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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曲清歌《穿越不做小可怜》(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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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2 11: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曲清歌《穿越不做小可怜》(上下)

{出版日期}2021/09/17

{内容简介}

我把郡主当闺蜜,郡主却是个男的,还想娶我?

大冷天让她跳水捡汤婆子,在她身上挂肉跟老虎玩喂食秀,
这是苏宓出生长大以来,所受折磨的冰山一角,
而这全因为她是不被皇室承认,被大公主憎恨的妖妃之女,
不过吧,在她扮演小白花,抓好时机向安和郡主司马延求救,
进入司马延的视线後,她的命运就开始往好的方向走──
她提供做布花、做新式帐本、卖护手膏、炒房地产的点子给郡主,
郡主便给她钱,给她吃好料,给她新衣,教训大公主的跟班,
虽说郡主脾气有点怪,比如严重的洁癖、洗澡不肯让她帮忙擦背,
比如爱吃醋,吃货大皇子送她美食,郡主耳提面命不准她吃,
还百般阻止大皇子找她一起逛元宵灯会,
但怀疑郡主对她怀抱恋爱感情?大皇子也太会猜了吧,
只是看郡主换上男装的帅样,她是真的想过,如果郡主是男的多好……

一朝寻到安和郡主这个大靠山,小可怜苏宓翻身做主啦,
在宫宴上,她明里暗里带出自己已经知道身世的秘密,
将大公主气得暴跳如雷,还被皇帝关禁闭,
不过自曝身世的做法也引来杀机,半夜有贼人溜进王府欲杀她,
她虽得了郡主相救,可养育她长大的嬷嬷却因此与世长辞;
大公主的表妹为其讨公道,威胁她要让父兄上奏,让郡主去和亲,
面对重重打击,她放弃了,决心远走高飞,
谁知她才出走,城内立刻戒严,逼得她只能装疯卖傻躲追查,
可她的逃亡短短几天就结束了,看着那一身白衣、牵着狗来接她的人……
她的好闺蜜安和郡主,竟然真的是男人!


第一章 小可怜表姑娘

  正宣十六年,冬。

  雪后初晴,暖暖冬日照在朝天城的街头巷尾,阳光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或是坐或是蹲,有人端着一碗面吸得哧溜哧溜,有人点着旱烟吞云吐雾,更多的人是双手拢进袖子里昏昏欲睡。

  自打今上继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世人感念皇恩浩荡,年长者却不免心悸先帝在位时的乱政动荡。

  「想当年,哪有这样的太平日子。姓赵的祸水兴风作浪……」

  「阿公,慎言。」有人生怕惹来祸事,忙劝阻那长者继续说下去。

  「你们这些后生就是胆子小。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老者摇着手中的扇子装睡,「幸好有忠亲王在……」

  如果不是忠亲王雷霆之势逼先帝传位今上,只怕大燕的江山早已断送在先帝手中。

  远处的兴宁宫宫阙依旧巍峨,先帝的是非功过被掩在那富丽堂皇的锦绣堆中,今上登基后,定先帝諡号庄文,封当时的忠王为忠亲王。

  忠亲王的祖上和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虽说是异姓王,却深受历代皇帝的看重,亲王府坐落在朝天城的西南边,偌大的王府内假山小池,回廊角亭布局精巧,一重一重别有洞天。

  纵然是寒冬季节,府中的景致也不显枯败,阴冷处还可见未化的积雪,点点白光散落在屋檐墙角。

  王府的一处背阴小院内,积雪最深,大堆大堆的雪堆在院角处,有的呈山状,有的像棵树,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雪熊的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汲出的水相对于气温,反倒暖了许多。

  梳着双鬟的少女一边哈着气,一边把水倒进木盆中,盆里堆放颜色鲜艳的衣服,完全不同于少女身上洗到发白的素色薄袄。

  她叫苏宓,是寄居在王府里的孤女,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衣着简陋也难掩初露风华的美貌,像是那积雪里长出的嫩芽,鲜嫩又脆弱。

  浸泡,搓洗,她手法娴熟,一看便是做惯的,只是那双原本纤细的手很快泡得通红,手上的动作渐渐迟缓。

  她扶着腰起身,再汲一桶井水,将冻到开始发僵的手伸进温温的水中,然后舒服地叹息一声。

  「宓儿,你怎么又不听话!」年老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心疼地一把将她拉起,看着她泡得红肿的手,妇人眼中的泪水串串地往下掉,「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又不听话。」

  「嬷嬷,我换了好几下井水,我一点也不冷。」苏宓笑得娇憨。

  妇人心疼不已,故意板脸,「这些都是下人做的粗活,哪里是你该做的。你赶紧回屋歇着,这里有嬷嬷。」

  说完,妇人也不等她反驳,将她往屋里推。

  苏宓倒也乖巧,「好,我听嬷嬷的。」

  妇人闻言,止住的泪水险些又要流出来,「姑娘,是老奴没用。」

  「嬷嬷,你别哭啊,我一点也不觉得苦。」苏宓一脸天真,「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们就从王府搬出去。到时候我买大宅子给嬷嬷住,找人侍候嬷嬷。」

  妇人被她说得又哭又笑,「好孩子,嬷嬷不要住什么大宅子,嬷嬷一个下人也不用别人侍候。嬷嬷只盼着姑娘平平安安,将来嫁个好人家。」

  苏宓适时害羞低头,「嬷嬷,我不要嫁人。」

  妇人眼神微黯,爱怜地抚着她的发,「傻孩子,姑娘家哪能不嫁人。咱们女人一辈子争的都是姻缘,若是没有投个好胎,嫁个良人无异于再世为人,嬷嬷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走出王府,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嬷嬷,会有那一天的。」苏宓拉着妇人的手,妇人的手粗糙无比,布满厚厚的茧子,这一双饱经磨砺的手,记载着岁月无情的折磨。

  妇人姓秦,是苏宓的奶嬷嬷,据说苏宓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远房表妹,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托孤给远房表姊。

  秦嬷嬷接手未洗完的衣服,而苏宓则回到屋子里烤火。

  火盆里炭火不是很足,火星也不是很旺,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依然冷得令人骨头缝生疼。

  苏宓小心翼翼地夹起几块最红的炭火,放进铁制的手炉里,再用缝制好的布袋将手炉套好,护在怀里往外走。

  「你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赶紧回去。」秦嬷嬷催促她。

  她把手炉放在秦嬷嬷的手里,「嬷嬷,这个你揣着,手要是冷得厉害就暖一暖,可舒服了。」

  秦嬷嬷眼眶又红,「好,好,嬷嬷知道了,姑娘赶紧回去吧。」

  苏宓起身欲回,却听院子外面传来喧闹声,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披着银红斗篷的少女来势汹汹,秦嬷嬷本能地护到苏宓身前,紧张地盯着那些人。

  银红斗篷的少女冷笑一声,「苏宓,大公主找你。」

  这少女姓曲名婉儿,是忠亲王妃表妹的女儿,王府里正经的表姑娘,也是大公主李长晴的伴读。

  秦嬷嬷一听这话,死死扯着苏宓。

  苏宓拉开她,「嬷嬷,大公主找我,我去去就回。」

  秦嬷嬷拚命摇头,大公主每次找姑娘去说过话后,姑娘就会生病,有时是高热不退,有时是梦魇尖叫。

  上回更是可怕,姑娘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是被抬回来的,那些人说姑娘是被大公主养的狗给吓坏了,吓得姑娘生生呆傻好几天。

  「姑娘……」秦嬷嬷满脸仓皇。

  苏宓劝道:「嬷嬷,大公主找我,我不能不去。」

  曲婉儿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苏宓,「几天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苏宓羞赧一笑,「大公主爱找我玩,肯定是因为喜欢我。她把自己养的狗带给我看,也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以前我胆子小……以后我会试着变胆大一些。」

  她说得极为认真,眼神纯粹而真挚,曲婉儿听得把嘲笑的话咽下去,轻声说了一句傻子,不是说苏宓上次被吓傻了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吓机灵了。

  不过曲婉儿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婢女们转身离去。

  苏宓走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秦嬷嬷担忧的眼光中出门,两个婆子死死看着秦嬷嬷,拦住她的去路。

  曲婉儿一行人穿过庭院回廊,越往东走越能见到阳光,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说不出来的暖和,可苏宓感受着这份暖意,心却一直悬着。

  花池的廊亭边,大公主李长晴正在喂鱼。这座花池是活水,冬日不会结冰,红的黄的锦鲤在池水中争着食,瞧着好生有趣。

  李长晴是今上的长女,亦是嫡女,这样身分尊贵的公主放眼大燕那可是独一份,尊贵的出身与荣宠集齐在她一身,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无遮挡的廊亭里摆满炭盆,竟然比屋子里还要暖和许多。

