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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七业《送上门的笨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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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0 22: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业《送上门的笨厨娘》

{出版日期}2021/09/10

{内容简介}

姑娘误认夫君,该不该收?

自歹人手中救下的姑娘一张口就唤他夫君,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秉文很无奈,眼见她失去记忆,只能暂时收留她,以表兄妹相称,
是说这姑娘傻乎乎的,满心想报答他的恩情,却总好心办坏事,
得了邻人赠鱼,想烧鱼汤的她却因生火把厨房弄得浓烟密布,
上街买菜被人诓了不自知,还沾沾自喜捡了便宜,
出门买布料被色迷迷的官家子弟看上,使尽手段纠缠,
为了助她摆脱对方,他表面被害下狱,实则早用以往的势力布局,
她为此心慌意乱,一句「担心」打破他冷硬的外壳,温暖孤身漂泊多年的他,
两人的感情直线升温,他带着她逛街游玩,她则会害羞、会吃醋,
谁想她却在意外忆起往事後告知,原来她早已有了夫君……



第一章 捡到小姑娘

初冬的日子,天色黑得越发早了。

傍晚时分,画眉县码头处,昏暗的天光笼罩码头的每一处角落,天边的最後一丝霞光隐入云层,河水中的粼粼波光逐渐消失。

码头又停泊了一艘货船,顺路搭载的客人有的是到了目的地,有的是早已在船上闷了许久,趁货船在此停留的时间,纷纷上岸来,或是透气,或是返家,人们来来往往,热闹不已。

码头四处坐着休息的搬货工人,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凉意,然而这一群使着体力的汉子仍旧穿着薄衫,更有甚者光着膀子,叫下船来的姑娘妇人们瞧见了羞臊不已。

其中一人便叫她们见了不禁绯红了小脸,却又忍不住投去更多的目光。

男人大张着腿坐在装着货物的木箱上,高大挺拔的身形格外显眼,因为方才搬货出了汗,正撸起袖子敞着衣襟散热,露出一片结实坚硬的胸膛,一手拿着一小坛酒大口喝着解渴,锐利的星眸微醺,剑眉飞扬,刚硬俊朗的面上生着胡须,更为其添了几分硬朗阳刚之气。

他坐在那便叫人移不开目光,但周身散发的冷意却令人望而却步。

「周大哥,咱们该搬货了!」见上岸的人渐渐走远,远处便有人呼喊。

男人放下酒坛站了起来,惊散了一群慢慢踱步的姑娘与妇人。

他的目光从迎面走来、神色谨慎的男人身上收了回来,眉头微皱,将身上衣带系好,长腿朝货船迈入。

工人们上了船,各自分开搬货。因为是货船,甲板与放置货物的船舱都修得宽大,过道与住客的客舱则极为狭窄。

男人走下甲板入了船舱,行到堆放的货箱前,双臂一用力,胳膊上肌肉鼓起,一下便将木箱扛上肩头。

不同於别的工人还需两人协作,他只身扛着木箱上了甲板,稳稳当当走上连接货船与岸边的木板桥,将木箱扛到了码头上。

如此往返了几个来回,待他又进船舱搬货,从过道走过时,忽见从前方的一间客舱里出来一人,那人佝偻着背捂着肚子,转身将门用力阖上,阖上後还动手推了推,发现轻易推不动後,便放心的转身走了。

这人骂骂咧咧的朝男人这方走来,「该死的胡三,自己上岸快活去了,留下老子在这里看人。哎哟,这船家给了什麽吃的,疼死老子了,等上了岸非得将这黑心的船家揍一顿。」

他捂着肚子快步走着,迎面便要撞上男人,男人往後退了一步,他抬头,凶神恶煞道:「挡什麽路?滚开!」说着朝男人伸手一推,从男人身侧挤了过去。

男人冷眼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待走到方才那人出来的门口时,忽然耳尖,听到了一道女子娇弱的嘤咛声。

他步子立即顿住,侧耳细听,听到了躯体与木板碰撞的声音。

回想起方才那人骂骂咧咧的情景,男人眉头一皱,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置身在一片漆黑的浩瀚中,宋琇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随着波动沉浮,无从依靠。

她向虚空伸手,探不清眼前一丝一毫的情景。

有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同在脑海里响起,吵闹声、哭泣声、辱骂声,堆叠哄闹,纷乱嘈杂,直叫她头疼不已。

女子慈和温婉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绵绵笑意,「咱们痴痴啊,以後肯定是最聪明的!」

然而转瞬,笑声变成了无尽的哀泣,浓浓的不舍缱绻难散,女子呜咽哭道:「痴痴,以後便是娘不在了,你也千万喜乐无忧,不惧不愁。」

这个声音戛然而止,她心底蓦地生出慌乱哀痛来,想哭喊,想吵闹,然後突然有人狠狠搧了她一耳光,怒斥道:「怎麽跟你母亲说话的!」

她捂着脸,委屈不止。

突然,年轻男子含情的低笑声响起,诉道:「表妹,咱们就要成亲了,你可高兴?」

成亲?对於这两个字,她只觉迷茫,满身孤寂无处安放。

木梳梳过发丝,带来青丝被扯痛的麻意,老嬷嬷暖厚的掌心抚着她的头顶,慈爱道:「大姑娘明日便要嫁人啦,嫁了人便有夫君护着姑娘了,有夫君在,咱们姑娘再也不用受委屈,以後呀,做个好娘子,安安稳稳的跟着夫君幸福过一辈子……」

嫁人?夫君?

穿着嫁衣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忙乱交错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一声声向她逼迫压来,直让她喘不过气,她连忙挣扎,但身边彷佛有一层桎梏,让她伸不开手脚,她急得动作越发的大。

下一瞬,周身的压迫散去,清凉的空气灌入口鼻,她大口呼吸着,慌忙睁眼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彷佛带着月辉的一双星眸,浓密的剑眉微敛,眉眼如夜色之下的远山原野。

宋琇莹头痛得十分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初初来到世上的新生婴孩,又像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知。

昏迷中脑海里闪现的画面在迅速消失,她慌张失措,像婴孩一样胡乱挥着手,抓住了一块粗糙的布料,这小小的一片粗布给了什麽都不知的她无尽的安全感。

感觉到手中的布料要被人抽离,她慌乱的伸出另一只手一起紧紧抓住,见男人皱眉,她睁大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颤动不止。

脑海里又有声音响起,但转瞬即逝,她什麽也没能抓住,脑海中只有男人的那双眼。

良久後,她才轻启唇舌,小心翼翼又隐隐藏着依赖,「夫、夫君?」

周秉文原本有些怔怔的神情迅速一敛,周身寒意聚拢,本就满是冷意的脸顿时一黑,更叫人望而生畏。

他压低声音道:「敢问姑娘是谁?」

说着就要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没想到竟是扯不动,低头一看,发现她细细的指头紧紧攥着衣料,指节泛白。

宋琇莹仍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怯生生,颤巍巍,声音细不可闻,「我、我是娘子啊!」

周秉文习武多年,即便屋外人声嘈杂,依旧听得清楚她说了什麽。

不过是过来搬搬货,他竟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娘子?

伸手将解开的麻袋套回宋琇莹头上,他冷声道:「你认错了,我不是。」

船舱外人声沸腾,工人们搬货时吆喝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被麻袋又套住的小姑娘忽的没了动静,周秉文心生疑惑,忙掀开一看,原是晕了过去。

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宋琇莹闭着眼,连昏迷时黛眉也紧紧蹙着,小脸苍白,发丝凌乱,被青丝半掩的额头上生着十分严重的淤青,丝丝血痕布在其上,看着十分可怜。

他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发现只是有些虚弱罢了,稍稍放了心。

这姑娘为何会被麻袋套着藏於客舱的角落中?

