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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时雾《骗嫁成妃》(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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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7 22:3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时雾《骗嫁成妃》(全三册)

{出版日期}2022/10/19

{内容简介}

吃好喝好睡得饱,穿金戴银显娇俏,
这就是本王对待仇人之女的「惩罚」!

自从出了意外失忆後,姜莺总觉得脑袋里一片糨糊,
唯独对「夫君」的感受特别清晰,於是她开始满世界找老公,
听说他人就住在隔壁,她当即爬墙过去验证……找到啦!
这王舒珩长得帅又是个王爷,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而且对她也是有求必应,连御赐之物都愿意拿出来送她,
可是不晓得为什麽,她偶尔还是会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并不习惯她的触碰,小手刚挽上去他就僵硬得跟木头似的,
两人明明应该同床共枕,她半夜醒来却发现他宿在书房,
甚至有人直接跑到她面前,大声说她被骗了……

王舒珩觉得自己这伪夫君当得十分称职,是谁来都说赞的程度,
但直到姜莺的表哥说要把她娶回家,他才惊觉心里早已有了她,
得赶紧弄假成真,让她成为他真正的王妃,
所以除了平时的疼宠照旧,夫妻的相处之道也得提前预习一下,
知道她舍不得跟他分开太久,明明领了皇差却硬是带她同行,
还有官员送美人这种不守夫道的事,他全都以娘子会不高兴推拒了,
外人无不羡慕他们感情好,怎料她恢复记忆便开始躲他,
幸好後来把话说开,她承诺等找到爹爹就会对他负责,
可是怎麽亲爹找到了,他应得的名分仍迟迟没有下文……

幽州有人偷偷养私兵,为解决此事,王舒珩定下计策,
他跟她爹去稳住主谋,而幽王带兵查抄,
谁知主谋察觉端倪要杀人,他身受重伤被送了回来,
她情急之下脱口喊了夫君,又忍不住守着他照料他,
导致她爹发现他俩有情,而她坦白後,爹爹更是恼怒地揍他……
虽说挨一顿打这苦肉计让她爹接受了这桩亲事,
可随着婚期逼近,反倒是她开始忐忑,
毕竟他可是众人仰慕的沅阳王,纳妾的问题始终是她的心病,
而为了安她的心,他做了一件她从未料想到的事……


第一章 姜二姑娘反应慢

贤文四年三月,临安城降了一场小雨,杨柳依依,青瓦白墙被水烟笼罩,远远望去好似一幅精美绝伦的泼墨山水画。

少顷,蒙蒙白雾中晃出一排黑影,於粼粼车马声中拐进平昌街,驻足在姜府门前远远张望,领头的是个青衫小夥,说话口音带江南腔调,一听便是临安本地人。

「瞧见没有?」朱小巴带人藏身於一尊巨大的石狮後,指着那处碧瓦飞甍的高门大院,「这便是临安活财神的府邸,半条平昌街都是他们家的。」

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一听眼睛都瞪直了,「姜财神就住这里?早听说姜财神不喜外出,原来是家宅太大累的,这麽大的宅院,走一圈至少半个时辰吧。」

「何止,我估摸着一个时辰都悬。」

「可惜姜财神常年不在临安,咱们也只能瞧瞧他的家宅沾点财运了。」

临安是贸易之城,水路四通八达,每日天南海北的商客来往不断,再加上气候适宜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谋生,近些年更是处处寸土寸金,马厩大小的屋舍都能卖出上千两。

人人都嚷着临安吃住样样贵,但还是挡不住外乡人纷至遝来的脚步,而每个初到临安的外乡人都会做一件事:到平昌街瞧一瞧。

此举不为别的,只想沾点财神爷的福气图个好彩头。

他们口中的这位财神爷不是文武财神,而是大梁首富,最好博施济众的大善人——姜怀远。

这不,今日又来了几位沾福气的外乡人,朱小巴大清早带人蹭姜府财气,只睡了两个时辰,收钱办完事便要溜,不想还有好奇心重的人拉住他问东问西。

「敢问一句,姜大善人有无儿女?」

此话意图太明显,马上有人讥笑,「吴廉你打的什麽主意?莫不是想藉姻缘攀上高枝,也分一份家产?」

众人哈哈大笑,那位被称作吴廉的男子眉头紧蹙,终是压住怒气又问了一遍。

朱小巴见这人倔的很,大有今儿不说就不放手的架势,只得拍拍袖子,笑答,「儿女双全,不过奉劝诸位尽早死心,姜公子不近女色,城里媒婆说烂了嘴也没成一桩婚事,至於女儿嘛,姜大善人说了不嫁女儿只招赘婿。」

一听赘婿,众人果然悻悻收了念头,即便本朝已有律法保证赘婿的平等地位,但架不住人们的刻板印象,总认为赘婿在妻子家受气,因此独身汉子常有,而赘婿不常有。

有人可惜地道:「姜大善人心怀天下,在女儿婚事上怎就如此小气,非要招赘婿,这不是坏人姻缘吗?」

「这你就不懂了,大户人家疼女儿的都招赘婿。」

看完姜府,三五人结伴离去,朱小巴跟在身後摇了摇头,他们哪里知道姜府那位身娇体贵的二姑娘是个傻的,乖乖巧巧不怎麽说话,人送称号木头美人,好在这位木头美人有个腰缠万贯的爹,早为闺女做好打算,轮不到外人操心。

他正走着,吴廉又凑上前,「方才听说平昌街一半是姜府,那另一半呢?」

闻言,朱小巴不自在地摸摸鼻头,长长沉默一阵,「那个啊,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沅阳王听说过吗?」

「自然听说过,沅阳王与姜府既然是近邻,关系肯定很好吧?」

「恰恰相反,两家仇恨大着呢。」

0


丫鬟茯苓挑开璎珞珠帘,放轻步子走进闺房,二姑娘姜莺平日温柔,起床气却特别大,被吵醒能碎碎念上一整天。

屋内香气氤氲花团锦簇,拔步床上隐约传来女子的呓语,「走开……走开……大狗狗不要追我——」

猛然间,床榻上弹坐起一名少女,少女乌发如云自肩头披散开,洁白素衣之下娇躯颤抖得厉害,就连眉间也覆着一层薄汗。

「姑娘作噩梦了?」见姜莺醒了,茯苓用金钩挂起明灿灿帐幔,轻声哄道:「作了什麽噩梦说与奴婢听听,说出来就不怕了。」

鼻息间香气萦绕,头顶流苏轻摇,姜莺把碎发拂至耳後,露出莹白如玉的小半张脸。

她这会刚醒,人还有些迷糊,哼哼唧唧地钻回被窝里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委屈道:「是那条大狗,牠又想抢我的芙蓉糕了。」