  李长晴怀里抱着一个锦绸绣金的汤婆子,那份精致与苏宓之前给秦嬷嬷的手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听说你傻了?」李长晴一开口便显得咄咄逼人,她本是张扬的气质,更是有盛气凌人的本钱。

  「托公主的福,民女没傻。」苏宓回道。

  李长晴微微挑眉,饶有兴趣打量着她,盛气凌人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久了,渐渐蒙上一层说不出来的阴沉。

  这个苏宓,长得还真是让人讨厌。

  她脸一沉,「果真没傻。」

  曲婉儿适时把苏宓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公主,我瞧着她不是傻了,而是痴心妄想。她是什么身分,竟然想和公主您做朋友。」

  「大公主,民女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公主您总爱来王府找民女玩,肯定是想和民女交好。民女没有痴心妄想,就是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没能让您尽兴……」

  李长晴玩味一笑,她就说这个被吓破胆的东西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大胆的念头,原来是听来的。她堂堂嫡公主,怎么会和一个贱民做朋友?何况这贱种……

  「你想不想跟我做朋友?」她问,眼神诡异。

  曲婉儿皱眉,「公主,她……」

  「曲婉儿,本宫行事还用你来教不成?」李长晴厉声道。

  「民女不敢。」曲婉儿惶恐垂首,极不善地看了苏宓一眼。

  苏宓彷佛一无所知,怯怯的脸上生出几许希冀,「大公主,民女不敢。」

  李长晴笑出声来,这贱种竟然当真了,真有意思。

  她优雅地摸着手中的汤婆子,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的少女,少女身上是素色没有花样的薄袄,腰身又大又宽,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旧衣服,半点体面都没有。然而那张脸白生生的,五官精致,再是苍白瘦弱也遮不住美丽。

  长成这样,还真是碍眼。

  「你想和本宫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你得通过本宫的考验,只要你过了,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苏宓一脸欣喜,声音忐忑,「大公主,您说真的?」

  「本宫是什么身分,难道还能说假话不成?」

  曲婉儿咬唇,「公主,您三思。」

  「本宫做事不用人教。」李长晴一抬手,手里的汤婆子掉进花池中,「苏宓,你要是能在一刻钟内将东西捞起来,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所有人惊呆了,这就是大公主说的考验?

  曲婉儿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大公主是在逗人玩,什么做朋友,根本不可能的事,别看花池里是活水,那也是要人命的冰冷刺骨。

  苏宓似乎惊得不轻,小脸微微泛白,微缩着身体,而李长晴眼皮子那么一抬,离苏宓最近的两个宫人便要动手,显然表示如果她不跳下去,自会有人把她丢下去。

  苏宓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银光,猛然抬起头来面对所有人,「大公主,您说话算话?」

  「当然。」李长晴笑得讽刺。

  一阵眼花之后,只听得「扑通」一声,花池激起偌大的水花,鱼儿们惊得四散逃去。

  众人眼看着苏宓在水中挣扎几下,然后往下沉。

  李长晴脸色变化不定,死死盯着池水,水面的涟漪渐平,抢食的鱼儿不见踪影,池水不知多深,根本看不见水下的情景。

  曲婉儿心生不安,「公主,要不要救她?」

  「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与本宫有何干?」李长晴盯着池水,眼里尽是纠结,一时闪过狠辣一时又有些犹豫,一刻钟不长,但足够溺水之人死得透透的。

  「公主,这里是忠亲王府,她如果真出事了,怕是不太好收场。」曲婉儿焦急起来,到时候真出了事,大公主或许不会有事,她怕是会被当成顶罪的。

  李长晴似乎有些动摇,「等一会儿,她再不上来本宫就让人救她。」

  曲婉儿瞧见人影靠近,连忙又劝,「公主,郡主来了,您赶紧让人把她救上来吧。」

  「救谁?」来人一身银色的斗篷,与雪阳相映生辉、皎如星月。

  「小姑姑。」面对来人,李长晴不敢托大,赶紧起身行礼。

  此人正是忠亲王夫妇的独女,安和郡主司马延。

  忠亲王虽是异姓王,但因为一些原因,今上幼年是被忠亲王夫妇抚养长大的,今上对夫妇两人十分尊敬,向来以叔婶称呼,而夫妇俩老来得女,自是爱若珍宝,今上也十分疼爱司马延这个小妹,他们这些晚辈也就要称对方一声姑姑。

  忠亲王妃是灵武将军的掌上明珠,生得高?,气质飒爽,站在男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司马延肖母,不仅有着堪比男儿的身高和气度,衣着打扮更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

  她不喜繁复累赘的妆发,虽无首饰妆点,却说不出的飘逸雅致,道不尽的仪态出尘,那一双凤眼清绝高傲,淡淡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雌雄莫辨的容貌冷艳,薄唇弯起恰当的弧度,浑身上下写着骄傲矜贵。

  「水里有人?」她问,声音略显沉哑。

  「小姑姑,是有人,我正准备让人救。」李长晴朝一个小太监使眼色。

  这时只听见池水「哗啦」作响,苏宓高举着汤婆子冒头,她一抹脸上的水,笑道:「大公主,民女做到了!」

  「小姑姑,我的汤婆子掉下水,她非要跳下去捞。」李长晴解释,别看她是堂堂大公主,在司马延面前依然不敢摆架子。

  苏宓已从另一边爬上岸,一身湿答答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大冷的天,虽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可穿着这么一身湿衣服,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青,然而她像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面上尽是怯生生的喜悦,「大公主,您说只要民女把东西捞起来,您就和民女做朋友……」

  「本宫……」李长晴想反悔,说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在司马延这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姑面前,她不太敢说谎,「本宫是玩笑之言,谁让你当真的?」

  「原来……原来大公主根本不想和民女做朋友。」苏宓的牙齿开始打架,浑身发起抖来,「是民女痴心妄想,像民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民女不想被吓哭,也不想被吓得作恶梦……」

  司马延皱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长晴。

  李长晴脸色难看起来,「小姑姑,是她没有听清我的话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这样的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长晴不说话,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司马延冷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王府的客人。兴宁宫那么多人不够你折腾吗?」

  李长晴忍不住叫道:「小姑姑,她难道不该死吗?」

  「公主,慎言!」司马延凤眼微沉。

  在两人争执期间,湿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样贴在苏宓身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牙齿咯咯作响,苍白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变得乌紫。

  司马延睨一眼,「来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请大夫过去。」

  她身后的大丫头青峰即刻上前,苏宓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嬷嬷心疼得连哭都顾不上,侍候苏宓一番泡澡更衣,喝过驱寒的汤药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宓脸色还青白着,裹在被子里依然觉得冷,却还强撑着笑脸安慰,「嬷嬷,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你差点就没命了。」秦嬷嬷悲苦万分,「你这个傻孩子,她让你跳你就跳,你为什么不跑啊?」

  「嬷嬷,跑得了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要是换成大花池那边,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跳的。」

  她说得又傻气又娇憨,听得秦嬷嬷是又难受又伤心。

  姑娘以前胆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后,自从上回被吓到之后竟然学会哄她……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几年,一想到这孩子往后岁月会有多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爷多借十年八年。

  「你这次受了寒气,身体要好好养着,姑娘家寒了底子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别出门,大公主再来找你,老奴拚着这把老骨头去求王妃。」

  苏宓淡淡道:「嬷嬷,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亲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主仆缺吃少穿,还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会从不过问。

  秦嬷嬷面色越发凄苦,「实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爷!」

  「嬷嬷,没用的,我母亲是王妃的远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爷又怎么会管我。」内宅是女人的天地,她们若真求到忠亲王头上,只怕会得罪忠亲王妃。苏宓低着头,低声道:「嬷嬷,要是我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篱下?」

  秦嬷嬷别过脸,泪如雨下,「好孩子,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饶是秦嬷嬷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苏宓的被子上,半夜苏宓还是起了高热。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会儿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在冷水里泡着,冷热交替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远去,又有什么东西狂吼着奔来。

  大夫来了又走,秦嬷嬷流着泪给她灌药,折腾到天微亮,她总算是退了热,晕沉沉地醒来,对上的是秦嬷嬷熬到通红的眼。

  那张苍老的脸越发显得老态,头发也白了许多,她迷茫地看着这位慈祥的妇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泪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长命百岁……老奴还等着住姑娘给我买的大宅子。」秦嬷嬷忍着泪,哽咽不成声。