周秉文回想起方才遇见的那人关门时谨慎小心的神情,皱起了眉。

思索了片刻,他冷笑一声,伸手将麻袋重新绑好,扛起人出了客舱。

这一扛发现小姑娘轻飘飘的,与他方才扛的木箱相比,根本没有什麽重量,他微微讶异,面色平静地踏上木板桥,往岸上走去。

四周皆是船工与码头的工人,都忙着搬货,哪有人会分出精力来注意其他,周秉文将宋琇莹扛至码头角落处藏好,又面色平静的回了货船上。

待他几个来回,又扛着木箱经过过道时,发现方才那骂骂咧咧的男人正满脸厉色地在船上四处寻找什麽,随手拉住搬货的工人,狠厉道:「你们谁进了老子的房间?」

被拉住的工人满脸莫名,在这种糙汉堆里干着力气活的汉子自然不是什麽好脾气的,一把甩开那人的手怒道:「老子忙搬货还来不及,进什麽房间?滚滚滚!」

周秉文敛下眼,沉默的扛着木箱从那人身旁走过。

「站住!」赵伍厉声呵住他,挡在他面前,眯着一双绿豆眼上下打量他,认出此人正是他出门时撞见的工人,面上狠厉更甚,「就是你!是你进了老子的房间!」

周秉文神色无辜,作痞子状嫌弃的摇头,「我就是进也是进青楼姑娘们的房间,你一个大老爷们的房间有什麽好进的,啧啧。」

这话引得周围的工人们哄堂大笑。

赵伍脸上生起难堪之色,恼怒不已,「你!」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货船过不久便要再次启程,因而甲板上难得点起了灯。

码头的工人们皆忙碌地赶着将这批货物搬完,被赵伍一闹,皆耽误了进程。

「老子丢了大价钱的东西,快给我交出来!」

见赵伍不依不饶,众人心中已生起不满,有人撸起袖子走上前道:「我们兄弟虽在码头干苦力,但做的可是正正经经的行当,这贼偷的营生哪个会做。」

「就是,你是怀疑我周大哥偷了你的东西吗?」

船老大除了货物以外,本不想管其他事情,但这事已经耽误了货物的装卸进程,赵伍两人上船时又是给了不少银子的,而且更有一个他完全不想得罪的人。

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他忙过来,一边招呼其他工人继续搬货,一边与赵伍笑道:「我跑了这麽多年船,这码头的人我可以打包票,是不会做出偷盗的营生的,赵爷的东西是不是不慎丢了?说说是什麽,我可以叫人帮忙寻寻。」

「是银子还是珠宝啊?」有人打量着赵伍一身粗糙衣料,嗤笑道。

周秉文在一旁补充,「赵爷说是丢了大价钱的东西,还怀疑我,为了以防万一,再者我也要自证清白,不如报官如何?」

一说到报官,船老大与赵伍皆是面色一变,船老大是觉得报官麻烦,他这船卸完货便要启程,哪里有时间跟官府的人纠缠,且少不得会吃亏,心中便对赵伍生出不满来。

赵伍则是瞬生畏惧,一听到官府二字便心中戚戚,方才还凶狠的气焰一敛,讪讪道:「哪里敢劳烦官府老爷来。」

此时外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船老大与码头老大急着指挥人搬运剩下的货物,周秉文正要离开,又被赵伍拦住。

「不许走!」

周秉文不耐烦起来,眼中蕴起寒意。

赵伍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抖,退了半步。

此时,在赵伍之前上岸的胡三也回来了。

见身边来了人,赵伍底气多了许多,「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胡三尚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拉过赵伍询问,赵伍忙不迭与他低声耳语。

周秉文见胡三面色大变的模样,越发明白自己方才的事做对了。

「看来赵爷当真怀疑我偷了你掉的东西,为了自证清白,码头老大,劳烦你派一人去报官吧。」

有个最起劲的年轻小夥子举着手,嚷嚷道:「我去我去!」而後一溜烟上了岸,往衙门的方向跑去。

船老大早已怒气暗生,皱眉道:「赵爷到底丢了什麽东西?说出来我们寻寻便是,还劳烦官府,我这船马上就要开了,可禁不起赵爷这耽误的功夫。」

言罢,他见货物已搬运完毕,几个透气的人也回来了,当即指挥船员动作起来。

赵伍咬牙切齿,正要开口,却被胡三一把拦住。

他佝偻着背,嬉笑道:「是我这兄弟弄错了,不过是丢了些小物件,他眼皮子浅,尽把那些没用的当成什麽宝贝,闹笑话了,闹笑话了,各位兄弟勿怪,勿怪!嘿嘿!」

说完,他扯着赵伍离去。

周秉文无言,转身下了船。

木板桥被收回,货船慢慢离岸,船上两个不甘心的人还在争吵。

周秉文活动着扛完货的肩头,瞧见方才嚷嚷着跑去报官的小夥子正向他走来,开口道:「你倒是机灵。」

童青挠着头嘿嘿笑道:「那当然,哪能让周大哥受冤枉啊!」

「官老爷呢?」

童青瞪眼道:「周大哥说笑了,我哪里敢真的去找官老爷来,不过是唬唬他们罢了。」

周秉文拍着他的肩头,敛眸道:「官府的人跟咱们没什麽不同,别总是见了就吓得要尿裤子。」

童青臊得一下子红了脸,抬着下巴结结巴巴道:「哪里、哪里尿裤子了!」

周秉文失笑,「你跟老刘说一声,我先回了。」

「那工钱呢?」

「十六箱,算清楚了,一个子都不能少。」说完,他忽然想起,还有个麻袋呢!

周秉文下意识皱起眉头,摇摇头甩去这乱七八糟的念头,转身往宋琇莹被安置的地方走去。

待见到宋琇莹时,发现她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呼吸也变得虚弱起来,他面色一凛,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忙往家中走去。





老大夫检查了一番宋琇莹头上的伤口,又凝神把了会儿脉,良久後收回手,指挥一同跟来的药僮取来伤药,为她包紮伤口。

待一切包紮好後,周秉文才开口问道:「她的伤势如何?」

老大夫抚须沉声道:「现在看来只是外伤,但她摄入过多迷药,头部遭受撞击,不知醒後会如何,只怕会伤了脑子,於记忆有损。」

码头搬货的工人时不时会有个肩疼臂酸什麽的,老大夫是县里治跌打损伤的圣手,众人常常去寻他治伤,故而他与周秉文也有几分相熟。

於是他便多了句嘴,皱眉道:「老夫方才把脉,她已经起码两日不曾进食了,你这夫君是怎麽做的?」

周秉文神色微微一僵,想开口辩驳,可宋琇莹已从昏迷中醒来。

老大夫见状忙上前询问道:「这位夫人,你感觉如何?」

宋琇莹头晕恶心,伸手痛苦的捂着头,见他靠近,吓得忙往後躲,余光瞥见了周秉文,下意识伸出手,楚楚可怜唤他,「夫君……」

老大夫满面了然,行医多年当即明白自己又碰见了什麽人,心下感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多做什麽,只是尽着医者本分,温声道:「夫人莫怕,我是大夫,夫人可还记得受伤时发生了什麽?」

宋琇莹满脸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想循着老大夫的话回想,却什麽也想不起来,越想头便疼得越发厉害,脑海里人声交错,哄哄闹闹的,她忙去寻周秉文,下意识想依赖他。

老大夫又问了几句,最後下了判断,转身与周秉文道:「看样子令夫人是失忆了。」

周秉文腹诽,不仅如此,只怕脑子也坏了。

将老大夫送出了门,周秉文将写好的药方来回看了几遍,而後叠好放进怀中,回来时便见宋琇莹扶着床沿颤颤巍巍起身,想去构桌上的茶壶。

见他进来,宋琇莹似乎被吓了一跳,本就软趴趴的两条腿再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便要摔倒在地。

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

「喝吧。」周秉文倒了水递与她,而後愣住。

家里就他一个,平日里想喝水时随随便便倒一碗便是,哪管冷热,思及方才大夫说她很久未曾进食,当即想将手收回去,但宋琇莹极渴,一把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喝着,甚至呛了两下。

他收回的手顿住,慢慢放了下来,好在这天也不是特别冷。

喝完水宋琇莹才好似缓过一口气,但这麽点水完全不够,她捧着碗,睁着一双鹿眼看他,眼中带着还想喝的希冀。

此时她面色红润了许多,双唇因沾了水而变得水润嫣红,在灯影下泛着微微光泽。

见他看过来,她忙露出了带着讨好的腼腆浅笑来,左颊露出一点小小的梨涡,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辉。

