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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梦南迪《奸相求入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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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1 10: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南迪《奸相求入赘》

{出版日期}2021/08/18

{内容简介}

相爷凡事算无遗策,自信从容,
唯独情之一字,唯独心爱的她,总叫他乱了方寸……

身为镇国公的独生女,她本可以做个娇小姐安享富贵,
却偏偏女扮男装,考了个武状元,当了官,
官场打滚多年,她早就练出好本领,对上谁都不怕,
唯独那位一手遮天的相爷晏玄弼,她怎麽也不想惹,
偏偏,越是不想发生的事,越是会发生,
晏玄弼因为一场雷雨意外,跟她新任继母灵魂互换!
虽说他内能替她应付难缠的祖母和表姑母,
外能配合她整治上门找碴的侯爷和其女婿,
可想想他老是藉机对她搂搂抱抱她就……想揍人!
她想尽办法总算送走这位大瘟神,这场孽缘却没有结束,
他告白心仪她多年,她能成为朝廷唯一的女官也是因为他……



第一章 灵魂互换

元嘉三年,在北齐宰相晏玄弼的调和下,北齐、东吴两国停战联姻,北齐镇国公晋世初同东吴长公主吴凝玉大婚。

东吴送亲的队伍一路长途跋涉,三个月後,终於抵达北齐国都洛阳,然而南境纷争起,晋世初不等吴凝玉抵达,便整装带兵前往南境,守家卫国,吴凝玉独守空房,至今未见上夫君一面,偏偏半个月前又出了岔子。

晋蕴飞身下马,守门的小厮急忙迎上前,接过马绳。

她身着墨绿色官服,身形高䠷,面容秀丽,羊脂玉发簪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腰间配一柄雁赤刀,好不威风。

「小、小姐、小姐……快,快去,吵、吵起来了。」

前脚刚入门,她屋里服侍的小丫头铃儿便迎面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主仆规矩,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就往主院带。

晋蕴下巴微扬,脚下好似古树生根,纹丝不动,「谁跟谁吵起来了?」

她言语里全无责备之意,态度不疾不徐。

铃儿一直跟在她身边,这般急躁,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姑奶奶和长、长公主吵起来了。」国公爷不在,府中能做主的只有身为独生女儿的小姐,她才急匆匆地来禀报这件事。

「长公主醒了?」

比起吵架的事,晋蕴更在意这一点。

长公主入晋府时,父亲已经带军前往南境,而她担任廷尉左监,公务繁忙,仅仅在长公主入门当天,匆匆见过一面。

半个月前,长公主去庙里上香,遇上雷雨天,原本大雨已停,不料长公主出庙时,天降惊雷,劈在庙中百年古树上,古树枝桠断裂,砸在了她头上,令她陷入昏迷。

如今能够吵架,显然是已经清醒了。

长公主不仅仅是她的继母,还是皇帝赐婚的东吴长公主,攸关着两国局势,把人当祖宗供着也不为过,她不能不关心。

因此,不需铃儿拉拽她,晋蕴便急匆匆的奔向主院。

「小、小姐,您慢点。」铃儿焦虑地跳脚,小姐自幼便跟在老爷身边习武,脚力哪儿是她能跟上的?

可没办法,晋蕴已经走远了。

来到正院寝房外,听着屋里的争执声,晋蕴蹙眉道:「长公主和表姑母因何事争吵?」

好不容易追上的铃儿踮起脚尖,看四周的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便压低声音跟她咬耳朵,「还能因为什麽,自是为了老爷呗。」

晋蕴闻言,只想要抚额叹息,早知道就先问清楚了。

五年前,表姑父身染重疾,寻遍洛阳名医,皆说救不了,不出一个月,果然一命呜呼,表姑母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日日以泪洗面。

表姑母被接回娘家,但她的祖母极为宠爱这个侄女,不忍她受人指指点点,便将她接来了晋府躲清静,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五年。

表姑母想嫁给父亲做续弦,晋家上下长着眼睛的都能瞧出来,只可惜皇命一出,妻位已被东吴长公主坐实,表姑母心中有怨有恨,怎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这种事情贸然插手,只会惹上一身骚,晋蕴转身欲离开,谁知她快铃儿更快,一眨眼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自己主子的想法,铃儿这个做婢女的再清楚不过,可是,两位大佛争执起来,除了小姐,也没其他人能阻止。

「放手。」

小丫鬟手脚并用缠在晋蕴身上,「不放。」

晋蕴头疼地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个是东吴长公主,一个是祖母偏爱的侄女,她哪个都得罪不起。

「铃儿是丫鬟,小姐是主子,这事儿铃儿管不了。」放眼府里能拍板的就这麽一位主,若是不拦着让屋里那两位女人吵翻了天,还不得拿他们这些下人撒气啊。

晋蕴挣扎不开,又不能当真动手伤了铃儿,两人在院中你来我往之际,忽闻娇软的女声传入耳中——

「蕴儿!」女人一袭素衣,握着丝帕,一脸委屈,区区两个字唤出了百转千回的味道。

铃儿身手矫捷,见了来人,闪身而避;晋蕴眼瞧着女人扑向自己,心中踌躇,这可是东吴长公主、她的继母……她咬牙,张开双臂,任由女人扑入她怀中。

东吴长公主,名震四国,军中为将,统率万军,怎麽是这般模样……晋蕴傻站着,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她终於抬头看向房门口,只见赵丝柳叉腰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她这表姑母向来喜欢在祖母和父亲面前装柔弱,而在她和下人面前又是一副当家主母的风范。

能将表姑母气成「母老虎」,不愧是东吴长公主,真有手段。

晋蕴在心中为吴凝玉拍手叫好,表姑母仗着祖母的宠爱,在府里凡事都要插上一手,更想在她的亲事上大做文章,这个仇,她可记着呢。

「长公主,您醒了,身子如何,大夫可来瞧过了?」晋蕴勉强挤出声音来,只因吴凝玉双臂紧扣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事以至此她是跑不掉了,只是,她该怎麽做才能既不得罪长公主,又不让表姑母去搬出祖母这座靠山给她找麻烦呢?

「蕴儿,你可要为我做主……这个女人,她、她是谁,为何能进得我房中?她说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抢了她的位子,抢了她的世初哥哥。」吴凝玉和晋蕴身高相仿,此刻她将下颚抵在晋蕴的右肩上,柔柔弱弱地说着。

吴凝玉虽然年过三十,又长年在军中,可面容依然白皙美艳,丝毫不输少女,发丝散落在腰间,纵然未曾严妆华服,依然贵气不减。

晋蕴只觉头皮发麻,两个女人为了父亲争风吃醋,与她这个小辈何干?

而且表姑母怎麽就看不清楚情势?这件事说到底就是父亲不想娶她,否则凭她身後有祖母撑腰,她只怕早就过门了。

如今长公主身分尊贵,又已经入了族谱,更有圣旨傍身,表姑母来闹又有什麽意思?别说长公主,就说父亲,怎麽样也不可能让她入他的後院。

只是晋蕴虽然把事情看得透澈,心中也有所偏向,却实在无法直说。

这时候,赵丝柳眼波盈盈流转,刚刚的强硬做派荡然无存,也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她、她醒来便、便打人,你瞧,我的脸。」

赵丝柳转过脸来,晋蕴瞧得真切,五个指印印在脸上,这得使多大的劲儿啊?

「下手是重了点……」心中这般想着,晋蕴顺嘴就说了出来,但话音一落,她就知道糟了,长公主会不会以为她偏心表姑母?

晋蕴脖子僵硬转动,低头对上吴凝玉的视线……吴凝玉依旧拿着帕子在拭泪,可视线交汇,她分明瞧见对方高深莫测的眼神。

「心疼了?」吴凝玉的手臂绕上晋蕴的脖颈,侧脸紧贴着她的耳朵,这句话唯有二人能听见,一瞬间,晋蕴以为自己是幻听。

而晋蕴还来不及研究对方的冷静,吴凝玉就又开口了。

「蕴儿,我昏迷中,一直有个女人在我耳边碎碎念,说我抢了她的世初哥哥,我本以为是作梦,哪里想得到,一睁眼就瞧见这女人恶狠狠的瞪我,我心下害怕,未来得及细想就……她是谁,她为何会在我房中,我以为是刺客……」吴凝玉委屈的小声呜咽,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院里的人都能听见。

长公主进府的时候也跟表姑母碰过面,怎麽可能不认得人?更别说对她一口一个蕴儿地喊了,要装傻,也装得太敷衍了。

「长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表姑母若有得罪的地方,蕴儿先给您陪个不是……」晋蕴不是要帮赵丝柳说好话,实在是惧怕祖母的责罚,她可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你有把柄在她手上?」吴凝玉眼波一转,又吐出只有她俩才听得见的话语。

晋蕴总算明白了,怀中的女人就是故意装柔弱,其实心里如明镜一般呢,这倒也好,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祖母、您的婆婆最疼这个侄女。」晋蕴轻抿唇角,也细声回话,「您行行好,父亲不在府,若是将事闹大了,祖母必然要罚我去跪祠堂。」祖母舍不得她这个宝贝侄女,更不敢责罚东吴长公主,就只能在她这个孙女身上出出气。