  苏宓从被子里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嬷嬷,我饿了。」

  「好,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

  秦嬷嬷出去后,苏宓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摊开的手掌心中,有一颗鲜红的小痣,与她以前一模一样。

  上回原主被吓晕死过去后,醒过来的人变成她。

  她感觉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个可怜又胆小的姑娘彷佛是她的前世,她们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她还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害怕、恐惧,这样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反反覆覆地纠缠着她,那种无处可说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慢慢握紧掌心,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秦嬷嬷取来的饭菜已凉,正放在火炉上慢慢温热。

  这里好歹是王府,她们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称不上有多好,只是小米粥和白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辰时三刻,阴冷清静的小院有人来访。

  来的是司马延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红岭,红岭不仅送来上好的银霜炭,还有一床崭新的被子,与几样点心。

  秦嬷嬷惊喜万分,连连道谢,别的不说,就冲这些银霜炭她也该给郡主磕头。

  苏宓也咳嗽着道:「多谢郡主,我……我会去给她谢恩的。」

  红岭客气地道:「我们郡主说了,不用表姑娘特意过去感谢。」

  「郡主真是好人。」苏宓感动,「可惜我现在不能动,不然爬也要爬过去……咳……」

  「表姑娘,你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不要那么做了。」红岭有些不忍,这屋子可真冷,比他们下人房里还不如,空荡荡灰沉沉的,只有简单的家俱。

  主子的事他们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从不过问表姑娘的事,但亲眼见到,实在觉得这对主仆可怜。

  「我知道的,谢谢红岭姊姊。」

  红岭脸一红,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当这声姊姊。

  「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嬷嬷亲自送人出去,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一回屋子,便见苏宓望着点心发呆。

  她心口一酸,这些点心并不是多矜贵,可怜她家姑娘从小到大竟然没有吃过。

  「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嬷嬷一起吃。」苏宓甜甜一笑,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心疼。

  秦嬷嬷再次泪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点心的甜混着泪水的咸,是说不出的滋味。

  苏宓天真地说:「嬷嬷,这点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软都要甜。」

  秦嬷嬷登时哽咽,「姑娘……」

  她又喃喃道:「嬷嬷,郡主真是一个好人。」

  秦嬷嬷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郡主不过是目睹此事,为了安抚她们才送东西过来的,可怜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点施舍。

  「嬷嬷,我想……和郡主做朋友。」

  苏宓休息了好几日,大公主没有再来找她,府里没有半点异状,宫里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正如秦嬷嬷所想,没有人会替苏宓出头。

  上至皇帝后宫,下至王府众人,谁不知道大公主欺辱苏宓?可苏宓再是过得艰难,所有人都能视若无睹。

  没有人过问一句,没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

  秦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看她苍白的小脸瘦了一圈,那双杏眼越发大得突兀,悲从中来。

  「嬷嬷,银霜炭真好,也不呛人。新被子真厚真暖和,我的脚都睡得热呼呼的。」苏宓在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杏眼中皆是满足。

  秦嬷嬷险些要哭,不过是一些银霜炭和一床新被子,她的姑娘就能这么欢喜。

  她忍着泪意道:「暖和你就多睡一会儿。」

  「嗯。」苏宓眯着眼蹭着被子,「我都不想起来了。」

  她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是病将好就下了床,任凭秦嬷嬷再劝都没用,秦嬷嬷无计可施,只能由着她去,特意将火盆移到她跟前,里面放进足够的银霜炭。

  桌上堆着一些碎布,苏宓东翻翻西翻翻,不时还比划来比划去。

  这些年秦嬷嬷帮着府里的人做活缝衣服,倒是得了好些碎布头。这些东西大用没有,因着颜色鲜艳打补丁又太打眼,便一直收着没用。

  她不知道苏宓要做什么,却也不阻拦苏宓,反正这些布头没用,苏宓想要用就拿去。

  不多时,碎布在苏宓手中变成一朵好看的花。

  秦嬷嬷惊奇,「姑娘,你几时有这样的好手艺?」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做出来就是这样的。」

  苏宓说得自然懵懂,秦嬷嬷毫不怀疑,因为苏宓的生母天生一双巧手。

  「我家姑娘就是厉害,这花真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不知道郡主喜不喜欢?」

  秦嬷嬷怅然,姑娘是说过要和郡主做朋友的话,她还以为是一时孩子气,眼下看来,姑娘却是认真的。

  但认真又有什么用?郡主是什么身分,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尊贵体面的贵女,别说是其他的郡主,就是今上嫡出的大公主在郡主面前,那也只有避其锋芒的分,她怕姑娘受挫,怕姑娘被人嫌弃。

  「姑娘,郡主不缺朋友……」

  「我知道。」苏宓看过来,目光说不出来的坚定,「她朋友肯定很多,但那些人都不是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是除了嬷嬷之外对我好的人,她让人送我回来,还给我请大夫,要是没有她,我们哪有银霜炭用?我哪里有暖和的新被子?我把她当朋友就好了,她当不当我是朋友那是她的事。」

  秦嬷嬷实在没忍住,眼泪又簌簌滚落,她不想哭的,可是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

  以前姑娘总像是有一肚子的心思,什么事都不肯和她说,她一个老婆子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姑娘愿意和她说了,她不应该拦着。

  「姑娘,你东西送过去,要是郡主喜欢,你就多说两句话,要是她不喜欢,你也别难过,总归我们心意尽到了。」

  苏宓点头,「我知道,我不会难过的,再难过也没有大公主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难过……嬷嬷,你说大公主为什么讨厌我?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她为什么总欺负我?」

  秦嬷嬷被问得心酸,面对这个孩子困惑难过的眼神,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姑娘此生犹长,她多想有个人能代替自己护着这个孩子……或许是该放手让姑娘出去交朋友,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能明白一些事。

  第二章 高高在上的郡主

  相比小院的背阴寒凉,司马延的院子则是整个忠亲王府位置最好的一个,名为鹤园,正屋朝南向阳,飞檐翘角琉璃翠瓦,寒梅竞相开放。

  苏宓站在院子外面,等丫头进去通传,她手上挽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

  那尖脸丫头进去之前的眼神极是怠慢鄙视,彷佛她是一个上赶着打秋风的破落户,但她并不在意,事实上,对王府而言她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尖脸丫头进不去正屋,自是先上报给红岭。

  红岭听闻略微诧异,她还以为那位表姑娘说要感谢郡主不过是感激之下随口一说,毕竟自家郡主从来都不曾和表姑娘有过交集,表姑娘更是向来胆小怯懦不敢和人说话。

  司马延正在看书,闻言只两个字,「不见。」

  红岭并不意外,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回不过是恰巧路过,又见大公主实在是闹得太过分,如果不是怕出事,郡主不会多管闲事。

  主子这么发话,尖脸丫头再出来的时候,脸上鄙夷之色更甚。

  「表姑娘,你请回吧。」

  苏宓失落地低头,什么也没说,却也没挪动脚步。

  过了一会儿,尖脸丫头见她还没走,说话不好听起来,「表姑娘,我家郡主是什么身分,朝天城里上赶着结交的贵女不知多少。」

  「这位姊姊,你在说什么?」苏宓表情懵然,「我来给郡主谢恩和别的贵女有什么关系?别人又不是我。」

  尖脸丫头气结,阴阳怪气起来,「表姑娘,你身体也不好,何苦在这里吹冷风,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宓腼腆一笑,「多谢这位姊姊关心,姊姊你真是个好人。」

  「你……」尖脸丫头涨红着脸,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口气软和不少,「你知道就好。奴婢也是担心表姑娘的身体,万一再生起病来,总归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生病特别难受的,姊姊你说的对。」苏宓眼神黯淡,「我也不想身体不好,可能是我太没用了,禁不起吓,也禁不起逗,大公主明明是想和我玩,我却总是被吓得晕过去。」

  她说得伤心,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尖脸丫头瞧着突然心生不忍,心道这表姑娘是不是傻子?大公主哪里是和她玩,分明是在欺负她,她却不仅不怪大公主,反而来怪自己没用。

  「你……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送进去?」

  「真的吗?」

  话一出口,尖脸丫头便有些后悔,可是苏宓已经开口,再望着那张欢喜的苍白小脸,尖脸丫头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

  这位表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怪不得大公主不喜欢。

  她接过苏宓递过来的篮子时,很诧异篮子轻飘飘的分量。

  到底送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轻?