心弦彷佛被人忽然拨动,泛起撩人的尾音,周秉文默了一瞬,接过她手中的碗,提起茶壶转身往外走去。

「夫君!」宋琇莹顿时不安的连忙唤他,声音里带着恐慌,唯恐被丢下。

周秉文头痛道:「我不是你夫君。」

「我、我……」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中泛起水泽,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奶猫。

「我只是去烧水,顺便做饭,想必你也饿了。」周秉文的心蓦然一软,向她解释。

他话音刚落,一道绵延的咕噜声响起,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响亮无比。

宋琇莹小脸腾地红了起来,带着火辣辣的烧意,她忙捂住肚子,恨不得像只蜗牛一样把自己蜷起来。

周秉文不知怎的,竟被她这模样逗得想发笑,抿着唇忙向厨房走去。

他点亮烛火,熟练的烧火、倒水、淘米、切菜,这是他十二岁之前做得最熟练的事。

就在他操起菜刀快速切菜时,身後响起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他停下动作,回头看去,发现宋琇莹正虚虚扶着门框,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

见他突然转头,她吓得忙往後退,不防还有只脚在里头,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往後倒。

周秉文放下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忙将她扶稳。

宋琇莹红着脸小声道:「谢,谢谢。」

周秉文挑眉,原来她还会说除了夫君以外的话。

「你来这做什麽?」

「我……」宋琇莹仰起头看他,带着十分明显的依赖。

周秉文觉得太阳穴在隐隐抽痛,他抽过一旁的小藤椅,摆到宋琇莹身旁,「既然如此,便坐在这吧。」

闻言宋琇莹欢欢喜喜点着头,迫不及待坐了下来。

周秉文回身给她倒了碗烧热的水,见她双手接过便要喝,忙道:「小心烫。」

这明显的关怀叫她眸子瞬间一亮,周秉文则惊异起自己方才的反应来,默然回过身,接着方才的动作。

那道欣喜的视线一直黏在身後,叫他切菜的动作都不自觉慢了几分。

昏黄的烛光照亮满屋,燃烧的灶火发出劈啪声响,厨房里渐渐升起饭菜的香味。

宋琇莹的肚子响得更加厉害,她早已饿极,不停地吞咽着口水,鼻子近乎贪婪的嗅着香味,双眼一直在周秉文的背影与他锅铲下翻炒的菜打转。

周秉文将炒好的菜端上桌,宋琇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过来。

他指了指长椅,道:「坐这。」

见她乖乖巧巧坐下,他又转身去端碗筷。

一盘青椒炒腊肉,一盘炒青菜,卖相虽不太好,但喷喷香味直惹得宋琇莹流口水。

即便如此,印在骨子里的记忆却还使她端坐着。

周秉文端了碗来,见她如此模样,心下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将碗筷摆至她面前,「大夫说你久未进食,不宜吃太过油腻,喝些粥、吃点青菜即可。」

一碗白粥摆在面前,热气带着米香,宋琇莹端起碗来小小吃了一口,而後抬眸看他,笑道:「夫君做的真好吃!」

周秉文夹菜的动作一滞,不理会她。

今日在码头上累了一日,他早就饿了,就着菜大口大口吃着,足足吃了三碗才作罢。

见宋琇莹吃完了一碗,看着自己表示还想要,他摇头道:「饿久之後不宜吃太多。」

她满脸遗憾,只得倒水喝。

趁此歇息的功夫,他才有空闲将她好生打量一番。

小姑娘玉口琼鼻,眉眼精致,面上还带着稚气,生得十分白皙细嫩,头发虽凌乱不成型,但发丝乌黑柔软,一双玉手纤细修长,未见粗茧,一身红色衣裙,布料虽然算不上极好,却是普通百姓家轻易不会穿的。

更何况即便饿极也依旧举止有礼,丝毫不见粗鄙,显然是富贵人家养在闺阁中的小姐,不知为何落难於此。

「你可认得我是谁?」他忽然开口问道。

宋琇莹看着他,双目满是茫然,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心翼翼喊道:「是夫、夫君?」

周秉文摇头,「我未曾娶妻,所以我不是你夫君。」

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知是从哪学的,见了人就一口一个夫君的喊。

他又接着道:「你受了伤,伤及头部。」

宋琇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绑着白纱的头部。

「你可记得你是谁?」

这话问得宋琇莹越发的茫然,「我是谁?」

她努力回想,想知道自己是谁,可脑海里白茫茫一片,什麽都没有,只有破碎的画面在不停回闪。

女子盈盈笑声一直在耳边响起,「痴痴,叫娘啊,该会喊娘喽!」

头又痛了起来,她痛苦的捂着头,呜咽着,眼角流下一滴泪来,「我、我、我是谁?」

「人人都说我的痴痴是痴儿,可娘知道我的痴痴最是聪明,你叫痴痴,便越是不痴!」女子的语气带着满满的骄傲与不服气,伸出指头在幼童鼻尖上一点,彷佛那是她世间最得意的宝贝。

「痴、痴痴?」宋琇莹茫然地抬头看着周秉文,下意识呢喃。

周秉文一怔,垂眸看她,视线便撞上了那双湿漉漉的鹿眼,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

东阳府这一年冬日比往常要冷上许多,七岁的孩童从未想过原来冬日能这麽冷,从踩於泥泞的脚一直冻上发梢,胸腔里灌满冷气,心脏在寒意里打颤,人置身於白茫茫的雪地,一眼望不到前路。

他哈着冷气,缩在墙角,双目贪婪地盯着街口处那个卖包子的小摊贩,每每对方手下的笼屉打开又落下,他眼中的亮光便加深几分。

他要偷走笼屉里的两个馒头。

为什麽是两个馒头而不是带馅的包子?因为一个馒头比得上两个包子的分量,因为馒头比包子更耐放,因为馒头比起包子,能够让他不幸被摊贩抓住後挨的打轻一些。

秀才爹教给他的那些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全在饥饿面前成了云烟。

若是他那秀才爹还活着,只怕会伸着那只因常年握笔而生着老茧的手,愤愤然指着他呵斥,「不肖子!小小年纪不知廉耻,这般心中算计行偷盗之举,还无一丝悔改之心,圣人的教诲去了哪?为父教你的道理去了哪?何做君子?不过无耻小人!有此子,我耻为人父!」

圣人教诲?端做君子?小小年岁的孩童即便不懂,也不由得心中生起了嘲笑。

秀才爹念了一辈子的圣人教诲,做了一辈子的端庄君子,为何到死也考不上一个举人,连份家业也留不住,让他被人赶出了家门?

肚子咕噜咕噜又响了,君子不君子,小人不小人的,全都比不上他的肚子。

孩童盯着笼屉的目光越发热烈,伺机寻找着可以动手的机会。

从街口缓缓驶来一架简朴的马车,不远处几个打闹的小儿在争抢一支糖葫芦,一个挑夫挑着木炭走得摇摇晃晃,竹筐的缝隙间掉落出一路的黑线,两个背着包袱的旅人缩着身体往手里哈着热气,走向正在吆喝的小贩。

「四个肉包子,四个馒头。」一人边从袖口里掏钱,边跟小贩吩咐。

小贩兴致昂扬,打开笼屉开始拿包子。

正当他拿了包子递过去时,笼屉下方伸出两只小手,不顾笼屉里的热气,快速而准确的抓起两个馒头,黑瘦的身影似箭一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哎?」小贩猝不及防,看着那瘦小的背影愣神,倏地反应过来,龇牙怒道:「小兔崽子!偷到你爷爷头上了!」言罢撸起袖子快步追去。

小小的人儿哪里跑得过一个成年男人,更何况又是已经饿了许久,脚下虚浮无力,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似被刀刮一般疼。

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孩童便被小贩追上,衣领被人从後大力揪住,他整个人悬空而起,喉咙被衣领卡得难以呼吸。

