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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梦星河《枕刀》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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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7 10: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星河《枕刀》全4册

出版日期:2023/09/13

内容简介

他俩的订亲信物是一把刀,刀身归他,刀鞘归她。
卫如流心怀「藏锋於鞘,而我归你」的心思执刀走天涯,
而他这把染血的刀,最终被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枕在怀里。

世人皆有秘密,刑狱司少卿卫如流也有。
曾经的他光风霁月,坐於席间众星捧月,夺尽风华,
一朝跌落尘埃,成为世人眼中的染血煞神,
唯有那个藏在他心底的姑娘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睽违多年再次相见,纵然她已不记得他,他却忍不住靠近,
在入京的船上,他以护卫身分在敌人夜袭时救她一命;
眼见管事不敬,嚷嚷着跟刑狱司搭上线以威胁她时,他出手处理;
她那大理寺卿伯父假借溺水金蝉脱壳查案,是他看出端倪安抚她的心慌,
无论前路多少风雨,无论她家卷入什麽样的案件与阴谋诡计中,
他都会护她周全,只希望她能收下他这把妖刀。

「刀鞘是你的,弯刀也是你的,你愿意收下这把弯刀吗?」
慕秋瞬间就听懂他的潜台词──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这把刀给我只能束之高阁,那会暴殄天物。
再说,我已经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刀』了。」
向来冷面的卫如流红了耳根,忍不住想去吻她。

第一章 杀人噩梦

梦的底色调是黑,绵延无尽、沉闷诡异的黑。

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漏出微弱烛光,照见府邸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卫府。

天空下起暴雨,刮起狂风,电闪雷鸣。

避雨的行人在黑暗里拔腿狂奔,但在路过这座府邸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偶尔投向府邸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看得分明的厌恶与畏惧。

直到跑出一段距离,行人才敢与身边的友人交谈。

「……刑狱司少卿卫如流这样的人,竟也有姑娘家乐意嫁过去。」

「卫如流?我听说过此人,但初来京城,不曾了解他具体做过什麽。」

「血洗刑狱司,踩着前任刑狱司少卿的屍骨上位,最擅长抄家灭族,这几年里,有十几个富贵绵延数代的家族在他手底下覆灭,最出名的那个家族你肯定听说过,就是慕家。」

「慕家?」友人惊叫,「可是常出帝师、大儒的那个慕家?这可是从前朝就显赫到现在的大家族啊。」

「两位怕是还不知道吧……」同在一处屋檐下避雨的老者幽幽插话,语气唏嘘,「那位新娘子正是出身於慕家,名字好像叫……慕秋。」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在卫府上空炸开,被黑暗吞噬的卫府骤然明亮。

喜房的窗没闭紧,狂风从缝隙钻进来席卷屋内,将桌上摆着的两根喜烛火焰吹得上下跳跃。

噗——原本该燃至清晨的喜烛齐齐被风吹灭。

黑暗之中,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沉沉朝喜床倒下。

那人身穿喜服,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之一,新郎卫如流。

紧接着,有一把形制诡异的弯刀撩开床幔,握着刀的手缓缓前移,落到卫如流的左胸前。

死亡悬在他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体内的毒已经发作,可他依旧有几分余力。

这样的关头,卫如流没有反抗,没有动作,他只是笑了一声,「给我下了绝无解药的刑狱司剧毒还不够吗?你在身体各处下毒,以身做饵,用自己这条命设局杀我,就当真如此恨我?」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听到那如鬼魅般的沙哑笑声在屋内响起,「若是觉得不够解气,那就继续。」

握着刀的手没有受到这些话影响,锋利的刀如捅纸一般轻松没入血肉之间。

从头到尾卫如流都笑看着这幕,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彷佛……是在欣赏自己如何死去,也像是在欣赏这位贵女第一次出手杀人的姿态。

刀一捅到底,然後被人用力拔出,鲜血喷溅散开。

血色晕开新娘子精致的妆容,刀柄照出慕秋冷漠到极致的眉眼。

就在刀尖将要抽离卫如流身体时,他竟一把钳住慕秋的手腕,反将刀柄一点点慢慢推回身体里,到最後,冰凉的刀尖再次全部没入滚烫的心脏。

接连两次被捅穿心脏,卫如流的声息越发微弱,温热的血液从他身下蔓延,濡湿那床绣有鸳鸯戏水图纹的大红褥子,触目惊心。

「如果只是单纯和我同归於尽的话,好像确实不算报了慕家的仇。你亲手捅我一刀,我自己,再送你一刀……」

血腥味充斥着慕秋的鼻尖,而他渐低的声音死死缠绕在她耳畔。


轰隆——

惊雷声在扬州城上空响起,暴雨倾盆,转瞬而至。

一栋一进制的老旧院子里,慕秋的身体不知何时蜷缩在一起,额头密布着一层薄汗,颊侧碎发被汗濡湿後,紧紧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的牙关咬得极紧,长翘的睫毛剧烈颤抖片刻,终於缓缓掀开,露出那双素来剔透的眼睛。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多了些许血丝,整个人笼罩在倦意和仓皇之中。

「这个梦……」

慕秋从床上坐起,将两只手举到眼前,左右翻转着细看。

这两只手纤细白净,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不曾习过武杀过人的手。

可是刚刚那个梦是怎麽回事?为什麽会这麽真实?真实到她还能回忆起鲜血的黏腻温热,以及一个生命在她身下逐渐凋零的可怕。

梦里的慕家发生了什麽祸事,以至於落得这般下场?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又是何人,为何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慕秋的手常年冰凉,她用手掌贴紧额头,藉着这份凉意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思考许久,也只能想到书中提过的「黄粱一梦」之类的故事。

难不成她也像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有了奇遇,这个梦其实是预知梦,她提前梦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慕秋竟是抿唇轻笑了下。

说起来,她的身世比寻常话本还要离奇几分。

她原本出生於百年世家大族——陈平慕氏,六岁那年,帝都发生了一场非常大的变故,超过一半的世家大族都被卷入其中,有的满门战死沙场,有的满门被砍了头,慕家身在其中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片混乱中,慕秋失踪了,等她再被慕家寻到,已是九年後。

这九年里,慕秋一直和养父纪安康相依为命。

纪安康是个平平无奇的扬州府狱卒,在狱里见多了肮脏事,却还有着一些微不足道的正义感,一年前死於缉拿江南大盗的雨夜。

慕秋为他操办完丧事,还没琢磨清楚接下来生活要怎麽继续,一开门就撞到了慕家派来接她的管事。

看着管事摆出的一连串证据,她确定了对方话中的真实性,毕竟她走丢时已六岁,哪怕被养父收养时失了忆,身上还是留存些许物件。

但在管事提出让她抓紧时间进京後,她拒绝了,态度堪称强硬地表示要在扬州多待一年。

就这样,她留在扬州老老实实守了一年孝,今天正是她启程赴京的日子。

这麽一想,她作了预知梦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想着,慕秋靠着枕头竟是又睡了过去。她作了一宿的噩梦,实在是困倦得很。