自从十岁那年被邻居欺负过,梦里就总出现一条追着她的大狗,有时抢她的芙蓉糕,有时弄脏她的珍珠绣鞋,每每逼得她眼泪要落不落才威风离去,当真是气人。

姜莺说完,身子缩成圆圆的一小团又要再睡。

茯苓上前跪在床榻上耐心说:「二姑娘不能再睡了,昨儿积正说要带您放风筝可还记得?」

一听放风筝,姜莺漂亮的眸子霎时亮了,那是她春天最喜欢的活动,她滚了个圈从床上爬起来,一路哼着歌儿,步子轻快地进了浴房。

「二姑娘,赵嬷嬷来了。」屋外候着的二等丫鬟禀报,赵嬷嬷是老夫人经常打发跑腿的人,这会来沉水院,想必是老夫人有吩咐。

话音刚落,赵嬷嬷远远的便喊开了,「二姑娘,喜事!天大的喜事!」

一个身着青灰色夹袄的婆子甩着素绢直奔沉水院而来,进了院果然见她满脸笑意,似乎真有什麽高兴事。

茯苓素来不喜赵嬷嬷咋咋呼呼的性子,不过就算赵嬷嬷个性沉稳,凭她是老夫人的人,茯苓也喜欢不起来。

她掀开帘子将兴冲冲的赵嬷嬷拦在屋外,虚虚应付道:「什麽风把赵嬷嬷吹来了,大清早的雀鸟都不及您殷勤,嬷嬷有何好事?」

赵嬷嬷一拍大腿,推搡着茯苓,「二姑娘有福,这桩喜事容老奴亲自禀报。」

说着又要往屋里钻,茯苓哪会让人如愿,两人一番你来我往,便听屋内一阵宛若珠玉相撞的声音。

「茯苓,让嬷嬷进来。」

听闻这声,茯苓手劲顿松,「嬷嬷,二姑娘有请。」

「哎!」赵嬷嬷扭着腰进去了。

她并非头一回进二姑娘闺房,但每一回都跟初进城的乡妇似的,看哪都觉着新鲜,只怪二姑娘院中好东西太多,许多稀罕物件连老夫人那儿都没有。

她由茯苓引着穿过明晃晃的帷幔,穿过珍珠镶嵌的梳妆案几,待站定抬眼,透过一方金漆点翠透明屏风瞥见一抹明丽的倩影。

少女雪肌腻理,青丝如墨般低垂,罗裘轻纱半掩春光,瞧着比那画中仙还娇艳几分,赵嬷嬷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即便和沉水院不对盘,赵嬷嬷也必须承认姜家这位二姑娘姝色无双,这样的美人临安城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身段娇媚,一颦一笑宛若天仙,她一个老妪都觉得惹眼。

可惜再美有何用,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嬷嬷有何喜事要说与我听?」姜莺从浴房出来,正由茯苓伺候着梳妆。

「二姑娘,程家公子高中了!今日乡试放榜,解元正是程公子。」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间发生了震惊大梁的贪污案,不少官员被罢职惩处,导致众多官位空悬,为了维持朝堂运作,贤文帝只能紧急在今年加开科举,考试时间也跟往常大不一样,乡试改到春天,会试则是改在秋天进行。

赵嬷嬷说的眉飞色舞,却见姜莺只是眼睛睁得大大望向自己,那副茫然的表情就差把「不知所云」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也是,一个傻子哪里知道什麽是解元,她又何必多费口舌。

赵嬷嬷瞬间便失了耐心,笑意淡下几分,「程夫人来了,正在慈安院与老夫人说话,使老奴请二姑娘过去。」

姜莺性子温吞反应慢,茯苓却不好欺负,当即让人送客,就连赏钱也没给。

送走赵嬷嬷,姜莺才慢半拍想起什麽,仰头一脸懊恼地问茯苓,「程意哥哥有什麽喜事?我……没怎麽听懂。」

这也不怪姜莺,两年前意外受伤後,她反应就比别人慢一些,性子温温柔柔,再加上不爱说话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显得有些痴傻。

其实姜莺并不是傻,只是迟钝,同样的话别人一听就懂,但姜莺不行,她得歪着小脑袋想一想才能明白。

就像现在,茯苓耐心解释一番姜莺就懂了,霎时笑了起来,唇边勾起一道浅浅的梨涡,「那确实是喜事,怪不得赵嬷嬷这麽高兴,我要穿一身漂亮的衣衫去见他。」

慈安院有人等着,茯苓不敢怠慢,手脚利索地帮姜莺梳妆完毕,还依她的心意选了一条绯色百褶裙,搭配一双洁白的串珠玉鞋。姜莺自小爱美,出门必定从头到脚都要收拾得漂漂亮亮。

主仆俩从沉水院出来,走过疏风亭恰好碰见娘亲孟澜,也是往慈安院去的。

母女两人挽手同行,姜莺一蹦一跃看得出心情不错,孟澜却是郁郁。

孟澜是继室,姜怀远的原配秦氏死後她从泉州远嫁过来,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已是弱冠跟随姜怀远在外,她在府中面上独掌大权,实则也是举步维艰。

主持府内中馈艰辛无须多言,这两年最让孟澜操心的还是女儿姜莺。

自小聪明伶俐的姑娘落水伤了脑袋就变得笨笨的,看上去虽与常人无异,但孟澜还是颇为担忧,因此姜莺及笄後她便与姜怀远商议招婿入府,有她在日後总不会委屈了宝贝女儿。

姜莺已与程意订亲,那孩子看着也是个靠得住的,但孟澜就是放心不下,一早听闻程意中了解元,她眼皮就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发生。

程意年方二十,是姜莺及笄时定好的夫婿,程家父辈曾是临安知府的幕僚,後来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全靠姜怀远接济,程夫人才能养大一双儿女。

当时程意与姜莺订亲,孟澜就觉得程家是报恩居多,如今程意中举,往後说不准还能中进士,程意还会一心一意对她的莺莺吗?

姜莺专心走路,乖巧的模样甚是让人怜爱,走了一段路过花园,迎春花正开得娇俏,朵朵淡黄林立枝头,她踮起脚尖摘下一朵举到孟澜跟前,「送给娘亲。」

这种哄人的小招数姜莺百用不厌,每每察觉身边人情绪不好她便寻花送人。

孟澜接过,宠溺地捏捏女儿鼻头,罢了,她的女儿这麽好,谁会不喜欢。



姜府人丁不算兴旺,宅院却大得没边,府内亭台楼榭林立,甬路相衔,整座宅院被红墙垂柳围护,在这寸土寸金的的临安城占据半条平昌街,家底财力可见一斑。

然外人所见只是表象,姜府并非人人都阔绰,有钱的只是大房一家子,姜老夫人娘家姓漆,是姜老太爷的续弦,嫁过来後育有两子,便是如今的二房姜怀正和三房姜怀盛。

姜老太爷的原配生下一儿一女便撒手人寰,漆氏毕竟是继母,对大房一家虽不苛责,却也实在亲近不起来,但无论亲近与否,漆氏也要给几分薄面,原因无他,姜府有今日都是姜怀远给的。

慈安院内坐了好些人,远远地能听见说话声,话题无一不围绕程意中榜。

大梁重文轻商,姜家读书人少,唯有姜怀正三十九岁考中举人,其余子孙都像读书要命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就连府里两个孙儿也是成天从书院偷跑出去打马球。

听闻姜莺的未婚夫婿中榜,大夥无一不拉着程夫人一通猛夸,说她儿子教得的好,程意才貌双全与姜莺极为相配。

热热闹闹的说话声直到孟澜母女进屋才稍稍低了些,姜莺先同漆氏行礼,而後问候各位叔婶,接着左右张望,并没有见到程意。

二房夫人曹氏见状打趣,「二姑娘急什麽,程家公子已是你板上钉钉的人,不急在这一会。」

这话看似不经意调笑,却隐隐带着股酸味,程意年轻前途无量,二十中举人以後还得了,这等便宜好事竟让一个傻子捡了去。

姜莺向来不喜慈安院,每次来都是沉默坐在一旁,被曹氏打趣也不会辩解,下意识往孟澜身後缩了缩。

孟澜笑容浅淡,「弟妹慎言,莺莺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漆氏鬓发如银脸颊偏瘦,一身墨绿华服高坐堂中,听见曹氏这话也不高兴,姜莺再傻也是姜家女,外人面前吃什麽味儿。

「好了。」漆氏发话,声音中气十足,「莺莺与程意已经订亲,相思是人之常情,不过今儿怎的不见程意,中举这麽大的事是该亲自来府中见见。」

毕竟没有姜怀远,程家连柴米油盐都是问题,何谈程意读澄山书院的束修。

一听漆氏有发难的意思,程夫人赶忙起身赔不是,「他原本也是要来的,可惜出门前被书院先生留下,过几日我定让他过来给老夫人问安。」

既是要做亲家,漆氏也不欲为难,客客气气给了台阶,「程意中举,接下来要准备会试肯定更忙,就不用在我老婆子身上浪费功夫了。过几日府里正好去书院看姜栋,趁机见见吧。」

厅堂中其乐融融,议完事後赵嬷嬷送程夫人出府,路上照例递给她一只钱袋子,沉甸甸的看上去不少。

程夫人有些犹豫,赵嬷嬷将钱袋子塞到她怀中,笑说:「早晚是一家子,夫人客气什麽,咱们好日子还在後头呢……」

握着银钱的程夫人头一回心慌意乱,她知道漆氏这是在敲打她,婚事板上钉钉,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远远望见姜莺跟随孟澜离开的背影,程夫人内心泛起苦涩,让程意上门做赘婿已是丢面儿,更别说对方还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叫她如何向程家列祖列宗交代?