他拚命挣扎,张着牙口奋力地想转头咬人,即便如此,两只手依旧将包子紧紧护在怀里。

「小兔崽子还想咬我!」小贩恼怒地抬起大掌往孩童头上搧去。

孩童瞬间被打得耳鸣眼花,那一瞬间简直快要昏死过去。

「没教养的狗东西,当老子是菩萨?老子卖包子不累?偷到老子头上!」小贩说着又要搧上一掌。

孩童缓过神来,朝着他的手掌一口咬了上去。

「哎哟!我的手!」小贩吃痛,用力挥手,将孩童远远甩到一旁。

孩童咬牙睁开眼,险些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粗壮的马蹄离他的脑袋不过几寸有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马正在他的脑袋上方打着响鼻,若是再过来一点,只怕他的头会被这马当场踩爆。

一股无法抑制的惧怕从心底涌了上来,他骇得手脚止不住颤抖,牙口打颤,连方才紧紧护着的馒头掉了也没有发现。

「呵呵,小兔崽子,看你还跑!」小贩一把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拍打着他的头气笑道:「今天你不给我干一天活,休想老子放过你!」

言罢,强拉着他便要回去。

一道女声忽然响起,带着病弱的无力感,却十分温柔,「这位大哥,且等等。」正是从方才孩童跌在跟前的马车里传出的。

「做什麽?」小贩没好气道,斜向下的眼角里带着戾气,待回头发现从马车里掀开帘子的是个病弱的美妇人时,脸上不由得带起了讨好的笑来,「哟,这位夫人,喊住我是有何事啊?」

「你被偷的那几个包子全当做我买了。」妇人让旁侧的嬷嬷递了铜板给小贩,「你既没什麽损失,便把这孩子放了吧。」

小贩接过铜板掂了掂,十几个铜板,比他被偷的那几个馒头值钱多了,掌心的铜板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叫他心头有些荡漾。

「好说!」他嘻嘻笑着,往那美妇人多看了几眼,将手里的孩童推了出去,「去去去!老子发善心放过你这回,下次再来偷,老子非打死你不可!」说完便回了摊位。

孩童双目冷冷看着他,紧抿的唇里藏着怒气。

「孩子,过来。」

妇人在车内向他招手,声音轻轻柔柔,很像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的声音,叫这些时日一直警惕的孩童忍不住松开了绷着的那根弦,踟蹰着朝前迈了两步。

「上马车来。」妇人温和地笑着,伸手拍了拍垫在车上的毛毯。

「夫人,这……」一旁的嬷嬷忍不住出声,但被妇人一眼看去,默默闭了嘴。

车夫伸手将他抱了上去,厚重的车帘落下,温暖的车厢一下便隔绝了外头的寒冷,竟叫他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方才跌到马车旁,可是吓着了?」妇人凑近,想拉起他被擦伤的手。

孩童下意识往後躲去,跌坐在毛毯上,乾净柔软的毛毯带着暖意。

他低头看去,发现毛毯上脏了一团,正是被他光着的双脚沾染的,他动了动,被冻得青紫的双脚想往後退。

妇人见他局促不安的模样,眸中心疼怜悯更多,伸手捻起几案上的糕点递过去,「你是饿了吧?」

方才偷的两个馒头早在小贩走的时候便被他一脚碾碎在地,此刻温暖的马车勾得孩童饿感更甚,再不管那麽多,伸手便想抢过那糕点。

妇人却将手收了回去,端了一杯热茶递与他,「先饮些水,点心太乾了。」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喝过热水了,从秀才爹死後,从他被人赶出家门之後,从入冬开始,饿了想寻吃食都是奢侈,更何况喝上一杯热水。他更多时候是捧着破庙外流淌而过的冰冷溪水当做饭食,喝到肚撑,喝到肺腑都被冰得没了感觉为止。

他小心捧过,像捧着一碗稀世珍药,带着陌生之感迫不及待地一口喝下,快得甚至被呛了几下。

妇人这才将糕点递给他,见他接过糕点大口大口吃着,她一边为他倒水,一边像母亲一般唠唠叨叨的叮嘱着十分琐碎的小事,「饿久了之後,再吃时不可吃太多,会伤了肠胃。」

孩童吃着糕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眼眶里有热意在涌动。

一旁的嬷嬷小心地又开了口,「夫人若是怜悯这个孩子,给他一些银钱不就行了,何必叫上马车来,还做这些琐事呢?」

「我若当街给了这孩子银钱,只怕一会儿便会被人抢去。」妇人摇头道:「不过是小小的善缘罢了,权当是为我的痴痴积累善报,只希望佛祖怜悯,在我去後,将我做的这些小小善事报於痴痴身上。」

妇人话音刚落,便有幼儿的声音响起,她方才还忧愁的情绪尽数化为了欣喜,倾身抱起了一个幼儿。

孩童这时才发现,马车最温暖的角落里还睡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许是方才的动静将女娃给吵醒了,只是她醒了却不哭不闹,睁着双眼,一双漆亮的眸子咕噜咕噜转动。

「姑娘醒了!」

妇人笑着,将幼儿抱到了孩童眼前。

被毯子包裹着的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看着两岁左右,刚刚睡醒的双眼还带着蒙蒙雾气,一双鹿眼水润无比。

「是哥哥在吃糕点呀!」妇人逗弄着怀里的小团子,眉眼极尽温柔,牵着她的小手,与孩童挥手打着招呼。

小团子睁着漆黑水润的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又看看妇人,口齿不清地重复道:「痴,痴。」

妇人闻言更是笑意满满,「不是你这个痴痴,是吃饭的吃!」她抱着小团子满脸得意,自豪道:「谁说我的女儿痴傻?她现在会说话了,不是吗?她只是学得慢罢了,咱们痴痴啊,以後肯定是最聪明的!」

妇人脸上那温柔又自豪的笑让孩童久久不能忘却,时间久远,那妇人的模样他早已记不清了,但他却还一直记得她当时的笑,为她的女儿,笑得温柔至极。



周秉文从回忆中醒来,发现眼前这双湿漉漉的鹿眸与记忆里那个小团子的双眼竟是相似的很。

「所以,你叫痴痴?」

好像与那夫人喊的名字一样,他一直很感激那个妇人,若非她当时的善举,只怕他难以撑到後来遇见义父。

宋琇莹看着他,愣怔许久,而後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迷茫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谁。」

周秉文凝神看了她许久,片刻之後才转头看着门外的天色,缓声道:「先歇下吧。」

第二章 以表兄妹相称

当四周一切都沉寂下来,窗外呼啸的冷风吹得院中的桂花树枝叶摇晃,烛火被渗入的冷风吹得明明灭灭,屋内光影晦暗不明,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

躺在床上的宋琇莹陡然睁开眼,直盯着帐顶眨也不眨,乱了许久的脑子终於得以沉寂下来,初初醒来时的惶恐与无助散去,理智与自我意识开始渐渐回笼。

她抬起手在眼前摇晃,屋内黑暗以至於她只能看到一团乌影。

就像她看不清就举在眼前的双手一样,在脑海里翻翻找找,她同样寻不到关於自己的任何一丝踪影,方醒来时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也已经变得模糊了,她努力想抓住那一丝影子,却使得头又痛了起来。

宋琇莹痛苦地蜷起了身体,将被褥拉紧,紧紧地裹住自己,好似寻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壳,叫她不安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我到底是谁?」她喃喃自语,茫然至极。

被褥上带着的男子气息窜入了她的鼻尖,方才那个男人让她今夜在这里休息,想来应当是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自己另去睡他处。

想到此,她的双颊顿时生出了热意,同时,安心的感觉亦从心中升起。

她抓着被子将自己裹了裹,被褥里那股男子气息彷佛又浓了一些,茫然漂浮於空中的她好似落到了一个实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来於何处、去於何处,若前去探寻,只怕是孑然一身,寻不到落脚之地,没有记忆的她能去何处?