只是这一觉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慕秋被一阵鸡鸣声吵醒,起床洗漱後,第一件事就是煮了锅滚水,送这只她忍了很久的公鸡归西。

一大清早适合吃清淡些,她把煮熟的鸡送给邻居,她只是拿鸡汤下了碗鸡丝面。

吃过早饭,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慕秋用衣物裹住养父的灵牌,背起行囊出门时不忘给大门落锁。

锁上之前,她站在门口,视线一一扫过这处她住了十年之久的院子,彷佛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在脑海里。

「走了。」她这麽说着,就像这些年里她每一次出门时说的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离开再回来,可能已经是很多年後。

慕秋背着行囊往巷子口走去,路上遇到熟悉的邻里问她这是要去哪,她笑着回道:「出趟远门。」

绕过巷口,红砖白瓦的街道映入眼帘,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慕秋刚要迈步,一颗松果突然从对面屋顶弹射过来,不轻不重击在她的行囊上。

「慕秋!」屋顶上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慕秋仰头,眉眼含笑。

郁墨正翘着腿抱剑坐在屋顶上,显然已在这里等候她多时。

「下来吧。」慕秋朝她伸手。

她飒然一笑,从屋顶一跃而下,直接跳到慕秋身前,右手往下一压,顺势牵住慕秋的手,「走,我们去码头。」

郁墨是慕秋最好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虽然脾性和家世都差异极大,但很合得来,如今慕秋要离开扬州,她自然要赶来送一程。

走在路上,慕秋问:「郁墨,你了解刑狱司吗?」

郁墨说:「我听我父亲说过。」

本朝自开国以来就设立了刑狱司这一特权机构,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审理冤假错案,实际是直接对天子负责、是天子肃清朝政铲除党羽的一把刀。

随着时间推移,刑狱司处置犯人的手段越来越毒辣。

京城众人茶余饭後闲谈时,都说宁可得罪王侯公卿,也莫要惹了刑狱司的一条狗。

死未必是最可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让人恐惧,而这正是刑狱司最擅长的。

郁墨说的这些内容,慕秋也曾有所耳闻。

听了一会儿,她终於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你可知现任刑狱司少卿叫什麽名字?」刑狱司少卿是刑狱司官阶最高的官员,也是刑狱司真正的掌权人。

「这……」郁墨回忆片刻,「具体叫什麽我有些忘了。」

「那你记得他的姓吗?他可是姓卫?」

郁墨摇头,「这我倒是记得清楚,他姓楚。」

不是姓卫。慕秋刚想松一口气,下一刻,这口气就堵在她的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得。

如果她没猜错,梦里的时间线至少是几年後。

没有谁能够在刑狱司少卿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也就是说,卫如流很可能是下一任刑狱司少卿。

「怎麽突然问起这些?」郁墨奇道,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可是还在纠结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案?我爹跟我说了,这个案子确实会移交到京城,由刑狱司负责,看来你是打算继续跟进这个案子。」

提到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案,慕秋暂时放下梦的内容,顺着郁墨的话道:「是有这个想法。那个琴师花钱请我写状词,状词还没写出来,她先一步被严刑逼供至死,要是不为她做些什麽,这一两银子我拿着烫手。」

摊上个喜欢饮酒、花钱大手大脚的养父,慕秋从很小开始就靠着帮牢狱的一些犯人写状词,不时给家里添顿好菜。

一个月前,慕秋接下最後一单生意,谁承想这单生意还没做完就出了变故。为了不让生意彻底砸在手里,她必须再多做一些事情。

听到这番话,郁墨笑了下。要说以前,慕秋为一两银子心动还有可能,但现在都被慕家接回去了,这一两银子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麽,不过慕秋要嘴硬,她也不拆穿。

不多时,码头近在眼前。

「小姐。」陈管事领着四名婢女、二十名侍卫迎上前来向慕秋行礼,他们一大清早就在码头等着她。

这些都是慕府派来接慕秋的人,原是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但她住的地方不大,又不习惯被人伺候,就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住在另一处宅子里。

「码头风大,小姐还是戴上帷帽吧。」行完礼,陈管事温声建议道。

慕秋从未戴过帷帽,不过扬州城的大家闺秀,除了郁墨外,出门时都会戴上。

入乡随俗,她并不抗拒这些,她知道到了京城後自己要接受的规矩更多。

见她点了头,一位婢女上前细心为她戴上帷帽。

知道慕秋和郁墨还有话要叙别,陈管事很有眼力地拿走她身上的行囊,带着一众下人先行登船。

郁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到:「目前来看,慕家对你的态度还算可以,你回到京城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写信告知我,我必让慕家付出代价。」

大燕朝如今有很多家族,可只有六大家族是从前朝一直显赫到今朝的,慕家在列,郁家也在列。

郁墨身为郁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在江南就是土公主般的地位,她自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慕秋摸了摸帷帽,半撩轻纱,好笑道:「你且宽心,慕家没理由欺压我。」

她都十六岁了,眼看着也是要出嫁的年纪,在慕家最多待个两三年,届时也就是多备一份嫁妆的事,以慕家的家世地位,总不至於舍不得一份嫁妆,除非慕家人脑子不清醒掂量不清楚,不然没有任何理由太为难她。

当然,一些小摩擦小矛盾还是比较难避免的,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郁墨,徒惹她担忧。

郁墨很信服慕秋的判断,侧过头去刚想说话,却被她的容貌惊艳住了。

慕秋素来是美而不自知的,哪怕不施粉黛,她五官依旧艳丽得惊心动魄,就算只是寻常衣着,顾盼之间亦是万般风情,此时轻纱半遮容貌,那双翦水秋瞳直视一人时,潋灩生光,朦胧光影笼罩之下,更衬得白皙的皮肤通透若纱,美得不染纤尘。

这般容貌的杀伤力,不拘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会被吸引,这些年里,要不是有郁墨和郁家庇护,以她的容貌,早就在扬州城里惹出无数风波。

说起来,郁墨当初会主动和慕秋交朋友,压根就是先被容貌蛊惑,後来熟悉了,了解慕秋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後,两人才交心成为闺中密友。

「还在担忧慕家的事情?」慕秋见她盯着自己出神,问道。

郁墨神秘一笑,「不是。」她换了个话题,「近来局势有些不太平,此行路途漫长,正巧最近我家有位门客也要前往京城,我请他与你搭乘同一条船,这一路上做你的护卫。」

慕秋哭笑不得,「慕家已经派二十名侍卫来保护我了。」

「正好顺道。」

郁墨没敢告诉慕秋,那个门客极端嚣张而且不好说话,自己足足砸了一千两银子,对方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接下了护卫的活。

那副懒洋洋,收了钱还觉得她吵的姿态,看得她简直是火冒三丈。

什麽人啊,搞得好像她在勉强他收钱一样,这一千两拿去喂狗都比给他舒心得多!