  转而一想,尖脸丫头又蹙了蹙眉,这位表姑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一些不花钱的谢礼,这样的东西郡主肯定看不上。

  她再次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后悔,等提着篮子进去,看到红岭微皱的眉头时更加懊悔,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不稳重,看人一装可怜就脑子发热。

  「这是什么?」红岭先问。

  「苏表姑娘不肯说,说是非要把东西送给郡主,我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红岭姊姊你看怎么办?」

  红岭望一眼院外,道:「我拿进去给郡主。」

  尖脸丫头长吁一口气,等在外面。

  红岭进去时先检查一遍篮子里的东西,在看到几枝色彩斑斓的假花时愣了一下,把东西呈到司马延面前,小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司马延睨着那几枝花,眼神玩味,「倒是有几分心思。」

  「那东西要留下吗?」红岭小心问道。

  「心思太多了,就像这花一样,色太杂反而不好,丢了吧。」司马延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当着她的面丢。」

  主子已经吩咐,红岭不会多说什么,转头把东西给了尖脸丫头,又说了主子的吩咐。

  尖脸丫头明白了主子的不喜,不禁气恼又慌张,面对苏宓时便毫不留情。

  花被丢在苏宓的面前,篮子也被丢在地上。

  尖脸丫头恼怒自己多事,把火撒在苏宓身上,「表姑娘,你差点害死奴婢了,赶紧拿着你的东西走!」

  苏宓慢慢弯下腰,将那几枝花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吹着尘土,珍之重之地把它们重新装在篮子里。

  那认真仔细的样子让尖脸丫头又是一阵不忍,却很快又硬起心肠。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轮不到他们做下人的同情。

  「我没有银子买不起布,这些花是我用碎布做的。」苏宓杏眼微红,「是我差点害了姊姊,姊姊你是一个好人,对不起。」

  这下尖脸丫头反而消了气,「赶紧走吧。」

  「慢着。」红岭出来,「表姑娘,这花拿给我吧。」

  苏宓欢喜道:「是不是郡主又觉得它们好看了?」

  红岭从未见过有人脸上能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容,像是初开的花,怯生生的叫人心生爱怜,她一时有些不忍,柔声道:「郡主说,既然表姑娘心存感谢,那这谢礼她就收了。还望表姑娘以后安心静养,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尖脸丫头听出来了,郡主这是断了表姑娘的念想,免得表姑娘再藉着谢罪的由头上门。

  苏宓却像是没听懂的样子,犹在那里激动,「我没有钱……也买不起谢礼。嬷嬷说礼轻情意重,这些花都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外面肯定没有卖的。」

  红岭一听,心下微动,神色越发温柔,「表姑娘的心意,奴婢会转告郡主。」

  苏宓笑得羞赧,「多谢红岭姊姊,还请姊姊转告郡主,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红岭回去禀告,想了想,多一句嘴,「表姑娘说这花是她做的,外面定然没有卖的。」

  司马延闻言,冷笑一声,凤眼睨着那几枝布花,「拿去给柳掌柜。」

  苏宓挽着空篮子往回走,沿途遇到王府的下人她个个点头微笑。

  那些人有的避着她,有的则是对她指指点点,她彷佛根本感受不到大家的排斥,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看把她开心的,不会是真入了郡主的眼?」有人疑惑。

  「不会吧,郡主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一脸的穷酸样。」有人鄙夷。

  还有人神神秘秘,「我听说前几日鹤园的红岭姊姊亲自送东西过去,保不齐真是攀上郡主了。以后咱们行事收敛些,别被她告到郡主那里。」

  王妃对表姑娘不闻不问,但如果郡主要管,王妃肯定会依的。

  苏宓一路受着各种各样的眼光,回到小院里。

  秦嬷嬷提着的心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终于放下来,天可怜见,她有多久没有看过姑娘笑的样子。

  「东西郡主收了吗?」

  「收了。」她的声音又脆又甜。

  秦嬷嬷跟着开心,收了就好。

  「嬷嬷,我做的花郡主都喜欢,你说我做出去卖怎么样?」她说得一派天真,眼中不掩憧憬和跃跃欲试。

  秦嬷嬷皱眉劝道:「姑娘,商人为轻。」

  「嬷嬷,我想赚很多的钱,我想离开王府。」她小脸一黯,拉着秦嬷嬷的衣袖,「我想买大宅子,我想和嬷嬷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我们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秦嬷嬷被她说得心口发酸,这个孩子……

  可她一片用心虽好,秦嬷嬷却不得不在意其他,苦口婆心道:「姑娘,商贾之事到底低贱,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相看好人家?」

  「嬷嬷,我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人,在世人眼中难道不轻贱吗?我不管什么以后,我只想现在能活下去。要是有钱,我就能给嬷嬷买汤婆子暖手,要是有钱,嬷嬷就不用给别人做活。」苏宓语气软软,话语里却透露了决心。

  秦嬷嬷听得动容,这个孩子事事都想着她这个老婆子。

  她一个奴才,哪有那么矜贵,她再苦再累都不要紧,只可怜这个孩子花一样的年纪没过一天好日子,那些繁华若梦,都和这个孩子无关。

  「姑娘,老奴贱命一条,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活老奴还浑身不自在。嬷嬷不要什么汤婆子,也不怕累,嬷嬷只盼着姑娘好好的,将来嫁进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苏宓低下头去,声音轻而低落,「嬷嬷,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听那些姊姊们说嫁人是要嫁妆的,我们没有钱……没有钱怎么嫁人?」

  「不……不会的,你到底是……」秦嬷嬷红了眼,「王妃总归是你表姨母,她肯定会给你做主找个好归宿的。」

  苏宓困惑地说:「嬷嬷,那些姊姊还说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嫁的就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以后嫁人,是不是要嫁一个和我一样没钱的人?」

  「姑娘,不会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子养女子天经地义,再说有王妃给你做主,你以后要嫁的人不可能养不起你。」

  苏宓歪着头,「那个人他不会觉得吃亏吗?他会愿意吗?」

  秦嬷嬷愣住了,是她想岔了,纵然王妃会给姑娘做主,也得有人愿意娶啊。

  她的姑娘,从小玉雪可爱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若是托生在别的人家,哪怕是平头百姓之家,也会有许多人求娶,可如今,谁会愿意娶姑娘呢?

  「……姑娘,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嬷嬷,我不操心嫁人的事,我只想变得有钱。要是我们有钱,大厨房的那些人就不会为难我们,也不会不让我们用柴火。」

  秦嬷嬷两颊深深的皱纹透着悲苦,「姑娘,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奴会想办法的。」

  「嬷嬷,我不想你再干活了。天这么冷,井水汲上来没多久就凉了,你的手天天泡在凉水里,你看看你手上的冻疮……」

  秦嬷嬷立刻把红肿的手藏到背后,「这点冻疮算什么,姑娘别担心,老奴身体好着。」

  苏宓眼有泪光,「嬷嬷,我知道你半夜里总睡不好。我听人说冻疮遇热会痒得受不了。我上回偷偷看到了,你的脚也长了。」

  冻疮痒起来不能挠,一挠就破,一破就流脓,秦嬷嬷是硬生生忍着,不敢挠破皮,因为一旦破皮了就没办法干活,不能干活就要受人白眼,还没有进项。

  王府每月给她们主仆共一两月钱,但她们的分例自来都被人克扣,吃一口热饭要钱、烧一口热水喝也要钱,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她们几乎是入不敷出,但她不敢闹,王府能收留她们主仆已是天大的恩情。

  「姑娘,我受得了,我不难受,我真的不难受……」

  「可是嬷嬷,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泪水从苏宓的眼中滑落,「我想赚很多的银子,给嬷嬷买最好吃的点心。」

  「姑娘……」

  「嬷嬷,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了,我怎么办?」

  秦嬷嬷心受震动,她年岁渐老,还能做几年活,还能护姑娘几年?她终有走在前头的那天,到时候姑娘一人不能谋生怎么办?