将手中的被褥又攥紧了一些,宋琇莹咬住下唇,垂眸思索了许久,而後抬眸,目光怯怯又带着坚定往门的方向看去。

房门关着,什麽也看不见,门外相隔的是院子斜对的另一处房间。

她直直盯着,心中下了一个略显得卑鄙的决定,带着愧疚与安心,抓着被褥紧紧裹住自己,阖上了眸子。



翌日到来,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却并未如昨日那般生起朝霞。

昨晚刮起了冷风,一夜之间天气冷了许多,整个天都阴了下来。

宋琇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昨夜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而且还睡得十分沉。

她於床上坐起,视线在屋内环绕了好几圈,有些茫然。

天光已经大亮,所以她彻底看清了屋内的摆设,屋里有一张大床,没有挂帐幔,抬眼就能看到房梁,木纹一圈又一圈,还挂着一个残破的蜘蛛网。

一套桌椅摆在屋正中,说是一套,不过就是一张桌子加张小凳子罢了,桌上随意摆着茶具,同样是一只茶壶配一只茶杯。再有的就是靠墙摆着一方大柜,柜门耷拉着一把打开的锁,从门缝中露出来青灰色的布料。

整个房间看起来简单又冷清,不像住人的屋子,唯一不同的色调是自己於被褥中露出来的红色裙角。

良久之後她才回想起来昨日到今天发生的一切。

屋外忽的有了响动,她骤然回神,急急忙忙起身下床,额上又生了痛意,她捂着绑着纱布的额头,忙打开门出了屋子。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登时叫她冷得打了个激灵。

她所处的院子不是很大,进门对面便是正屋,正屋用一扇小门隔开了内室与外厅,西侧连着厨房,一间小房间坐落於东侧。

院子里堆满杂物,还搭了半圈篱笆,西南角有一口小小的井。

「表姑娘,你醒啦?」

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宋琇莹惊讶的抬头看去,见院中站着一个年岁约莫五旬的妇人,一身烟色交领襦裙外罩姜黄褙子,衣料朴素却十分整洁,头发梳得齐整,外包着布巾,露出了几缕银丝,面上满是和善热情的笑意,整个人精神奕奕,丝毫不见老态。

「我?」宋琇莹慌忙将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刘氏是个热心并且自来熟的人,今晨听了周秉文跟她讲述的事情,心中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头上还带着伤的娇弱美人多了几分怜惜,「可怜的孩子,你额上的伤可还痛?」

说罢人便走上前来,拉住宋琇莹满眼怜惜的瞧她。

宋琇莹连忙退了半步,被她这份莫名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大娘,你刚刚是喊我表姑娘?」

「对呦!」刘氏和善应道,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唤我刘婆婆就行。」

宋琇莹讪讪地喊了她一声刘婆婆。

「我住在你表哥隔壁前两家,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住,所以请我时不时来帮他收拾收拾屋子。今天大清早的,你表哥便去请我来照顾你,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宋琇莹一脸莫名,不等她开口问,刘氏解下了背後的包袱递到她手中,「这是我的衣裳,表姑娘你莫嫌弃,先将就穿穿,今日天冷了,你这一身太单薄,且先去换上,小心着凉。你不知道呦,这骤然变冷的天可邪的很,一个不小心受了凉,那是要病上十天半个月的!你头上还带着伤,更是要小心啊!」

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宋琇莹根本插不上话,懵懵懂懂的被刘氏推进了屋内。

她无措过後解开手中的包袱,拿出衣裳更换,衣服解到一半时突然停住,抬眸一看屋内的布置,发现正是那个救了她的男人的房间,原本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的小脸顿时红了。

外面刘氏在问衣裳是否合身,宋琇莹忙应了一声,顾不上害羞,连忙将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换上刘氏带来的衣服。

许是因为刘氏的身量有些矮,宋琇莹换上後,袖口只到腕间,两条胳膊一伸便露出了细白的腕子,她有些不适应,拢着袖子忙出了门。

「哎哟,表姑娘生得好看,老婆子我的衣裳穿在姑娘身上,竟还好看了几分哩!」刘氏许是江南人氏,说话结尾总带着些语气词。

宋琇莹腼腆的垂下眸子,柔柔道了谢,略有些不自在地道:「刘婆婆不必喊我表姑娘,你喊我,喊我……」说到一半顿住,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见刘婆婆疑惑地看着她,宋琇莹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见那院墙一侧围着半圈篱笆,忙道:「你喊我阿篱就好!」

刘氏闻言蹙起了眉,心下暗道这名字可不太好听,但面上并未表现,只笑道:「阿篱姑娘,这衣裙可还合身?」

宋琇莹闻言将手往後藏了藏,点头道:「合身,谢谢婆婆的衣服。」

刘氏道不算什麽,而後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去。

宋琇莹站在院中,朝对面屋子看了看,又探头看向大门外,都不见周秉文的身影,她不知自己该做什麽,只得随着刘氏走进厨房。

厨房里刘氏在燃灶烧水,见她进来,边继续忙活手上的事边道:「阿篱姑娘来投奔表哥,这一路上走得辛苦吧?可怜还受了伤,等我烧些热水,你洗漱洗漱再吃些饭。」

宋琇莹站在一旁,踟蹰道:「他……」

「你是问你表哥吗?小周嘱咐了我後便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你等等,他稍後应该就回来了。」

「表哥?」宋琇莹一愣,脑海里有一道清俊儒雅的身影忽然闪过,她忙捂住了头。

她不知自己是谁,自然也不知那男人是谁,昨夜他说他不是她夫君,今日又出来一个表哥的身分,难道他是她表哥?

热水很快便烧好,刘氏是个爱乾净的人,拉着宋琇莹好好洗漱了一番。

梳洗後宋琇莹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不见昨日的蔫态,像是被水洗过的鲜红果子,小脸红扑扑水润润的,鬓边的发丝沾了水而黏在脸上,本来头上绑着的碍眼纱布还因此而增色了几分,越发衬得她娇弱可怜,惹人怜惜。

周秉文回来时一抬眼便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一怔。

宋琇莹望见是他,抿唇含笑,黏在脸上的发丝陷进梨涡里,樱唇轻启,声音软软道:「表哥?」

他皱眉,倒是没有反驳。

宋琇莹见状顿时欣喜,面上带着雀跃追问道:「你当真是我表哥?」

周秉文头痛扶额,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些鼻音,「不是。」

宋琇莹呼吸一滞,瞬生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好这种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刘氏从厨房出来,手往围裙上擦水,开口询问,「不是什麽啊?」见了周秉文,她笑道:「小周回来了,你吃过饭了吗?我正好要做,你且等等,一会儿便能吃了。」

周秉文忙道:「不劳烦了,我从外面带了些饭菜回来,刘婆婆,这些药麻烦你煎一下。」

他说完一手将药包递给刘氏,一手将放着早饭的食盒递给了宋琇莹,而後忍不住喉间痒意,咳了两声。

「哎哟,可是受寒了?」刘氏问道,她皱着眉看着他身上的衣衫,啧啧摇头,「瞧瞧,这变冷的天衣裳还穿这麽单薄,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注意身体,以为自个儿年轻力壮,到时候老了可就什麽毛病都找上门来了。」

一旁的宋琇莹捧着食盒,暗暗咬唇,心生愧疚。他的衣裳还是昨日那身,昨夜他将房间让给了她睡,自然不可能天寒了加衣,可不得受寒嘛!