要不是和这个门客打过一架,知道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太多,她绝对当场翻脸。

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郁墨自幼习武,能轻松解决郁家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她的武功自然不弱,这个门客的身手算是她生平仅见,这一路有他保护慕秋,会更安全一些。

护卫已经聘请好了,这时再说不要倒显得有些矫情,慕秋将郁墨的好意记在心上,转头环视人来人往的码头,「你说的门客可到了?」

「他在……」郁墨连忙寻找,这一找,她恨恨咬了咬後槽牙。

这人居然来得比她们还晚!

在郁墨耐心告罄前,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男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此人薄唇微微抿起,唇色苍白,面具十分素净,上面几乎没有花纹,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面具下挺直的鼻梁及透着深沉的眉眼。

长发束起,玄色长袍勾勒出挺拔身姿,他的步伐很快,却透着一种莫名的从容。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男人右手抱着一把形制极为诡异的弯刀。

弯刀并未配刀鞘,只是用白布缠绕住刀锋,而他抱着弯刀神色如常,刀锋与身体不过微末之距,毫不担忧伤及自己。

慕秋隔着人群凝视着他。这个人身上有很浓的危险气息,像极了一个将生命悬於刀尖的亡命之徒。

在她生出警惕时,男人停下脚步,扫了眼码头,随後朝着慕秋和郁墨所在的角落走了过来。

慕秋下意识拉着郁墨後退。

「怎……」郁墨奇怪,顺着慕秋的视线看过去,冷哼一声,「可算是来了,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门客魏江。」

魏江停在两人五步开外,没有再近身。

慕秋仔细打量魏江片刻,凑近郁墨耳畔,压低声音问道:「这人可靠吗?」

不知道为什麽,被这麽一问,郁墨心里竟有些没有底,她用食指蹭了蹭鼻尖,不自在道:「应该没问题,我爹给的人。」

「你爹……」慕秋失笑。

郁墨:「……」

好吧,她怎麽忘了,她爹从来就不是个可靠的人。

於是郁墨换了个理由,「我和他打过一架,武功极高。」

做护卫嘛,别的不说,能打就算合格,不过慕秋还是有个疑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这个问题郁墨也问过她爹,「我爹言语含糊,只说这人不方便露面,许是……容貌有瑕。」

慕秋了然,疑虑渐消。

就在同一时刻,郁府主院书房,郁墨的父亲郁大老爷抱着茶杯面露苦涩,「这位借了郁家的商船和身分进京,若是出了什麽纰漏,那可如何是好啊……」


风急天高,凛冽如刀。

郁家商船即将启航,慕秋辞别郁墨,在慕府安排的贴身婢女白霜的搀扶下登上甲板。

郁墨招手,「明年帝都再聚。」

慕秋掀开碍事的帷帽,与她对视,「帝都再会。」

话语声中,船帆鼓动,大船顺风航行,逐渐远离岸边。

慕秋扶栏远眺,偌大扬州在她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後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很快,她目之所及只有这片苍茫江水。

她深吸口气,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爹,您活着时总念着要帮我找到回家的路,现在我找到了。无论前程吉凶,至少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小姐,我们回舱里休息吧。」白霜上前劝道。

慕秋跟着她往船舱走去,快要离开甲板时才想起来那个奇怪的门客魏江,「我带上船的那个人呢?」

「那位公子一上船就去歇息了。」白霜揣度着慕秋的想法,问道:「小姐,可要去将那位公子唤过来?」

「不必。」慕秋直接拒绝,对方是郁家的门客,不是她的贴身侍卫,遇到危险时出手相助即可。当然,最好还是不劳烦对方出手了。

慕秋所住的是整艘船上最好的房间,屋内宽敞,摆设清幽,香炉和屏风等一应物件都齐全。

她昨晚没睡好,稍微收拾一番就躺到了床上。

白霜往香炉里投了块香料,悄悄退了出去。

嫋嫋香烟从炉子里升起,散发出清幽素雅的味道,逐渐往外扩散。

闻着这些香味,慕秋渐渐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卫如流那如鬼魅般的沙哑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搅扰她的美觉,以至於她睡醒时,竟觉得自己比没睡之前还累。

白霜听到里面的动静,端着盆热水进来,「小姐可要多睡会儿?你的精神好像不是很好。」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

慕秋无奈,「不睡了,我出去走走。」与其再想起那场噩梦,她还不如去甲板透透气。

此次北上帝都,慕秋一行人乘坐的是郁家的商船,船上除了他们就只有船员和郁家一名管事,因此这个时辰,宽大的甲板上并没有什麽闲杂人等,她一走上甲板便瞧见了魏江。

他坐在甲板的角落,一身长袍甩在身後,一条腿靠着地面,另一条腿支起,左手持着那把形制诡异的刀,右手正在拆解裹在刀上的白布。

白布散落一地,还有些搭在他腿上,显然是拆了有一会儿了。

似乎是察觉到慕秋打量的目光,魏江猛地抬眸,冷冷的目光如刀般锐利,待看清她的容貌,他眼里的冷厉收敛不少。

慕秋向他颔首示意,因看出对方不想被打扰,她脚步一拐走到甲板另一处角落站着。

她站了很久,久到白霜跑出来寻她回去。

离开甲板时,慕秋扫了眼魏江在的角落,发现对方居然还坐在那里,只不过方才他是拆掉白布,现在他是换了崭新的白布重新缠回刀刃上。

他缠得很专注也很慢,带着些一丝不苟的意味。

真是个怪人。

第二章 暗夜遇险

从扬州走水路回京城大概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商船在茫茫江面上航行,头两天还能看到其他船只的身影,随着商船没入这片江流,周遭的景致只剩下一成不变的松涛碧波。