「误会,长公主、这位是蕴儿的表姑母,父亲的表妹,哪里是什麽刺客?」晋蕴解释完,又悄声表示,「长公主您放心,晋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日後必为长公主鞍前马後。」

看对方没有异议,她对赵丝柳道:「表姑母,长公主昏迷数日,刚刚醒来,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才委屈您了。」顿了顿,她转向吴凝玉继续说:「自长公主您意外昏迷,表姑母便日日挂念着您,今日前来本是想看看长公主的身体状况,没想到惊扰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晋蕴明着是帮赵丝柳说话,可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她——你在晋府借着祖母的威名作威作福无所谓,可眼下这位人家姓吴,东吴长公主,不是你能惹的,抓紧机会服个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长公主,是、是我失礼了,世初哥哥离府前,托我帮着蕴儿照看府中大小,蕴儿公务繁忙,无法顾及,我这才来探望长公主,谁知却让长公主受惊。」赵丝柳从愤恨中回过神来,忙着给吴凝玉赔不是。

赵丝柳是聪明人,听了晋蕴的一席话,知道那个巴掌的亏,她只能吃下。

毕竟吴凝玉的身分硬生生压了她一头,且她藉着姑姑的威严,带着侍卫强行闯入长公主的卧房,若吴凝玉当真责怪起来,硬要给她扣个刺客的名头,将此事闹到圣上面前,绝对不是一个巴掌就能了事的。

「鞍前马後……」吴凝玉轻声回味着这四个字,好似颇为满意,接着抬起头来,一副温柔的样子道:「今日就卖蕴儿个面子……」

「多谢长公主海涵。」晋蕴忙着打圆场,赵丝柳已经服了软,长公主「赖」在她身上,也没有要多做追究的意思,她就当了这个和事佬。

「长公主刚刚苏醒,身子想来疲惫,还需要多休息,我和表姑母不如就先行告退?」放不放人走,晋蕴不敢私自做主,还是要徵询长公主之意。

「嗯。」吴凝玉点头,片刻後又改了口,「蕴儿,我怕,你留下来陪我。」

听她言语中全无询问之意,晋蕴在心中将赵丝柳骂了千万遍,若不是赵丝柳,她也不会多了个差事。

她对於长公主带兵之事其实是钦佩的,可是今天跟本人短暂相处之後,总觉得跟想像中的巾帼英雄不相符,只能确定长公主擅长装模作样又有心计,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好相处的。

心中虽然纠结,她仍点头道:「是。铃儿,代我送表姑母出去。」

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她若是借此机会同长公主交好,日後父亲不在府,她好歹也算有个靠山。

晋蕴心中盘算着时,赵丝柳却忽然来到她身边。

「蕴儿,老夫人托我传话,她十日後回府。长公主好生歇着,妾身告辞。」说完,不等晋蕴回话,笑盈盈出了院。

祖母在庙中礼佛四十九日,说是为父亲祈福,现在提早回来,这不是要让家里更混乱吗?晋蕴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上书主动前往南境,助父亲一臂之力。

她宁愿赴战场,也不想留在府里和这些女人们周旋。

晋蕴没留意,吴凝玉的嘴角带着几丝魅惑的笑意,眼里满是兴味。



夜幕降临,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点着一盏烛火,透过床帐照到床上,隐隐约约多了几丝柔软旖旎,尤其床上是一幅有点暧昧的景象。

吴凝玉的手指抵在晋蕴粉红的樱唇上,将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全都瞧在眼中,嘴边的笑容透着森森诡异,而她的腿贴在晋蕴腿边,上半身压在晋蕴身上迫使她动弹不得。

「长公主……您难道是误会了鞍前马後之意……」晋蕴险些咬了舌头,试着挣脱对方的压制。

因为长公主说要她陪,她便乖乖地跟着进了屋,谁知长公主竟然把她推倒在床,还做出这等亲昵姿态……这让她想起了随着长公主要和亲的消息一起传开的流言。

东吴长公主吴凝玉,年过三十,一直未嫁。

有人说长公主的情郎战死沙场,她心中难舍,为情郎守身;有人说长公主身有隐疾,不能生育;有人说,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常年在军中,身带英武之气,她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女子……

难道传闻是真,长公主喜欢女人?

父亲在南境守家卫国,後院起火,刚过门的媳妇,私通独女……呵呵,要是真发生这种事,用不着劳烦祖母动手,她乾脆自己找口枯井跳下去一了百了。

「天色已晚,长公主该歇息了,我、我回房去。」晋蕴已经做好了打算,出门便回屋收拾衣服去衙门,这个家她日後怕是回不得了。

「哦?鞍前马後之意,难道不是我让蕴儿做什麽蕴儿便做什麽?」一声轻叹,吴凝玉娇柔地趴在晋蕴的胸口,呢喃道。

「蕴儿不喜那赵氏,我好心替你教训她一番,蕴儿不仅不谢我,还急着同我撇清关系。」吴凝玉嘴边笑意渐浓,「你可是打算以公事繁忙为藉口,一去衙门不复返。」

千年的王八成了精,万年的老神仙就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

「长、长公主,呵呵、哈哈哈哈哈……您、您的手……」

不知何时吴凝玉的手竟伸入她的衣袍,隔着一层亵衣,抚上她的腰身,逗弄得晋蕴奇痒难耐,更羞恼不已,是可忍孰不可忍,晋蕴顾不得对方的身分,一掌往她拍去,接着翻身将压在身下,右手按住她的肩膀。

「疼……」床榻上的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如纸。

看着这一幕,晋蕴先是呆住,接着眼里浮现不解和怀疑。

吴凝玉是军中虎将,此事做不得假,四国人尽皆知。

她功夫不弱,可依照传言以及和吴凝玉交过手的人的评论,她若真对上吴凝玉是毫无胜算,刚刚的那招吴凝玉怎会拆解不得,被她轻易压制?

除非,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吴凝玉。

如此才能解释她为何既不会武功,表现出来的姿态也跟传言大相迳庭!

若真的是假货,潜进他们镇国公府,是有何目的?

晋蕴神色陡然转为凌厉,正要开口质问,对方却又一次说中她的心思,让她後背一凉。

「你怕我?」吴凝玉微仰着下颚,手抚上晋蕴的手腕,轻柔的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你猜,这是不是人皮面具?左监大人。」

左监大人四个字一出,顿时,晋蕴觉得喘不过气。

「左监大人在家都这般安静吗?你那位表姑母可是觊觎这正室之位?」吴凝玉似笑非笑的模样映在晋蕴眼中,诡异中透着三分熟悉。

她为官数载,朝臣称父亲为晋国公,唤她一声晋大人,唯有一人总以官职称她,那人正是当朝一品的宰相晏玄弼,天子的亲舅舅。

见晋蕴久未回话,吴凝玉面露不悦,单手抚上晋蕴的侧颊,顺着颧骨一路滑至她的耳朵,双指用力掐了下晋蕴的耳垂,「左监大人,想什麽呢?」

疼!她能真切的感受到痛感!

晋蕴有点心慌,却又竭力把那些胡思乱想甩开,近来公事繁忙,定是疏於休息,神志错乱,才会产生幻想、幻听。

一声轻叹,吴凝玉松开她,无奈地道:「左监大人一紧张便用牙咬下唇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呢。」

「相、相、相爷?」听到这句话,晋蕴忍不住了,把那个猜测脱口而出。

她一定是疯了,这个人怎麽可能是晏玄弼呢?

晋蕴的目光从对方的身上梭巡过,想到刚刚紧密相贴时的感觉,她确信,她有的吴凝玉都有,她没有的,吴凝玉也没有,男女她还是分得清的。

可是,那句话怎麽解释?

左监大人一紧张便用牙咬下唇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呢?

这句话,她熟得不能再熟,也只有晏玄弼对她说过这句话。

她愣愣地看着吴凝玉,却见对方点头,而趁着她一时恍惚,女人终於得以起身,两人面对面,鼻尖近得好似要贴在一起。

长这麽大,晋蕴从未与人这般亲昵过,不过此时早已顾不得这些,她只顾着因为吴凝玉的言语震惊了——

「不愧是左监大人,马上就认出了本相。」

晋蕴头晕,「相爷,您最近可是沉迷奇门异术,以、以法术造梦?相爷,您我同朝为官,您若有吩咐,直说便可,下官定鞍前马後,唯命是从,您犯不着这般大动干戈。」

一定是梦,若不是梦,怎会发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梦?」吴凝玉——或者该说是换了个皮囊的晏玄弼笑了,张口,咬上晋蕴的後颈肉,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疼!」这一口他咬得毫不含糊,疼得晋蕴红了眼。

「疼吗?」晏玄弼伸出舌尖轻轻舔拭,有些心疼。

「相爷,您要是嘴馋,下官吩咐厨房给您准备一盘红烧肉,打打牙祭。」晋蕴一把将晏玄弼从身上推开,翻身下床,恭恭敬敬的跪好,「下官廷尉左监晋蕴,拜见晏相。」

若在长公主躯壳内的是晏玄弼,那长公主的魂魄呢?