周秉文面色不变,不甚在意道:「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一下便会好的。」

刘氏嗔道:「可不能不在意,我去给你煮些姜汤去去寒。」

言罢转身又进了厨房,留下周秉文与宋琇莹在院中面面相觑。

见宋琇莹满脸的愧疚,周秉文忍下喉间痒意,道:「去用饭吧。」

十分普通的饭菜,两个馒头,一碟香菇肉丝,但比昨夜吃的清粥好多了,宋琇莹昨夜便没有吃饱,见他现在并未说什麽忌吃太多的话,当即敞开了肚子吃。

周秉文一只手撑着膝盖坐在对面,另一只手拿着桌上的茶杯在手中打转,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宋琇莹听着,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我与你并不相熟,表兄妹的身分是我寻刘婆婆来照顾你时随意编的。」

周秉文清晨去找刘氏时顺口给宋琇莹编了一个身分,说她是他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妹,家中败落,故而远道来投奔他,不想来的路上被人劫了钱财,还不小心跌了一跤,磕到了额角,人都有些不太清醒了,便请刘氏去照顾一二。

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又道:「我昨日将你从货船上救下,你被两个贼人打晕绑於麻袋之中,不知是被他们拐来的还是受了什麽迫害。」

「迫害?」宋琇莹喃喃细语。

「我已去官府问了,并未有人报案家中有女眷丢失。昨夜救你时行事匆忙,也并未问船老大绑你的两个贼人是从何处上船的,现下货船已经开走,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才会再来一趟。」

还有一点他没说,时间过去久远,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当初对他有恩的那个妇人的女儿。那妇人在马车上让他填饱了肚子又穿了保暖的衣物後,塞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小心放着,便将他放下马车离去了,并未留下身分资讯,他就是想去找也无从下手,更何况他手上的人脉早就没了。

「你如今失忆……」

宋琇莹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腮帮子鼓着,忙抬起一双鹿眼看他,莫名的有些可怜巴巴。

周秉文叹了口气,脑海里那个小粉团子睁着眼看自己的记忆又浮现上来,「大夫说你伤势还好,并未太重,仍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你……」

他话还未说完,宋琇莹提着心忙起身朝他跪了下来。

周秉文转动茶杯的手顿住,被她这突然的动静弄得有些懵,「你这是做什麽?」

「我?」宋琇莹同样是一脸懵,方才她脑子一热,心里一慌,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动作,这下反应过来,陡然生起了尴尬,一股火烧上脸颊,直烧得耳根子都红了。

她垂下头来不敢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着衣摆,支支吾吾带着小心道:「我、我知晓这个请求很是过分,但、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还请恩人收留我一阵子。我、我会做很多事,干很多活,不会很麻烦恩人的!等我记起了我便离开,恩人大恩,我、我也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说出这番话已是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若让她再说一遍,是再也不能了。

她垂着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周秉文的两条腿。

他的腿很长,圈在这桌下显得有些局促,两只大脚分开踩在地面上,布鞋许是有些不合脚,被撑得松松垮垮,粗布的裤腿上沾着泥点子,左边的那只还被刮开了一道口子。

这足见男人并不富裕,她还请求他收留自己,想到这,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周秉文垂眸看见的便是宋琇莹白白细细的脖颈和削瘦的肩头,看着瘦弱无比。

视线移动,转到她红了一片的耳根上,就连圆润小巧的耳垂上也是一片嫣红之色,叫人生出想捏一捏的心思。

他下意识搓了搓指尖,待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时,顿时冷了神色。

宋琇莹久等不到他的反应,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他这一副黑着脸的模样,配上他脸上的胡须,同昨夜他黑着脸将麻袋盖回她脸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她顿时煞白了脸,忙低下头,眼眶涌起一股热意,眨着眼强忍着泪意打算起身离去。

「我姓周,名秉文。」他突然开了口,「姑娘若不嫌弃,暂住此处即可。」

大起大落之下,宋琇莹竟有些呆滞,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道:「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好名字。」

「是吗?」周秉文淡淡道,语气里带着点点讽刺。

宋琇莹没有听出,明白过来他方才说的话,忙不跌起身道谢,脸上又漾起了笑意,一双眸子带着闪耀的星光看他。

「多谢表哥收留!」说完她忙捂住唇,怯生生看他,「我、我可不可以喊你表哥?」

周秉文嗯了一声,示意可以。

宋琇莹顿时开心起来,表哥这种类似家人的称呼,让失忆的她多少能生出一些安心来。

见她莫名其妙对自己满脸依赖,周秉文倒是有些奇了,一时生了逗弄之心,开口问道:「你就不怕我像那两个绑你的贼人一样,转头就把你卖了?」

宋琇莹脸上喜意一滞,左颊的梨涡消失,不安渐渐浮了上来。

周秉文见她这般模样,突然有些後悔逗弄她。

她睁着一双鹿眼凝神看他,看着看着,不安渐渐褪去,梨涡又浮现出来,她眸中蕴藏着笑意,浅笑道:「不会的,周大哥若是这样的人,那你之前便不会救我。」

「你怎麽不知我救你是为了卖得更高的价钱?」那一点点後悔顿时忘了,周秉文忙接话道。

「这……」宋琇莹反驳道:「若是如此,周大哥何必既给我请大夫,又请来刘婆婆照顾我?」

说到这,周秉文突然想起今晨去找那老大夫时对方拐弯抹角说的那语重心长的话,什麽能成夫妻是来之不易的缘分,若不好好善待会追悔莫及等等。

他抬眼看她,回想起她一醒来便拽着他喊的话,开口想问,但又突然止住。

她什麽也不记得,问了又有什麽意义呢?反正到时候治好了回忆起来,该去哪去哪。

说话间,屋外响起刘氏的喊声,「小周,阿篱姑娘,姜汤跟药都煮好啦,快些喝吧!」

宋琇莹哎了一声,正要迎出去。

身後响起男人疑惑的声音,「阿篱?」

她回头与他悄悄道:「刘婆婆喊我表姑娘,我让她唤我名字,我不记得自己叫什麽了,瞧见院中篱笆,便让她喊我阿篱。」

说完,她腼腆笑了一下,略有些羞涩。

周秉文奇怪的看着她,半晌後才「哦」了一声。

药与姜汤摆上来,宋琇莹与周秉文皆没有动作。

刘氏站在一旁,看两人这般乾瞪眼的样子,催促道:「快喝呀!再不喝这药就凉了,那药效也就不好啦。」

「你若想恢复记忆,这药是需得喝的。」周秉文跟着补了一句。

宋琇莹讪讪一笑,看着黑乎乎的药,很是踟蹰的伸出了手,视死如归一鼓作气喝完药,眼角被苦得激出了泪来。

她正难受着,便听见刘氏拉住周秉文道:「小周,你这姜汤还没喝呢。」

宋琇莹闻言想起他因自己受凉的事,忍下苦意带着愧疚与认真道:「姜汤要喝的,不然得了风寒怎麽办?」

周秉文面无表情默了一瞬,而後快速端着姜汤喝了下去。

「我去上工了。」喝完,抛下一句话便走了。

宋琇莹连着见了他几次黑脸,已有些习以为常,忙快步追着他送他出门。

周秉文走到门口,突然间停住转过身来。

她刹不住脚,直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男人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慌忙往後退了两步,抬头看他,而後又垂下头来。

他垂眸将她上下打量,见她露出颈後的一点白皙肌肤,两只手不安地攥在一起,由於袖子有些短,细白的一小节小臂便露了出来,今日天气冷了许多,她的手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

宋琇莹还在羞赧着方才的情况,怀里便被丢进来一个钱袋,她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接住。

「拿去置办两身衣裳,还有其他琐碎的东西吧。」

她诧异地抬头,却只看见周秉文离去的挺直背影。

刘氏在一旁笑道:「小周对你这表妹还真好。」

却说另一头,周秉文出了门,转身拐过巷角,面无表情的脸便再也绷不住,变成了菜色。

「这什麽姜味!」他暗自咬牙。

要说周秉文最讨厌的一样菜,那便是生姜了,偏偏老人家的好意不好推辞,那小姑娘还一口将苦药灌了下去,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好再做姿态。

他苦着一张脸,揉着胸膛大步离去。



宋琇莹接了周秉文给的钱袋後,内心越发难安,只想着现在就报答他的恩情才好。

刘氏十分热心的领她上街,知她初来乍到,便都领她走直路,并一路介绍过来。

宋琇莹虽失忆了,却没傻,除了一开始醒来脑海一片空白满是慌张外,这段时间足够她缓过劲来了,藉着自己伤了脑子不清醒的由头,一路同刘氏说话,也得了些许资讯。

原来此处为画眉县,位於东阳府辖内,因为坐落在沛江畔,故而比一般县城更为热闹些,而那个「表哥」周秉文,年岁二十又一。

说到他年纪的时候,宋琇莹明显愣了一下。

周秉文周身气质沉稳,面容冷硬,站在那就有一股无形威压的气场,再加上他脸上的胡须,怎麽看也不像是一个弱冠不久的男子。

他是半年前才来这儿的,住进了那处小院子,一直在码头做搬运工,平日沉默寡言,相熟的不过是在码头做工的几个工人。

他一个大男人孤身住着,难免有些邋遢,所以花钱请刘氏去打扫,因她做人热心又实诚,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渐渐熟了。