慕秋坐在船舱里,正在询问白霜有关慕家的情况。

白霜回答,「现在东院住着大老爷一家,咱们住在西院。」

慕大老爷和慕秋的父亲是一对嫡亲兄弟,两人同在京中为官,虽已分家,却没有分府居住。

不必慕秋追问,白霜继续道:「大老爷和大夫人感情极好,大房的孩子都是大夫人所出。」

大房共有一子一女,儿子慕云来於两年前在殿试上被点为探花郎,现在正在翰林院里任职;女儿慕夏嫁给了慕云来的同窗好友,如今随着外任的丈夫待在西边,短时间内都回不了京城。

简单说完大房的情况,白霜抬头瞥了眼慕秋,轻声道:「至於咱们二房,现在是骆姨娘在管着,骆姨娘还为老爷生了两子一女,颇得老爷宠爱。」

慕秋微微蹙起眉来,「我娘……」

「夫人十年前病故了。」白霜低声道。

十年前她的年纪也不大,不过她是府里家生子,父母都是慕家老人,倒是听说过这些旧事,「我听我娘说,小姐失踪前一段时间,夫人已重病不起,棺椁等物悉数备好,院子里的人都忙着伺候夫人,再加上当时府里出了不少事,下人们疏忽了对小姐的看顾。後来小姐失踪……」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夫人强撑了三天,一直等不到小姐的消息,当夜就病故了,临终前留下的遗言便是让老爷找回小姐,如今总算是老天保佑。」

也许是血脉天性,慕秋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毫无印象,可听了白霜的话,她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酸胀。

这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最後是带着遗憾咽气的,一别就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我娘可曾留过什麽东西给我?」

「夫人病逝後,她的嫁妆和常用的物件全都被封存进库房了,老爷说这些东西是留给小姐你的,你何日回府,这些东西就何时重见天日。」

听到这番话,慕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麽看来,她爹是个脑子拎得清的。

这些年里她常听郁墨说起哪一家宠妾灭妻,哪一家是姨娘管家,外加家主掂量不清楚,庶女直接踩在嫡女头顶上。

她离家多年,如今回府,不论如何都属於弱势。

那位骆姨娘膝下有二子一女,又管着二房庶务,基本上算是二房的半个主母,如果她爹脑子实在拎不清,她刚回府怕是会遇到不少麻烦。

「府中可还有其他长辈?」慕秋心情轻快,唇角微微上扬,夜间烛火笼罩着她,映得这几分笑意更加温柔。

白霜看着她,心里忍不住赞叹出声。

慕夏小姐没出嫁前便是帝都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到了适婚年纪,府门口的门槛几乎被媒婆给踏烂了,可她觉得慕夏小姐比起自家小姐仍逊色三分。

愣了愣神,她回道:「没有了。」

慕秋点头,这麽看来,慕家的人员构成还是比较简单的。

想了解的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小姐,近些日子你可是遇到了烦心事?」白霜轻声问道。

慕秋用指尖揉了揉眼底的青黛,她的精神状况自然瞒不住这位贴身伺候的婢女。「没什麽,只是有些睡不好。」

任谁天天作梦,在梦里把一个人反覆捅个对穿,都会睡不安稳。

这麽想着,慕秋竟觉得有些好笑。

算起来,那个叫卫如流的在梦里至少被她捅过二十刀,刀刀正中心脏。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船上的蔬菜瓜果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明日中午船会途径一个建有码头的城镇,船长打算在那里停靠半日做些补给。

陈管事特意过来拜见慕秋,告知此事,「小姐若是觉得在船上待得烦闷,可以下船去逛逛。」

慕秋确实起了兴致,这半个月来,她逛过最远的距离就是从船舱到甲板。若是能到陆地走走,哪怕什麽都不做也是极好的。

「多谢陈管事。」

陈管事笑道:「未免有人冲撞了小姐,小姐下船时最好带上几个侍卫。」

「应该的。」

第二日中午,慕秋换了身寻常衣着,戴上一顶帷帽,在白霜和四个侍卫的陪同下走到叫卖声不绝的码头。

过往的船有不少都会停留在此处补给,因此码头周边设有很多家茶馆酒楼。

在船上吃了半个月,慕秋下船前特意找船长打听了一番,知道码头边有一家叫「醉仙居」的酒楼味道最出色,河鲜做得极地道,而且酒楼里还会出售自家酿的酒,别有风味。

「我们过去吧。」

慕秋一眼就看到了建在码头不远处,楼高两层,修得颇为古韵雅致的醉仙居。

很快,一行人抵达醉仙居。

现在正是饭点,醉仙居里热闹得很,放眼望去,大堂几乎已经没有空的桌子。

好在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二楼正好还剩两张空桌子,其中一张恰好还在窗边。

上了二楼,慕秋和白霜在窗边那张桌子旁坐下,听着店小二报菜名,点了几道特色菜,又要了一壶酒。

等待菜端上来时,慕秋支着下颚,垂眸望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那人从码头行来,径直走进醉仙居。

慕秋笑了下,果然人生在世,没几个人能逃得过口舌之慾,哪怕是这位举止古怪的魏公子也没能免俗。

她收起视线,刚转回身子,魏江的身影已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店小二追在他身後急急喊道:「公子,这位公子,二楼也没桌子了!」

魏江闻言顿住,沉默片刻,直接转身,打算离去。

「魏公子稍等。」慕秋撩开眼前轻纱,出声道:「如果公子不介意,我这里正好还有空位。」

魏江抱着那把弯刀,侧过半边身子打量慕秋,没有马上开口应承,目光里带着些淡淡的审视意味。

明明只是郁家的门客,这份审视却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这种姿态极易惹人生厌,可他做出来时却带着天经地义的自然。

慕秋任凭他打量,她刚刚会出声,只是因为在她过往的十年人生里,对酒楼拼桌这种事习以为常,恰好对方又是个认识的,至於来还是不来,都随对方。

打量片刻,魏江抬腿走到慕秋对面,拉开长凳坐下,点了两道菜一壶酒,那把缠着白布的弯刀被他放到桌子右侧。

慕秋忍不住盯着弯刀,刀剑这种伤人的利器,按理来说都应该收入鞘中携带,可是她每次见到这把刀,它都不在鞘中,只被它的主人用白布缠住刀锋,难道武功高强的人都有怪癖?