对了,晏玄弼抱病数日未上朝,闭门谢客,这些日子无人见过晏玄弼……雷雨天,烧香拜佛、惊雷劈树……

「下官斗胆,请问相爷,长公主遭遇意外时,您是否也在庙中?」晋蕴恢复清醒,迅速发问。

「本相当日在庙中避雨。」晏玄弼趴在床边,左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晋蕴细瞧。

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世人皆求一子传承香火,继承家业,可镇国公膝下只有一女,不过他这个女儿却不输男子,一身功夫得他亲传,年少便夺得武状元头衔,凭本事连破大案,震惊朝野,先帝在世,钦点她为廷尉左监。

在他的记忆中,晋蕴一身墨绿色官服,总是站在谢安身侧,鲜少听她提起父亲晋世初,好似有意想将自己和晋家割离开来。

镇国公是镇国公,她晋蕴是晋蕴。

朝臣唤她晋大人,她会不由自主的撇嘴,察觉出她不喜欢这声晋大人,所以他便唤她左监大人。

若长公主是晏玄弼,那麽此时的晏玄弼就是长公主,是妖术还是天意弄人?使人魂魄互换的妖术?晋蕴也算见多识广,然而却从未听闻。

如果叫她破个案她还可以接受,可妖术,这不在她能处理的范围,而且,变成女人的可是相爷,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落难而恼火,到时候迁怒於她?

她还是别瞎搅和比较好。

「相爷,您看……相爷您万金之躯英明神武,长公主皇亲贵胄手下千军万马,下官能力有限,想来相爷您也觉得留下官在身边必是碍手碍脚,下官这就告辞了。相爷您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相爷知,下官什麽都不知道。」晋蕴双膝跪地,慢慢向後挪着身体,「下官这张嘴特别严,打碎了牙都不会吐出一个字来。」

眼瞧着晏玄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晋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晋蕴这点逃之夭夭的小心思哪儿能逃得过晏玄弼的眼睛,他既然把她留下,又怎麽会让她有置身事外的机会?

「怎麽会是你告辞呢?这儿可是晋府,该告辞的是本相。既然本相醒了,相信长公主也该醒了,本相这就回去相府,你们晋家的床,本相睡不惯,还是相府的床榻更合本相心意。」晏玄弼下床,迈步要走。

「相爷!」一声高呼,晋蕴紧抱住他的腿,「下官知错,大人恕罪。」

她怎麽忘了呢?长公主是父亲刚过门的正妻,晏玄弼若是用长公主的身子在宰相府住上一夜,明日绿帽子必扣到父亲头上,她说破嘴都没人信!

「本相不强人所难,左监大人若想拍拍屁股走人,本相绝不拦着。」

「是,相爷光明磊落,强人所难得事儿相爷哪儿能干呢,是、是下官这服狗皮膏药,非要赖着相爷不走。」晋蕴改跪为坐,泪眼汪汪的仰视着晏玄弼。

身为女子能屈能伸,为了父亲的名声,为了家门的荣光,她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咕噜噜的叫声,打断了晋蕴的思绪,她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又抬头看向晏玄弼,两人都还未吃晚饭。

「下官这就去命人备饭。」晋蕴眨着灵动的双眸,乖巧的看着晏玄弼,讨好的说道,接着起身逃似的离开房间,她急需出屋透口气。

她上辈子若是干了什麽杀人放火的事,自有律法来处置她,为何要让晏玄弼这个妖孽来到她身边折磨她!

晋蕴离开,晏玄弼微勾的嘴角方才缓缓落下,眼中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寂。

当日他秘会东吴长公主,惊雷劈树,砸向他们,而从昏迷中醒来,他就成了吴凝玉,对於此事,纵然是他也花了半晌功夫方才认清现实,没想到,晋蕴竟会反应这般迅速。

这就是晋蕴,她相信证据,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外表看着大剌剌,实则心细如发,他对她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中……

想着,晏玄弼面露喜色,有晋蕴相助,他安心。



「你们下去歇着吧,长公主受惊,今夜我留下来服侍便可。」

晋蕴接过食盒,关上房门。

今日婢女们尚未察觉晏玄弼的不对劲,可日後定会怀疑,今夜只能先将人打发下去,待和晏玄弼商议後再定夺。

晋蕴心情沉重,关上门之後未注意到站在身後的晏玄弼,回头就把他撞了个满怀。

晏玄弼站立不稳,就要向後倒,好在晋蕴反应快,搂住对方的腰,将人扶稳了。

「相爷您没事吧?」晋蕴感觉自己满头冷汗,当朝一品,陛下的亲舅舅,他若在晋府有个闪失,让她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晏玄弼摆了摆手,「没事。」

晋蕴这才松了手,拎着食盒来到桌边,不敢劳烦晏玄弼动手,将菜碟依次摆好,便挤出笑容道:「相爷,请!」

晏玄弼看着盘子里的红烧肉,再对上晋蕴谄媚的笑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新帝登基三年,今年不过十三,少年天子执政,大小事都经由晏玄弼之手,在朝做官,比起少年天子,朝臣们更惧怕宰相晏玄弼,晋蕴也不例外。

所以,在清楚自己不能置之事外後,晋蕴只能竭尽所能的讨好晏玄弼。

晏玄弼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却不喜欢她和别人一样客气待他。

「左监大人,想什麽呢?」见晋蕴埋头一个劲儿的啃咬着手上的馒头,像有仇似的,晏玄弼出言打断。

「如何将相爷和长公主换回来,相爷,可有主意?」此事迫在眉睫,这两人一日换不回真身,她就得吃一日的苦头。

「主意?呵,左监大人,还真是瞧得起我。此乃天意,左监大人应去问天。」晏玄弼抬手指向上方,「本相日夜为国事操劳,正好,借此机缘好好歇一歇。」

敢情这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相爷,东吴长公主不是被困在後宫的寻常女子,朝堂政事,男子懂的,她都懂,男子做的,她亦做的来。相爷身居高位,平日里操办的都是军政纪要,若是让长公主窥探到我北齐机密……」晋蕴急忙吞下嘴里的馒头,见他放下了碗筷,遂为其斟茶,「相爷不可不防。」

晋蕴说这番话就是要唤起对方的危机感,让对方快快想办法回去自己的身躯,离开晋府,他要歇回他的宰相府歇着去,美人环绕服侍,岂不快哉?

宰相人人都想巴结,听说收到的美人不知几何,全都养在府里,美人们各个千娇百媚,各有千秋,旁人都羡慕这般风流,她却只觉得此人是个登徒子,令人不齿。

「左监大人,你啊……」晏玄弼平日不喜油腻之物,可还是颇给面子吃了一块那红烧肉,此刻有茶,正好解腻,他小口抿茶,手臂搭在晋蕴肩头,摇头道:「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北齐的国运何来用你这个廷尉左监操心。」

「相爷您慢慢歇,就拿这当自己家,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晋蕴双手背负身後,拳头紧握,下意识的轻咬下唇,着实被气得不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固然有私心,可身为北齐子民,自然也有一腔报国之心,他何必出言挤对?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天底下到底谁能治得了晏玄弼!

「晋蕴,你是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不成……」晏玄弼神色清冷,手指徒然发力捏着她的下巴,「都咬出血了,你在心里责骂本相不成。」

就骂你了,怎麽着!

晋蕴在心里磨牙,可为官数年,早让她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脸上还是撑起了个假笑,「相爷说笑了,下官哪儿敢啊。」

北齐从来没有女子为官一说,晋蕴是北齐开国以来第一人。

十七岁的晋蕴瞒着父亲,女扮男装夺取了武状元的名头。

当时的她年少轻狂,不知何为怕,更不知官场人心险恶,她只知自己一身本事不输男子,她不甘心,不甘心在後院碌碌无为一生。

武状元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她将所有男人都踩在脚下,她担得起巾帼英雄四个字。

她想要闯荡一番,要做北齐的吴凝玉,开女子从军的先河,成也好,败也罢,所有的後果她一人扛。

先帝要授官於武状元之时,她跪在大殿上,抽出发簪,青丝散落,震惊朝堂,百官惊愕,纷纷谏言,要治她个欺君之罪,可先帝爱才,不仅没有治她的罪,还承认了她武状元的身分,赏她官职。

她心中欢喜,想告诉父亲,她有本事担起晋家的家业,有本事接替父亲守卫北齐,可是,回府後等待她的不是赞赏,而是父亲的一巴掌,且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直到体力不支昏厥,才被下人们抬回屋中休息。

她一心想入军营,就像吴凝玉一般,统领千军万马,死在战场上,她甘之如饴,可是她却被安排成了廷尉左监,被困在皇都,无法去她心心念念的边境。

她才知道,为官从来都不容易,尤其是女子。

「不敢?女扮男装出仕,这世上可还有你不敢的事。」晏玄弼松开手。

明嘲暗讽,阴阳怪气,晋蕴当作没听见,大咬了一口馒头,如今回想父亲那一巴掌,指觉得打得对、打得好。若是能见到曾经的自己,她也会一个巴掌挥过去。

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将天捅个窟窿,殊不知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明日搬过来与本相同住。」

晏玄弼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晋蕴被吓得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来不及倒茶,她仰头对着壶嘴饮了一大口,方才将异物顺下去。

凭什麽?她是个六品小官不假,但她也是镇国公府的金枝玉叶,凭什麽要来伺候他!这里可是镇国公府,是她的地盘!