翌日,姜府女眷结伴出游,出门时天色尚早,微白天边散布着几颗星星,隔壁沉寂多年的沅阳王府忽然忙开了。

姜莺脚踩着杌子上马车,纤纤素手挑开车帘,只见沅阳王府外仆役进进出出,一水的箱子装上马车,那架势似乎要将家底儿搬空。

一位身材魁伟,黑月双眉的汉子立於王府角门前,正指挥仆役忙前忙後,此人名唤田七雄,是王府的管事,姜府大多数人都记得他。

车夫奇道:「沅阳王府这是要举家搬迁不回临安了吧。」

「那不正好,幸好这些年沅阳王府没人,否则抬头不见低头见,真不知道两家人怎麽做邻居。」

「听闻沅阳王正得圣上恩宠,如今权力大得吓死人。」

姜莺抿唇不语,思绪随仆从说话声纷飞,半晌好似回忆起什麽,高兴地对茯苓道:「沅阳王我记得,是那个坏蛋哥哥的父亲……」

「二姑娘,这些说不得!」茯苓赶紧制止。

沅阳王王舒珩因为少时欺负过姜莺,姜莺一直称呼人家坏蛋,可这话当着王府的面万万不能说。

听着茯苓的耐心解释,姜莺懂了,赶忙捂住嘴巴乖乖点点头。好嘛,如今坏人得势,她不能当面叫坏蛋,只能偷偷叫了。

不过沅阳王府的事姜莺却记得清楚,当年那位坏蛋哥哥可是差点成了她的姊夫呢。

说起姜府和沅阳王府的恩怨,还是姜府理亏。

当年老沅阳王跟随圣祖皇帝打下大梁江山被封王,子孙世代袭位皆受庇荫,最风光的时候老沅阳王能带兵入都城,随行帝王左右无人出言斥责。

风光几十年後,王舒珩的父亲王子敬袭爵,王家得先皇贤明帝皇恩庇护越发繁盛,当时还是世子的王舒珩十六岁便以探花郎之姿名动汴京,引来无数美人倾慕,贤明帝让入翰林他却婉拒了,反而随父从军。

正所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繁盛了几十年的沅阳王府衰败於一场惊变。

贤明四十一年,沅阳王追随太子平定西戎战乱,两个月後西戎连破五城,传出太子和沅阳王投敌的消息。

贤明帝龙颜震怒,派出董老将军亲征酣战五个月才平定战乱,那之後东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沅阳王全族凭藉圣祖的丹书铁券保住性命,却被责令永不得入京。

沅阳王府出事,姜府也鸡犬不宁,只因秦氏早年於沅阳王王妃有恩,她所出的大小姐姜芷与王舒珩自幼定下亲事,若王府没有出事,两人早该成亲了。

在当时看来,这沅阳王府确实是个火坑,姜芷表面不说什麽,明眼人却知她不想嫁,沅阳王妃也明白自家的境遇,拖着病体亲自登门说婚事不如算了。

姜怀远也是为难,悔婚没信用,但他又舍不得女儿受苦,犹豫之际姜芷突然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她愿意嫁。

姜怀远再三确认,姜芷坚决的态度丝毫不像开玩笑,既然如此姜府和王府很快迎来喜事,只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成婚当日姜芷居然逃了。

十八岁的少年郎在姜府等了又等,终是没见到姜芷,就连姜府所有人都不知道姜芷去了哪里,一个大活人彷佛凭空消失一般,直到第二日才晓得姜芷与员外郎家的儿子私奔了。

这个消息无异於雪上加霜,沅阳王妃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世了。

那段时日姜王两家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嘲笑,半年後随着王舒珩离开临安,流言才渐渐平息,自那以後姜莺再也没见过这位大梁最年轻的探花郎。

并非所有的恩怨都能一笑泯过,姜芷失踪六年,这六年间人事变迁,姜王两家的恩怨却一点未改。

马车在门前停留太久,姜莺远远感受到田七雄愠怒的审视目光,迅速放下车帘捂住心口,坏蛋的随扈果然和坏蛋一样,凶巴巴的。

茯苓吩咐车夫,「走吧,再耽搁该迟了。」

马车缓缓而动,路过王府时众人瞥见那一方鎏金的门匾,早在三年前沅阳王府就里外修葺过,据说门匾上的四个大字是当今圣上亲笔所提。

近年听闻王舒珩以铁血手段接连收复北疆七处失地,打得蛮夷瞅见沅阳王挂帅就怯战溃逃,除此之外他更是亲手斩下南境叛军头领的首级,悬挂於城墙三天三夜,凶名在外实在吓人。

此人绝非善类,是以姜府的人听到王舒珩的名号就发抖。

马车驶出平昌街,姜莺才觉得那种压抑感减轻了些,想起刚刚听见车夫们说沅阳王府要搬迁又放心下来,那个欺负人的坏蛋她可不想再见到了。

与此同时,田七雄嘴里叼一根稻草,目送马车走远才回头。

有小厮凑上跟前,问:「那是姜府哪位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俺从来没见过这麽好看的人……」

田七雄一拳捶小厮脑门上,「磨磨唧唧什麽,少说闲话多做事!家俱摆设里里外外都要换新,主子这回要在临安住好久,耽误不得!」


玩至下午回家,姜莺蔫蔫地躺到床上,很快睡了过去,还作了个梦。

梦中有个男人从身後缓缓抱住了她,耳鬓厮磨柔声唤她莺莺,男人身上一股乌沉香,端起她的下巴调笑,亲昵的要她叫夫君。

她未来的夫君是程意,可姜莺知道梦中的人不是程意,她觉得梦境走向越来越奇怪,好在此时有人叫醒了她。

茯苓见她面色酡红好似晕人的桃花,不禁担忧道:「二姑娘可是病了?」

姜莺心头漫上一股羞意,虽然她也不知为何。「屋子里热,你陪我出去走走。」

此时姜府一处偏僻的花园内,一男一女正在幽会。

「程公子,你终於来了,从庄子回来後我便一直想与你见一面,可你总躲着我。」

说话的人是二房庶女姜羽,她身子不好常年用药养着,眸中总是泪光点点,娇弱的模样谁见了心肠都得放软几分。

矮墙上翻身落下一人,程意面颊微红不敢抬头望她,声音带着愠怒,「你也知我刚中举,书院正是忙的时候,并且程某须得提醒五姑娘一声,我与二姑娘已经订亲,你怎可约我来姜府见面?」

姜羽走近,身上带起一股药香,「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我身子弱不便出门,只能冒昧请程公子前来。那晚的事……程公子打算怎麽办?」

程意沉默不语,姜羽也不催促。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女子的声音,「积正叔叔去哪里了,我想放风筝。」

是姜莺!