醉仙居的菜上得很快,每道菜的品相和香味都极佳,慕秋用筷子夹了一口河鲜送进嘴里,又品尝了一口酒,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在她和白霜用饭时,魏江抱着个茶杯,坐在那看窗下人流。

慕秋完全当对方不存在,心满意足地吃着半个月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等她和白霜用完午饭,魏江的菜才刚刚上齐。

慕秋起身朝他行了一礼,「那我们就不打扰公子用饭了。」随後领着吃饱喝足的白霜和侍卫下楼。

向掌柜结帐时,她让白霜把魏江的酒菜钱一并付了。

离开酒楼,慕秋进到城镇里逛了逛,买了些不常见的小玩意,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才走回码头登船。

「小姐回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些,我就要派人去寻了。」陈管事在船头候着,一瞧见慕秋,连忙迎上来。

「可是耽搁了启程的时间?」

「这倒没有,是船长说等会儿会下雨,我担心小姐回来得晚了正好赶上。」

几句话的功夫,江上的风果然比先前大了不少,天色也越发阴沉。

半个时辰後,船启程时,雨已经下了起来。

雨势不大也不小,夜晚本就极难视物,现下更是看不清远处的江面情况,只能将船的速度放缓下来,小心航行。

子时过半,船上彻底安静下来,除了留守的两个船员,其他人都已经在房中熟睡。

静谧之中,有四艘船只正在向郁家商船靠拢。

蒙面人立於船头,一身黑色夜行衣,手中那把长剑散发出冰冷无情的幽光。


慕秋又作了噩梦。

醒来时听到外面的雷声,她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缓了片刻,她下了床,摸了摸茶盏,是温的,看来白霜睡前换过里面的水。

拎起茶盏,慕秋忍不住叹息出声,神情恹恹。

有完没完,这场梦她到底还要重复做多久啊!

就在此时,一道倒地的闷响从外面传入耳里,再然後,是一声刺耳得足以撕裂静谧的叫声,像是某个人在拚尽全力给船上其他人示警。

慕秋微愣,还没思考清楚这是怎麽回事,手已经迅速伸向床头,把她睡前卸下来的那根发簪收入袖里。

她握着发簪,小心朝门後走去。

走廊逐渐传来动静,显然船员和慕家的人都被那道叫声吵醒了。

慕秋有些紧张,轻轻吸了两口气,却没有打开门冲出去。

侍卫们都知道她住在这里,与其乱跑一头栽进敌人手里,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间或夹着几道凄厉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这些声音离慕秋越来越近,突然,有道黑影出现在门前,提着剑狠狠砍下,只一下,木门便已摇摇欲坠。

慕秋神色微变,一句话不说直接动剑,绝对是来者不善。

她下意识捏紧了发簪,从中汲取几分勇气。

下一刻,外面那人提腿踹向木门,随着木门应声倒下,一把长剑几乎是立时架在了慕秋脖子上。

她眯起眼打量着握剑的蒙面人,只见对方穿着夜行衣,身材格外魁梧,手里的长剑品相不凡,看着并不像是横行江上的普通匪徒。

蒙面人脚步逼近,剑随他动,慕秋不得不往後退。

直到她退无可退,蒙面人才停下。

慕秋压下心底的慌乱,带着试探问道:「你们潜上船应该只为求财,要多少你只管开口,我都可以满足。」

蒙面人冷笑,「慕小姐,把东西交出来吧!」

听到他的称呼,慕秋心下一沉,对方知道自己的身分?那他应该很清楚,今夜对她出手,不仅是得罪了慕家,也会得罪郁家。

拚着得罪这两大家族也要出手,既说明了那样东西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他们的决心,很可能为达目的绝不甘休。

「什麽东西?」慕秋神情茫然,隐在袖子里的发簪轻轻动了一下。

她不会武功,但和郁墨混久了,手里也学过三两招制敌的技巧,若是——

「慕小姐。」蒙面人突然又笑了下,目光落在慕秋左手上,「我手里的剑可不会像我一样怜香惜玉,把东西丢掉吧。」

慕秋听出他话中的警告,默默松开手,发簪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把那个琴师死前给你的东西交出来。」蒙面人看似从容,眉间还是透出焦躁。

「什麽东西?」慕秋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蒙面人冷笑,「看来慕小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手腕微微一动,慕秋的脖颈已经可以感受到剑锋散发出来的冰凉,一阵寒意从那里迅速向身体四周蔓延开来,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消散。

就在剑锋即将划破皮肤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蒙面人迅速侧身看向来人。

魏江一身玄衣,裹挟着秋日特有的寒意出现。

面具像平时一样稳稳戴在他脸上,有滴血溅在上面,给这个没有花纹的面具添了血色做点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最大的不同是那把弯刀,此时刀上再无任何布条,刀锋被鲜血洗礼,不断有鲜血汇聚成小股从刀尖坠落。

他提着刀,一言不发,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入船舱里。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脚步在室内弥漫开来,以此宣告他的到来。

「丢下你手里的武器,停在那别动,不然我就杀了她!」蒙面人纵横江湖多年,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察觉到这麽重的危险气息,他几乎是瞬间就暴喊出声,心里有些急躁,也有些想不明白。

怎麽回事?明明他的手下已经控制住整条船,这男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

彷佛是知道蒙面人在想什麽般,魏江开口,脚步不停,「拦路的,自然都杀了。」

他的声线清冷,语调悠然,就像是一壶特意添了秋光酿造的美酒,温醇之余,也带着秋日特有的凉薄肃杀。

看着魏江丝毫不照着自己说的去做,蒙面人手腕处的青筋暴起,「慕小姐,他不听我的话,那你和他说吧。」

剑身顺势划破慕秋白皙细腻的皮肤,轻轻没入血肉之间。

她的脖颈纤细,在三尺青锋剑下,这条美丽的生命脆弱得如同薄纸,随时都可能化为灰烟消散於天光之中。

剧痛一瞬间控制了慕秋的大脑,她能清楚闻见属於自己的血腥味,心里疯狂把蒙面人和魏江都问候了一顿,面上却只能强忍着疼痛。

不知道为什麽,她有种直觉,魏江压根就不把她的命放在眼里,会过来营救她,估计是看在那一千两的分上,但要说多尽心,那肯定没有,他是肯定不会丢弃自己杀敌的武器的。

心里明白结果,但慕秋还是强忍着疼痛,颤抖着缓慢道:「魏江,丢下你手里的武器,停在那别动,我的命现在就在——」

话说到这,她心下发狠,身体猛地朝旁边狠狠摔出去。

蒙面人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手中长剑再次送出,朝她脖颈刺来。

避无可避的那刻,一道刀光先一步从蒙面人的身後刺来,捅穿他的心脏。

弯刀拔出,带出大片的血肉。

呆愣之间,慕秋被血兜头溅了一身,这一切不知怎麽的竟和那场梦有几分诡异的重合。

蒙面人重重倒下,那把长剑随着他一并摔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

慕秋头脑一阵晕眩,捂着胸口疯狂乾呕,动作幅度太大扯到脖颈的伤口,又加重了身体的疼痛。

她额头冷汗直冒,再也不复方才的镇定和冷静。

魏江抖落刀上挂着的血肉时,漫不经心扫她一眼,「没杀过人?」

危机解除,脖颈的伤口很疼却不致命,虽然身体难受,慕秋的心情倒是放松不少。

「杀过。」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她恶狠狠地咬牙出声,「杀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到了丑时,船上的喊杀声才彻底消停。