「服侍本相委屈你了?」晏玄弼好心帮晋蕴倒了一杯茶,抽出袖中的巾帕,帮她擦拭嘴角,「这屋里屋外伺候的可都是长公主的亲信,她们一日察觉不出,不代表两日、三日後不会怀疑,你可想好要如何同她们解释了吗?

「若是一封秘函传到东吴皇宫,人家要求晋家解释,人好端端的给你们晋家送来的,怎麽会性格大变,好似换了个人?你要怎麽解释?即便左监大人实话实说,可这魂魄互换之事,有几人会信?还不如你来帮忙掩饰,对外且说,你与长公主兴趣相投,长公主在晋府孤寂,你这做女儿的贴心,搬来与长公主同住,为其解闷。」

「不委屈,何来委屈一说,是下官怕自己笨手笨脚,服侍不好相爷。」短短一顿饭的功夫,晋蕴便明白了何为心力交瘁,「相爷,日後您指东,下官不敢往西,您指西,下官必一马当先。」

晋家要给北齐解释,要给东吴解释,要给天下一个解释,可哪位神仙能显显灵,先给她晋蕴一个解释!

「天色不早了,今儿个就在我屋里睡下吧。」晏玄弼起身,缓步走向床榻,如今的他不似先前矫揉造作地装委屈,即使知道这女子躯壳里是个男儿,也不让人觉得扭捏反感。

「你去吩咐人拿水来,梳洗过後,你也上床躺下吧,地上冷硬,本相舍不得左监大人受委屈。」

屋内烛光昏暗,晏玄弼的侧脸被阴影挡住,晋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不觉得他是真心为她着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晏玄弼的心绝对是石头做的,毫无人性可言。

让婢女收拾了桌面,又拿来洗漱的用具和替换的衣衫,通通打理好了,晋蕴依言熄灯乖乖躺好。

知道身旁的女子躯壳里是个男子,晋蕴觉得很是别扭,可她不敢反抗。宰相晏玄弼心狠手辣,她不敢得罪他。

晋蕴对晏玄弼是畏惧的,天子十岁登基为帝,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发兵洛阳,然而洛阳有晏玄弼坐镇,岂容旁人造次。

这种事用不着廷尉府出面,晋蕴冷眼旁观,瞧着那些反贼一个个落入晏玄弼的算计中,自相残杀,谋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最後都被绑回了洛阳。

晋蕴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的刑场,刑场上密密麻麻跪着数不清的人,晏玄弼悠然的坐在监斩官的位子上喝着茶,怡然自得,时不时抬头望日。

午时三刻,晏玄弼一声令下,脑袋如雪球般滚落在地……男人、女人,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嘶吼声、咒骂声、啼哭声,震彻天际,扑面的血气令她捂面,转身从人群中离开。

那件事被史官记下,称为元嘉之变,北齐的藩王势力被连根拔起,无人再敢觊觎少年天子的帝位。

「本相有一事要劳烦左监大人。」晏玄弼的手忽地压在晋蕴的心口上,说是劳烦,语气和动作却没有半点客气和礼仪。

「相爷为一品,下官为六品,何来劳烦一说,相爷请言。」漆黑一片,晋蕴方才敢露出凶狠的表情,此仇不报,她晋蕴枉来人间走一遭。

晏玄弼的手,抚上晋蕴的脖子,然後下挪挑开她的衣领,晋蕴如屍体一般,躺得笔直,丝毫未动。

晏玄弼的手指摩挲着肩膀处丑陋的疤痕,「疼吗?」

「不疼,小伤。」晋蕴说得不以为意。

七年前她还不是武状元,他也不是宰相,他们毫无瓜葛,在之前连面都未曾见过。

那日她在郊外同友赛马,偶遇晏玄弼遇袭,她本就有侠义之心,顺手将人救下,没料到林中还有埋伏,暗箭袭来,她来不及多想,以身为晏玄弼挡箭,便留下了这道疤。

「七年了,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晏玄弼莞尔一笑,收回力道,帮晋蕴整理好衣领,「这身官皮,你穿了也快五年……」

晏玄弼将晋蕴搂在怀中,生了困意,呢喃道:「明日去相府,探明情况,此事,绝不能让第四人知晓。」

「是,相爷。」

晏玄弼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晋蕴双目瞪得像铜铃,呆呆的望着房梁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第二章 晏玄弼调戏她

前往相府路上,晋蕴心中忐忑,此生她最不喜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皇宫,另一个便是相府,晋蕴下马登阶,守门的是几名身着铠甲的侍卫,守卫森严。

「廷尉左监晋蕴,拜见宰相大人。」希望长公主醒了,长公主若是听见她的名字,定会传她入府的,晋蕴心中期盼。

「晋大人稍等片刻,容在下前去禀明。」

本以为守卫会狗眼看人低,没想到待人却很客气,果然人不可貌相,晋蕴心中感谢,客气还了一礼,「有劳!」

侍卫请她在门房处稍等,没多久便和一个小厮一起回来,小厮说相爷请她入内一叙,便为她带路。

走了片刻,她来到一座清幽的院落中,只是说来也怪,一路上,她竟没见到半个丫鬟,更别说传说中的美人,让她不禁想,难道美人们是全都被圈在自己的院子里?

「晋大人,请。」小厮指着面前的书房,「宰相大人在书房等候。」

「多谢。」晋蕴客气道,她待人向来温和,从不摆官架子。

推门而入,「晏玄弼」端坐在椅上,他身高八尺,身形清瘦,身着淡紫长袍,腰带上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乌黑的头发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中。

「晏玄弼」姿态闲雅,但在与晋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眸光多了些情绪,急忙起身相迎,「蕴儿!」

「长、长公主……」晋蕴一连後退了三步,却还是被紧紧搂住。

昨日晏玄弼见了她投怀送抱是在做戏,怎麽今日长公主也如此?

「喘、喘不上气来了……」晋蕴拍打着吴凝玉的後背,这俩人当真是一个德行。

「晏玄弼呢,他把我的身体怎麽了?我、我还活着吗?」

吴凝玉说着就哭了,可她现下顶着晏玄弼的脸,看着这张脸晋蕴只想一拳挥过去,报昨日之仇……

「长公主安心,一切、一切……都好。」晋蕴轻咳了一声,「您同晏相……」

晋蕴说不下去了,晏玄弼的身体比她高比她壮,此刻正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抽噎。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麽孽?

「我上辈子造的什麽孽啊,我心中挂念你父亲,遂约了晏玄弼秘谈,说想带兵前往南境支援你父亲。怎麽就摊上这麽个匪夷所思的事,蕴儿,你说现在要如何是好。我、我们找个道士作法,一定、一定是妖邪作恶,不然就是晏玄弼刀下的亡魂前来索命……连累於我。」越说越委屈,吴凝玉竟是呜咽的哭了出来,「可我杀的人也不少,要是来找我索命的呢?我才刚嫁人,连夫君的面还没见着呢,我不想死。」

吴凝玉是习武之人,又在军营混惯了,动起手来有点没分寸,现在有占据着男子的体魄,力道更大,晋蕴被她摇晃得头晕眼花。

「长公主放心,蕴儿鞠躬尽瘁,一定、一定想法子让两位换回真身。」晋蕴逃脱长公主的魔掌,「稍安勿躁,道士要请、和尚也要请,我这就去。」

晏玄弼叫她来打探情况,长公主生龙活虎,情况很好,她应速速回去覆命。

「蕴儿!」吴凝玉紧紧抓住她的衣摆,「你是不是讨厌我。」

「哪儿能呢。」晋蕴欲哭无泪,为什麽两个人都这麽难对付。

「蕴儿,你留下来陪我吧。」

晋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回头,两人四目相对,吴凝玉顶着晏玄弼的脸,眼含泪花,含情脉脉,我见犹怜的神情,委屈至极。

「晏玄弼绝对有问题。你知道吗?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厮,一个婢女都没有。相府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我身边危机四伏,却没个知心的人,若是让人察觉出端倪,我怎麽可好?」

晏玄弼也是这麽说的,合着这二位一个拿她当婢女,一个拿她当小厮使唤呢。她这辈子摆明了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等等!晋蕴突然想到了什麽。

「长公主,您坐下说,天塌下来,蕴儿给您顶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打探晏玄弼的天赐机缘,她赶紧问:「听说宰相府可是美人云集,怎会没有婢女来侍奉您呢。」

「没见着。」吴凝玉随着晋蕴落坐,实话实说,「美人没见着,妇人,厨房里倒是见着两厨娘。」

桌上摆着茶水糕点,宰相府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宫里赏赐的,晋蕴也不客气,斟了两杯茶,两人边吃边聊。

「难道……相爷他……嘿嘿。」晋蕴一脸坏笑,看来那些传闻都是故布疑阵,掩人耳目,没想到啊,晏玄弼竟是个兔儿爷。

正经男子,谁身边没两个伺候的婢女呢?

