不敢耽搁,想明白了小舅舅的意思後,立即慌慌张张地向宋嘉瑶拱手道歉,「方才是我言行无状,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还望宋小姐海涵。」

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头一回向人道歉,心里却没有半分屈辱的感觉,只想快点完成任务从小舅舅眼前消失。

宋嘉瑶偷偷看了崔鹤行一眼,心情复杂地道:「没、没关系。」

崔鹤行这才轻飘飘地瞥了外甥一眼,示意他可以滚了。

谢复会意,忙不迭转身走出了古玩铺子。

将碍眼的玩意儿赶走之後,崔鹤行转过头,便见着柜台上的青花釉里红水盂,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水盂掂起来看了看,正欲和宋嘉瑶说话,却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抬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约莫是方才太凶,吓到小姑娘了。

待手放下,崔鹤行面上神情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这水盂成色不好,你若是想要水盂,我那儿有更好的。」

掌柜的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过的精明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位爷身分非凡,是以听他这般说也不生气,权当那些话是过耳风。

怕小姑娘开口拒绝,崔鹤行又补充道:「算我谢你上次在崇德寺为我带路。」

他提起带路这回事,虽然明知他话里有促狭的意思,但也提醒了宋嘉瑶上次借他的光在寺里享用到了美食这回事。

她鼓了鼓腮,红着脸道:「好吧!」谁让她吃人嘴软。

听她答应,崔鹤行心情大好,吩咐观琴,「去把我库房里那只珊瑚红水盂取来,送到春山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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