两人视线相对都慌了神,程意要走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姜羽让他躲到一处斑驳的树荫中,树荫枝桠茂盛,更何况程意今日一身青袍,躲在里面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程意才刚藏好,姜莺带着茯苓就到了,她在府中漫步,不知不觉来到这处,本以为此地偏僻不会有人,谁知五妹妹竟在这里。

姜羽含笑福身,亲切地唤她,「二姊姊。」

姜莺与这位庶妹不熟,淡淡点头应付过去,带上茯苓正要走,忽然树荫那边传来响动,她投去好奇的目光,指着树荫说:「里面好像有东西。」

树荫里的程意和姜羽一颗心提至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们的事暂时还不能被发现,尤其是被姜莺发现。

茯苓制止了上前的姜莺,「二姑娘不要过去,许是开春从哪跑来的牲畜,要是伤到您怎麽办。」

姜莺不疑有他,却仍是怔怔盯了许久。

第二章 沅阳王回来了

汴京。

朝晖殿中金织点缀,淡淡的龙涎香充斥四周,棋局对弈正是关键之处,贤文帝手中的白子迟迟落不下。

沉思良久,他忽地搁下白子大笑,「朕输了,数年不见,明澈棋艺精进不休,彻底追不上了。」

「陛下承让。」

一场对弈落下帷幕,贤文帝又说:「北疆此番战败至少能安生十年,由都护府接管北疆事务,你也歇歇,正好养养身子娶个王妃,汴京能人异士多,总有人能治你的耳疾。」

内侍鱼贯而出,带起的寒风卷起男子银色祥云纹滚边,那人一身月白直裰锦袍,腰束金丝蛛纹玉带,身姿笔挺修长,脸上笑容浅淡,温和玉面下莫名透着几分难以接近。

最惹眼的是男子右耳耳骨的位置,一颗玄色玉珠点缀其上,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颜色,这并非耳坠,而是一众特殊玉石所制成的听声工具。

「北疆制毒手法多变奇特,听闻你中毒听力有损,朕就广寻名医,这段时日赋闲在京,让他们好好瞧瞧。」

与贤文帝的凝重不同,王舒珩起身拜了拜,看上去不怎麽在意,「臣须回临安,不过一只右耳,聋了便聋了,况且有这辅助听声的玉珠,其实无碍。」

「明澈。」贤文帝与王舒珩一同长大,待他如同胞兄弟,不喜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让朕如何向老王爷交代。」

贤文帝出身不高,母妃是见不得光的宫女,少时贵妃专宠,三番五次蛊惑先帝弄死他,是老王爷出手相救将他带回王府养育,就连骑射都是老王爷亲手所教。

先帝薨逝後,他得王舒珩相助才顺利御极,因此登位後第一件事便是为沅阳王府平反。

闻言,王舒珩也正色道:「陛下,臣离家六年,孙嬷嬷说家坟正待修葺……」话及此处难免勾起旧事。

贤文帝叹气一声,摆摆手,「罢了,随你去吧,前几日朕派袁束前往临安,密探官商勾结一案,他久居汴京恐多不便,临安是你的地界,若有必要还须相助。」

自继位以来,贤文帝便有意加重商税扩大朝廷垄断,临安商户聚集,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臣遵旨。」

「明澈何时启程?」

「今日。」汴京到临安水路极为便捷,顺流而下两日可达。

王府下人早早收拾好,待主子出宫直奔渡口,不多时凌江渡口一艘楼船扬帆起航。

这趟水路走得颇为顺利,水势虽然湍急,船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晃动,王舒珩静坐船舱中看书入神,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外头传来兴奋的呼喊。

甲板上月华如水,才走出船舱便被倾泻一身,王舒珩立於船头,远远望见千万灯火映照碧云夜景,这便到临安了。

临安漕运发达,即便入夜码头也极为繁忙,船工们看见一艘赤金大船靠近,船头旌旗飘扬,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旌旗上书写的乃是一个「王」字。

临安姓王的人家不少,不过如此富贵气派的只有一家,联系近年传闻,并不难猜出船主身分。

不多时船只靠岸,只见流水似的箱子从船上卸下,月色灯影中走出一行人,为首那人身着黛蓝锦衣,步伐矫健气宇轩昂,光是远远看着就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临安船工或多或少知道当年沅阳王府一案,要不怎麽说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臣,什麽是宦海浮沉看沅阳王府就知道了。

曾经临安人茶余饭後说道的弃夫,此番归来浑身都是他们不可直视的荣耀,码头短暂的骚动之後很快恢复平静,不过明日一早沅阳王回临安的消息势必传遍大街小巷。

知道主子有回临安的打算,数日前福泉就派田七雄先回去打理家宅,然而那小子没办好差事,方才命人回禀说王府多年不住人荒草丛生,还需再打理一日。

福泉小心翼翼去看主子脸色,好在王舒珩并没说什麽,下令今夜在驿馆休息,明日再回王府。

码头上人头攒动,搬运货物的船工卖力讨着生活,他们皆赤膊上阵,肩头扛着沉甸甸的麻袋,哼哧哼哧从王舒珩身侧走过。

见状,福泉赶忙护在主子身侧,生怕这帮臭烘烘的船工脏了主子衣角。

王舒珩却不在意,他目光紧盯麻袋,忽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捻了捻。

福泉不知主子何意,只得跟着蹲下身子,却看不出那沙石到底有何蹊跷,他正欲开口,又见主子摊开掌心任由沙石从指缝间流下。

王舒珩吩咐,「去找个船工过来,本王有事情问他。」

很快,两个船工被叫过来问话。

王舒珩无视那两句青天大老爷,眉眼淡淡看不出何种情绪,声音在夜风中有丝丝冷意,「麻袋里是何种货物,谁家的?」

船工一五一十答,「回大人,今晚搬运的是杂货,分别是烧制陶瓷的高岭土和颜料孔雀石、赭黄石,至於东家乃是姜家、范家和张家。」

王舒珩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连货主人都这麽复杂。

他负手而立背对船工,沉思片刻转过身道:「打着运货的由头贩卖私盐,胆子不小。」

在大梁,盐铁兵器钱庄是垄断产业,私下贩卖者乃是死罪。

一听这话,船工蓦地腿软,「大人明察,小人一辈子循规蹈矩,万万不敢做掉脑袋的生意啊!」

「福泉,刀!」王舒珩伸手,福泉立马双手呈上一柄长刀。

船工瑟瑟後退,只见王舒珩径直来到货物堆放处,长刀没入麻袋带出土块和石末,他接二连三划开麻袋,没一会果真见细细白盐流淌而出。

见状,船工各个傻眼,反应过来皆跪地求饶。

王舒珩不予理会,眉眼间情绪深不可测,如玉面庞端的是铁面无私,他将长刀收回鞘中,吩咐福泉,「请临安知府过来。」



翌日一早,天朗气清春光大好,积正一大早在沉水院给姜莺紮风筝。

积正年过四十长相和善,又莫名有几分匪气,他在沉水院做饭打扫身兼数职,更多时候负责陪姜莺玩。

他紮风筝又快又好,没一会的功夫就给姜莺变出一只燕子,转眼间又变出一只蜻蜓,这会她正拿着那个蜻蜓风筝在院中奔跑。

跑了一会气喘吁吁歇下,姜莺脸颊酡红,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积正叔叔等我一会,我要把这只蜻蜓送给娘亲。」说完彷佛一阵风似的跑了。

不过锦兰院内这会忙碌,孟澜没空理姜莺。

临安的生意姜怀远交给心腹任渠打理,帐册则由孟澜每月过目,昨晚姜府货物出事,孟澜一会要去前厅见各商铺的掌柜。

「莺莺听话。」孟澜抚着女儿乌发哄道:「你自己去玩,娘晚上再来看你。」

看得出娘亲有事,姜莺懂事的不再打扰,乖乖点头道:「可需莺莺帮忙?莺莺什麽都会,写字,画画,数数,还有剥核桃。」

孟澜被女儿逗乐了,「好,我们莺莺聪明,什麽都会,那你就好好护着这蜻蜓风筝,晚上娘亲来找你取。」

听了这番话,姜莺当真小心翼翼守着蜻蜓风筝,生怕弄坏了晚上不好交差,连下午要去放风筝都吩咐茯苓留在院中守护蜻蜓,由小鸠、积正跟着出去了。

姜府有一块碧绿的空地,那儿空旷风大,往年姜莺都在此处放风筝,不过今天看来不行了,只见碧绿草地上三五个女子身着绯色胡服,手持长鞭在空地上骑马,其中一个正是三姑娘姜沁,跑在最前头的是范府嫡小姐范瑜,其他的面生,想必是姜沁邀请的好姊妹。