「难道什麽?」吴凝玉追问。

「没什麽。」她摇摇头,岔开了话题,「长公主稍安勿躁,暂且见机行事,待蕴儿回家将一切安置妥当,就来相府助长公主一臂之力。」

来长公主身边伺候,倒也不是不可以。

一来可以摆脱晏玄弼的纠缠,两个虽都是难缠的主但长公主总好过晏玄弼,身在相府更有利於搜集情报,用以报仇雪恨。

二来她晋蕴向来是帮亲不帮理,若长公主在相府有什麽闪失,她也不好向父亲交代。

「嗯嗯。」闻言,吴凝玉面露喜色,旋即又想到什麽,脸色严肃了起来,「蕴儿,我想到一件事,就是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晏玄弼碰我的身子,他若是碰了我的身子,我、我、我就一头撞死。」

晋蕴一愣,忽然想到,如今已是四月天,入夏了,这大热天总不能一直不洗澡吧?

她犹豫地问:「让您身边的婢女伺候相爷沐浴更衣?」

「不可!晏玄弼不能碰我的身子,更不能看……」吴凝玉目光坚定,摆明此事绝无妥协的可能,「沐浴更衣,一定要将他的眼睛蒙起来,只是如果这样处置,让婢女侍奉一定会引起怀疑。」

晋蕴的嘴角都要抽搐了,「那长公主之意,是我……」

「蕴儿……我已嫁为你父为妻,若是、若是让其他男人……我……」吴凝玉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晋蕴满心的懊恼,明白了,为了不让她远在南境的父亲被扣上绿帽子,脏活累活苦活,都得她这个做女儿的来。

「长公主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沐浴更衣之事,我必定亲力亲为。」说着,她站起身,作势要走,她若再不离去,还不知这位公主又想到什麽麻烦事呢,「长公主,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待我归来。」

她安抚下吴凝玉,准备告辞。

「你放心,我知。」吴凝玉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因为变故而慌乱,却也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我等蕴儿!」



廷尉府中,晋蕴面无表情,心中烦闷,廷尉右监郑欲站在她身侧,帮她阻挡上前寒暄的兄弟,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聚拢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晋爷,入了相府,您这可就是高升了,千万别忘了兄弟们,记得常回来瞧瞧。」

听到这麽一句话,晋蕴跳了起来,斥骂道:「说什麽胡话,你晋爷姓晋,什麽叫高升,那是你晋爷我给他姓晏的面子,过去帮帮忙而已,这是借调,你晋爷的官衔还是廷尉左监。」若是连廷尉府里这几个小子都收拾不了,她还真是没用到家了,「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晋蕴此话一出,众人方才回过味来,晋蕴可是镇国公的独女,身分尊贵,怎麽也不能说她去相府是高升。

自从她入了廷尉府当值,遇事必身先士卒,待人随和,从不摆官架子,久而久之,众人都快忘了她真正的身分。

「散了吧,散了吧。」郑欲被挤在人堆里,脸都被挤变形了。

「晋爷,记得常回来看看,兄弟们挂念着您。」

「晋爷,若是在宰相府受了欺负,千万别忍气吞声,回来和兄弟们说,兄弟们给您报仇。」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郑欲哀叹,安抚一番,将众人打发走。

郑欲是晋蕴在朝中的好友,商户出身,郑家老爷子一心想让郑家出个当官的,几个儿子,从小便悉心培养。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郑欲虽读书不行,但却是个练武的奇才,老爷子本盼着这个儿子夺个武状元的名头光宗耀祖,没想到,杀出个晋蕴。

晋蕴第一,郑欲第二,虽也是出仕封官,郑老爷子却笑不出来,觉得儿子输给个女人,太没面子。

两人一同入廷尉府,郑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郑欲少和晋蕴往来,女人终究是朝堂的异类,他要多和权贵结交。

郑老爷子有心,奈何他这个儿子无心,六品小官,郑欲便知足,觉得他们家是商户出身,他这官做大了,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事。

郑欲的娘亲出自小门小户,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平平安安就是福」,这话别人没听进去,郑欲是听进去了。

所以入了廷尉府,他也是顺心而为,跟晋蕴一个右监一个左监,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

「怎麽着,有把柄在相爷手里?」郑欲喘了口大气,以手为扇,给自己搧风。

「怎麽着,郑爷能救我於水火不成?」

郑欲乾笑,相爷的心腹亲自来廷尉府给廷尉正监谢安传令,晋蕴这个人相爷要定了,谢安有心想留人,奈何,官大一阶压死人,同相爷的心腹周旋半晌,无果。

正在说话之时,两个挺拔的背影映入他们眼帘。

「你看他们俩像不像来拘魂的黑白无常。」晋蕴垂头丧气靠在墙角小声道。

「哟,你这麽说还真有点这意思。」郑欲撇撇嘴,勾着晋蕴的肩,「自家人,什麽把柄,说吧,廷尉府上下也不是吃素的,明着的不行,暗中咱们还是能……」

「好意心领了,此事,只能我亲力而为。」晋蕴大步向前,挥手告别,跟着那「黑白无常」远去。

郑欲望着晋蕴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见不到晋蕴的人影,方才离去。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无风,闷热!

镇国公府後院,晋蕴撸起袖子,手里拿着湿布,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晏玄弼被发带遮住双目,手腕被绳子绑着,动弹不得。

「相爷,下官……下不了手啊。」晋蕴的眼神一刻也不敢在晏玄弼身上停留,虽然眼前是女人的身子,可这样赤裸的展露在眼前,还是颇令人害羞的,更别提她心知肚明里头的魂魄是个男子,还要替他沐浴了。

清水出芙蓉,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颀长水润的秀腿半遮半掩在水中,屋内热气升腾,晋蕴面颊染着红晕,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明日祖母回府,可她这新儿媳却一身的酸臭味,眼下为晏玄弼沐浴更衣反到成了火烧眉毛的大事。

「下不了手就松绑,本相自己来。」晏玄弼仰面靠在木桶边缘,眼前漆黑一片,让他感觉自己如同待宰的羔羊,他晏玄弼何以落魄至此?

「下、下得了手。」想到长公主杀人的眼神,晋蕴在心中鼓舞自己,热气腾腾的巾帕擦拭在眼前的美背上,「相爷,舒服吗,力道如何,轻了?重了?相爷?」

一向占据上风的晏玄弼怎麽不吭声,难道自己的手法让晏玄弼不舒坦了?亦是在相府都是小厮伺候他,突然换成了个女人,晏玄弼不适应。

「相爷,明日家祖母回府,要是她老人家说了什麽惹您不高兴,还望相爷大人有大量。」丑话说在前,将自己搭进来已经是赔本的买卖了,万不能将整个晋家搅和到这滩浑水里。

「嗯……」懒洋洋的声音传入晋蕴耳中,好似颇为享受。

晋蕴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公子的身子公子的命,懂得享受,不像她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成天干这些伺候人的活。

「相爷,下官白日在相府当差,回家在您的闺房当差,一个人干两份活就领一份俸禄,相爷……待您魂魄回体,能不能给下官补补工钱。」晋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讨好处。

「不能!」

晏玄弼回绝得爽快,让晋蕴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大人,已过九日,可想到什麽法子各归各位没有?」擦完了背,要帮晏玄弼洗头,她一边伺候一边说话,晏玄弼越是不搭理她,她就越要同他没话找话。

「没有。」

温水自上而下流淌,感觉晋蕴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将秀发打湿,晏玄弼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懒懒吩咐,「给我捏捏肩。」

欺人太甚,还真拿她当下人使唤了!

她愤怒,可吐出的话语却是无比乖巧的一个音,「哦!」

晋蕴,你女扮男装夺下武状元名号时的骨气呢!

她在心里默默流泪,却又不甘心,故意道:「我手粗,相爷别嫌弃。」

她自幼随父亲习武,掌心处满是练兵器留下的老茧,可不是姑娘家的纤纤玉手,最好他不满意,这样她就不用干活了。

「放着好好的贵女不当,偏要去闯荆棘密布的朝堂。」晏玄弼轻叹,像是同晋蕴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晋蕴控制着力道,若是不控制,她真害怕自己顺势掐死晏玄弼。

不过这件事情一向是她的逆鳞,每每说到,她都要辩驳一番,忍了忍,她终究忍不住道:「女子怎麽了,贵女怎麽了,长公主还是公主呢,不依然统帅千军万马。下官吃得了这个苦,小时候同父亲学武,下官没言过一个苦字。」