甲板外和船舱里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屍体,血液喷溅在各个角落,血泊中凝固着肉块和内脏,整艘船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混杂着伤者的哀嚎、活者的哭泣,夜晚不得安宁。

一间还算乾净的舱房里,慕秋换好乾净的衣物,简单梳洗後,坐在那让白霜帮她重新包紮。

白霜慢慢解开先前的纱布,血肉和纱布紧贴在一起,哪怕她尽量放轻了手上动作,撕扯开的那一刻,慕秋还是疼得浑身冒冷汗。

「小姐……」看清那道狰狞的伤口,白霜鼻尖一酸,眼睛瞬间通红,一夜的惶恐、害怕与担忧彻底爆发开。

眼泪从她眼里缓缓落下,但她的手依旧很稳,为了不延长慕秋的痛苦,她尽可能地加快动作重新给慕秋上止血药。

待包紮好伤口,无论是白霜还是慕秋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白霜起身走到下首,在慕秋有些诧异的注视下,用力跪下向她请罪,「奴婢该死,在小姐遇到危险时没能第一时间赶去保护小姐。此事乃奴婢失职,小姐尽管下令处罚,奴婢绝无怨言。」

慕秋有些不习惯被人跪着,但她能理解白霜此刻的惶恐。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疼痛之间,思绪格外清晰,「现在船上缺人手,处罚的事暂且压後,允你这段时间将功补过,待我回到京城请示过大伯母他们後,再行处罚之事。」

白霜向她谢恩。

慕秋轻声道:「去将陈管事和船长请过来,我有事寻他们。」

少顷,只有陈管事一人过来,他的右手受了伤,刚处理好伤口,听到慕秋传召,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带来了伤亡情况,「有六名船员死了,船长也不幸遇难。咱们这边死了一名婢女、八名侍卫,其他人多是轻重伤在身。闯上船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人,幸得那位魏公子相助,如今已全部伏诛。」

慕秋疲惫地点了点头,连日来休息不好,今夜又受到惊吓失血过多,现在她脸上的倦色压都压不住。

「今夜你们协助船员将屍体都收敛好,受伤的也抓紧救治包紮,把还乾净的船舱收拾出来。大家都受惊了,先这麽将就一晚上,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事情吩咐下去,陈管事匆匆退下。

慕秋一口气喝光厨房给她熬的那碗安神汤,草草又梳洗了一遍,之後再也顾不得其他,头沾到枕头上,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这一夜,慕秋没有再作噩梦。

睁开眼睛时,看着刚刚亮起的天,听着船外涛浪的拍击声,她心里遽然生出一种劫後重生的侥幸。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走下床,来到屋子角落的一个木箱前,打开木箱盖子,在一堆闲书杂物里翻找搜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箱子最底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匣子。

匣子里面安静躺着一张已经写好的状词,以及一枚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这张状词是她为烟雨阁的琴师写的,早在一个月前就写好了,可是一直没有用上,而这枚玉扳指是琴师给她的。

「慕姑娘,我如今身无分文,这枚玉扳指应该能值一两银子,就用这个来做抵押可好?」

就像郁墨之前想的那样,那时的慕秋并不缺钱,她连看都没看就收下了,後来听说了琴师惨死的消息,她把玉扳指当做琴师的遗物封存起来,更没有仔细看过。

直到昨晚听了蒙面人的问话,她才意识到这枚玉扳指也许比她想像的要重要得多,很可能还是一件有关键性意义的证物。

如若不然,那些人不会冒着得罪两大家族的风险前来刺杀她。

而且她还意识到另一件事——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案幕後的势力比她想像的要强大很多,如果不想再遇到如昨晚一样的危险,及时抽身才是明智的选择。

慕秋举起玉扳指,对着照进阳光的小窗子仔细观察,可看了很久,她都没看出这样东西有什麽特别之处。

第三章 分道扬镳

雨水冲刷了一整夜,甲板已经看不见任何血迹,只有凭着周围的刀剑划痕,才能将昨晚那场激烈的打斗还原一二。

慕秋戴着帷帽走出甲板。

天空放晴,烈日高悬碧空,被太阳这麽一晒,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苍白的唇峰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轻轻松了口气,看向早就等在这里的陈管事和一名船员,「怎麽样,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陈管事道:「回小姐,还没有。」

如今船上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三人在这里碰面,实际上是要决定船的航行方向,看到底是要调头返回昨天那个城镇,还是要前往下一个城镇再停靠船只。

船员急切道:「慕姑娘,距离抵达下一个目的地至少要两天时间,如果我们选择返回昨天那里,最迟今天下午就能到达。以现在的情况,我认为应该先回去把船舱里的屍体安置好。」

慕秋想了想,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恭敬低下头,「小姐,如今情况不明,路上不宜再耽搁时间。」

很显然,两人意见僵持不下,所以才需要让慕秋这个身分最贵重的人来做定夺。

她思索片刻,已有决断,「我认为昨晚那些人并不是普通匪徒,而是专业的刺客,若是返程,这些刺客背後的人会马上知道行动失败,很可能还会再策划一次行动。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在路上耽搁时间了。」

听到慕秋的话,陈管事安心不少。

那位船员蹙眉想了想,也觉得慕秋言之有理。

慕秋看着船员,语气格外诚恳,「辛苦诸位了,等到了京城,慕家会额外给各位一份酬劳,这段时间还请大家多担待。」

船员的最後一丝犹豫在这句话里消散无踪。

两人依次离开甲板,前去传达慕秋的决定。

慕秋不急着离开,打算在这里找个好地方晒晒太阳,结果一转身就发现魏江不知何时坐在了甲板的角落里。

他戴着面具,一条腿微微屈起,弯刀搭在膝盖上,正在用白布擦拭凝固在刀身的血污,也不知把刚刚那场对话听进去了多少。

犹豫须臾,慕秋走了过去,「魏公子。」

魏江颔首,擦拭刀身的动作没有受到影响。

「介意我坐在旁边吗?」慕秋问。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有事?」

没有拒绝,慕秋就当他是默认了。

她在他对面坐下,两只手环抱着膝盖,轻声道:「昨夜多谢魏公子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慕秋铭记於心。」

「不必。」

回完这句话,魏江继续忙碌,彷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清理刀上血污更值得他关注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丢弃那块已经脏乱不堪的抹布,又看了慕秋一眼,眼神里透着不耐烦,好像在说——还不走?