  「姑娘,没有王爷和王妃的允许,我们出不了王府。」这就是她为什么只能冀望姑娘嫁人的原因。

  苏宓愣了愣,旋即道:「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办法总会有的。」

  秦嬷嬷看着她的样子,心狠狠纠到一起。

  姑娘要是知道她不是现在出不了王府,而是如果不嫁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她才十五岁,正是韶华妙龄,可若是王妃不替她做主,她只能一辈子困死在王府后院。

  「姑娘,你要是高兴就去做吧。」能一时开心,总好过一辈抑郁。

  「我知道了。」苏宓破涕为笑,撒着娇挽着秦嬷嬷的手臂。

  秦嬷嬷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感受到她的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悲凉,这样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苏宓再一次去鹤园是在三天后,她是被司马延请去的,来请她的人是那个尖脸丫头,这次她知道对方的名字,素月。

  素月把她领进鹤园,让她等在外面。

  不多时红岭出来引她,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她无从下脚,等看到红岭在进屋之前换过鞋子,越发觉得拘谨,走路轻得不能再轻,恨不得从地板上飘过去。

  红岭看着她踮着脚尖走路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屋内更是雅致华丽,两扇屏风之前是地砖,屏风之后则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司马延坐在屏风后贵妃榻上,正听着曲婉儿说话。

  曲婉儿站在屏风前,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郡主,这凝肌膏冬日外出时用来最好。用了不惧寒风,脸上不皴又润又舒服。」

  苏宓原是低着头的,听到曲婉儿这话下意识看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司马延似乎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放着吧。」

  红岭接过曲婉儿手上的锦盒,曲婉儿看了苏宓一眼,然后告退。

  曲婉儿一走,红岭取来一块洁白如雪的湿布巾擦地,仔仔细细地将她之前站的地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苏宓盯着自己的脚尖,洗到没有颜色的鞋面在地板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往后一退,脚尖踮得更高。

  「看到这些花了吗?」

  司马延的声音将苏宓惊到,她看向红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束花。

  花束有白有红有粉有黄,白的是百合、红的是玫瑰、粉的是桃花、黄的是兰花,轻如纱、薄如翼,做得精细而逼真,与她送的那几枝是云泥之别。

  「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屏风内又传来司马延的声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宓露出茫然之色。

  红岭小声道:「铺子里的掌柜看到表姑娘做的花之后,几番改进做出这些花来。」

  「哦。」苏宓讷讷,「既然是别人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能要赏赐。」

  「本郡主从不占他人便宜。」司马延的声音很冷。

  苏宓咬着唇,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我想要刚才婉儿姑娘的那个凝肌膏。」

  司马延冷冷地扬了嘴角。

  红岭将东西取来,不由得看向苏宓的脸,这位表姑娘皮肤如白玉一般,就是太瘦弱了。以后再大些,必定是倾城之姿。

  苏宓将锦盒捧在怀里,满眼都是欢喜,「有了凝肌膏,嬷嬷手脚的冻疮肯定会好的。」

  这话一说,别说是红岭诧异,司马延也看了过来。

  「你要这个东西,不是自己用的?」红岭问。

  「我的脸好好的,我也不怕风吹,秦嬷嬷要干活,我拿回去给她用。」苏宓像模像样行了一个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眼皮未抬,手指那么一动,红岭便有眼色地带苏宓出去。

  红岭回来后重新取一块新布巾,擦拭方才苏宓站过的地方,但才擦了一遍,便听到自家郡主的声音。

  「好了,下去吧。」

  秦嬷嬷在院子外面徘徊着,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姑娘回来,不禁越发焦急,虽说郡主从来没有为难过姑娘,她还是担心得紧。

  以前大公主每次来请姑娘,都会留人看着她不让她跟过去。

  她不是不知道宫里人的手段,但姑娘能活着都是恩赐,她哪里敢有任何不满?又想着到底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大公主肯定不会做得太过分,也好在姑娘虽然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身上却没有伤。

  可是经历过苏宓被抬回来以及落水,接连两次真是把她吓怕了,她打定主意,朝鹤园方向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她总算放下心来。

  衣着素净的少女干净美好,脚步轻快脸上带笑,稚嫩中透着朝气,都是她以前没有看过的样子,彷佛那些阴霾从不曾存在过。

  她像是看到另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满身荣华地款款向她走来,那绚烂的光芒艳惊四座,时至今日想起来依然震撼于心。

  她眼眶一湿,喃喃一声,「娘娘。」

  苏宓也看见了她,小脸写满说不出的惊喜,「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奴来接姑娘。」秦嬷嬷用袖角擦着眼睛,「风太大了,嬷嬷的眼泪都吹出了。」

  苏宓献宝似的拿出那盒凝肌膏,「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上好的珐琅瓷盒,描金烫花好不精致,秦嬷嬷意外,「这是什么?郡主给你的?」

  「郡主问我要什么赏赐,说是因为我送的花,让她的铺子掌柜做出更好看的花来。」苏宓天真道,瞧着根本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我别的没要,我就要了这个。」

  秦嬷嬷一听就明白,必是郡主铺子里的掌柜拿姑娘做的花当样子,想出赚钱的法子,姑娘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许是看这个瓶子好看才要的。

  苏宓挖出一些香膏抹在秦嬷嬷的手上,「婉儿姑娘说,抹了这个凝肌膏就不怕冻,嬷嬷的冻疮很快就会好的。

  秦嬷嬷愣住,「姑娘,你要这个东西是给老奴的?」

  「嗯。」

  「姑娘,这样的矜贵东西,老奴用着糟蹋。姑娘你大了,也该用一些好的香膏擦脸。是嬷嬷没用,竟然没有想到这些事。」

  苏宓并不在意,疲于温饱的人,哪里还有闲心想一些身外之事?

  秦嬷嬷愧疚不已,觉得她应该再多做些活,她恨自己没用,又恨老天无眼,恨来恨去化成无奈,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苏宓替她擦眼泪,「嬷嬷你哭什么?」

  「嬷嬷是高兴,我家姑娘真懂事。」秦嬷嬷欣慰着,人老了就受不得别人的好,眼泪也变得越发不值钱。「这天还冷着,我们赶紧回吧。」

  苏宓收好凝肌膏,一转头看到曲婉儿带着一帮人过来,她本能地把东西藏在身后,紧紧靠着秦嬷嬷。

  曲婉儿抬着下巴,「苏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脸一沉,「是什么东西?」

  苏宓将东西拿出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曲婉儿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这凝肌膏是自己送给司马延的,谁知对方如此不给她脸面,竟然送给苏宓。

  苏宓在王府被称作表姑娘,她怕别人将自己和这个低贱之人混为一谈,不喜欢别人也称自己为表姑娘,叫曲姑娘又太生分,所以她允许别人叫她婉儿姑娘。

  可现在,司马延转手送礼的作为彷佛把她跟苏宓放在同一个地位上,这算什么!

  曲婉儿沉着脸走近,不善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

  方才远远瞧着,苏宓好像把东西抹在这个老奴才手上,她的东西落到苏宓手中已让她觉得屈辱,更别提用在一个该死的老东西身上。

  「苏宓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不知道这凝肌膏的矜贵吧?」

  秦嬷嬷低头,「是奴婢的错。」

  苏宓挡在秦嬷嬷前面,「婉儿姑娘,是我给嬷嬷用的,我还和郡主说过了。」

  司马延也知道?这下曲婉儿更是觉得受到奇耻大辱。

  「好个老东西,你奴大欺主,竟然能蛊惑主子替你争东西。」她朝婆子们使眼色,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捉秦嬷嬷。

  「婉儿姑娘,嬷嬷没有蛊惑我。」苏宓把凝肌膏拿出来,「你要是觉得我们不配用,就把东西拿回去吧。」

  曲婉儿一把将东西抢过来,咬牙切齿,「一个下贱奴才碰过的东西,我岂会再要。你说的没错,你们怎么配用这样的东西。」

  她把盒子重重一摔,一声脆响,白色的香膏流淌在碎片之中。

  苏宓小脸闪过心疼,「你不要为什么还要拿回去?这可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冷笑,她的东西毁了也不能落到低贱之人手上。

  「我高兴!」

  她昂着头高傲离开之后,秦嬷嬷还在自责,「姑娘,你以后不要为老奴做什么事,老奴是个下人……」

  「嬷嬷,你看还有好多能用的。」

  秦嬷嬷一转头,便看到苏宓蹲在地上,试着把沾在碎片上的香膏收集起来。

  「姑娘,你别割了手。」

  「嬷嬷,这天冷得很,香膏都冻住了,我们弄回去还能用。」苏宓的声音欢喜无比,瞬间冲散悲伤的气氛。

  秦嬷嬷抹着泪,和她一起把香膏收起来。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坚强了。

  别人欺侮时不退缩,不将他人羞辱放在心间——这原是她对姑娘的期望,她盼着有那么一天即使她不在了,面对往后的磨难姑娘也能坦然活下去,只是为何姑娘看淡他人轻贱时,她心中反而更是难过?