事情总得分先来後到,小鸠提议说:「要不咱们到边上去放?」

话才落下姜莺就摇头,马匹跑得那麽快,姑娘们长鞭甩得响亮,会伤到她的,她不敢。

姜莺绞紧手帕道:「我才不要和三妹妹一块玩,前几天在布庄她偷偷和旁人说我傻,我都听到了。」

小鸠护主,赶紧帮着出气,「对,我们不和三姑娘玩,那要不……明儿再来?」

主仆三人收拾东西便要回去了,积正心底漫上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提议,「我知道有个地方适合放风筝,没人且地方比姜府还大。」

刹那间,姜莺和小鸠眼睛都亮了。

积正微微一笑,「二姑娘随我来。」

一刻钟後,姜莺落在沅阳王府的地界,这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绿草茵茵晴空万里,最妙的是与姜府仅一墙之隔,积正学过功夫,一手提起一个姑娘翻越高墙不是难事。

好像作梦一般,恍惚间姜莺只觉脚尖离地,片刻後就到达一个新奇的世界,短暂的害怕过後是巨大的惊喜,姜莺贪玩,早抛下顾虑摆弄起风筝了,有积正帮忙,没一会第一个粉色纸鸢成功起飞。

积正紮了五个风筝,姜莺还要再放,小鸠看着周遭空旷的场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沅阳王府已经六年不住人,平日鬼气森森彷佛一座鬼宅,此刻身处其中当真有几分吓人。

「二姑娘,咱们回去吧,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贸然闯入不太好……」

积正不以为意,「怕什麽,王府三日前搬走了,现在就是一座待沽卖的空宅,咱们今儿放完风筝,大不了明儿花钱买下,到时候整条平昌街都是姜府。」

姜莺正在兴头上,也附和着点头,「小鸠不要害怕,积正叔叔说的对,晚上我就和娘亲说买下王府,娘亲肯定依我。」

既是如此,小鸠也不好说什麽,反正二姑娘高兴就成。不一会的功夫,五个纸鸢接连放飞,姜莺乏了便躺在草地上歇息。

这会日光朗朗春风拂面,姜莺闭眼深呼吸,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想着王府真是个好地方,下回要带娘亲一起来玩。

忽然,脸上落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好似有什麽东西在蹭她的面颊,姜莺睁眼,惊奇地发现是一只兔子,王府竟然有兔子!

小兔子见她醒了,一下蹦得老远,惊恐地望着姜莺。

姜莺瞬间困意全无,扭头朝积正喊,「我去捉兔子!」

那头积正手握线轴打盹,喃喃回了一声好。

另一头,王舒珩一行人在王府门前勒马,甫一落地抬头,竟看到府中长空碧云下纸鸢纷飞的场景,一时间惊呼四起。

王舒珩一脸莫名,眸中隐隐有股嫌弃,「这是田七雄口中的惊喜?他是三岁小孩吗?」

见此场景,福泉也是讪讪,「大抵返老还童吧。」

王府已经收拾乾净,里外簇新,王舒珩与临安知府刘章齐商议贩卖私盐一事彻夜未眠,此刻也是乏得紧,他大步跨过门槛,穿过重重长廊,途径花园时隐约听见一阵陌生的声音。

「小兔子别跑……别跑,我追不动了……」

女人?王府哪来的女人?

几乎是瞬间,王舒珩的绫纹袖袍中滑出一柄短刀,刀刃泛起寒光,他迅速往前奔去。

「抓到你了小兔子!」

窸窸窣窣几声,他刚钻出花丛就见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鹅黄小衫青绿蝶裙,怀中抱着一只兔子,一双秋水剪瞳正茫然地望着他。

这姑娘……好生眼熟。

姜莺抓住兔子,起身时一抹惹眼的青色猝然撞入眼眸,嗅到来人身上一股乌沉香,清淡微凉,周身泛着的冷意好似涯山之月,高贵而疏远。

王舒珩收势不及,整个人撞了过去,姜莺额头像撞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疼痛瞬间让她委屈地唔了一声。

捂住脑门,映入眼帘的是金线勾缀的青色交领,价格不菲的乌沉香和锦衣玉袍都在暗示来人身分不凡,可惜姜二姑娘娇养长大,自幼受不得疼,脾气再好这会也有小情绪了。

「你走路这麽快,吓到我的小兔子了……」话说一半,抬眼时姜莺怔住了。

她有片刻的恍惚,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一张明艳到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剑眉凤眸,薄唇皓齿,凌厉的五官之下薄情尽显,就连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也与某人如出一辙。

「殿下,王府已经收拾妥当,昨日田七雄开辟出一块马场,练兵跑马再合适不过……姜家二姑娘怎麽跑王府来了?」福泉刚刚去确认王府的收拾情况,现在才回来。

他认得姜莺,乍一看也是惊奇,这位可是稀客。

姜莺追着兔子跑了一路,这会双颊晕红,星眼犹如一泓清泉,格外清纯惹人怜,福泉见了也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吓坏了她。

本就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再加上福泉以前就对姜莺存了几分偏心,不禁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她?姜府二姑娘,小时候在您跟前叉腰说仙女报仇十年不晚的那位,可惜二姑娘两年前落水伤到了脑子,如今变得有点傻……」

福泉声音中透着惋惜,姜莺却好似完全听不见旁人说话,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王舒珩看,抱着兔子乖乖站在一旁,看上去呆呆的。

忽然间,王舒珩俯身凑近,视线与她平齐,盯着她的眼睛问:「姜莺,可还记得我?」

姜莺没有回答,下意识後退一小步,她想起来了,这人是欺负过自己的坏蛋。

福泉连忙道:「殿下不必与她计较,属下这就通知姜府来领人。」

王舒珩也觉得无趣,收起掌中利刃,不打算再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哪知在他转身时,姜莺忽然怯怯道:「你是那个抢我东西的坏蛋,我的糖葫芦、芙蓉糕、书箱佩囊都是你拿走的。」

闻言,好似回忆起什麽,王舒珩噙着笑,单手拎住姜莺後衣领把人转了个圈,漫不经心道:「傻吗?本王瞧着不傻,六年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记得清楚,哪里傻了。」

姜莺配合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附和着说:「不傻,我聪明着呢。」

一旁福泉乐不可支,也不打算去姜府喊人了,正巧小厮端着一碟栗子糕从後院出来,到王舒珩跟前献好。

「恭迎殿下,田管事备好一桌东西为您接风,都在听花堂了。」

姜莺乌黑的眼睛盯住栗子糕,肚子咕噜一声,她饿了,那栗子糕热呼呼的肯定好吃……她抱紧怀中兔子,咽了下口水。

这副竭力忍耐的模样逗得人忍俊不禁,王舒珩接过那碟栗子糕,端至姜莺面前,「想吃?」

姜莺摇头,很快又诚实地点头,「大坏蛋,我想吃栗子糕。」

王舒珩顿了顿,转而将栗子糕举到姜莺构不着的高度。

姜莺抬头眼巴巴望着,心头委屈更重,这人又欺负她!