慕秋假装没读懂他的眼神,继续开口,「除了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想谢公子奋勇杀敌,令那些黑衣人伏诛,如若不然,这船上定会出现更多伤亡。」

魏江终於把注意力投到她身上,他没对她的感激表示任何情绪,只是问她,「为什麽赌?」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慕秋听懂了,他问的是危急关头,为什麽她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他的刀能快过蒙面人的剑。

她认真道:「郁墨说你很强。」

这个理由听起来当真可笑,魏江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感到不值。

就在他打算直接下逐客令时,慕秋又道:「你不把我的命放在眼里,我只能赌你真的很强。」

所以她做了一次疯狂的赌徒,赌注是她的性命。

如果输了,她不会怨恨;如果侥幸赢了,只从结果来说,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所幸她赢了,魏江手里那把刀确实够快,他确实够强。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慕秋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後怕的情绪,背脊渗出细密的冷汗。

如果魏江的刀慢了一丝丝,血溅当场的那个就是她了。慕家辛苦找了她十年,等到的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为她收屍的机会。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内,根本容不得她多做犹豫。

魏江第一次正眼瞧她,做出评价,「胆子很大。」

把自己的命全部押在他这个陌生人身上……除了承认她胆子大,他也不知该做出什麽反应了。

慕秋坦然点头,「我也觉得我的胆子很大,不过在做出决定之前我判断过,当时的赢面很大。」

很显然,那个蒙面人在闯入屋内挟持她时,定然在外面布置了不少人手,可是魏江就是能悄无声息地杀进来,直到他显了身形,蒙面人才发现他的到来,这已经很能说明他的实力了。

「你喜欢赌?」魏江起了一丝谈兴,又多问了句。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人,亡命之徒也见过不少,但慕秋和那些人不太相同,她是思虑妥当後觉得赢面大,这才放手一搏。

「不喜欢,我从未去过赌坊。」慕秋说:「牢房那边经常设赌局,我也没下过注。」

「是吗?」魏江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将怀里的刀掉了个头,从托盘里拿起乾净细软的纱布开始缠绕起来。

慕秋知道他在下逐客令,虽然有些好奇他最後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但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她起身离开,没有再打扰对方。

白霜领着几个婢女及侍卫,正在指挥他们用艾叶熏遍船的各个角落。

她一手叉腰,一手挥来挥去,嘴里也时不时说几句话做指挥,干劲十足。

余光瞥见慕秋的身影,白霜提起裙摆,绕过地上胡乱堆放的木桶,小跑到慕秋面前,态度恭敬之余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亲近,「小姐,按照你的吩咐,乾净的船舱全部收拾出来了,血迹清理了两遍,现在正在用艾叶熏熏去味。」

慕秋听出白霜语气里的亲昵,唇角多了几分笑意。看来她昨晚的一系列表现,是彻底收服这位贴身婢女的心了。

身为慕秋的贴身婢女,白霜的利益自然是和她绑在一起的,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白霜对她尽心尽力,行为挑不出任何差错。

可人的感情并不是马上就能产生的,总需要某些契机培养,昨晚那件事便是她等待已久的契机。

於是慕秋的话里也透出亲近来,「我想沐浴一番,你去通知厨房备些热水。」

「奴婢一大早就让厨房备着了。」

随後,慕秋避开脖子的伤口,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终於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慕秋一直待在屋内养伤,没有再胡乱走动折腾。

伤口结痂时有些发痒,吃东西不注意会扯到伤口,说话也没那麽方便,不过这些事情都不影响慕秋的好心情。

她没有再作那个奇怪的梦了。

虽然知道梦里卫如流屠了慕家满门,也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但现在的她对慕家没有什麽感情,以至於她无法感同身受梦里自己对他的恨意,反倒是对自己亲手杀了人这件事比较耿耿於怀。

她又没什麽梦中杀人的怪癖,反覆作这个梦,自然而然给她造成了困扰。

中途船停靠了一次,船员们进了城镇,找到郁家商铺在这里的管事。

管事带了许多人手来搬运屍体,还想办法凑了四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拨给慕秋。

不知道是因为什麽缘故,总之接下来的行程无风又无浪,没有再遇到任何危险。

一大清早,白霜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慕秋梳洗,「小姐,陈管事刚刚过来找你,说是午时左右就能到京城了。」

慕秋用帕子净了净手,闻言动作一顿,欣喜、紧张、惶恐……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头交织闪现,堪称五味杂陈。

六岁那年,慕秋被人从京城拐去扬州,一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麽事情,等她被纪安康收养时,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遗忘了六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後来纪安康在她的衣服袖口里发现一个黑色的吊坠,样式普通,没什麽特别的,但上面刻有一个「慕」字,外加收养她时恰好是深秋,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慕秋。

慕这个姓不算常见,最出名的就是那个传承上百年的大家族陈平慕氏。

纪安康只是扬州城里的一个小小狱卒,既没钱带慕秋去一趟陈平县,也没钱带她进京找陈平慕氏的族长,只能托人打听一些消息,只是打听来打听去,都没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他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慕秋和那个大家族应该没什麽关系。

後来养着养着,父女俩的感情越来越深,这些年就这麽过来了。

谁能想到纪安康曾经距离真相这麽近,他对慕秋身世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而如今,再过两三个时辰,慕秋就要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至亲了。

这些天里,白霜时常会和她说起慕府众人,因此她对慕府众人有个初步的了解,但接下来她要亲眼见到他们,并且要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待很久,融入他们。

紧紧闭起眼睛,隐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也不由捏起来,慕秋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难怪外面这麽热闹,看来是大家在收拾东西。」她笑着对白霜说。

白霜抬起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像是能猜到她的心情般,朝她微微一笑,「深秋时节,京城西郊的枫树林最是好看,等小姐在府里安定下来,奴婢陪小姐去那散散心。」

「好,扬州那里确实很少看到大片的枫树林。」

慕秋坐在梳妆镜前让白霜为她梳头,挑衣服时,她选了件领子高的浅粉色长裙,一来是想藉领子遮挡她脖子处的疤,二来是这种颜色看着不冷清。

换好衣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原本有些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她调整唇角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然从容。

「走吧。」慕秋走出船舱,白霜落後她半步,紧紧跟在她身後。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清晨就一直在下,慕秋走出甲板,接过白霜递来的一把竹伞,撑在自己头顶上,站在甲板上远眺,隐约瞧见些许京城的轮廓。