宋琇莹一路听一路记,在刘氏的带领下去了成衣铺子,买了换洗的衣衫,又去其他铺子买了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转着转着,时间渐渐临近午後,原本就是阴天,现在似乎又暗了几分。

刘氏家中有事,与宋琇莹逛完了便要回去。

两人一道走出街巷,迎面是一条蜿蜒穿县而过的清澈小河,河上架着一座青石板桥,湿润青苔生於其上。

走过了桥,便听得桥边的柳树下,有垂钓的老叟正闭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鱼儿游东,鱼儿游西,鱼儿摇翅,鱼儿曳尾,碎了斜阳波光,乱了渔人肚肠,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好就一碗鱼汤。」

悠扬婉转的曲音从老人口中哼出,断断续续凑不成调,却像是一盏刚刚泡好散发着香气的春茗,回味绵长。

宋琇莹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下一刻便听见老人「哎哟」一声,拿着鱼竿呜呼道:「鱼游了,鱼游了,成不了一碗鱼汤了呀!」

她闻言忍俊不禁,开口道:「老人家,你唱着歌,自然将鱼都吓跑啦!」

老叟抚着胡子回头,满是沧桑皱褶的脸上漾着满满笑意,他摇摇头,连说话似乎都带着一股曲腔,「小姑娘,能被老夫的歌吸引来的鱼才是好鱼,才是好鱼汤呦!」

宋琇莹一愣,她倒不知竟还有这种说法。

一旁的刘氏嗤笑道:「听得这老杨头瞎掰,要是被歌声吸引来的鱼才是好鱼汤,那县里酒楼大厨们做的,难不成都是沟坑里的臭水?」

老杨头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刘家弟妹,你说对喽!」

刘氏摇头,白了他一眼,偏头与宋琇莹道:「阿篱姑娘,这是与咱们同住一条巷子的老杨头,年纪大了有事没事就总是跑来这儿钓鱼,总爱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别理他。」

正说着,前方远远跑来一个八九岁的男童,一边跑一边喊,「祖母!祖母!」

刘氏回头一看,拍腿道:「跑什麽?我人就在这能跑了不成?当心摔着。」

说完,那男童不防脚下石板有处凸起,一脚绊了下去,人直直朝地面摔去。

刘氏哎哟一声,连忙跑上前扶起男童,捧着他的脸焦急道:「福哥儿,磕着哪儿了?痛不痛啊?」

福哥儿抹了把脸,既不哭也不喊痛,傻兮兮笑道:「祖母,祖父找你呢。」

刘氏哭笑不得,拍了他屁股一下,「怎的,祖母半天不见都不行啊。」

福哥儿捂着屁股退了两步,抬头见宋琇莹看他,尴尬又羞涩的笑了笑,但之後他却大胆地朝她跑了过来,扬起小脸满脸诚挚,「姊姊你叫什麽呀?你生得真好看!」

他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生得清秀可爱,说话又带着十足的诚恳,宋琇莹被夸得红了脸,轻声道:「我叫阿篱。」

「阿篱姊姊,你生得真好看,你给我做媳妇儿好不好啊?」

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场的几人都傻了眼,刘氏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福哥儿斥道:「没大没小,瞎说什麽!」而後与宋琇莹尴尬笑道:「这个,阿篱姑娘,前面不远就到家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若有什麽难处,尽可去我家找我。福哥儿一个小孩子,说些胡话,你可别介意啊。」

宋琇莹摆摆手,笑道:「无事的,今日多谢刘婆婆了。」

祖孙俩牵着手一同离去,福哥儿小小一个,虽顺从的跟着刘氏回去,但仍不忘回头与宋琇莹挥手打招呼,「阿篱姊姊,再见!」

宋琇莹挥手与他告别。

身後响起了老杨头哈哈哈不停的笑声,而後又听见他哎哟哎哟叫唤,「我的鱼!我的鱼!」

宋琇莹捂唇忍住笑意,抬眸看着四周之景,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初冬冷风萧瑟,却还不至於冻得人受不住,河岸的垂柳早已尽数落了绿叶,只遗细细枝条随风摇晃。

祖孙俩的谈话声渐行渐远,远处商贩的吆喝声依旧不止,桥下河水流淌声潺潺,乌篷船缓缓划过,一只鸟落在了屋檐上,小小的身子跳了几下,又飞向天空不见了踪影。

即便在一片寒风之中,也阻不住这一番生机活泼的热闹景象,宋琇莹却恍然觉得自己是初见,久久的压抑下乍见生机便心生欢喜,再不想离去。

「姑娘。」

老杨头突然唤她,宋琇莹应声回头,就见他抬手提着一尾鱼。

「姑娘可喜欢老朽方才唱的歌啊?」老杨头满脸笑咪咪道。

那歌不成曲调,却独有韵味,叫人听了不由得舒畅安心,她含笑点了点头,「喜欢。」

「喏,姑娘,这是因你喜欢老朽的歌,给你的谢礼。」他说着将鱼递给了她。

宋琇莹手忙脚乱接过,疑惑道:「谢礼?」

「对呦。」老杨头呵呵笑着,又回身坐好,继续钓鱼。

「这……我不能收!」

「嘘。」老叟压低声音道:「我要唱歌引鱼啦,你可别惊了我的鱼啊!」

宋琇莹踟蹰了会儿,最终将鱼收下,与他道了声谢,又偷偷在他的鱼篓中放了些许铜板,而後离去。

身後,不成曲调的歌声再次响起,这次唱的却不是鱼,而是鸟儿。

「画眉鸟儿,肩头轻轻跳,画眉鸟儿,枝头啾啾叫,和尚一言灵气现,将军听罢慰念生,画眉鸟儿,肩头轻轻跳,画眉鸟儿,枝头啾啾叫,缘随一人,缘散一人……」

此曲听着却不似之前那首自然悠扬,声音随风散去,带着令人无尽的怅然。

宋琇莹并未多思,她看着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一尾鱼,想着周秉文对自己的恩情,便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麽当回报,一道奶白鱼汤突然浮现脑海,她当即脚步轻快地往小院走去。

她虽没了之前的记忆,但看到那鱼时,鱼汤的做法便已了然於心了。

回了小院,她先是将杂乱的院子收拾了一番,虽然做得有些笨手笨脚,但是慢慢做下来,倒也渐渐得心应手,唯一麻烦的是洗自己的衣裳,红衣红裙,上面还沾着血,晕出暗黑色的血点。

她拿着衣裳看了许久,脑海里忽然出现她被人按着撞向桌面的画面,心神一乱,衣物掉落在地面上,忙伸手捡起,再起身回想时,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景象。

她孑然一身,什麽都没有,唯有这身衣裙说明她与别人的不同。

这是一套中衣裙,料子柔软丝滑,还带着团花暗纹,就连她逛的成衣店里卖的最贵的那身,料子都未必有这套好。

洗衣时又是一番慌乱,她实在不知如何下手,於是随便揉搓了几下便将其晾了。

待做完这一切,她才恍然发现天已经快黑了,连忙小跑进厨房。

临下手时她才傻了眼,脑海里鱼汤的做法可并未包括如何处理一条完整的鱼啊!