「你叫谁坏蛋?」想吃东西还不会说句好听的。

姜莺下意识想说你,可那样就吃不到栗子糕了,她歪着脑袋努力想了会坏蛋的名字,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迟疑地道:「王……舒舒?」

福泉噎了下,觉得这位小祖宗今儿怕是吃不到栗子糕了,竟敢直呼王爷名讳,还错了。

王舒珩却没计较,把碟子放进姜莺怀中,纠正道:「本王叫王舒珩,不叫王舒舒,可记住了?」

吃到栗子糕的姜莺满心欢喜,哪里还管对方叫什麽,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乖乖点头的同时又在心里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後傻乎乎地跟着走去听花堂。

听花堂是用膳的地方,以前王府人多,大夥坐在一块热热闹闹,如今却是十分冷清。

眼见姜莺用完一碟栗子糕後眼巴巴瞧着王舒珩,福泉好笑地说:「来者是客,不如叫二姑娘一块用膳吧。」

说罢,他已经自作主张添了一副碗筷,招呼姜莺坐下。

姜莺本来想走的,但她好饿,桌上饭菜又香,一时间也不管不顾了。

待用完膳准备回家,难题又出现了,娘亲不许养宠物,绝不会让她把小兔子带回家,可她实在舍不得小兔子露宿街头……

她想了想,抱着兔子跑到王舒珩跟前,说:「我要回家了,小兔子放在你这里,明天我再来你家玩好不好?」

王舒珩不喜欢兔子,冷声拒绝,「不可,拿走。」

「牠很乖不咬人,不信你摸摸。」姜莺极力推荐,边说边把兔子往王舒珩怀里塞,「牠只吃菜叶不吃肉,很好养活不费钱的。」

王舒珩没想到这丫头如此黏人,吓唬她,「坏蛋不养兔子。」

闻言,姜莺认真道:「你以前是坏蛋,现在不是了。」

虽然他以前抢过她的东西,但她是大人了,娘亲说大人要有胸襟,而且坏蛋才不会给她栗子糕吃,更重要的是这人觉得她不傻,说她不傻的人她都喜欢。


这头姜莺为了收养兔子的事对王舒珩软磨硬泡,另一头小鸠差点急疯了。

积正还打着盹,小鸠站在垂花门处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偷偷摸摸跑出去惊奇地发现王府有人。这可把小鸠吓坏了,要知道以姜府和沅阳王府的恶劣关系,若被发现擅闯可能会活剥他们三人的皮。

小鸠顾不上喘气,原路跑回去找积正,「积正大叔醒醒,醒醒!」

推搡一番积正才醒来,听小鸠叙述完原委也是一愣,两人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临走前却发现姜莺丢了。

小鸠急得直掉眼泪,「王府视姜府为眼中钉,今儿一早我还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沅阳王一回临安就找姜府的麻烦,若二姑娘落在他手里,怕是……」

「怕什麽,既是我带二姑娘来的王府,肯定会让她全须全尾地回去,别说王府这种小地方,就是皇城老子也照样来去自如。」积正说罢扔了风筝线轴大摇大摆去寻姜莺。

小鸠不知积正何来的狂妄,但眼下找姜莺才是要紧事,她没多想紧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刚到後院就遇上王府护卫,小鸠和积正看上去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眼看着就要拔刀相向,还好福泉及时赶到。

福泉跟在王舒珩身边已有十几年,因为姜芷的缘故,王府和姜府两家免不了嫌隙,福泉也不例外,但对姜莺不知为何就是偏心。

此时听闻积正和小鸠是姜莺的人,福泉便让王府护卫放下刀剑,笑呵呵道:「二位随我来吧。」

在福泉的带领下穿过月亮门,积正和小鸠很快看到姜莺,不光没受委屈,似乎玩得还挺高兴,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站到姜莺身後。

姜莺正专心致志地喂兔子,看着兔子嘴巴不停咀嚼,她的腮帮子也跟着一动一动。

等喂完兔子,姜莺本想找王舒珩交代几句,可惜没找到人,只好拜托福泉好好待她的兔子。

福泉连声说好,想送三人去正门,积正却拒绝了,「不用,我们自有法子。」

像来时一样,姜莺被积正带着又飞了一回,福泉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王府新建的马场与姜府仅一墙之隔,怪不得会被这三人盯上。

等听完福泉的禀报,王舒珩沉吟一会,吩咐道:「那个叫积正的家丁身手不凡,皇宫暗卫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去查查他的来历。」

莫名的,王舒珩觉得姜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三章 书院「故事」多

傍晚孟澜到沉水院时,眉间隐隐有化不开的愁。

出了昨晚那桩事,姜家两个掌柜被临安知府叫去审讯,这些年姜家与府衙关系一直不错,再者贩卖私盐一事并非姜家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孟澜眼皮子却跳得厉害。

积正做了五彩梗米粥,孟澜用过一碗,姜莺在王府早填饱了肚子,这会正拨弄琵琶,她自小学琵琶,师承名家,不过落水後便没再没弹过了。

「莺莺。」孟澜唤她过来,嘱咐说:「隔壁王府近日住了人,你莫要乱跑,若是碰上了也不要说话,可记住了?」

姜莺想告诉娘亲她已经碰上了,对方不觉得她傻还给她栗子糕吃,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只点点头,「莺莺记住了。」

这天夜里,姜莺又梦见那条追她的大狗,大狗这回没欺负她,反而给她叼回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在她的梦里乱蹦乱跳,姜莺追了一宿。

隔日,赵嬷嬷一早来沉水院传话,让她收拾一番准备出门,今儿恰好是澄山书院旬休的日子,曹氏要去看望儿子姜栋,顺道带她去见见程意。

铜镜前,茯苓替她梳头,姜莺低头伸出五指算了算,她与程意哥哥竟有五十七天没见了。

车行半日,停在一座古朴幽静的山院前。

澄山书院坐落在临安城西北,此处山林环绕,最适合潜心治学,书院以学识而不以门第论高低,程意在其中独占鳌头,颇得书院先生赏识,去年上元节赛诗会他更是以一首白山赋拔得头筹,捧回临安第一才子的美名。

姜莺倒不在乎这些虚名,她与程意自小相识,订亲成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山间凉,从马车下来後茯苓拿过披风哄姜莺穿上,姜莺却不肯,为了见程意,她今儿这身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华美雀纹的烟粉长裙,柳腰微束,裙子刚好到脚腕处,搭配鎏金绣鞋再合适不过。

没有法子,茯苓只得哄道:「二姑娘忘记了,上回见程家公子您便穿着这条黛色披风,当时程家公子还夸好看呢。」

这招果然有用,姜莺娇娇一笑,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穿上吧。」

马车上有姜莺带给程意的东西,是笔墨、书本还有一张金箔书签,她知道程意喜欢这个。

等待小鸠将东西取下的时间,姜莺候在一旁脚下踢着小石子,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姜栋立在她身後,一脸的倨傲。

「哟,二妹妹也来了。」他手里拎着一条腥味阵阵的黑鱼,浑身湿淋淋,一看就知才从外头疯玩回来。

姜莺後退几步,生怕弄脏自己的裙子。

好在姜栋没时间捉弄她,刚扮了个鬼脸,另一头曹氏就喊开了,「栋哥儿,心肝哦,快过来让娘瞧瞧。」

作为姜府嫡孙,姜栋自小是府中众人捧在手心的宝儿,走到哪都呼风唤雨,对姜莺缺少几分敬重也没人管教。

曹氏搂过儿子一番嘘寒问暖,半晌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姜莺。

昨日老夫人交代了,务必让姜莺见程意,她这个二婶也得在旁提点几句,省得解元郎生出异心,毕竟以姜莺的情况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况且若婚事黄了,丢的是整个姜府的面儿。

可曹氏没空管姜莺的破事,她敷衍地笑道:「听闻书院从汴京请来大儒讲学,就在竹林那边,二姑娘到那儿与程家公子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姜莺也没打算和曹氏一块,欠身福了福,「二婶请便。」



幽深竹林中,清泉流淌,连绵琴声婉转不失激扬,一处亭子中坐着两位公子。

「今日来的可是明海济,那是大名鼎鼎的帝师,听说年初向圣上提出致仕,难不成要到咱们临安养老?」孙仕昀摇着摺扇一脸风流,不忘打趣一旁的程意,「不过也说不准,莫非是程兄临安第一才子的名气太大,明太傅想一睹风采?」