  曲婉儿受此大辱,心思几转之后直奔忠亲王妃的住处。

  她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表妹,外祖母和忠亲王妃的母亲是亲姊妹。她时常在王府小住,忠亲王妃还算看重这个外甥女。

  忠亲王妃住在王府正院,院中同鹤园一般洁净干净。兰香幽淡,暖如春夏,一应摆件屏风件件精美,屋舍之中留有心腹嬷嬷和大丫头服侍,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曲婉儿去的时候,司马延也在,两人正说着什么话,桌上还放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假花。

  「幸亏我把柳掌柜给了你,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巧心思。」

  忠亲王妃年近六十,依然是美艳大气的贵夫人,忠亲王府世袭罔替,底蕴深厚,她本人又是家中独女,嫁妆丰厚。

  司马延小名鹤儿,她四十多岁才生了司马延,向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紧着。

  司马延凤眼微睨,淡淡看一眼进来的曲婉儿。

  「姨母,郡主表姊。」

  司马延年十七,比曲婉儿大一岁。

  忠亲王妃示意外甥女先等一等,司马延这才说话。

  「能有这样精巧心思的自然不是柳掌柜。前几日苏宓落水,是我让人送回去的,她心存感念,便做了几枝布花送我。我瞧着倒是新奇,随手丢给柳掌柜,不想柳掌柜心眼活络,又想出一条生财之道。」

  曲婉儿目光微凝,不敢插话。

  忠亲王妃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倒是手巧。」

  「孩儿想给她赏赐,她不要。恰巧曲表妹给我送了一盒膏子,正好苏宓的奶嬷嬷用得上,我就将那东西给了她。」

  「是这样啊。」忠亲王妃若有所思。

  两人你来我往,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其实在曲婉儿来之前,早有下人将她和苏宓的事报到忠亲王妃的面前。

  忠亲王妃好像这时才有空地问:「婉儿,你刚才想说什么?」

  曲婉儿连忙说自己没事,就是过来请个安。

  忠亲王妃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和鹤儿还有话说。」

  她闻言,行礼告退。

  司马盯着她站过的地方,眼中尽是不堪忍耐之色,忠亲王妃身边的婆子丫头没动,她看了红岭一眼,红岭赶紧取来湿布巾反覆擦着那块地方。

  曲婉儿心有不甘,鬼使神差一回头,脑子里顿时「嗡」一声炸开,全身冰冷。她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手脚麻木地离开。

  忠亲王妃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恨不得事事谋划周全,婉儿小时候就常在府中小住,她颇有几分喜欢,有心想要把人留在府中,所以她千叮咛万叮嘱的,让鹤儿千万别伤了婉儿的面子,谁知道……

  「婉儿要强,心里定然不好受。」

  「她好不好受与我何干。」司马延说得理所当然,「我难受,何须忍。」

  忠亲王妃哪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既然司马延难受了,那她可管不了别人难不难受,便不再替曲婉儿说话。

  见司马延起身要走,她连忙道:「一起用膳吧,王爷等会儿就回。」

  「不了。」司马延走得更快,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

  忠亲王妃又好气又好笑,鹤儿最是受不了王爷回来时的邋遢样,总嫌王爷身上一股子鸟屎味,谁让王爷现在没有别的爱好,就爱逗蛐蛐遛鸟。

  「鹤儿,你这性子,以后哪个人能受得了。」

  「何必非要找个能受得了我的,找个我能接受的不就好了。」司马延答得随意,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亏得我是你亲娘,否则我也会被你嫌。」忠亲王妃送孩子出去,出了屋门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个苏宓……」

  「母妃,总归是出不了王府,没有什么好担心。」

  忠亲王妃沉默片刻,点点头,「也是。」

  第三章 抓准时机告状

  红岭再次出现在小院的时候,苏宓正在给秦嬷嬷抹手,空荡的屋子里,温暖的火盆旁,一老一小相依而坐。

  在红岭眼里,她们不像是一对主仆,而像是一对祖孙,她从没见过哪个当主子的会这么对身边的下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羡慕。

  秦嬷嬷连忙站起来,很是不安,尊卑有别,早前曲姑娘才借此说事,她怕再给姑娘招来其他的是非。

  红岭什么也没有说,她是来送东西的,送的是另外一盒完好的凝肌膏。

  苏宓小脸疑惑,满是不解。

  「郡主知道那盒碎了,特意让奴婢再送一盒过来。」

  「不,不用,里面的东西没洒,还能用。」苏宓连忙拒绝,「烦请红岭姊姊替我谢谢郡主,我不能再要郡主的东西。」

  红岭将东西放在桌上,「表姑娘,奴婢奉郡主之命送东西过来,如果东西没有送到,奴婢会受处罚。」

  「那……那怎么办?」苏宓面色发白,一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的模样。

  「奴婢已将东西送到,该留还是该还那是表姑娘的事。」红岭回道。

  苏宓杏眼一亮,「红岭姊姊说的对,我明天就把东西还给郡主。」

  红岭笑而不语,有礼有节地告退。

  秦嬷嬷的手抹了凝肌膏,觉得好受了许多。她不奇怪郡主会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她奇怪的是郡主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姑娘,郡主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事?」

  内宅从不少争斗,朝堂后宫更是风起云涌,姑娘不谙世事,万不能扯进那些算计之中。一个不慎,旁人可以抽身而离,姑娘只能是万劫不复。

  苏宓托腮摇头,「郡主什么也没让我做,反正我明天就把东西还回去,我也不是占别人便宜的人。」

  「对,我们不占人便宜。」秦嬷嬷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二天苏宓起了一个大早,找来一件破衣服捣鼓半天后才去见司马延,领她进门的还是红岭,红岭在进屋之前照旧换鞋子。

  看到她拿出两个布袋模样的东西往脚上套,红岭眼晴一亮,而两人进去后,司马延的目光落在苏宓脚上,凤眼微露诧异。

  等苏宓拿出凝肌膏说明来意,司马延这才淡淡地开口。

  「我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来的道理?」

  「郡主,这东西太贵重了。」苏宓声音渐弱,「多谢郡主的好意,嬷嬷说无功不受,我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

  司马延冷冷道:「如此,丢了吧。」

  红岭遵命。

  苏宓震惊,却并未开口将东西留下。

  一室清冽的冷香中,只剩她和司马延,她盯着自己脚上的布套,不敢抬头去窥探那屏风之后尊贵无比的人,而司马延不让她退下,她不敢乱动。

  红岭回来,默默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延终于出声,「你是第一个敢拒收我东西的人,你可知我会如何处置你?」

  「郡主,我……是我辜负郡主的好意,是我不好,可是我……我没有钱,若收了郡主的东西,我拿什么东西回送?」苏宓惶恐着,声音都在打颤。

  司马延放下手中的书,难得用正眼看向苏宓,她很局促很忐忑,背倒是挺得直。

  「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回礼?」

  苏宓说得认真,「礼尚往来,不应该如此吗?可是我连一样像样的回礼都买不起,怎么敢当郡主如此重的馈赠。」

  又是一阵静默。

  苏宓更加不安,「我嬷嬷用了凝肌膏,好受多了,谢谢郡主。」

  「那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

  「哦。」她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如果能有花不了几个钱的冻疮膏就好了,那样很多人都能用得起。味道不好也没关系,不怎么细不怎么白也没有关系,只要够油够润就行。」

  「不值钱的东西,商人做来何用?」司马延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事论事的语气老道无比。

  「可是贵人又不用干活,更不用成天风吹雨打,这样的东西他们买得少,商人照样赚得少,寻常百姓干活的人多,长冻疮的人也多,积少成多应该也能赚钱。」苏宓像是在自说自话,尔后一脸惊慌,「郡主,我都是乱说的。」

  司马延深深看着她,凤眼有着不符这个年纪的深沉,良久之后冷淡的让她退下去,她如蒙大赦般告退。

  苏宓出去后一脸忐忑地问红岭,「红岭姊姊,我是不是乱说话惹郡主生气了?」

  红岭温和地说:「只要是有道理的话,郡主都不会生气。」

  「哦。」苏宓苦恼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有道理。」

  红岭笑道:「奴婢觉得刚才表姑娘说的话就很有道理。」

  苏宓笑得极腼腆,又极开心,「谢谢红岭姊姊。」

  红岭送她到门口,她和那位叫素月的丫头打过招呼后离开。在离小院不远的路上,她和等在那里的秦嬷嬷碰面。

  秦嬷嬷凝重的神色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她无比轻松地说东西还了回去,郡主也没有生气。

  秦嬷嬷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苏宓依偎过去,「嬷嬷,以后会更好的。」

  穷人的日子永远不会是如水一样平静美好,而是如冰如刀一日比一日艰难,好在她们现在有了银霜炭,有了新被子,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总算不那么难挨。

  秦嬷嬷照旧帮别人洗衣服,不过身边手炉里的炭火不时温暖着她的双手,加上抹了上等的凝肌膏,手上的冻疮比以前好了许多。

  苏宓养了几天,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红岭又一次送东西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

  一个小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个五两的银锭子,银子的光芒在灰暗的屋子里那么耀眼,惊呆一老一少的主仆两人。

  「红岭姑娘,你这是何意?」秦嬷嬷心生不安,把苏宓护在身后。

  「郡主说,这是表姑娘应得的。」红岭回道。

  苏宓从秦嬷嬷身后出来,满眼茫然,「我什么也没有做……」

  「表姑娘上回不是说凝肌膏太贵寻常百姓买不起,如果能有一种百姓买得起的膏子,便是成色差味道不好也无妨,你还记得吗?」

  苏宓懵懵懂懂点头。

  红岭微微一笑,「郡主听了表姑娘的建议,果真让人做出一种便宜好用的膏子,一瓶只要二十文钱,如此一来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正如表姑娘所说,天下还是干活的穷人多,这膏子买的人很多。法子是表姑娘想的,这些银子也是表姑娘该得的,还有这新出来的膏子,郡主让我送来两瓶给秦嬷嬷用。」

  灰白色的粗瓷小瓶,一看就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样子,里面的膏子味道确实不算太好闻,成色也泛着黄。

  红岭又道:「托表姑娘的福,府里的下人今年冬天不怕再冻手冻脚了。」

  秦嬷嬷听完来龙去脉,心中五味杂陈,姑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何德何能?