随着船一点点靠近洛河码头,这道轮廓越来越清晰。

一刻钟後,慕秋亲眼看到了这座高大巍峨高不可攀的宏伟巨城。

这座沧桑都城静静矗立在朦胧烟雨中,宛若它千百年来做的那般,无声却震撼人心。

「帝都,洛城。」慕秋启唇,轻声念出这座都城的名字。

一道脚步声突然在身後响起,打断了她的感慨。

慕秋回过头,发现来人提着行李,抱刀冒雨,停在距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也如她刚刚那般仰起头注视着这座都城。

魏江唇畔紧紧抿起,那双泛着寒光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身体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紧绷姿态。

哪怕是那日面对蒙面人,他也不曾露出过这种如临大敌的姿态。

十几息後,他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慕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思索起来。

这一个月来,虽然与魏江接触不多,但她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携带很多秘密、非常危险的人。   

此行入京,虽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什麽,但想必前方等着他的一定是重重危机与挫折。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魏江偏头与她对视。

慕秋回神,轻声道:「魏公子到了京城会在何处落脚?过几日我想给魏公子送些东西,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想办法报答完救命之恩,两人就算彻底两清了。

魏江声音冷漠疏离,「居无定所。」

慕秋惊愕,又觉得这个回答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码头已近在眼前,洛河岸边垂杨依依的景致清晰可见,魏江往前走两步,似乎是打算船一靠岸便马上跳下船。

「公子留步。」慕秋再次出声,叫住魏江。

两人算不上是友人,只不过同行一程,她又欠他救命之恩,这才提点几句。

她走到魏江身边,将手里握着的那把六十四骨节竹伞朝前一递,一语双关,「前路坎坷,风雨不歇,公子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魏江身形顿住,不知是不是被慕秋的话触动了,他转过身来,从她手里接过伞。

这把并不大的伞,在这一刻恰好同时为两人遮去头上的雨水。

「这伞我收下了,从此你我恩情两清。」魏江说罢将伞收起。

雨水没有了油纸伞的隔绝,温柔地落在他和慕秋的身上。

他握着合拢的伞身,脚下用力一蹬,船离岸边还有几丈远,他却一跃轻松回到岸上。

慕秋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几个起落,消失於茫茫人群之中。

「恩情两清?」她嘴角上翘,不乐意道:「我的命虽然没多贵重,但也不能只值一把伞吧。」

「小姐,你的伞呢?」白霜焦急的喊声从後方传来,她就离开不到半刻钟,只是回屋给慕秋拿件外衣,折返回来就看到她立在雨里,周身没有任何遮挡,吓得连忙小跑过来给她打伞。

「我把伞赠给魏公子了。」

但是他收下伞却没有撑着,而是孑然在雨中独行,孤身闯入偌大京城。

衣服只是落了浅浅一层薄雨,不用另外换一身衣服,白霜松了口气,问道:「魏公子走了吗?」

「走了。」

「魏公子真是个怪人。」

「我也觉得他很古怪。」

「说起来,奴婢在京城里从未听说过魏公子这一号人物。」

「兴许我们很快就能在京城听到他的名声了。」慕秋心说,这人怪是怪,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在慕秋和白霜交谈时,有四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已经在洛河码头等待许久。

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在人群中穿梭,匆匆跑到最前方那辆马车前,声音有些喘,「少爷,船到了,现在正在排队等着进码头。」

垂落的马车车帘被人一把挑开,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头戴玉冠身着华服,从马车里走下来。

他撑着伞信步朝码头走去,眉目雅致,宛若雨中穿枝扶柳而来的月下仙人。

一众下人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後。

在青年走到码头时,挂着「郁家商号」的船恰好停在码头。

青年望向甲板处,目光从白霜身上一掠而过,随即停留在慕秋身上。

他的眼神温和亲近,让人哪怕被注视着也生不出一丝不自在,更生不出任何厌恶感。

慢慢地,青年唇角上挑,笑了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可能有这般风姿,又待慕秋这麽温柔的,只有那位负帝都盛名许久的慕家大房长子——慕云来。

慕云来撩开衣摆,从岸上迈出一步跨到船上,朝慕秋伸出手,「地滑,下船时小心些。」

「大哥。」这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

慕秋扶着慕云来的手,借助他的力度在岸上站稳。

慕云来脸上笑容更盛几分,亲自为她撑伞,「这一个月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在船上无事可做,有些无聊。」

跟在他身後的下人自觉地去帮船上的人卸行李,慕云来没有理会这些琐事,领着慕秋朝马车走去。

慕秋问道:「大哥今天休息吗?」

「知道你今日抵达京城,我就去翰林院那边告了假。之前只是派管事去扬州接你,家里没人出面,母亲就担心这般安排会让你伤心,後来你在江上遇袭的消息传回家里,家里人更是担忧了许久,如今你到了京城,若是我们还不来亲自迎接,那就太怠慢了。」

来到马车边,慕云来亲自搀扶慕秋,等她进了马车,他才跟着一道坐上去。

桌上摆着一盏茶、一盘糕点,慕云来为慕秋斟了杯茶,两只手端着茶杯递到她面前,方才继续刚刚的话题,「其实母亲是打算和我一块儿来接你的,但她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没办法亲自过来,所以就只有我过来了。」

其实刚刚在甲板上看到慕云来亲自来接她,慕秋心里的紧张担忧就已经生生被喜悦压了下去,如今慕云来对她的态度自然有礼又不失亲近,更是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作为慕家这一辈最出色的人,慕云来能够亲自告假过来接她,本身就可以说明慕府绝大多数人对她的看法了。

当然,这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大伯母作为长辈,居然也打算来接她。

慕云来显然猜到了慕秋在想什麽,声音不疾不徐,像极了春日里一阵和煦的风,能够抚平人心底的疑虑,「母亲的性子素来如此,你与她相处之後就懂了,哪怕是族中远房亲戚来京城做客,她都不会怠慢,更何况是你回家?」

慕秋眨了眨眼,心里淌过一缕缕热流。

「家里人……」若是在一刻钟前说起这三个字,她定然会觉得心下别扭,可此时此刻,这三个字却极为自然地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大哥能和我说说家里人的事情吗?」

慕云来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朝她眨了眨眼,「自然没问题,不过不能让你白占我便宜,你能也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慕秋被他逗笑,虽然才相处没多久,但她是真的喜欢这位大哥。

她算是知道为什麽在提及大哥时,上到白霜下到陈管事等人都是赞不绝口,白霜还偷偷和她说,他两年前高中探花跨马游街时,不知成为了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般风姿才华,谁人能不赞叹,何人能不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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