琴声忽然停了,程意并不言语,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孙仕昀还在喋喋不休,「要是被明太傅看中,说不准直接举荐你出仕,哪里还需费劲准备会试,毕竟会试上汴京,谁知道会有什麽变故。」

「不管何种变故,进士我志在必得。」程意这番话颇有几分傲气,他已经等待太久,绝不仅仅满足临安第一才子的美名。

孙仕昀知晓,程意这人家境不好,却是难得的杞梓之才,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年纪轻轻做了赘婿,否则临安肯定不知多少风流才子配美人的佳话。

他揽过程意肩膀,小声道:「说真的,年及弱冠没碰过女人的,书院里头怕只有你,明天跟我上烟柳巷瞧瞧如何?放心,我出钱。」

烟柳巷中秦楼楚馆聚集,夜晚男子路过也能被花娘拽进屋,久而久之这个名字自带旖旎气息。

程意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你当我是什麽人?」

「自然是正人君子。」孙仕昀声音低了几分,「怎麽,你当真打算娶那个傻子为妻?娶便娶了,但守身如玉就不必了吧。」

守身如玉这个话题近来简直是程意的逆鳞,他冷冷扫视孙仕昀一眼,一言不发拿起琴走了。

走了一段,正巧碰见来寻人的姜莺,不用想也知道是姜府让她来提点自己的,以前程意不觉得姜家对程家的恩情有什麽,如今只觉得沉重如山能压死人。

远远望见他,姜莺高兴地招手,然後便小跑过来了,「程意哥哥,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程意的笑容很淡,「有吗?我不记得了。」

「上次见面还是冬天,大雪飘飘的时候你来我家拜见祖母。」姜莺提醒他,说罢从小鸠手中接过包袱,双手举到他面前,「喏,给你的,猜猜是什麽?」

左不过是笔墨和金箔书签,或许还有一袋银钱,姜莺每回送的东西都是这些。

姜莺举了好久,迟迟不见程意有接下的动作,她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放下包袱小心问:「是一张金箔书签,娘亲找城西铺子专门做的,程意哥哥不喜欢吗?」

程意越发心烦气躁,头一回埋怨眼前这人怎就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姜家於程家有恩,他愿意报,姜莺伤了脑袋他愿意娶,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她为什麽非要追到书院来?

姜莺不懂他的烦躁,只以为这回带的礼物程意不喜欢,仰着小脸示好道:「程意哥哥不喜欢书签了吗?那喜欢什麽,下次我带来好不好?」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程意还是拆开姜莺带来的包袱,手指抚过那张金箔书签,姜府富贵,送出手的东西自然是珍品。

见他收下礼物,姜莺瞬间又开心了,围着程意叽叽喳喳说着这些天的高兴事。

程意全程都沉默听着,一阵子後说:「莺莺回去吧,今日我要去听大儒讲学。」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听书院先生说了,是一位从汴京来的很厉害的师长,我也想见见……」

程意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你听不懂。」

姜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她没有去过汴京,汴京来的大人物她也想见见嘛,程意哥哥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她傻……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重话,程意脸色柔和几分,俯身哄道:「那位大儒讲的东西晦涩难懂,连我都要琢磨许久,再说那里没有什麽好玩的,你去了岂不无聊?回家去,下次旬休我去看你好不好?」

姜莺没再坚持,乖乖点头说好,离开前她紧了紧身上的黛色披风,在程意跟前转了个圈,期待程意再夸一次她的披风好看,可是程意似乎着急,道别後便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程意回首时已看不见姜莺,他心头忽然涌出不切实际的想法,若莺莺还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少时程家家道中落,他被人看不起,唯有莺莺相信他一定能出人头地,如今他距离出人头地只差一步之遥,莺莺却不再如往昔了。

程意叹了口气,打算先回屋放下姜莺带来的东西,再去听明海济讲学,走过一处石桥时林中忽然传来簌簌之声,转眼的功夫竟钻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挡住他去路。

女子身着素淡的衣裳,身形比常人更为纤弱一些,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程意惊地後退一步,下意识想走,那女子却已摘下面纱,纤纤素手拽住他的袖子,「程公子,是我。」

姜羽会出现在这里程意并不意外,自从那件事之後他就预感姜羽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会这麽快。

今日姜羽依旧一身素衣,身子比往常更为娇弱,她从姜府出来没让人跟着,在书院转了半晌都不见程意身影,还好碰见姜莺,偷偷跟在姜莺身後才找到人。

「程公子……」姜羽刚刚开口,林子中便起了一阵风,吹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程意终是不忍,扶她去一处巨大的山石後避风。「五姑娘有什麽话就在这儿说吧。」

闻言,姜羽眸中泛起泪意,「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程公子,那晚的事情……不怪你。」

程意闭眼,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两个月前,程意与同门去黄石访友,恰逢大雪封山与友人走散,他被困在山中两日,危难之际得在乡下养病的姜羽搭救,将他带回庄子安置。

姜羽病弱畏寒,冬天需得有炭火养着,可她不过一个庶女,曹氏自然不愿意多花钱,便把人送到有温泉的庄子过冬,年年如此。

两人朝夕相处,许是庄子太冷,又或许是山中发闷,总之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这麽发生了。

庄子一别已有数月,程意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当时大抵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他与姜莺已经订亲,更何况姜羽还是姜莺的庶妹。

「那晚你情我愿,怪不得旁人,我知道程公子已有心上人,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说出去,更不会以此胁迫你什麽,只是希望程公子不要再因为想躲着我而不去姜家了。」姜羽说话带了哭腔,她本就病弱,哭起来更是喘不上气。

程意知道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一走了之与她切割乾净,身体却不听使唤,他鬼使神差般揽住姜羽肩膀,「别哭,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躲你。」

竹林中一处木屋内,品茶的王舒珩远远瞧见一对男女相依偎。

福泉也见着了,顿时慷慨激昂地大骂,「临安第一才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前脚才收下二姑娘的礼,後脚又和五姑娘抱上了。殿下,姜二姑娘这会肯定还在书院,把她叫来亲眼看看吧,程意是个火坑嫁不得。」

「本王没有管人闲事的毛病,你也不许有。」王舒珩放下茶盏,又斟了小半杯茶,「不相干之人,大动肝火做什麽?」

福泉一时语塞,想告诉主子偏心姜二姑娘是不需要理由的,但他不敢,於是思索片刻後回答,「属下就是觉得跟在王爷身边这些年,见过太多心机算计,难得遇上姜二姑娘这般性子纯良真诚的,她该有更好的归宿。」

「何谓更好的归宿?你觉得在哪?」

福泉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会,忽然茅塞顿开,「属下觉得咱们王府就不错。」

王舒珩咽下口中清茶,不可思议地望向福泉,「你想娶她?你三十有五,她才十六,老男人打小姑娘的主意可不是东西。」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属下不是那个意思!」福泉赶紧跪下。

「你不娶,难道要田七雄娶?」

那人更不行,年纪大长得还吓人。

福泉望向主子,转眼又移开视线,叹息一声,「是属下失言了。」



明海济历经三代帝王已是耄耋之年,如今发如银霜,脸上条条皱纹都在诉说岁月往事,他一袭青灰常服,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