  苏宓望着她,「嬷嬷,这些银子我能收吗?」

  她心中突然有股劲上来,肯定地说:「既然是姑娘应得的,老奴觉得姑娘不能辜负郡主的美意。」

  「那我就收下了。」苏宓欢喜不已,「原来有想法也能赚钱,如果我以后还有新想法,还能赚钱吗?」

  「郡主说了,如果表姑娘还有什么好点子,可以说给她听。若是一条生财之道,表姑娘自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太好了。」苏宓搂着秦嬷嬷的胳膊,「嬷嬷你听到了吗?以后我还能赚钱的,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好不好?」

  红岭眼神闪烁着,眼眶有些酸涩。

  秦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欣慰道:「嬷嬷以后少洗一些。」

  苏宓拚命点头,「等我以后赚更多的钱,嬷嬷你就什么都不用干。」她看着那些银子,羞赧道:「红岭姊姊,这些银子好大一块。我们平日里用的都是铜钱和小碎银,你能不能帮我们换一些碎银子?」

  红岭自是应承,给她换了十两银子的碎银和铜钱,余下的四十两银子则是折成银票方便她们存起。

  十两银子中,七两是碎银,三两全是铜钱。足足三千个铜钱摆在一起,是苏宓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好多钱啊。」她惊叹着,脸上尽是喜悦。「以后我还会再赚更多的钱,嬷嬷以后不要再给别人干活,我会赚钱养嬷嬷。」

  秦嬷嬷含笑看着她,饱经岁月的面容一扫往日的愁苦,「我家姑娘真厉害,随口一说的法子就能赚这些钱。老奴以后跟着姑娘,那可有福享了。」

  「嗯,我会孝顺嬷嬷的。」苏宓认真无比,「不是我厉害,是郡主心好。她不欺负我,也不骂我更不会戏弄我,她还会听我说话,不占别人的便宜。嬷嬷,她真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坏人,谁能说得清?不过至少郡主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秦嬷嬷干涸的心突然生出希冀,「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和她做朋友?」

  「嗯。」苏宓面露羞赧,「我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姑娘,你听老奴说。」秦嬷嬷拉着她,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般,眼神慈爱中透着坚定,「从今以后你永远把她当成你的朋友,你用真心对她,她肯定会拿真心待你。」

  她听话点头,「嬷嬷,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在苏宓的坚持下,银票和散银铜钱都由秦嬷嬷收好,藏银票的地方秦嬷嬷自然不会瞒她,碎银和铜钱藏在另一个方便取用的地方。

  简陋的屋子里,火盆被移到床边。暖和的被子里,一老一少依偎着取暖,外面是寒风呼啸,屋中则是岁月难得的温馨。

  「嬷嬷,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生病,喝过一碗鸡汤。」少女软糯的声音在夜里喃喃,「鸡汤真好喝。」

  秦嬷嬷哽咽,「好,明天我们就喝鸡汤。」

  当年那碗鸡汤是她帮别人洗了一个月衣服换来的,那时姑娘病得实在厉害,又瘦又小的一个孩子,她几次都害怕姑娘会熬不过来。

  苏宓偎紧一些,「嬷嬷真好。」

  「好姑娘,睡吧。」

  秦嬷嬷望着灰暗的屋顶,似乎看到一丝光亮从瓦缝中泄进来。

  次日午饭时,苏宓终于喝到心心念念的鸡汤,汤底清而无油,鸡肉烂到脱骨,瓦罐煨在火盆里,一直冒着热气。

  「嬷嬷,鸡汤怎么这么好喝。」她小口小口喝着,舍不得喝得太快。

  秦嬷嬷心酸不已,天下比鸡汤矜贵的吃食不知有多少,朝天城世家显贵钟鸣鼎食,兴宁宫内富丽堂皇山珍海味,她的姑娘居陋室孤苦伶仃,从小到大才喝过两次鸡汤。

  不该有怨,不该有恨,这是姑娘的命。

  「嬷嬷,你怎么不喝?」

  「嬷嬷看着姑娘喝,比自己喝了还开心。」

  她和大厨房打过招呼,这瓦罐可以晚几天还,也亏得姑娘最近去过几回鹤园,大厨房的那些人没怎么为难她,大冷的天,东西不会坏,这罐鸡汤应该够姑娘吃上几天。

  苏宓盛一碗给她,「嬷嬷喝,我也很开心。」

  「嬷嬷不喜欢喝。」她推开,「姑娘自己喝。」

  「那嬷嬷尝一尝,兴许就喜欢喝了。」苏宓又送过去。

  「姑娘,嬷嬷以前喝鸡汤会闹肚子,你自己喝吧。」

  苏宓眼眶一红,执拗起来,「嬷嬷不喝,我也不喝。」

  「你……你这孩子……」

  院子里忽然有喧哗声,秦嬷嬷脸色大变。

  「什么好东西推来推去的?」曲婉儿神色高傲地走进来,以帕子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看到火盆里的那罐鸡汤后鄙夷一笑,「原来是鸡汤啊,我还当是什么美味珍馐。」

  「你……你来干什么?」苏宓护着秦嬷嬷。

  曲婉儿不屑道:「上次才说你机灵了,怎么这次又犯傻?当然是大公主找你说话,你不会连大公主也忘了吧?」

  大公主三个字,是主仆两人的恶梦。

  秦嬷嬷反过来挡在苏宓前面,「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在养病,不敢把病气过给大公主。」

  「养病?」曲婉儿冷笑一声,「我只是来传话的,苏宓你是自己过去,还是让大公主亲自过来请你,你自己看着办。」

  苏宓想拉开秦嬷嬷,秦嬷嬷不肯让,她软声安抚,「嬷嬷,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姑娘,上回你差点没命了……」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只要活着总会相见,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说大公主是什么身分,她怎么可能害人。」

  两个婆子过来拉开秦嬷嬷,秦嬷嬷突然大力反抗起来,「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病着,求婉儿姑娘让奴婢陪我家姑娘一起去。」

  「嬷嬷……」苏宓轻轻摇头。

  曲婉儿不屑耻笑,「你什么东西,也敢去污公主的眼?」

  苏宓扬声道:「婉儿姑娘,我和你们去,你们放开嬷嬷。」

  秦嬷嬷大急,「姑娘,不能去!」

  「嬷嬷,我保证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等我,我回来再喝汤。」苏宓突然对曲婉儿一笑,「好些天没见大公主,我甚是想念。」

  曲婉儿一愣,这人怕不是疯了吧。

  秦嬷嬷眼睁睁看着苏宓离开,颓然地坐到地上,瓦罐里的鸡汤和火盆里的银霜炭还在冒着热气,她却觉得好冷好冷,冷到钻心刺骨。

  苏宓被曲婉儿带到李长晴面前,依旧是在王府里最为清静的一处客院,屋内布置精巧,地龙烧得极旺。

  李长晴高高在上,享受着宫女太监的侍候,屋内有个大大的四方物件,上面罩着红布。

  记忆中闪过许多画面,熟悉的恐惧感在苏宓的脑海中流窜,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随后听到李长晴的一声冷笑。

  一个小太监过去,掀开四方物件上的红布,红布之下是一个四方大铁笼,笼子里睡着一头被铁链拴着的斑斓大虎。

  小太监解开铁链,转而把链子的一端拴到旁边的柱子上,然后他不知让大虎闻了什么东西,它慢慢苏醒。

  「本宫的小宝贝睡了两天,不吃不喝,也该进些荤腥了。」李长晴漫不经心地说着,睥视着面色发白的苏宓。

  苏宓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有宫女过来用绳子绑着她,把她绑在另一根柱子上,和她绑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剥皮的兔子。