「世人重男轻女,委屈你了……」晏玄弼细细感受着晋蕴掌心的粗糙,可想而知她习武不是一个苦字能概括的。

晏玄弼突如其来的关怀惹得晋蕴颇为不适,愣神了好一会儿。

「都是下官心甘情愿,何来委屈一说。」低头细细打量,晋蕴方才注意到眼前女子躯体上的疤痕,「相爷,长公主这身上有箭伤、刀伤……」

晋蕴的手指轻点着,自肩头一路下滑,语气中满是心疼。

她是真的再次佩服起吴凝玉了,堂堂的公主沙场搏命,这些伤痕见证了她的能力和勇气,更不说她离乡背井,愿意远赴异国联姻。

现在想想,与长公主的付出相较,她提的那些要求实在也不算什麽了。

晋蕴没注意到晏玄弼的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呼吸略显急促。

「老夫人,给你说了几门亲?」晏玄弼话锋一转,突然转到了晋蕴的亲事上来。

「没数。」她不想谈这事。

「看来是数不胜数,听说刘刺史家的小公子,左监大人一个不小心便折断了人家抚琴的右手,吓得公子们都绕着镇国公府和廷尉府走。

「郎中令尚大人,本相一手提拔的青年才俊,左监大人明明饱读诗书,却愣是将自己装成无知女子,将尚大人的诗句改的牛头不对马嘴,惹尚大人生了一肚子闷气。

「荣王,洛阳多少官家小姐排队争抢王妃宝座,左监大人却不稀罕,暗中帮着于大人家的小姐争下了王妃之位……

「左监大人,女子芳华不过匆匆数载,镇国公老夫人为你挑选的皆是人中龙凤,你是瞧不上他们,还是心中早已有所属?」

「相爷,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何必拿此事来揶揄下官。」晋蕴没控制住,抬手竟是在眼前的美背上拍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回荡许久,反倒吓了她一跳,沉默着不敢吭声。

屋内寂静片刻,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才响起,晏玄弼突然转过身来,面朝着晋蕴,晋蕴对上他遮挡的双目,明明他什麽都看不见,双手还被绑着,可是依旧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让晋蕴不由自主屏息敛气。

晏玄弼凑到晋蕴面前,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诡谲,「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相若同吴凝玉一辈子换不回真身,日後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面对出言威胁的美人,晋蕴没有什麽害羞的心思,「相爷,下官也知晓大人的小秘密。」

老虎不发威,他当她晋蕴是病猫不成?

晋蕴暗暗哼了声,意味深长地道:「大人今年二十有七,别说正妻了,就连暖床的丫鬟都没见着。朝臣为了巴结相爷,送入相府的美人不计其数,您却将她们囚禁於府中,从不亲近,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是清一色小厮,这表示什麽?」

白日陪在长公主身边确实大有益处,凭着被相爷借调的名头,晋蕴大着胆子在相府打探秘密,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抓到了把柄。

本来她还不打算说的,不想把事情闹僵,可是晏玄弼一言点醒梦中人,若是他们一辈子换不回身躯,她难道要受一辈子夹板气不成?

所以,该表达自己不满的时候就该表达,就要让晏玄弼收敛一点!

她吐出了她掌握的秘密,「您位高权重,有断袖之癖不妨直言,天底下谁还敢拦着您不成。」

晏玄弼闻得此言不怒反笑,「本相有断袖之癖?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他头一抬,四片唇瓣相交,如蜻蜓点水,晋蕴压根来不及反应。

「洗好了就帮本相擦身。」晏玄弼舌头轻舔唇瓣,似笑非笑地道:「晋蕴,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本相能让你去相府助吴凝玉一臂之力,又岂会惧怕你四处打探?你以为你真掌握了本相的把柄吗?那些女人背後之人各怀鬼胎,如何能与本相亲近?同床共枕之人,本相必是要挑个放心的、称心的,如……左监大人这般。」

晏、晏玄弼!你欺人太甚!

趁着晏玄弼瞧不见,晋蕴急忙用力擦拭唇瓣,硬生生的擦去了一层薄皮,晏玄弼这麽一段颇有深意的话语,全被她当成是一种欺负和调戏,恨恨地又给他记了一笔。

晏玄弼却是心情大好,他深知兔子急了也咬人,遂不再逗弄晋蕴,任由她伺候沐浴结束,换上乾净的衣物。

「蜀星阁的常二爷可认得。」

已经穿上中衣,晋蕴遂摘了晏玄弼遮眼的发带,让他坐於梳妆台前。

晋蕴笨手笨脚的帮他梳理秀发,他却细细打量着晋蕴的容颜,移不开眼。

别看这丫头表面上是个软柿子,实际心中有本帐,他捉弄她的事,她都会一一记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势必回报於他,可他偏喜欢晋蕴这股子倔劲儿。

「蜀星阁的常半仙?听过名号,没打过交道。」

洛阳城,四国百姓称其为天下中心,南临洛水,北为王屋山,东为嵩山,南为外方山和伏牛山,西为熊耳山和崤山。

城南北长九里,东西长六里,与阴阳之数相合,城四周各开有三门,共有十二门。道路呈方格网状,共二十四条街道,分为一百四十个坊里。

蜀星阁是一幢楼阁,坐北朝南,面向洛水河,楼里却是一分为二,上二层为八卦算命,下二层为招待食客,晏玄弼口中的常二爷,便是坐镇上二层的正主。

「拿着相府的腰牌去找他,问他此怪异之事可有破解之法。见了人怎麽说,左监大人聪慧过人,就不用本相教你了吧。」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都为之叹服。

「哪儿用得着相爷费心啊,交给下官去办,您放心。」九天了,晏玄弼第一次松口,谈论正事,她哪儿肯放过此等机会?

想了想,她又道:「相爷,西城土地庙旁有一道观,名曰元神宫,里面供奉着赤脚大仙,百姓都说特别灵验,香火极旺。还有北边的王屋山上,有个老神仙,听说离得道高升就差一步了。要不咱们都去拜拜,说不定……」晋蕴乾笑两声。

「死马当活马医?」晏玄弼接话。

晋蕴点头如捣蒜。

「你那王屋山上的老神仙,去年冬便已登了极乐世界,棺椁早已入土,你非要去问,本相也不拦着。至於元神宫那位赤脚大仙,因为香火太盛,三月生了火灾,一把火烧成了灰,你……」晏玄弼忍着笑意,「若要去,本相也不拦着。」

啧,当她没说。

晋蕴立刻笑咪咪地把话转回来,「明儿个一早,下官便去拜会常二爷。」

第三章 互相依靠

这人要是走霉运,喝口凉水都塞牙。

晋蕴先是被蜀星楼的常二爷敲了竹杠,回府还未来得及找晏玄弼说理,就被回府的祖母数落了一通,真是委屈得很。

冤有头债有主,表姑母不能过门是父亲拒绝这门亲,又不是她从中做梗,长公主过门那则是北齐和东吴两国君王之意,她也不能左右!结果,祖母和表姑母的怨气都冲着她来。

主位上的老夫人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银丝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凌厉的看向晋蕴。

赵丝柳立於晋老夫人身侧,趾高气扬地教训晋蕴,彷佛她才是晋老夫人的儿媳妇。

那日赵丝柳闯进正院寝房时是珠翠围绕,好不气派,然而今日陪在晋老夫人身边,只着一身水蓝色衣裙,一根玉簪将发丝盘起,身上再无多余的配饰。

晋老夫人常年礼佛,自身的装扮以简朴为主,赵丝柳深知要如何讨得她的欢心。

「祖母和表姑母教训的是,蕴儿办事不周,没有照看好长公主,让长公主受伤昏迷,蕴儿甘受家法责罚。」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晋蕴无法反抗,生无可恋,扑通一声跪下。

晏玄弼见状,手中的茶碗锵啷放下,起身上前将跪在脚边的晋蕴扶起,这丫头他欺负得了,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欺负。

「蕴儿起来说话,你是老夫人的亲孙女,是这晋家的嫡长女,是朝廷的廷尉左监,是晏相亲封的护卫长。这天底下能责罚你的人扳着手指头数……也就是圣上、晏相、镇国公和老夫人。」

将晋蕴扶起,让其立在自己身侧,晏玄弼的目光扫过老夫人落在赵丝柳身上。

这女人倒是有胆子,那日被他教训过後,不思反省,竟借着晋老夫人的头衔前来兴师问罪,而且拿晋蕴开刀。

「蕴儿在朝为官,自是应效法夫君,以国事为重,如何时时刻刻关照家中?夫君在战场厮杀,我不能助其一臂之力,心中挂念夫君的安危,遂前往寺庙为夫君祈福,不想竟遇此意外……」晏玄弼眉头一蹙,「我初来北齐,不知北齐习俗,没想到在北齐竟连天灾意外之事都要找人怪罪,而这开口训斥的,还不是自家嫡亲长辈?」

夫君?晋蕴一个没站稳,差点闪了腰,晏玄弼叫得还真顺口。

「长公主说笑了,长公主怎会是初来北齐,当年长公主率军攻下我北齐三座城池,那会儿不是已经来过了。」赵丝柳忍着气恼,表面却一派温柔,帮着老夫人揉捏肩膀,「好在世初哥哥威武,後不仅将三座城夺了回来,还攻下了东吴两座城。」

恶人自有恶人磨,晋蕴不吭声,老实躲在晏玄弼身後,看老狐狸给赵丝柳下套。

且不说长公主出身东吴皇室,位高权重,单说此次两国君王答应联姻,为的就是和平共荣,表姑母争风吃醋,竟然就口不择言论及国事,简直找死。

「哦?依你之意,本宫应即刻返回东吴披褂上阵,趁夫君同南魏周旋之际,连夺四城,为东吴一雪前耻。」不等赵丝柳回话,晏玄弼继续道:「本宫身为东吴皇族,此番前来北齐,本意就是为两国谋和,两国交战数载,边境城池百姓死伤无数,本宫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北齐也好,东吴也罢,百姓皆是血肉之躯。多少将士埋骨边境,家中尚且有父母、妻儿,两国休战,与民休养生息,方是正道,又岂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晏玄弼收起脸上的温和,这番话她不仅是在敲打赵丝柳,更是说给晋老夫人听。

今日这番话若是让吴凝玉本人听了去,必然怒火中烧,她为和平而来,却要被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妇人指责无能,实在耻辱,她堂堂公主,怎麽可能忍?