「明澈。」明海济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已经先至。

王舒珩起身,「恩师。」

师生两人三年未见,落坐後一番叙旧,明海济注意到对方右耳耳骨的玄色玉石,不禁叹息一声。

当年王舒珩与一众皇子拜在他门下,王舒珩好武却最富才情,写文行云流水意不断,无人能出其右。

有一回宫宴,贤明帝出题让当场作文,众人有意让皇子表现纷纷推辞,唯有王舒珩不退不让,一篇策论震惊翰林,贤明帝也赞不绝口,可他却只是轻飘飘地回应一句,「无心之作。」

那天王舒珩和太子在东宫偷偷喝了不少酒,宫宴结束後明海济责备他不懂藏锋,王舒珩醉醺醺答道:「藏了,可惜藏不住。」

七皇子早对他不服,当即出言嘲讽,还与王舒珩定下赌约,若王舒珩考中进士,他就学狗叫。

当时年少不懂事,王舒珩就为了听七皇子那声狗叫,直接高中探花,据说还是因为贤明帝有意避嫌才没给状元。

回想往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明海济心中五味杂陈。

王舒珩似是知道恩师心中所想,淡然一笑劝道:「恩师在想什麽?茶快凉了,换一杯吧。」

明海济这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道:「书信为师仔细与内阁案帖对比过,从字迹看确实出自盐运使杨诏,你从何处截获的?」

说来也巧,回临安当日码头有人行踪可疑,王舒珩抓人搜身便搜出了这封信件。

信件上无落款,所写俱是贩卖私盐一事,送信之人只知信来自汴京,其余一概不知,王舒珩当时就怀疑与汴京盐运司脱不了干系。

杨家出过三任皇后,如今的皇后虽非杨家女,但贵妃杨吟後宫势力如日中天,没少给皇后添堵,贤文帝虽有意打压,但碍於杨太后不好下手。

「杨诏是杨贵妃表哥,贩卖私盐说明杨家缺钱,与商户合作是来钱最快的路子,若是恩师,会选择临安哪位商户?」

临安商户多且富,明海济摇头,「从结果来看,杨诏的选择无外乎姜范李三家。不过为师觉得姜怀远颇具侠义之心,前年黄河水患,五百万两黄金说捐就捐,还有那年你平定南境缺粮草,听闻也是得他相助。」

话虽如此,但两人心知肚明,杨诏最好的选择正是姜家,毕竟姜家太有钱,也太会生钱了。

木屋中一时无言,清风吹过,一颗脑袋忽然从窗口冒出,姜莺扒着窗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狡黠道:「你们在说我爹爹。」

娇娇姑娘横空出现,还将对话偷听了去,两人皆是一愣。

看清来人,王舒珩将她拎进屋,冷声问:「听到了多少?」

姜莺好不委屈,她和小鸠走散了,在林中见到一处木屋想过来歇歇,竟听到有人在说她爹。「听到你们说我家有钱,还夸我爹有侠义心肠,你们夸的没错。」

「明澈,好好说话,不要吓坏小姑娘。」明海济并不觉得此人会有威胁。

王舒珩说话调子向来偏冷,经恩师教训态度才软下几分,待姜莺解释完前因後果,道:「去别处玩。」

说罢要招福泉过来,姜莺却不肯,大摇大摆在竹椅上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脚疼要在此处等小鸠,哪也不去。」

「小姑娘,我们先来的,你在这里我与先生不好说话。」

这有何难,姜莺伸手捂住耳朵,无辜地望向他们,「我什麽都听不见,你们说吧。」

那副赖皮样简直让人束手无策,王舒珩又好气又好笑,好在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也快到明海济讲学的时间,现在走也行。

自己刚来别人就要走,姜莺拽住王舒珩袖子,问:「你要去哪里?听闻今日书院有位大人物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姜姑娘对讲学感兴趣?」见姜莺点头,明海济便吩咐王舒珩,「为师先行,带姜姑娘过来。」

姜莺早把孟澜的交代忘得乾乾净净,从木屋出来就乖乖跟着王舒珩走了。

福泉依照王舒珩吩咐一直守在百尺之外,见主子身後跟着姜二姑娘也是惊奇。

一路上,姜莺像只黄鹂鸟似的,小嘴就没停过,「我的小兔子怎麽样了?有没有喂牠吃饱?今晚我去看牠好不好?」

「被福泉吃了,你问问他红烧兔子味道如何。」

闻言,姜莺嘴巴一扁,眼中蓄满泪水,眼看就要哭了。

王舒珩最见不得人哭,立即投降,「骗你的,那兔子在府中活蹦乱跳,今儿一早还打翻一只花瓶,你何时把牠领走?」

好像变戏法一样,姜莺的眼泪又收回去了,「你帮我养着不可以吗?牠长大了生一窝小兔子,到时候送你一只,送福泉叔叔一只,送程意哥哥一只……」

一听自己也有,福泉乐呵呵的,但姜莺说起程意脸色又变得不好,反观王舒珩倒是淡定,他是真的不在乎。

在姜莺心里,这会两人已经是好朋友了,他不觉得她傻,她在他家用过膳,两人不是好朋友是什麽?

除了娘亲和沉水院的人,姜莺并没有什麽朋友,因此对这份友谊格外珍惜。

忽然间,姜莺想起上回在王府吃了这人好多东西,总得礼尚往来,於是她在腰间佩囊掏了掏,掏出两块油纸包好的酥和饴。

她一块给福泉,一块递到王舒珩跟前,「我请你吃糖,你帮我养小兔子,这样你也不亏啦。」

见王舒珩不接,姜莺剥开油纸递到他嘴边,「你吃呀,特别好吃。」

说罢自己默默吞了下口水,她带在身上的只剩两块了,幸好家里还有好多。

见她那副馋猫样,王舒珩好笑地伸手接过,他将酥和饴捏在指尖凝视半晌却迟迟不吃,姜莺眼巴巴盯着,更馋了。

有那麽一瞬间,她想把糖抢过来自己吃,可是不行,已经送出去了。

「你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我就……」她话没说完,酥和饴已经进了别人的肚子。

王舒珩不喜甜食,但逗小姑娘有趣,他嚼着糖含糊出声,「好吃。」

姜莺有点委屈,「下次我多带几颗……」

明海济讲学的地点就在林中一片空地,他讲学不挑地点,只要足够大,也不限制听者年龄性别,来的人不光有澄山书院的学生,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公子,甚至有两个尼姑。

人实在太多,王舒珩只好将姜莺护在胸前,一路穿过人流,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石凳坐下。

周围到处是乌泱泱的人头,却很安静,姜莺起身张望,巡视一圈没看见程意,不免有些失望。

「坐下。」王舒珩往她的肩膀一摁,姜莺只能乖乖坐下。

明海济很快出现在一方巨石上,深深一拜,说:「明某谢过各位前来。」

姜莺反应半晌,凑到王舒珩身旁以极低的声音说:「他就是那位大人物呀?」

「你才知道?」

姜莺点头,顺道噘起小嘴,「不准说我傻。」

王舒珩无奈,「不傻。」

这才对嘛,好朋友是不会觉得对方傻的。

明海济所讲内容很有深度,又并非泛泛而谈的空理,他全程站立,声音铿锵一点也不似七八十岁的老者,结束时有澄山书院的学生提问,明海济一一解答。

「先生三代帝师,桃李应当早满天下,敢问先生可有最满意的学生?」

闻言,明海济抚摸白须思考起来,过了许久,就在众人都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只听明海济答道:「有。」

能被天下最有学问之人认可,对方该是如何的卓尔不群?

马上有人问是谁,有人猜测应该是某位皇子,也有人说应该是当今圣上。

王舒珩也很好奇此人是谁,他抬眸,正对上明海济的目光。

「说出来诸位可能不信,是一位武将,他之妙笔令鄙不及,文也纵横武也纵横,当之无愧『惊才绝艳』四字。」

人群中一阵譁然,纷纷猜测是何人。

姜莺也在猜,但她知道的人物实在太少了,便问王舒珩,「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知道。」王舒珩与明海济相视一笑,心中已了然。

因为之前福泉派人知会过小鸠,小鸠便安心候在林中,等讲学结束,王舒珩带着姜莺离开,将人交到小鸠手中。

姜莺高兴地冲他挥手,「我走啦,今晚去你家看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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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5 23: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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