她看着鱼,十分苦恼;鱼看着她,圆睁的眼里没有光彩。

苦恼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再回神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宋琇莹「呀」了一声,忙准备烧火煮饭。

奈何看着那冷灶,对於如何生火又发了愁,在揪掉了两根头发後,她决定下手试一试。





周秉文下了工,天色如往常一般已经黑了,几个码头搬货工人勾肩搭背相约喝酒去。

有人喊上他,若是以往,他便跟着一起去了,只是现在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与那人道了声他今日不去,转身便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几个工人见状嘟囔道:「奇怪,平常老周都是跟咱们一起去喝酒的啊,昨天回得那麽早,今天怎麽也回得那麽早?」说完向其中一人问道:「童青,你知道怎麽回事吗?」

童青摇头道:「不知道啊。」

有人哄笑道:「你们懂什麽,说不定是家中有美娇娘等着回去呢。」

有人啐道:「呸!大家都是大老粗,哪里来的美娇娘,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今晚去青楼好好清醒清醒吧!」

说完,又是一番哄笑。

这番对话周秉文自是没有听到,离得小院越近,他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收留这个女人,不过是看在幼时那妇人对自己的恩情上,倒是不必处处上心,但他又为何今日要早些回来呢?

这小小的思绪,他转眼便抛之脑後,稳稳踩着步伐往小院前去。

往常回来总是黑漆漆的院子,此时亮着昏黄烛光,院内似有响动,让这院子不似往常清冷。

莫名的,周秉文心下生起了暖意,但这暖意在他突然嗅到一股浓烟味时被阻断。

他面色一凛,快步走了进去,一进院子便被浓烟呛了一口,抬眸一看,便见浓烟正从厨房里飘散出来。

他眉头紧紧皱起,忙跑了进去,「阿篱!」

「咳,咳咳!」厨房里一道纤细的背影正蹲在灶前努力搧风,但是越搧烟越厉害,呛得人无法呼吸与睁眼。

周秉文咬紧後槽牙,一把拽起地上的小姑娘,将人拉了出去。

「表哥?」宋琇莹看见是他,彷佛看见救星一般,欣喜地拉住他的袖子,正要开口,抬头见他黑着脸的模样,这才发觉自己做错事了事,讪讪低下了头。

「你在做什麽?」他压低声音问道。

宋琇莹盯着自己棉布裙下露出的足尖,小心翼翼道:「我本来想为表哥做一道鱼汤的,可是我不会剖鱼,又想着该煮饭了,但是那火生不起来,好不容易生起了火,结果一下子就变小了,我便加柴想让它大些,没想到冒出了烟。我本想将烟搧散,却越搧越多,就、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秉文看着还在不停冒烟的厨房,无奈扶额,「还好你没将火生起来。」

宋琇莹弱弱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秉文摆摆手,转身进了厨房,隔着浓烟一看,发现灶膛被柴给塞满了,可不得冒烟吗?

他伸手将柴都拿了出来,又将门窗全部打开,让烟散出去,而後才将一直站在外头的宋琇莹招了进来,耐心道:「火是这样生的。」

他用火石将乾松针引燃,将较小的柴放了上去,待那柴燃了,这才又放上大柴,间隔堆放,中间留了很大的空隙。

「要有空隙火才能燃,你将灶膛堆满,火自然燃不起来,你越搧则烟越大。」他说完,转身开始淘米下锅。

宋琇莹觉得神奇极了,不过片刻他便将火生好,还没有什麽烟。

她顿了顿,伸手捡了柴小心放进去,发现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将火压塌,而且火燃得更大了些。

「火更大了!」她笑道,忙抬头看向周秉文。

周秉文只见那一双鹿眼泛着盈盈笑意,眸子中映衬着火光,看着他时满眼都是他,白皙的小脸上擦了许多灰上去……有些碍眼。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手,不过到了半途他便将手收了回来,面不改色道:「不错。」

被他这一夸赞,小姑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周秉文收回目光,侧身看向放在砧板上的鱼道:「你会做菜?」

宋琇莹倒是被他问得不确定了,「应该,会吧。」

「要做鱼汤?」

「嗯。」

他旋即拿起菜刀,俐落的刮鳞剖肚,去鳃剁尾,在宋琇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铛」的一声,鱼头便被剁了下来,她的身子跟着也抖了一下。

「切块切片?」

「啊?」宋琇莹迷茫看着他,见他拿在手里的菜刀,她反应过来,忙道:「切片,去鱼骨,鱼肉切片!」

很快这条鱼便被周秉文处理好了,他将去掉的鱼鳃、内脏等物收拾了,还未动作,窗台上便突然跳出来一只瘦小的小黄猫,猫眼直勾勾看着他,「喵呜」了一声。

「你这鼻子倒是灵。」他闷闷笑了一下,将鱼鳃、内脏等物并几块鱼肉放入碗内,递至了小黄猫前。

宋琇莹卷起袖子在一旁开始动手做鱼汤,食材除了鱼,还有她在厨房发现的一小坛酸菜,葱姜蒜花椒辣椒等辅料皆有,恰好可以做一道酸菜鱼。

她辅料不过切到一半,周秉文突然在身後道:「姜可切大些。」

宋琇莹不明所以,却也依他所做。

她将鱼肉洗净,倒入碗中,加入盐、蛋清、淀粉腌制,趁此间隙,将酸菜从坛中取出切丝,又打开锅盖,水已经被烧热,腾腾热气趁机涌出,在空中凝成白雾。

在昏黄的烛光衬托下,宋琇莹的身影被笼在白雾中,越发显得朦胧梦幻,周秉文偏头看着,不觉恍神。

酸菜下水焯熟捞出放至一旁,宋琇莹将锅中水倒了,舀了一勺油放入,将早已切好的葱姜蒜入锅炒香,之後将鱼头鱼尾鱼骨等物一同放入,翻炒片刻後放入酸菜,再翻炒几下後,倒入了足量热水,她将锅盖盖了上去。

趁此时间她回头看向窗边,窗台上蹲着的小黄猫埋头猛吃,毛茸茸的尾巴左摇右晃,周秉文微微弯腰端着碗,时不时将碗抽离,逗得小黄猫吃不到发急,一人一猫两相对比,身形差距极大,却莫名和谐的很。

待大火烧开,鱼汤已经熬煮变白,她将汤中料捞出铺在碗底,将被片得齐整的鱼肉放了进去,煮至七成熟捞了出来,放在碗上,将鱼汤一点点倒了进去。

「好了?」周秉文嗅着空中散发的香气询问,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做菜是这麽的吸引人。

小黄猫吃饱喝足,蹲在窗台上喵了一声。

宋琇莹笑道:「还差一步。」

言罢她又舀了一勺油,将花椒与切碎的辣椒放入锅中,随着油温升热,香味喷发,油冒轻烟,她俐落地将热油铲出,淋在了鱼片上,「吱啦」一声,可谓人间最好听的声音。

一道酸菜鱼完成,周秉文早已看傻了眼。

「想不到你当真会做菜。」他盯着那菜说话,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眉眼间透着隐隐喜意。

宋琇莹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居然自然而然便将整道菜做了出来,难不成她失忆前是个厨子?

「表哥试试?」

他依言夹起一块鱼肉,尝了一口,在她忐忑不安的注视中点头道:「不错。」

宋琇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自己会的事情,见他满意,觉得报答之事可行,忙道:「那我以後都为表哥做饭如何?」她解释道:「表哥收留了我,我也要做些什麽才好。」

周秉文本就是个喜美食之人,从前倒还好,尽可去吃芸味楼大厨做的菜,现在则只能将就吃自己做的,到底吃得难受,现在有人做得比自己好吃,他自然答应。

两人一同用了饭,周秉文去洗了碗筷,宋琇莹本想抢着做,奈何笨手笨脚摔了一只碗,只得默默缩在了一旁,看着他动作。

待到了歇息之时,周秉文本想让宋琇莹继续睡在自己房间内,他睡东侧小屋,她却说什麽也不肯。

今日她收拾屋子时便已看得明白,东侧的小屋内什麽也没有,只有一个空架子床,昨日他便那样什麽也没有地躺了一宿,没有受寒当真是身体好,她怎麽好意思再占着人家本来的屋子。

周秉文明了,也不再说什麽,好在还有被褥,拿来给她铺好而後离去。

「表哥!」宋琇莹喊住他,扶着门框站在屋内,屋内烛火摇晃柔和了她的面容,她莞尔一笑,温温柔柔道:「晚安。」

这一夜有人睡得安心,有人辗转半宿,夜半时才迷迷糊糊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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