「还是说,你想上禀北齐天子,希望两国重燃战火纷争。」

一口一个本宫,一口一个天子,这两座大山压得赵丝柳喘不过气来,她不过只想想借机嘲讽吴凝玉无能,哪里想得到,这女人会把事情抬高到两国政局。

赵丝柳面色惨白,支支吾吾,不知要如何接话。

晋蕴在袖中为晏玄弼竖起了大拇指,表姑母借着长辈之名,之前可没少找她麻烦,今日他可当真为她出了口气。

「还不快跪下向长公主赔罪。」赵丝柳慌乱,可晋老夫人却依然气定神闲,一面让侄女赔罪,一面起身亲自躬身,「是老身教导无方,还望长公主莫怪。」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屋里的人都听见了,与其辩解,倒不如老老实实赔个不是,吴凝玉已嫁入晋家,她不信还吴凝玉真能将一位後院妇人的妄言捅到朝堂去。

「婆婆,快快请起,小姑快请起,都是一家人,何来赔罪一说。」

晏玄弼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是一副冷脸,这会儿竟和颜悦色亲自去扶人,晋蕴算是长了见识。

「只是婆婆,媳妇刚刚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您也知夫君手握重兵,如今又在南境同敌人苦战,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晋家呢,若是刚刚小姑的话传出去让有心人听见……婆婆,人言可畏。」晏玄弼搀着晋老夫人坐下,搬出了晋世初,晋老夫人再偏爱赵丝柳,可哪里敌得过儿子呢?

晋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明白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长公主说的是,老身明白。」晋老夫人拍了拍晏玄弼的手背,晋老夫人虽然偏心侄女,却还是明事理之人,刚刚晏玄弼一番话虽是让赵丝柳下不来台,但确实句句在理,甚是为北齐,为晋家着想。

对於这个凭空冒出的儿媳妇,晋老夫人心中本有几分排斥。

她一心想撮合儿子同赵丝柳,哪里想陛下竟乱点鸳鸯谱,且儿子身为武将,脾气强硬,她觉得要个温柔似水的来配,一心想为儿子寻一位知书达礼,会相夫教子的女人。

而吴凝玉虽身分尊贵,可也是领军打仗的,儿子儿媳都是武将,这往後的日子要如何过?两个脾气硬的凑在一起,岂不是三天两头拆房子?

但今日一看,晋老夫人倒觉得这个新儿媳妇没有自己想得那麽差。

「起来吧,长公主宽宏大量不计较,日後定要管住这张嘴,不要胡言乱语。」毕竟是疼爱的侄女,舍不得她受委屈,晋老夫人让赵丝柳起身。

「蕴儿这孩子,这麽多年性子都磨不平,长公主出门若是没伴儿不妨叫丝柳作陪,这丫头自幼跟在我身边,是个知冷热的,细心妥帖。」

既然正妻之位已被长公主占下,等世初回来,不妨让他收了丝柳做偏房。

趁此机会,让丝柳讨得长公主欢心,日後要迎丝柳过门,长公主也不好再多加阻拦,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婆婆,我倒觉得和蕴儿投缘,蕴儿性子洒脱,表里如一。不瞒婆婆,我在东吴身居要职,平日里以国事为重,女儿家喜欢的那些胭脂水粉,绸缎刺绣,我鲜少接触。正巧蕴儿也在朝中为官,我们颇有话题可说,所以日後还是辛苦蕴儿多陪陪我……蕴儿……」

晏玄弼一声声的蕴儿,唤得晋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戏还是要配合着演的。

「不、不辛苦,能陪在母亲左右,是蕴儿的福分。」晋蕴贴心的搀扶着晏玄弼的手臂,二人此举在外人看来十分和睦,好似她已经接受了这位继母。

「好,既然蕴儿合长公主心意,那便让蕴儿多陪陪长公主。」晋老夫人未再就此事多言,今日不过初见,双方试探一番,来日方长,其余的事可以慢慢筹谋。

晏玄弼於是带着晋蕴告辞,离开了晋老夫人的院落,等到回了正院,她方才喘一口气。

他见状,冷冷嘲讽,「在本相面前耀武扬威的那股劲儿呢?在本相面前,你和小野猫似的,成天的伸爪子。那赵氏算个什麽东西?她欺负你,你倒是逆来顺受,说跪便跪?」

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摆平祖母和表姑母,又轮到晏玄弼来兴师问罪,不过她这回不打算顶嘴了,她算是看出来了,晏玄弼就是她在府里的依靠,连祖母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晋蕴识趣的一路小跑来到晏玄弼身後,替他揉肩,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好声好气地解释,「相爷,下官好歹也有个官职,在後院同一个妇人斤斤计较,若是传了出去,下官在官场上还怎麽混啊?

「表姑母仗着祖母的宠爱可没少给下官使绊子,那日相爷您赏了她一巴掌,她心里憋着气,想找您的麻烦,可她也清楚,自己没这个本事,便趁着祖母回府,迁怒下官。相爷英明,下官今日之祸,说来也是为您扛下的,相爷,心里可要给下官记下一功啊。」

看在晏玄弼如此有用之处,暂且还是别掐死他了。若是能借晏玄弼之力将表姑母赶出府去,祖母身边没了这个嚼舌根的女人,大家的日子就都清净了。

「明明是本相替你挡了灾,你倒是巧舌如簧,将自己说成了有功之臣。」晏玄弼眯着眼睛,享受着晋蕴的服侍,心里却是好笑地想,她可真是猴精猴精的。

「你若讨厌赵氏,本相好人做到底,就给你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晏玄弼睁开眼睛,抬手笑看着青铜镜里的晋蕴做了个摸脖子的手势。

「大大大大可不必,相爷,也、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表姑母娇生惯养,心高气傲,好搬弄是非,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至於要取其性命。」晋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放心,本相心里有数,这府里除了我,没人能欺负得了你。」晏玄弼心中偷着乐,捉弄晋蕴真是别有一番趣味,「常二爷那边,怎麽说。」

「此事匪夷所思,常半仙要找得道高人打听打听,让下官等信儿。」晋蕴揉揉鼻子接着道:「常半仙有个远房表侄,在洛阳做药材生意,却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抢安宁侯的生意,还胆大的和人家动起手来……常半仙也不拿下官当外人,求着下官把人从牢里弄出来,说他表侄皮肉细嫩,受不得苦。

「相爷托付的事还没办,常半仙倒先敲了下官一笔竹杠……相爷,三教九流之辈说出来的话,下官最多信三成。我觉得这事儿不可靠,赶明儿我还是去趟观音庙,菩萨心善,必能救下官於水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享受着按摩的晏玄弼突然睁开眼来,拉过晋蕴的手将人带到怀里坐下,「菩萨心善,救你於水火?这话本相听着怎麽就这麽不是滋味呢。」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说漏了嘴!

她乾笑,「下官,掌嘴。」

晋蕴做势就要抬手打嘴,却被晏玄弼一把拦住,眼中笑意渐浓,「本相舍不得。」

她听得浑身打了个哆嗦,这句「本相舍不得」真是吓死人了,还不如结结实实打她两巴掌呢。

晋蕴赶紧岔开话题,「依相爷之意,常半仙的小忙,咱是帮还是不帮?」

「帮。大隐隐於市,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他既没将话说死地拒绝你,就说明此事有门。你去官府打声招呼,将人弄出来便是。」晏玄弼说着,松开手,晋蕴得了自由,如同火烧屁股似的,急忙起身。

听此事有门,晋蕴喜色渐露。

「下官都听相爷的,相爷……其实吧,长公主说……」晏玄弼和吴凝玉不好直接会面,两人间的消息都由晋蕴来传递,想到这次吴凝玉说的话,她语气小心翼翼起来,「说相爷若是再想不出换回魂魄的法子,她就将相府拆了。」

这也怪不得长公主,实在是这些日子晏玄弼如同老僧入定,闭口不提此事,长公主几番询问,她只能安抚。

长公主脾气火爆,耐心渐失,虽然不曾为难她,可是今日这番话长公主却是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她说给晏玄弼听。

「她有本事拆了便是,到时本相自会找她皇兄赔偿。」晏玄弼云淡风轻道。

「还有一事,您不在相府,各地呈上来的摺子堆成了小山,虽有一部分送入了皇宫,可还有不少……」晋蕴言外之意是,同朝为官,别说换了躯壳,只要人没去阎王殿,该干的活还是得干。不能只她一个人忙前忙後,晏玄弼当甩手掌柜。