  大虎抖擞着毛发,从笼子里出来,它闻到食物的气味,大吼一声朝苏宓扑来,但铁链限制它的行动,它在离苏宓一线距离时被扯回去。

  尖利的牙齿森森,令人魂飞魄散,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熏得苏宓想作呕,可是她还是没动,呆呆的如同一个木头人。

  大虎再次扑来,依旧是相同的结果。

  三次、四次,大虎的咆哮一声比一声愤怒,吊晴铜铃大眼凶狠地瞪着,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而苏宓还是没有反应,连尖叫都不曾。

  曲婉儿感觉不太好,「公主,苏宓不会吓傻了吧?」

  「是不是在装傻?」李长晴很生气,因为没有看到想像中讨人厌的贱种吓得哭天喊地求饶的样子。

  曲婉儿心道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装傻,除非是真傻,她不怕苏宓变成傻子,她就怕到时候有人查起来,所有的责任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小心翼翼地劝说:「公主,不如下次再玩……」

  「不行,本宫今天还未尽兴,岂能作罢!」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李长晴脸色丕变。

  苏宓呆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突然大哭大叫起来,「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救命啊,大公主饶命!」

  李长晴来不及错愕,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门的是青峰,随后白衣胜雪的司马延冷若冰霜地走进来,凤眼淡淡地扫视一圈。

  曲婉儿瞬间想起之前奴婢擦地的情景,几乎不敢看过去,她掐着掌心往后退几步,努力让自己逃离无地自容的难堪之中。

  这时,大虎大吼一声,再次朝苏宓扑过去。

  苏宓面白如纸,惊恐地闭着眼睛,「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大公主饶命啊——饶命啊——」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刺耳,李长晴恨不得让人捂住她的嘴,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发什么疯,这个贱种还真是让人讨厌。

  小太监赶紧丢一块肉到大虎面前,大虎一口将肉吞进嘴里,它嚼着扯着突然四肢一软,摊在地上昏睡过去。

  苏宓还在惊恐中,「不,不要啊……我不害怕,我不能让大公主不高兴,她在和我玩……她不是要害我……」

  「小姑姑,你怎么来了?」李长晴总算是回过神来,「你也听到了,我是在逗苏宓玩,她一点事也没有,就是胆子太小了。」

  红岭过来给苏宓松绑,苏宓两腿一软差点倒在红岭身上,红岭一把扶住她,安慰地拍着她的背。

  「红岭姊姊……我……我……我没事。」

  苏宓的脸像是褪尽颜色的花瓣,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甚至还对红岭挤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太勉强太辛酸,看得红岭心生不忍。

  「大公主将此等猛兽带进王府,意欲何为?」司马延问。

  李长晴心生不快,「小姑姑,我都说了我是和苏宓闹着玩的,她又没有受伤,你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公主,这里是王府。」

  「我知道,我是公主!」

  司马延凤眼渐深,「公主所言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这就吩咐下人将府中各处打扫干净,静候公主随时把皇家兽苑的猛兽全部迁来养在王府。不知除了圈养猛兽,公主还有什么安排,我一定照办。」

  李长晴脸色变了变,渐渐涨红。

  曲婉儿忙道:「郡主表姊,公主不是这个意思,公主真的只是想逗苏宓玩。你看看苏宓完好无损,哪一回受过伤。」

  苏宓苍白着脸,心有余悸,「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我胆子太小了……婉儿姑娘,是不是我受伤了,大公主就不会找我玩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苏宓一头撞在柱子上,血花顿时绽放在她的额间。

  「大公主,民女受伤了,民女不能陪你玩了……」说完,她软软倒地。

  苏宓醒来的时候,李长晴等人已经离开。

  空气中似乎还有猛兽留下的气息,目光所及尽头是那一抹雪色,司马延白衣白靴,纤尘不染,那白太过高冷疏离,有着让人仰望不可及的尊贵。

  「虎……老虎……不要过来,救命!」她惊叫着,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表姑娘,没事了。」红岭说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茫然四顾,心有余悸,「……大公主走了?是不是我受了伤,所以她不和我玩了?红岭姊姊,如果我以后都伤着,那她是不是不会再来找我玩?」

  面对她惊恐未散的杏眼,以及绝望之中迸发出来的期盼之色,红岭不由得心生怜悯。

  那大虎凶恶无比,还被饿了两天两夜,最是狂暴嗜血,别说是一个小姑娘,便是壮年男子也能吓晕过去。

  大公主的手段,还真是越发残忍。

  虽说从不伤人,可如此行径比皮肉之罪更令人胆颤心惊,更让人煎熬痛苦。

  红岭柔声安慰,「大公主已经离开,表姑娘别怕。」

  苏宓紧紧抱住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我不想害怕的……红岭姊姊,我知道大公主不会伤到我,每次我都告诉自己眼睛一闭忍忍就能过去,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我是不是很没用?」

  红岭到底是下人,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大公主是什么身分,她又是什么身分。她再是同情这位表姑娘,也不敢说大公主的半字不是。

  苏宓陷入自己的低落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喜欢找我玩,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和我玩……以前是虫子老鼠,后来变得越来越可怕……那蛇比碗口还粗,它紧紧缠住我,越缠越紧,大公主说它不会咬人,它也没有毒,但我还是很害怕。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会被它勒死,我死了不要紧,秦嬷嬷怎么办……

  「嬷嬷她还等着我,她要是等不到我,肯定会着急的。」她喃喃着,「还有那条狗,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好可怕,我被绳子拉着跑不掉,好几次它的尖牙差点咬到我,我吓死了。」

  绿眼睛的狗,怕不就是狼?红岭心下断定,却不能说出来。

  「花池的水很冷,大公主让我跳下去,她说只要我把汤婆子捞起来她就和我做朋友,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因为如果我不跳,我就会被扔下去。那水好冷,我感觉自己快冻死了,我拚命找汤婆子……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到,大公主就算不和我做朋友,也会对我好一点……」

  寂静的屋中,她的声音很低,像低低的啜泣。

  红岭别开脸,不忍看她,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爱戏弄她,但是从来都不会有人上前阻止,或许是因为大公主身分尊贵,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受过伤。

  她的额头用白色的布条包扎着,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她瘦弱的身体靠在柱子上,竟让人生出一种破碎的凄美。

  无休无止的恐惧,充斥着记忆中的每个日夜。

  那些梦魇缠身的夜,竟然有人会不愿意醒来,甚至还巴望着永远不要天亮——因为对于原主来说,白天比夜更可怕。

  「我总是作恶梦,梦里无数的鬼怪猛兽追我咬我,它们青面獠牙,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我无处可逃,没有人能救我……我好害怕。」

  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苍白惊恐的小脸,她凄惶着、颤抖着,满目皆是惊魂未定的恐惧和畏怯,红岭不由自主握往她的手,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我多想睡着了之后就不要再醒过来……可是我又舍不得嬷嬷。我要是死了,嬷嬷会难过的。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想让她难过。」

  少女压抑地啜泣着,呜咽声令人心酸,红岭再也没忍住,眼眶一湿,饶是看上去严肃的青峰,都不自觉红了眼眶。

  唯有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苏宓终于抬头,泪痕斑斑的小脸,尽是楚楚无依的可怜,「红岭姊姊,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还请你们替我保密,不要让秦嬷嬷知道……她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红岭自然地看向自己的主子,然后向她保证,「好。」

  她抹去眼泪,扶着红岭的手起来朝司马延行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终于开口,「这里是王府。」姓司马,当家的不会是李长晴。

  「郡主大恩,我会永远记在心上。嬷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我以后有能力了,我一定会报答郡主的。」

  司马延不语。

  她脸色白得吓人,额头还包扎着白布,几根发丝散下来。明明是极狼狈的样子,却并不让人觉得有碍观瞻——至少向来喜洁的司马延没有皱眉。

  「郡主,我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她迟疑开口,像是鼓足极大的勇气。

  司马延倒是未见不耐,「你说。」

  她将唇咬得发白,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父母,每回我问嬷嬷,她都不肯说。你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马延看着她,觉得她实在不像是有心机的样子,一个从未见过父母的人,想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什么问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马延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到有人说……他们说我活该,说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会活该?我有什么罪?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我不认识他们。」司马延声音没有半丝起伏。

  她认同点头,「嬷嬷说我爹在我没出生前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之下就去世了。郡主肯定是不认识他们的,是我问错了人。」

  司马延凤眼微动,什么也没有说。

  屋中重新寂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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