「带回来吧。」晏玄弼瞧了她一眼,倒是没推托。

「好咧,下官这就去办事。相爷好好歇着。」唉……她这辈子就是操心劳累的命,一刻也不得闲。



好巧不巧,常半仙那不争气的侄子,就被关在廷尉府所属的牢狱。

按理说这种事用不着廷尉府出马,但常半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打的是安宁侯的女婿,此事有安宁侯出面,硬是闹到了廷尉府。

晋蕴一踏进廷尉府,就接收到四面八方的问候声。

「哟,晋爷!」

「晋爷,回来了。」

「晋爷!」

「晋爷!」

虽说晋蕴是个姑娘,可性子大方,武功跟干活儿也不输男人,大夥儿起初戏称她一声爷,久而久之就喊习惯了,她也听习惯了。

「哟,今日吹的是什麽风,让晋爷你故地重游?」郑欲早就得了信,一说晋蕴回来急忙出来相迎,嘴上还在打趣。

「谢大哥呢?」晋蕴直奔地牢。

「不在。」郑欲一路跟随,好奇询问,「可是有事?」

「捞个人。」

两人在廷尉府的位阶仅次於廷尉,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大老远见着他们,守卫就先将沉重的枷锁打开。

「谁?」郑欲问道。

「常问,关哪儿了?」地牢阴暗潮湿,关在里面的犯人各个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晋蕴只能问守卫。

「晋爷往里走,左手边倒数第三间。」守卫答话。

「常问?打了安宁侯女婿的常问?此事和你有什麽关系,你何时同安宁侯相熟?」郑欲越发好奇了,紧跟在她身边问道。

「我跟安宁侯不熟。」她抿嘴摇头,她是和这小子的半仙叔叔熟。

晋蕴一路来到牢房前,隔着木栅栏,仔细打量着牢房里的常问。

年轻男子蜷缩在墙角,衣衫破烂,看来关进来有些日子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旧伤,目光呆滞,盯着墙角的老鼠洞发呆。

郑欲焦急地说:「晋蕴,此事是安宁侯仗势欺人,这小子动手打人,自有律法来处置他,安宁侯却动用私刑,将人严刑拷打後逼着谢大人将人关到廷尉府地牢!你知咱们地牢关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安宁侯找你,你可不要搅和进去……」

晋蕴脸色一沉,「我再说一遍,我同安宁侯,不、熟!」

安宁侯是出了名的心眼小,他在洛阳城产业颇丰,这药材生意就是由其女婿打理,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大动干戈,摆明就是杀鸡儆猴。

「开门,放人!」晋蕴指着守卫道,守卫不敢不从,急忙开门锁。

虽说好友没跟安宁侯扯上关系,可这样跟安宁侯打对台,也让郑欲担心,不禁惊愕道:「晋蕴!你到底要做何?你将人带出去,若是安宁侯追问起来,怎麽办?」

「就说人是我带走的,他有意见,大可去宰相府兴师问罪。」晋蕴扯下腰间的相府腰牌,「放心,我什麽人你还不清楚吗?此事我怎会叫你和谢大哥为难。相府大门,他安宁侯只要有胆进,我就在那恭候。」

门开了,晋蕴亲自进牢,提着常问的衣领将人拉拽起来,感觉手中重量甚轻,不禁在心中冷哼,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成这副鬼样子,安宁侯好大的威风啊。

「晏相?此事是他授意?」听晋蕴报了晏玄弼的名号,郑欲倒也未再阻拦,不过他依然不解。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着晋蕴将人带了出去,而晋蕴将人推上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直奔蜀星阁。


蜀星阁上二层的常二爷,话少面狠,好金银,善卜算,江湖人称「常半仙」,爱喝一口茉莉花茶,鲜少有人能见到他放下身段。

今日晋蕴送常问回来,倒是看见这罕见的一幕。

常问毕竟是常二爷的亲侄子,大哥大嫂将人托付给他,他却没把人护好,眼睁睁看着侄儿入狱,实在是自责又担忧。

廷尉府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常二爷虽有些门路,但都碍於安宁侯的面子,不敢过问,若不是山穷水尽,哪里敢打晋蕴的主意?她是北齐朝廷唯一的女官,洛阳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常二爷跪地三拜,对晋蕴感恩戴德,「大人大恩大德,常家没齿难忘,大人放心,大人托付之事,常二一定给大人个交代。」

「罢了,罢了,举手之劳,起来吧。」晋蕴俯身将常二爷扶起,「人藏好了,安宁侯不会善罢甘休。」

常二爷恭敬应是,诚心诚意地道:「大人,日後有事,知会在下一声便可。」

晋蕴微微一笑,这常半仙提出要她帮忙捞出侄儿,她自然是要先调查一番,不能贸然出手,首先确定了安宁侯以势压人,又发现常半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才去跟晏玄弼商量。

听闻常半仙手里有一处青楼产业,有位世家公子将里面的女子玩弄致死,公子家里欲出重金息事宁人。

没想到常半仙丝毫不为金钱所动,亲自带着青楼的姑娘们抬着屍体,去衙门状告这位公子,人证物证俱在,天子脚下,安有不治罪之理。

闻得此事,她对常半仙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不打官腔,交个江湖朋友。」多个朋友多条出路,晋蕴拍拍常半仙的肩膀,「安宁侯若来闹事,摆不平就叫人去相府找我,即便我摆不平,不还有相爷吗?」

晋蕴笑言,转身离去,身後常二爷再三送别。



深夜,晏玄弼放下手中的毛笔,轻揉眉心,烛光昏暗,奏摺上的字渐渐有了重影。

一旁的晋蕴以臂为枕,趴在桌子上安睡,但他还不能歇息,案桌上的这些摺子今日都要阅完,明日由晋蕴送回相府,再经由宫人呈到陛下面前。

他随手抄起一本奏摺,小心的在晋蕴身侧搧风,她睡得一脑门的汗珠。

她白日奔波,夜里陪在他身侧,坚持要在他身边服侍,自己却睡着了。

晋蕴并未睡熟,凉风习习,一扫屋中的闷热,晋蕴双目半睁,正对上晏玄弼的双眸,晋蕴从中看出了一抹柔情蜜意。

晋蕴恍惚,这定是梦境……

她闭上眼,再睁开,对上晏玄弼的双眸,果然这才是老谋深算的晏相,眼里只有叫人看不透心思的深意。

晋蕴一骨碌爬起来,「我让厨房给您做些宵夜。」说完,便出了屋。

晏玄弼过得也不容易,二十有七,比安宁侯那女婿还年少三岁,但安宁侯的女婿有安宁侯给他撑腰,常问有常半仙给他在外走动。

可晏玄弼呢……他撑着朝堂,撑着北齐,谁又能当他的後盾?

晋蕴心中感叹,一边走到了厨房,但是夜半三更,厨房哪里还有人影?不好大费周章地把厨娘吵醒,她找了找,终於在橱柜里找到点东西,手忙脚乱地生火热饭,花了半炷香功夫,这才捧着食盒回去。

「相爷……只有点清粥小菜,厨房晚饭剩下的。下官这双手握刀行,握菜刀就……」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晏玄弼落笔,烛光摇曳,他的侧脸沉浸在阴影中,神情有些落寞。

北齐宰相晏玄弼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怎麽会露出这种神情呢?

晋蕴看得出神,直到晏玄弼将碗筷递到她面前,还说了一句调笑似的话——

「可是心疼本相了?」

若晏玄弼不当这个宰相,便无须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殚精竭虑,也无须心狠手辣地对叛贼斩草除根,他大可以当个温和良善的公子哥儿。

晋蕴没接话,却是默默点了下头,「相爷在相府时,也是如此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操心的命。

「自先帝驾崩,便是如此,早已习惯了。」接过她盛好的粥,晏玄弼小口入喉,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柔光,少了几许锋芒,多了几分柔和,「你若是熬不住,且先去歇息,白日你还要去相府照看长公主。」

晏玄弼是在心疼她不成?这让晋蕴心头微动,对他有几分真心的关切。

「相爷,若是常半仙寻不得法子,您和长公主换不回真身……」她早就想问晏玄弼这个问题,只是之前晏玄弼老是捉弄她,她心中有气,便也不问。

「那日後你就要唤我一声母亲。」晏玄弼抬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若天不遂人愿,也只能当以前种种皆是黄粱一梦……」

「相爷,若日後您真的成了下官的母亲,在家里,您可得为我撑腰,不能让人欺负了我。」晋蕴低头不敢去看晏玄弼,莫名其妙跟人灵魂交换,且要用别人的躯壳过一辈子,这种事若落到她头上,她肯定不会有晏玄弼这般平静。

「放心,日後除了本相,没人能欺负你。」

他语气淡淡,晋蕴却听出了一股温柔和承诺的意味,她不由得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含笑,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

晏玄弼态度却是如常,好似没发现她的呆愣,几口吃完了宵夜,让她收拾了东西。

晋蕴把碗筷送回厨房,没多想,就又回到了正院,陪着他忙碌。

月落日升,晋蕴撑不住了,不知不觉地靠在晏玄弼的肩膀上安稳睡去,也不知道她的手被晏玄弼覆在掌心之下。

这姑娘让他撑腰,殊不知,她亦是他在晋府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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